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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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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上那个往这边看了哎!”
  “看就看呗……”
  乔奉天也分明听清楚了,侧头一望,不禁皱起了眉。
  郎溪村的姑娘,不只是李婶家的二姑娘,还是赵叔家的四丫头,不面生,有交情。
  “哎哎哎那变态也回头了。”
  “嘘,你小声点儿行不行?”
  “怕什么,他敢做还不兴人说……”
  “他边上那个那个回头过来揍你!”
  “呸,恶心,破锅配破盖,蛇鼠耗子蹲一窝!”
  乔奉天抿了抿嘴,木着张脸转过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你怎么了?”
  女孩儿面庞鲜妍,闪烁着年轻的微光。怯怯糯糯地往后一撤,却又能虚张声势地讥笑起来。
  “说你怎么了?乔、兔、爷。”


第11章 
  二十九年前,乔奉天出生在郎溪。乔思山祖上是地主阶级,成分不好,到他这代,上雨旁风。老乔家当时,只有一间红砖正屋,一间土坯偏屋。
  生下来的时候白净乖巧,粉雕玉琢的一团,漂亮的不像乡下的泼皮孩子。林双玉喜欢的不得了,说他是老天赐给乔家的宝贝。
  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夫妻俩,点了一夜的灯,给他择定了书里的“奉天”二字。
  乔梁大他五岁,比谁都要偏爱这个雪人一样的萝卜头弟弟。牵着他他攀高爬下,捉鱼摸虾,有好让他尝,有责替他担。看他雨后春笋一般抽长着个子,像花开一样舒展开清晰的眉目。
  那时候的乔奉天,温和勤俭,是被村里的长辈举着大拇指,说以后有大出息的朗净孩子。
  那时候他还很依赖林双玉,对所有东西的喜误深浅,都要依持母亲的想法。
  林双玉那是在郎溪的一家压油作坊做工,分白班和夜班。乔奉天宁愿她去上白班,不要她去上晚班。能安安静静等等着妈妈天黑之前回来,总比看着他迎着夜色离开要舒服。
  意识到自已异于常人的不同,是在郎溪读初一。
  乔奉天喜欢盯着男生稍将将长上细软毛发的柔韧黝黑小腿看,想要用手去碾男生手指上硬而突出的骨节,喜欢他们脖子后面一丛剃的干净扎手的头发茬。
  想摸,想贴近,想突破那段普遍适中的安全距离。
  他会情不自禁地怔怔望着聚在一堆朗声说笑的男同学们,等到外界的细微响动将他惊醒,回过神,才会慌乱地心砰砰乱跳,不知所措。
  油然而生的,是他不知何解的焦躁与悸动。
  “刘素素喜欢你,说你好看,老趴窗子看你知道不?”情爱萌芽而羞于明说的年纪,男孩儿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拿胳膊肘顶顶小乔奉天。
  “不、不知道。”乔奉天觉得痒,就往后躲,弯起眼睛对他笑。
  “哎哟真迟钝。人班花呢,不喜欢?”
  乔奉天盯着男孩儿乌黑油润的睫毛,如实摇头,“不、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按他说,刘素素都不喜欢,这郎溪还有哪家小姑娘能入他的眼?
