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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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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到每根漆黑的发上,再从眼睛里满满溢出。
“郑斯琦。”第一次叫了全名,为的是正式,但过犹不及,显得既严肃典穆,又可笑滑稽。
“到。”郑斯琦老是在那儿笑。
“你严肃点好不好?”乔奉天挺不乐意地摸鼻子,以掩饰要噗噗跳出喉咙的心。
“好好好。”郑斯琦咳了一声,推了推眼镜。
“郑斯琦……我也特别特别,喜欢你。”
话音只是刚落,乔奉天眼前一花,身形一晃,就觉得被紧紧抱住了。一句话用尽了毕生勇气似的说完,比攀上了珠峰还要令人目眩,失重的状态更甚,脑子晕晕胀胀,脊背一线都是过点般的酥麻的。越过郑斯琦的肩,望着香樟高处,一时分辨不出此时是他的现实,还是他的梦境。
郑斯琦的手掌揉进乔奉天后脑勺的黑发里,乔奉天的手臂,也顺着他宽阔地被一路小心地攀上去。索性走到尽头的一栋拐角处,总不至于有人。可真有,乔奉天也不在乎,只是不知道这郑斯琦么明目张胆地抱他,是不是也和他一样,也不在乎。
不在乎,往往是错误的方式,又是正确的态度。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了,恋爱吧。
第89章
乔奉天刚来利南的时候,在间小出租屋里,追过陈坤董洁那版的《金粉世家》。
军阀背景一概不通,台词也记的不大清楚了。倒是里面的那一句“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吧”,还能想的起来,且金燕西在那一刻镜头里的专情神情,坦然语调,都仍在脑海里明晰。
乔奉天一点儿都不知道恋该爱是什么样,遑论轰轰烈烈,听起来就那么浓艳灼人。可猎猎的一把炽盛火焰,烧到最后不就是一捧余烬么,风一吹就弥散了,尘归尘土归土,能留下的又是什么。
他和郑斯琦之间,好像没有那么强的专注度,那么浓的执着心,像仰进一朵浮漾着的流云里,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去。
郑斯琦优秀,乔奉天彼时说也喜欢他的时候,也想紧接着告诉他——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在我悲伤无助的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边。而是因为在与你的点滴相处之中,我知道了你的气度,你的学识,你的广博,你的温柔有趣。告诉他,我是在像一个正常人那样被你深深吸引,而不是将你我的关系,绑架在自己的经历中。
即便自己是个顺风顺水的普通人,看你眼里那一幕春光久了,也会浑然不觉地爱你。可说出来就像个怀春少女,乔奉天半个字也讲不出口。
可自己不一样,自己低劣渺小,在别人嘴里是人妖兔爷的人下人。自己其实喜欢骂人,只是碰到你,就不自觉地收敛。自己其实也欺软怕硬,只是你原先不认识我,这些你都不知道。
不和人交际,大可把自己包裹的严丝合缝,佯装看得开的模样,且合上耳朵蒙着眼睛,继续周而复始的不怿生活。可一旦真的要收拾行囊,打点细软,住进别人心里,还是始终觉得自己脚不干净,自己一身灰蒙阴雨,不配沾脏别人一生的亮堂清净。
可这话怎么说?
即便告诉了郑斯琦,乔奉天也相信,他还是会那么温柔笑着地哄好他。可撇开自己不看,他的朋友同事,父亲学生,女儿姐姐,乃至他那位故去多年的妻子,和荣华公墓里,那位始终记着他的早逝青年。世间还是天上,那么多双眼睛总是要灼灼地围绕着郑斯琦的,他既不能坐视不管,更不能弃置不顾。他的诸多责任之和,总是会大过对自己的喜欢的。
乔奉天最不愿的,就是让别人难做;让郑斯琦难做,他更舍不得。
何前来医院探望的时候,小五子在一边写字儿,乔奉天刚给乔梁喂完了晚饭。先前林双玉还在的时候,连汤勺也捉不住,如今有了些微起色,三只手指能虚虚拖着勺柄了。只是总抖总晃,撒的一襟脏乱狼藉。失败的多了,乔梁便倦了懈了不大想试了,反倒是乔奉天拧眉督促他再来,说话口吻也陡然严厉。
除非你回郎溪躺一辈子,靠你七十多的阿妈一生伺候着!