  什么样的?真没想过,但真要说的话——
  “你这样儿的吧。”
  话一脱出,双方一时相视沉默,像虚空按了下暂停键。乔奉天脱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愣了,心里跟着“咯噔”一下。嘴角不知道是还这么继续扬着好,还是落下来好。
  “啥?你、你说啥?”男孩儿短促一笑,猜自己一准儿是听错了。
  “没有,我开玩笑的,果然把你被吓着了吧?哈哈。”
  郎溪中学的第四个个深秋,乔奉天初三,从利南市里来了一支支教的师范专业大学生团队。四男三女,年轻光鲜,说话做事谦逊有理,都是一口不带半点儿乡音的普通话。
  其中一个半高不矮,浅褐色瞳孔,戴眼镜的男青年。被分配到乔奉天的班级,做临时的副班主任,为期半学年。
  男青年持重缄默,说起话来缓慢而自有节奏。不像郎溪村里其他大人,蒙灰似的喑哑无趣,骂起人来活像上了枪子儿的散弹枪,突突突地来回扫射,射程之内寸草不生;声音高昂迫促起来的时候,又像被掐着脖颈的活鸡。总之,就是不怎么好听。
  他粉笔字写得也漂亮,总要把最后一笔稍稍拖长,写完一句话或一个词,总要在后面“笃”地一声落一个白点。倘若指甲不小心勾到了黑板,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尖锐刮擦声,也会微笑着回头,温柔地给学生道歉。
  所以很快,乔奉天对他隐而不发的好感,超过了对班里所有男生加起来的喜欢。这个荒唐的认知让乔奉天自己也觉得惊异而恶心。
  “你头发是不是太长了。”土色的办公旧楼,男青年拿红笔在乔奉天送来的试卷上,划了一个利落的圈儿。
  “诶?”乔奉天看着他。
  男青年极自然地信手拈了他一把及耳的鬓发,“这个都到下巴了。平时,也不见你怎么和班里同学一块玩儿,怎么了?”
  “没、没有!”
  乔奉天被他突如其来地举动弄得吓了一跳,烧红着脸忙往后撤,一绺头发也从他的手心儿滑走了。
  “你,你别那么紧张。我就随便问问。”
  男青年失笑。继而上下看了一眼他穿旧的夹克,他未完全舒展开的单薄柔韧的四肢,虚握了握触到发丝的手掌。
  男青年后来接触乔奉天的次数,逐日增多了。收发卷子,分发作业,替他阅卷儿或是给当天的留堂作业批上日期;倘若乔奉天写得一笔好字,倒不会让他感觉那样无措窘迫,可惜的是,连单单划下几个阿拉伯数字,都歪歪扭扭的不成体统。
  乔奉天想让他把活交给别人来做,男青年就说,你来就行,字都是越写越好的。不徐不疾带笑地调子,令乔奉天心悸,而无法推拒。
  男青年的办公间是秋实楼的独出一间。秋深露重天渐寒,老校长在每个支教老师的办公室里,都支了一方行军弹簧床,一顶烧煤球的炉。
  男青年偶尔会在上摆几颗剪开了口的板栗,一寸大的红薯,都烘的甜糯润口,暖心暖肺。多了的吃不掉的,就一股脑掖进乔奉天的口袋,不容乔奉天推拒,还开玩笑似地笑说,不能让系主任看见我好吃。你自己吃,别给班上其他人看见,说我厚此薄彼。
  往后过了很久,想起这些鸡零狗碎,乔奉天依旧觉得懊恼,懊恼他当时,为什么要喜欢吃甜。
  家访,去丛春家,男青年硬说不认识你们郎溪鸡肠似的蜿蜒田埂,拽上乔奉天引路。
  “章老师……”
  “恩?”男青年回头,鹿耳下的田野山风吹得他衣领翻飞。
  “想问你个问题。”
  兴许是岁数差的不大,出了课堂,脱除了师生这样一层传统的关系,有些东西其实也能共通而怀有共鸣,聊得来。
  “说。”越过一道沟壑,男青年转身要去扶乔奉天冰凉的手。
  乔奉天比他要灵巧,摆了摆手,轻盈跳过,“想问您……为什么总不和其他支教的老师一起?”
  乔奉天的印象里,他于旁人,是沉稳的,也是有距离的。郎溪十一月,秋寒过境,男青年突然立住,不再往前走了。乔奉天也隔天半米,顿下脚步。
  “章、章老师,怎么了?”
  是不是说错话了。
  管的太宽,问得多了么。
  没等乔奉天出声致歉,男青年就回头了。镜片下的眼底陡然发亮,嘴角噙笑,近乎隐现着一闪而过的慧黠与狂热之光。
  “因为我和你一样啊。”
  “……”乔奉天没见过他这样仓促的神色。
  “我和你一样,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想亲你想抱你的那种喜欢。你知道这叫什么么?这叫同性恋,被人说成是有病的,不正常的,脑子有问题的,心理变态的,见不得光的。”
  乔奉天不安地后退一步,男青年就向前逼近一步。
  “你躲什么,你不知道,我就告诉你。男人和男人也可以接吻的,也可以拥抱的,也可以做。爱的。你和我一样对不对?你也想这样的吧?”