这么厉声说完,见对方愣愣眨眼,才没辙又无奈地笑一下,耐心去解开他下巴上的布兜,钻进厕所拧得雪亮干净,挂在通风口的衣架上。
何前在房门外挥了挥手,扬了扬手里的牛奶鲜花。
“你卖房子……就因为这事儿?”倚着医院的露天回廊,就这点儿蒙蒙月光,乔奉天看他脸色虽还是恹恹,但目光还是回了些原先的神采。绷紧的弦被一朝斩断,总会有些松垮的。
“一点儿不告诉我,你真行。”
“我告诉你也没用啊。”乔奉天挑眉,“我能让你替我卖房子么?”
何前笑,“你可以找我借钱啊。”
“少来。”乔奉天盯着他不放,“你我还不知道,车贷都没还完,存款比你脸都干净。”
“这年头谁拿了工资不是个花啊,也就你跟老太太似的抠抠索索抠抠索索地存。”
乔奉天仰头,一声叹息微不可查,淡的就像气舒的重了些,“是啊,存也没用。”他转头看着何前笑,“过完一道坎,就全没了,抠抠索索多少年,一点儿都不剩了。”
何前倒没说话,抿嘴轻拍了拍不锈钢的围栏。
“你查出来到底是什么了么?”
“gins。”何前捋了捋头发,答,“我原来就在想,这症状不是艾滋肯定就得是gins,结果真就是。”
“gins?”乔奉天没听说。
“有的时候真怀疑你家通不通网你是不是的同性恋。”何前乐,“在这个圈儿里蹲着连gins也不知道,给你科普一个啊——gins;良性性病性淋巴结病综合征,患病症状与艾滋初期类似,这几年同性恋群体多发。”
“严重么?”乔奉天不免担忧。
“吃药呗,死不了。”
“你别要不了命就不当回事儿行不行?”
何前笑得特开,“那你说我怎么当回事儿?工作辞了,剃发出家,吃斋念佛?还是怎么的,摊牌?哎,阿爸阿妈阿妹,我在外面跟别人乱搞,染了病了,我现在得治,泥菩萨过河,以后你们甭指望我了?”
“你他妈哪儿来这么多一套一套的?”乔奉天不高兴他油盐不进,像是丁点儿心数不长,“我的意思是让你……让你。”
“什么?”
自重一点儿。乔奉天这话囫囵在嘴里,总觉得说给个大男人听,显得那么滑稽可笑。
乔奉天闭了下眼,“我是让你在惜自己一点,早早找到你觉得重要的东西,好好保护。”
何前竟没戏谑回他,只看他发顶良久。半晌风吹得乔奉天眼睛都微涩了,他才开口轻声,难得一派正经,意外的真诚和煦。
“挺谢谢你的,真心话,谢你心里还老记着我这个烂人。”伸手往对方额发上拨弄了一下,“黑发好看,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和我一点儿都不一样。”
有一搭没一搭这么又聊了几句,又话里提到房,何前才打了个响指想起件要紧的正事儿。
“瞧我得个病把脑子都给得坏了,那什么,你接着要住的房子找着了么?”
乔奉天点点头。
“哎那就行。何老先生儿子儿媳上周才从国外回来,人夫妻俩想着把你卖出去那套房抓紧回国外之前给装修装修,意思呢,就是让你尽快腾地儿。何老先生人脸皮薄,先前说答应让你接着住这会子又反悔,人不好意思和你提,就找我话里话外这么跟我说了几嘴,我就过来问问你能搬不能搬。”
“……找是找到了。”
“暂时住不了?”何前眨了下眼,听他话里犹豫,“不早说!我去再帮问问找要不,要快的话这周就能找个大差不差的。我哪儿特小还偏,要不让你去我那挤挤得了。”
“别,能搬,我能搬。”
“真的?”
“真的。”
乔奉天死鸭子嘴硬逞强惯了,一回房看见小五子,才扶额觉得懊恼。赖着不走这事儿,本来就是讨了别人便宜,是自己的不对。倘若是自己一个人,麦当劳里都能睡;可信誓旦旦地说好了要照顾小五子长大成人,眼下却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
杜冬家里倒是空阔,可李荔有孕在身,外人住进去总不方便;店里倒也有阁楼,足够铺两张行军床,可利南入夏更是纤廉细雨不断,小孩子总怕潮气入身。乔梁转眼就要出院回郎溪,让林双玉知道眼下又境况困窘,怎么还能安心放手。
乔奉天在厕所里抓乱了一把头发,来回踱步不停,躁的不行,倚着镜子,把腻白的洗手池搓得“滋滋”直响。
过会儿响了手机,接起来的语气,也一时急了点儿,“怎么了?”
话筒那头先不响,乔奉天这才看了来电人,心里一跳,眨了下眼,于是吸了口气才轻声道,“……郑老师。”
“以为你在生气呢。”郑斯琦在那头好言好语,话说的又低又沉,“吓得我以为我打的不是时候。”
乔奉天心里那点阴沉沉的心思,给他一句话就抚净了。风清月明似的,一小块儿地方,给他霎时拾掇的舒爽亮堂。贴着听筒安心不已,眨便眼忘了明天的风雨。
“没有,你什么时候打……都可以。”
我都高兴。
郑斯琦在那头笑,鼻息在听筒里混出一阵轻微的动响,像拂在了乔奉天耳上,“要想见你呢?”
乔奉天想了想,点触着洗手池的光滑边檐,“那你告诉我,如果方便,我可以去利大找你,你家里也行。”
“那样不好。”
乔奉天停下点触的手指,“……为什么?”
“因为是我先对你说喜欢,所以应该由我来追你,对不对?”
乔奉天半边脸都给说麻了,蹲在地上捂着嘴巴憋笑憋的吃力,下巴埋进臂弯里忍得肩膀颤抖,鼻尖泛着一层水红。半晌才含混地咳了一声,轻轻道,“情话满分,给你绿卡晋级。”
“那你下不下来?”
“下哪儿?”乔奉天抬头撞上了洗手池,“当”一声响,忍着没“靠”出声来。
“医院门口,就一小会儿,很快。”
郑斯琦看乔奉天的短衬衣被风吹得鼓起,眉眼在路灯的橘色下更显得深重浓郁。由远及近地跑过来,左右望望,不确信的样子,脸上笑意显得既亮烈又拘谨。
“你还真来。”
“去影印点儿东西,顺便过来抱抱你。”
乔奉天不知道他能直捷成这样儿,差点儿一口呛了风,“大学老师原来这么闲。”
郑斯琦牵他的手,把他往影影绰绰的树荫下引,“毕业季很忙的行不,挨个儿辅导学生毕业论文答辩,下个月月末还有毕业汇演,根本是连轴转,我这是忙里偷闲。”
“熬吧。”乔奉天任他牵着手,“干一行事儿,吃一行饭。”
“你怎么说话跟我姐似的?”郑斯琦回头笑,到了没人看得清的地方,环臂把乔奉天一揽,“从今往后,我抱你都不是鼓励式的了,那都是有其他心思的。”
乔奉天下巴搭在郑斯琦肩上笑。
“你这么瘦,感觉一抱就抱起来了。”郑斯琦双手忍不住从他腋下穿过,施力把人搂紧一抬。
“哎别别别!”
乔奉天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觉得双脚离地了。下意识抓紧了郑斯琦衬衣料子,僵着上身不敢乱动。只余一双漆黑的眼镜,紧张地盯着郑斯琦直眨,“你你你你放手行不?”
“就一下下。”郑斯琦凑上去在他下巴上啜吻了一下,“你真的好轻,小小一只的。”
蝉鸣不经意间就有了,嗡嗡这么一响,夏意就倏然浓了。
第90章
乔梁出院那天,赶巧正在下雨,杜冬李荔帮忙弄了辆小巴,乔奉天楼上楼下地来回跑,挨个儿谢别了医生护士后,一手抓着红红白白的票据,一手提着拾掇好的日常用具匆匆地走。没手打伞,只能这么淅淅沥沥地淋,濡湿的头发成绺地贴在额上。
郑斯琦没来,乔奉天托他照顾下小五子,接郑彧的时候儿,顺手把他也捎回去看一阵。
林双玉既没应允小五子能留在利南,也没出声儿提要带他走。乔奉天拿捏不准她的意思,索性自作了主张,也是担忧小五子见了乔梁在家里恹恹躺着的样子,心里一紧,就舍不下心走了。
想想也确实残忍,他身边既无父无母,只他这么一个小叔,也未必能替他好好地遮风挡雨。想给他的“最好”,从来也没有加以过检验,往后许久,也许发现那根本是“不必要”。
杜冬拆了后排的两个卡座,腾出了一块颇落阔的空间,嘱咐着轻抬轻放,把乔梁横搬上小巴。回身抹开乔奉天一发顶的雨露,伸手把他拽上了车。
万事像有了个大概方向,难说对或不对,但至少是在破雨向前。
傍晚下学,郑斯琦撑伞,把两个小萝卜头领出了门。郑斯琦一向体热,极不节能地早早开了车里的空调,回头见俩人慢吞吞爬上了车座,才关了冷气,把车窗摇开了一道缝。
郑彧还在用儿童座椅,得五花大绑似的牢牢捆在椅上。小五子觉得新鲜,把书包安安稳稳地摆在膝上,盯着郑彧捞起椅背上耷拉下的一根扁粗的尼龙袋,猛一扯长,按进了两腿见的搭扣里。见她的衣裙摆被折皱进了椅背里,默不作声地替她细心扯平了。
郑斯琦没发动车子,单坐在驾驶座上回头看着他俩。
他忍不住想,小五子和他是真的像,对人好都是不昭彰不经意的,总教人发现不了。
“喜欢么?”郑斯琦见小五子偷偷摸了摸儿童座椅,笑着问他。
小五子即刻收回了黢黑的小手,头来回地摇摆,“不喜欢!”想想又觉得不妥,像是在嫌弃别人的东西不好,忙又改口,“恩,不是不喜欢,是喜欢,但、但不是想要的……那种喜欢。”
郑彧用胳膊肘顶顶他,笑嘻嘻道,“下回换你坐,我不喜欢!超级热!”