  “你喜欢我我知道的,我看的出来的,真的。”
  “我也喜欢你,你很漂亮”
  “我想亲你。”
  “想亲你的嘴巴。”
  乔奉天十六岁,第一次被男人拥进火热的胸膛。
  是这样么?是同性恋。
  原来自己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那是乔奉天与青春接壤的时光里,最悲喜不明的一刻了然通畅。就像尽力拨开周身云翳,却发现天未破晓。
  发育期每晚关节生长的痛痒钻的他睡不着觉,脑子里总混沌闪过男青年的手掌,闪过他平缓的语调,闪过模糊不清的,也不可抑制地臆想出来的,翻云覆雨的交缠。
  课毕的办公间,乔奉天勃发的欲望像团炙热的小火球,从头至脚的燎灼着他。男青年汗津津的双手,总在唇齿辗转相贴的间隙,不受控地游走摸索,反复抚慰上去。等到积累之后达到顶点的刹那,像在脑子里慌忙疾走,踩碎一亩葱郁新鲜草莓田,目眩神迷,光泽流烁,一片无言的凌乱又尤其芬香酸甜。
  一旦变质的关系,发酵起来的速度是惊人的。这么个秘而不宣的腌臜事情,既让乔奉天深感罪恶,又深让他沉迷其中。太舒服了,太满足了,太让他无法抽身了。
  但人在做梦的时候,是不会考虑天亮后的境况的。
  郑斯琦皱起了眉,却不置一词。“兔爷”说的谁,指的是什么,他当然很清楚,很明白。
  乔奉天并不强装直男,也并不惧惮把自己的性向暴露于人前。无关闲人越是尖刻难听的话,越能让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不愿和她们过多纠结,掰扯一些说不清楚的事儿。
  “可以走了么?”
  乔奉天转头去看郑斯琦。
  说实话,说他一点不心虚是假的。所有的硬气都是自保的伪装而已,唾视鄙夷收的多了,是可以一笑而过,但不代表不会疼——乔奉天有点害怕迎上郑斯琦的嫌恶。
  很可惜。郑斯琦笑起来一如往常的温和,不闪避不退缩,目光澄净,与乔奉天直直对视,“想走就走吧。”
  “……”淡定到乔奉天怀疑他刚才究竟听没听到那句话。
  “那个小僧人说,寺边有手工的柿饼卖,说是山里的野柿子。”一边絮絮说着,一边牵着郑彧往寺门走,“听说味道不错,没市面上的那么甜,去买点吧?”
  乔奉天立在原地。
  “傻站着干嘛?”郑斯琦推推眼镜,停下来回头冲他笑,“走啊,奉天。”
  此时,庙宇宝殿的内阁上,小和尚推着钟杵,将其撞击在巨大的梵钟上。钟声如同郑斯琦的嗓音,深沉清远,不因世故而有所偏颇。
  惊醒世间名利客,唤回苦海梦迷人。
  陡然响起的钟声让他心里一突,随后点头,快步走过得逞了似的笑着的姑娘们。
  “恩,来、来了。”


第12章 
  郑斯琦在庙宇旁边,买了两盒一斤装的柿饼,乔奉天不由分说地掏钱抢着付了。看有新鲜的无花果卖,郑彧也想吃,就又称了饱熟的十个。问乔奉天要不要,乔奉天连忙摆手:不了谢谢。
  下山时起了风,枝藤摇曳,林里回荡着窸窸窣窣的动响。
  乔奉天把头靠在椅背上,“我……”
  “恩?”郑斯琦微偏过点头。
  “算了,没什么。”
  听他欲言又止,郑斯琦就透过后视镜瞧了他一眼,随后笑了笑,向右打了两圈方向盘。
  “叔叔,吃糖嘛?”