“少来。”郑斯琦伸手过去拧了一把她的脸,“八岁以前你就老老实实在上面待着。”
郑彧捉着郑斯琦的手不放,努嘴比比小五子,“他也还七岁他怎么能不坐?”
小五子听了又摆手,“我不坐我不坐!”
“下回换个双人的。”郑斯琦笑他不肯轻易受别人一点儿好处的小心谨慎,捏捏郑彧幼润柔软的小手掌,低头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小五子低头挠挠脖子,“……都可以。”
“我想吃楼下的竹笋鲜肉馄饨!”郑彧歪头进来插嘴,灼灼盯着郑斯琦笑。
“没问你。”郑斯琦两指一夹,利索地夹住了郑彧的嘴,“你说。”
“就……就馄饨吧。”
小五子转头见郑彧活像只挣扎着的可达鸭,没忍住笑,“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小五子吃饭的样子文静有秩序,舀上什么吃什么,不大在碗里漫无目的的翻搅。反观郑彧,正一个劲儿盯着海碗里漂浮的葱花香菜,捞起来就往郑斯琦碗里撂。馄饨店里米面飘香,正是晚饭的温融时候,衣装笔挺的男人带着一男娃一女娃,难免惹人注目。
郑斯琦一霎时就觉出了儿女成双的欣愉完满。他拉高郑彧快耷拉进碗里的荷叶袖。
其实转念一想,这何尝又不是负担。
他对乔奉天说出了心意,是言有所衷。任他怎么想都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可自己情难自已,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为难之处。只是身上必须负担的东西舍不下,他和乔奉天,是既不甘心把情爱排的太后,又不能任意妄为地把它排在责任之前。
矛盾又无解,很棘手的问题。郑斯琦深知乔奉天心思细腻敏感,比他想东西还要反复琐细得多,自己如果能考虑到这层,他可能已经夜里把这层反复层叠地想了无数遍。
郑斯琦真的本以为乔奉天是会躲的,会仓皇无措地拒绝他的心意,转头跑的远远的。自己的家庭,身份,对他而言无疑是生活里的风险。乔奉天最图安稳,最怕害人吃亏为难,故而自己绝非他最优项。
他适合,一身敞亮无所依的人,满心满眼,全心全意,只专注地爱他。
自己能全心全意,执着,专注,可唯独难做到无牵无挂。他私心满满,想紧紧抓着乔奉天不撒手,又深深明白未来往后,倘若一路携手走下去,总会有东西因为自己而有意无意地伤害到他。彼时他又怎么护他才好,用怎样的立场去抚慰他才对,山一层水一层,艰难重重。
郑斯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被小五子听见了,停下了舀汤的手,抬着漆黑的眸子看他。
那眉目和乔奉天实在太像,就如他本人正坐在对面,关切地望他。郑斯琦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是他坐在对面,自己一定会伸手把他牵过来,更丧地垂眉耷眼,靠着他的肩,就为听他一句好言好语的“怎么了”。
“怎么了?”郑斯琦笑着问小五子。
小五子摇摇头,把嘴里东西咽干净了才说话,“没什么,郑叔叔。”
乔梁出院回郎溪,小五子知道,郑斯琦一早看的出来,这孩子眼里的想说又不敢说的留恋不舍。
“在我面前想说都可以说。”郑斯琦在他鼓鼓的额上拂了一下,低头凑近他些,“我不会像班主任那样批评你,也不会告诉你小叔的。”
小五子又抬眸看他一眼,低头盯碗抿了下嘴,小小地笑了一记。
“我在想我小叔……”
我也想,这话没说。郑斯琦问,“想什么?”
“想他这么辛苦是不是因为我。”小五子看了一眼闷头吃饭的郑彧,“大人的事情我不敢问,但我还是知道一点点的,虽然只有一点点……”小五子比了个小拇指头。
“我知道奶奶不想让我继续念了,她其实不是别人想得那样,她其实是为了小叔好,也是为了我好。别人总说她不好,她有时候也打我打小叔……但我其实知道她在想什么的,真的,不骗你叔叔。”
“小叔以前就一直对我好,我在乡下所有的衣服裤子都是小叔买的,我的笔,书,台灯,小玩具,都是小叔买的,我听同学说,转户口进重点班的学生要交三万的赞助费,小叔只说交了两万,那一万是他自己垫的我也知道,我也谁都没说。小叔最疼我我知道。他有时候比阿爸对我都细心都好,我也最最喜欢我小叔……”
小五子说“喜欢”的时候,笑得尤为腼腆,像那两个字,其实很羞于出口。
“我想好好念书,想有出息,想以后能保护他,不让别人骂他欺负他说他不好。”小五子抿了一下嘴,腮角竟像个成人,隐忍似的凸起了一下,又消弭下去。他胳膊黝黑精瘦,拳头攥紧的时候,小臂上绷起了一层薄薄的肌肉,“可我觉得我是小叔的负担,我要是回去,他会不会就轻松多了?”
郑斯琦没说话。
这话不可否认。是,小五子回到郎溪,乔奉天自然要轻松不少。
可往后就孑然一人要怎么说。拂开小五子的存在,近乎就是抽掉他继续在利南努力下去的意义。乔奉天的灵魂的确不独立,他依傍于奉献他人来实现自己卑微的价值,他掏心掏肺,知心换命,为的是把他难得到善良温柔,赌气似的还给周遭。其实就像个孩子,一面逞强着不露笑脸,一面啜泣着把糖全部哗啦啦地塞在你的手中。
“我知道我是麻烦,可我还是不想回去,我想在这里好好念书,不、不辜负……不辜负小叔的一万块钱!”
小五子笃定地敲了下桌子,郑彧抬头含着半颗馄饨鼓着腮帮子望他。
“乖孩子。”郑斯琦摸他的脸,虽然说来说去还是离不开一个“钱”字,可在他话里竟也听出了“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气魄。时势不同,遭际不同,勇气决心却往往是共通的,“怪不得你小叔那么喜欢你。”
小五子长久地沉默。
“小叔喜欢谁是小叔自己的事情,我们……不应该插嘴。”
郑斯琦一惊,推了下眼镜看他,不知道自己听到的这个“喜欢”,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喜欢”。
“什么?”
小五子抹了把鼻子,小声重复道,“小叔喜欢谁是小叔自己的事情,我们不该插嘴。”
郑斯琦望着小五子眼里的神采,怔怔看了会儿,心中倏而感慨。
世上总有微不可查的地方,存在着最纯真无邪的思想。那几乎直线的思考方式纯粹的无一杂质,宽阔,明亮;他们把最复杂的问题,用最简省的方式加以简化,直至温柔勘破。其实明明连小孩子都清明的道理,很多人都依然不懂,心上眼前都是云翳,看什么都不本真。
近了晚十点,乔奉天按了门铃,郑斯琦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开门。
“怎么一身的雨?到了也不打电话。”郑斯琦皱眉扯着他进门,转身往浴室走,“俩都刚睡。”
乔奉天在玄关处换鞋,点点头,蹑手蹑脚地把脱下的摆齐在门口。
“过来。”郑斯琦张开手里的毛巾,往乔奉天头上一兜,左右包住,来回地揉搓,“没带伞不知道借么?”
“在汽车站等车的时候还没下,没想到一到市里就又下了,一点点,毛毛雨。”
“这季节的雨都是没准儿的,一会儿一阵看心情。”郑斯琦把他往怀里多扯了扯,“早知道就开车去接你了。”
乔奉天拂开耷拉在眉毛上的碎头发,仰脸冲他笑了一下。
“怎么样?”