  郑彧在安全座椅里低着头摸摸索索半天,从侧袋里掏出了一个椭圆的铁皮盒子,搂在怀里费劲儿地抠开,入眼的是一堆五彩缤纷的什锦嘉云糖。
  “黄的是柠檬的,红的是樱桃的,紫的是葡萄的,绿的……爸爸爸爸绿的是什么味道的?”郑彧把头往前一伸。
  “哈密瓜的。”
  “对对对,哈密瓜的!”
  乔奉天给弄得一怔,想说不吃,又怕拂了孩子的一番好意,伸着指头尖在糖果堆上来回绕了几个圈儿,拣了个亮黄的——柠檬的大概没那么甜。
  “我……那些人说的……”乔奉天用舌头把糖果从空腔左边换到了右边,“你听到了吧?”
  “恩。”
  “你不用多想,也别奇怪,就是她们说的那样没错。但牵连到你了,对不起,抱歉。”
  郑斯琦没接话,伸手换了一个档位,依旧盯着前方路况。
  “所以,那个……我其实——”
  “不想说为什么要解释呢。”郑斯琦话里带笑,推了推眼镜,“我没有问啊。”
  急于寻找恰当措辞的乔奉天被一语惊醒。是啊,对方什么都没问,自己在上赶着解释什么?萍水相逢的关系,何必要试图透底,有所隐瞒有所遮饰难道不是人之常情?遑论这种事情,素来都是此地无银,愈描愈黑。
  “谢谢你的,门票。”
  “别客气,谢谢你帮我照看枣儿。”
  再看向窗外时,雪片已经悄无声息的漫天纷飞了。
  “枣儿,下雪了哦。”郑斯琦说完按开了雨刮器。
  郑彧含着颗糖,嘴里鼓起圆圆一块儿,碍于安全座椅上的护身背带,没能一个猛子支起身子啪叽拍在车门上。郑彧瞪圆了眼睛,贴在窗户上惊喜地笑:“真的诶!下雪了!”
  数来数去,这是利南今年的第三场雪。原先乔奉天家里还务农,人好说“瑞雪兆丰年”,可如今仍在耕作的人少之又少,这雪对他们而言,除了能冷到骨头缝里以外,其实再无益处。
  已经没办法静心去欣赏一件事物了,已经没有一颗善于吸纳的心了。
  “不要把脸贴在窗户上哦。”乔奉天轻轻扯了扯郑彧的荷叶领子,“会着凉。”
  “恩。”
  乔奉天的手机突然“嗡嗡”一阵作响,点开一看,是杜冬来的电话。听听筒那头的男人絮絮说了一通,乔奉天的眉头不由得越皱越深,随手胡乱拨弄了一下头发。
  “为什么现在就来?现在这个情况什么都不清不楚的,见了面要怎么说?”
  杜冬的嗓门颇大,响亮到乔奉天伸手捂住了手机的下半身,“我哪儿知道那大姐那么急吼吼,来都来得你不能把人搁那儿晾着吧!”
  “我——”
  “……怪就怪咱聘的时候什么都没问清楚。”
  “行了行了。”乔奉天支着额头,侧头小声道:“我知道了,店里等着我,先别跟吕知春说。”
  挂了电话,郑斯琦侧过头问:“准备在哪儿下车?”
  “利南南站。”
  “接人?”
  “对……”
  “接完之后回店里?”
  “对……”
  “那行,顺路。”
  南站地偏,是利南去年新修,外型参考了上海世博中国馆。周围的数道林立缴绕的高架被市人戏称“3D魔幻立体式环绕”,外地人开小车,倘若是不认路,一准得晕头转向,上去未必能下的来。
  南站候车大厅顶挑颇高,有意裸露天顶部分钢架结构,有意融进后现代的设计风格。装潢也多用玻璃,类似水晶宫的模样,排灯很不节能地大咧咧开着,经过四面的镜面反射,室内近乎明如白昼。
  等开到了,郑彧已经睡着了。乔奉天轻手轻脚地下车,把衣帽套在头上,凑近驾驶室。
  “谢谢你的顺风车。先走吧,我马上自己打车回去。”
  郑斯琦手刹一拉,见位置靠边且符合交通法规,果断熄火,“南站打不到车的。你赶紧的,我也下来抽根烟。”说完推开车门,从衣兜里掏了一盒苏烟。
  乔奉天很惊异,“你?”
  雪片落在郑斯琦的睫毛上,他笑着眨了眨眼,“我居然抽烟?”
  乔奉天先是一顿,再是如实点头。
  “枣儿不让,我这是借你的福光,趁人不备偷鸡摸狗。”说着抬了抬下巴,“接人的时候别太急,劳你给我多余裕两根烟的功夫。”
  说完也兜上了大衣的帽子。
  不得不说,这就是做人的学问了。如何能把人情卖的周全而妥善,既不显得居高临下,也丝毫不会委曲求全。看起来是你我情理之内的来往共处,但又结结实实是受了他的好处。
  乔奉天羡慕这样举重若轻的人,也潜意识里惧惮这样的人。
  “正月过了,来店里帮你免费理发。”
  “别客气,我家这门没舅舅。”
  要接的人,乔奉天没见过。是吕知春的母亲。
  原先托杜冬公安里的朋友拿“吕知春”的名儿查,错了一个字,任档案怎么车轱辘似的翻,皆是语焉不详。年前杜冬让人赶紧别费神做那无用功,换个名儿,吕九春——当真一查一个准。
  和吕知春自己说的一样,他的老家,在里上市的下塘。
  南站人际寥寥,巨大的候车大厅显得分外空旷。旅客慌乱地拖着硕大行李箱,轱辘碾过杏色的大理石地砖,目及的四方空间,似乎都在回荡着着隆隆的动响。
  乔奉天被拦在了安检外,只能立在大厅原地四下逡巡。猜女人岁数大不到哪儿去,就擅自排除了几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猜女人是独自来的利南,又划去了结伴儿的三三两两。剩下一个挎着黑色手包,踩着半高跟鞋的中年女人,正倚着一截不锈钢的扶手。
  背影微佝,风姿却依然很好。
  乔奉天不大确定地上前,触了触她的肩。女人很快回头,让乔奉天看清了正脸。
  这几乎是一下就让乔奉天确定了,是她,没错,和吕九春长得很像。尤是那一对黑沉沉的眼珠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硬要说不同,该是她的眼下生了细细密密的蜿蜒褶皱,而吕知春的没有。
  “请问,您是吕知……吕九春的母亲?”
  女人眼里有一刹的不可置信,和轻微的皱眉动作。因为进门就摘了帽子,暴露了一头“不正常”的头发。乔奉天习以为常,依然能客气地对她微笑。
  “是,我是。”
  “我是乔奉天,杜冬的朋友,您的儿子在我们店里打工,杜冬应该给您说过。”
  女人若有所思,来回又看了乔奉天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开口是股子南方人的温软,“说、说过的,我知道的。”
  并不像中年失子,也不像家庭不睦。女人从说话的语调,到面庞上的表情,都非常普通。扔到人堆里,让人分辨不出她和普通主妇间的区别。
  乔奉天引着她走出候车大厅,不时回头与她说话。
  “您一个人来的么?”
  “是的,一个人。”
  “等等有人送我俩去店里,是旁的人,您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就行。”
  “行,我不多说。”
  “您衣服够么,利南今天降温了,外头下学刮着风呢。”
  “没事的,里上,比这儿要更冷些的。”
  女人的鞋跟踩在地上“圪垯圪垯”响,听起来清脆而颇有节奏。没一会儿又不响了,乔奉天就回头,看女人略显局促而尴尬地停在原地,交叠在一起的手,正来回揉搓着。
  “不好意思,我想问问你,你和我儿子一样,也是同性恋吗?”
  乔奉天上下看着她,倒也没有从她的话里听出丝毫的恶意。
  “是,我是。”
  郑斯琦抽烟时的模样,和乔奉天想像的不大一样。乔奉天猜,凭这人的气质,抽烟也该是直直立着的,看着冷冷淡淡的,用食指中指轻轻夹着的,送到嘴边吸的轻而优雅的,像半开的兰花。
  但明显不是。郑斯琦正一手环臂,倚靠着车门。像个熟稔流程的老烟民,用指尖捉着半截烟 ,送到嘴边呷一口时,也是用嘴角抿的。吐纳之间,微微眯起眼睛。眼镜儿也摘去了,光杆儿的鼻梁更显得高拔。
  “郑老师。”
  郑斯琦深深吐完最后一口,站直了,“能不再叫郑老师了么,老觉着我假里假外都摆脱不了熊学生。”
  “……”
  郑斯琦是真叫不出口,又不熟,又不了解。
  “走吧,刚好过了瘾。”
  郑斯琦让女人坐后座,乔奉天上了副驾驶,郑彧还在仰脖儿睡着,肚子上搭了珊瑚让的小方被。刚一发动,郑斯琦就伸手把掌心里攥着的烟头往档杆边上的杂物桶里一丢,乔奉天余光瞟了一眼,差点儿喷了——一小把儿,少说得有五六根。
  “嚯……你这真是过瘾过大发了……”
  郑斯琦慧黠地勾了勾嘴巴,将眼镜儿往鼻梁上一放,又伸了食指轻轻贴在嘴巴上。
  “嘘,知道就行,别说。”


第13章 
  郑斯琦开车很稳,速度倒也不低,到了店门口时,正时至下午。
  理发店大年三十到初七是不上班的,任乔奉天和杜冬算一心掉钱眼儿里的生意人,也不至于过年也不放假。何况,正月是真的没人剃头。
  女人一路温和而缄默,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抿了抿鬓角落下的碎头发,笑着向郑斯琦点头致谢。
  “杂物桶里的东西。”乔奉天解开安全带,偏头对着郑斯琦,“我给你带下去扔了。”
  “诶?”郑斯琦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头望了眼郑彧,佯装似的正色,“替你销赃。”
  郑斯琦“噗嗤”一声就破了功,指关节抵着鼻尖,扶着方向盘笑的乐不可支。等到乐完了,抽起杂物桶的塑料袋,利落地在指尖扎了一个死结,“麻烦你了。”
  “不会,顺手的事儿。”
  乔奉天不是个喜欢排山倒海重复致谢或者致歉的人,毕竟有些话,说一遍是真意,说两遍是矫情,说三四五六七八遍,是意味不明。以致喉咙管儿里含着句“谢谢”,脚迈出出车门也没脱出口。
  这个人情,以后再还吧。
  “哎。”
  郑斯琦半摇下车窗,一手扶着方向盘,出声叫住了他。
  “留一下联系方式吧。”
  乔奉天停下步子,回过头,“……成。”
  乔奉天噼里啪啦按下一串号码,继而仔细输上对方的名字,再点击保存的时候,心里一方水潦,突然莫名其妙地微泛涟漪。严格来讲,不算是一种有悲喜之分的情绪,而只是一刹最单纯本真的触动。
  触动他与郑斯琦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自己可能需要去仰视的人,构建了可能寡淡如水,再不会有机会深入,但确确实实存在的一次关系。
  证明就是这一串儿再惯常不过的阿拉伯数字。
  以至于往后很久,郑斯琦闲来很是不要老脸地追问乔奉天,为什你当时对我那样优秀的人没一见钟情的时候,乔奉天神色如常,套用了一个烂大街的网红金句,并删繁就简地回答了他。
  我那时只以为,你是我一生中会遇见的2920万人的普通一个,就是因为你优秀耀眼,才让我不能放心随便地把0。000049的相爱概率,压在你身上。
  你是前路坦坦的大学老师,我是苟延残喘的怪化异端。
  我们之间,当然是云壤之别。
  霏微细雪渐有转大之势,看沃尔沃趁绿灯未熄,加速驶过路口消失在雪幕之中,乔奉天才舒了肺里积着的一口郁气,搔了搔后脑勺上翘起来的几绺头发。
  杜冬迎着颇猛的风势,来了理发店。西北风挟裹着香樟树上的雪沫子往脸上一个趔趄一个趔趄地狠扑,像压着层层叠叠的愁绪,非要揪住一个人不放似的一咏三叹,呜呜泣诉。
  摘了线帽,乔奉天看他脑门冻的都不大亮了。
  “大过年把你叫来,李荔没扎小人咒我呢吧?”
  杜冬一圈一圈解着围巾,“敢!管不了她那张嘴了我还?”
  “少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啊,当人面儿喊去。”弓着腰往一次性纸杯里接了点温开水,口气挺不屑,“你我还不知道,就一将来天天跪主板儿的料。”
  杜冬接着搓了搓鼻子,“电话里忘了问呢,怎么初一就回来了?”
  “没什么,家里头呆不惯。”
  鬼扯,你丫住了十九年的老家你能呆不惯?
  这话没说。看了眼沙发上摆着的行李包,杜冬问地挺委婉试探,“家里是不是又,因为你……那什么了?”
  “你真聪明,就没你猜不准的事儿。”乔奉天摆了摆手,摆明不想提,“这不是重点,人现在在楼上坐着呢,咱俩今儿一气儿都好好问问清楚,恩?”
  杜冬伸头往楼梯上瞧了一眼,又点点头。
  女人姓曾,比起林双玉来,看着太过年轻,乔奉天和杜冬如何“阿姨”也叫不出口,琢磨了半晌,曾姐。
  大约是怕他俩不信,女人还特意从下塘,带了吕知春的一张初中毕业照,一件微微变形的长命锁。毕业照是黑白的,巴掌大,精心过了塑封。女人小心翼翼地裹在一件三折钱包里,抽出来的时候,嘴角噙着温煦的笑意,与任何一个慈祥的母亲无异。
  吕知春果真是从小就好看。
  乔奉天接过照片端详了一阵儿,一眼就瞅准了他。照片里男孩儿的轮廓朗朗净净,迎着太阳对着镜头,笑得羞涩而不大自然,但平凡贞静,非常美好。相较之下,吕知春现在,着实是要比年少时颓圮邋遢不少。
  杜冬又接过那串长命锁,不但变形,还年久氧化起了大团银渍。背面刻的字还算清晰易辩——吾宝九春,一生平安。
  女人捧着手背来回揉搓了两下,一微微笑起来,嘴边就漾开了一对括弧,“谢谢你们,一直照应着我家九春,还辗转托人联系到我……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乔奉天把东西还给她,看她珍而重之地收进随身的提包里。
  “我们就是想问问您,他是几岁离家的,是为什么独自一个人跑出来。”
  见女人低着头没说话,杜冬接着话茬,乐呵呵地开口:“……曾姐,真不是我们八卦。但这些东西,怎么说呢……啧,很重要。知……九春儿现在是我们店里的员工,是我们当弟弟的一孩子,这些东西您要不说,我们真不知道要怎么帮你们。”
  女人又默了半晌,才伸手掌往下轻轻按了按。
  “这我明白,这我明白。”
  这边,等郑斯琦把车开到了家,郑彧都还没醒。果真是不能吵着闹着要早起,萝卜头大的小孩儿非得睡足了觉不可。
  郑斯琦一米八八的个头儿,颇是费力地半身钻进后排,替闺女解开了安全座椅。又拿小方被当包袱皮似的把小人儿一裹,把她打横一抱。
  摸到手了就情不自禁地上下掂了掂份量。
  我宝贝儿闺女好像胖了点儿?
  郑斯琦家是六楼,配了电梯,但他多数不坐。正好儿上到三楼的时候,郑彧给颠醒了,揉着眼睛在郑斯琦怀里拱来拱去的不老实。
  “晚上好,枣儿。”
  “唔……”一个劲儿地拱。
  “别瞎动,给你不小心摔了屁股就得变四瓣儿。”
  “唔……”依旧拱。
  郑斯琦停下了步子,低头拿鼻尖儿在她脸蛋上蹭了蹭,“下来自己走,恩?”
  “不……”从包袱皮里伸出细溜溜的一对儿胳膊,往郑斯琦脖子上一环,“还是要爸爸抱回家……”
  得,怨不得胖呢,这都快懒成球儿了。
  郑斯仪为他溺爱枣儿这事儿,跟他耳提面命了不下八百回。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车轱辘话,不能惯着,不能宠着,以后无法无天,以后不得成人!要么就是大肆宣扬她那一套四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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