乔奉天自己拿过毛巾在头顶上揉搓,后撤了两步,钻出了郑斯琦的怀抱,“累了一天事儿算刚办完,乌泱泱半个郎溪都来家里凑热闹,头都炸了。”乔奉天皱了皱鼻子,“都当是来看猴儿戏呢。”
“又听闲话了?”郑斯琦问他。
“没。”乔奉天乐了一下,“逢上外人,我和阿妈一致对外,她那嘴简直横扫八方,把村里人又里外得罪了一个遍。得亏杜冬和我阿爸和她一个唱红脸两个唱白脸,才没真和人掐起来,我就一边儿躲着不出声,还挺逗的。”
“小五子的事儿,怎么说?”
乔奉天把毛巾往肩上一披,揉了揉后脑勺。
“她说,既然要拼就拼命,既然要飞就往高乐飞,考不上重点初中重点班就麻溜儿的回郎溪种田。还得常回去看他阿爸,不能忘本,寒暑假都得回郎溪过,她会抽时间常来,没了。”
“真的?”郑斯琦忍不住牵他的手。
“全靠你一番好说歹说,把她那个泥古不化的老人家都给说的半通不通了。”
“她跟你说了,那天的事儿?”
“不光说了。”乔奉天盯着郑斯琦看了一会儿,嘴边似笑非笑,“还特别不高兴地告诉我,让我不要对你有什么别的见不得光的想法儿,说你帮我是你看得起我,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人上人,让我别受了你的好处就拎不清东南西北了,分清谁是谁,别在你面前做丢老乔家人的事儿。”
“我帮你是因为我喜欢你。”郑斯琦顺嘴陈情。
“我的老天爷。”乔奉天一别忍着不笑一边攥着毛巾转身走,“你你你,你这个人吧,你老说我就特别……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我记的得的。”
“没怎么谈过恋爱,情话说少了。”郑斯琦攥着他的腕子不让他跑,“这回想过过瘾。”
“我不习惯……”
“那就慢慢习惯。“
郑斯琦不由分说地扳过乔奉天的脑袋,在他额头上响亮的吻了一口,“搬过来和我住,在那边房子到期之前,好不好?”
第91章
借宿还是同居,其实是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后者貌似表达的更直接,但其实少了点儿隐秘的意思,相同语境之下,比前者还要不显得暧昧。
出乎意料之外,乔奉天那天只思考了短短一刻,就笑着说了“好”。郑斯琦不敢相信,他总以为对方要瞻前顾后琢磨很久,再为难地告诉他不行。
同居不简单,那应该是慎重又慎重的一步,相当于把自己生活里最琐细而本真的部分袒露给别人看,价值观念,处事习惯,隔着安全距离看不见的东西,在同一屋檐下总会被涤清,再到清澈见底,暴露无遗。往往到了彼此生活紧密挂钩,真正不可分的程度,喜欢还是不喜欢,爱还是不爱,才有最终的决断。
距离是美,可不能遥遥相望,柏拉图一辈子。总要是要步凡俗的路子,尝试着,希冀着,惊慌着,渴求着,能夜里抱他沉沉地睡,能看他清晨懵懂地醒。
只一两个月也好,为长久以后,那个与日常相关的小景,描摹一个大致的轮廓。
生活正貌似步入正轨,郑斯琦依旧忙,乔奉天则要从头规划,从新打点。存款,工作,小五子,塌了的积木他需要再摆,还是狼藉一片不提,又凭空多了一块“郑斯琦”。他想端放在塔尖时时看着,最精贵,色泽最漂亮,形状他最喜欢的那一个。
偶尔替客人剪头发的时候,看那一截茂密乌黑的直发被“咔嚓”绞短,落了一地黑灰色的雾,也会想,起始的顶端在哪里,终结的位置又在何处。
有人嫌热,便要开了吊扇在顶上缓慢地旋转,冰棍人字拖来消遣初夏;饮水仪素来端方冷肃,一旁冷不丁才“咕噜”一声响,吐出一串清亮易破的泡。
搬东西那天是下午,杜冬例行配李荔去妇幼保健院产检,乔奉天歇了半天业。郑斯琦则刚开完了年级会,匆匆驱车到了铁四局,领结没打,午饭也没吃。
“还换鞋么?”郑斯琦在门口扶着门,戏谑似的看着乔奉天笑。
“换,下午这儿拆迁你现在也得给我换。”乔奉天把拖鞋往地上一码,蹲在地上仰头看他,“才拖干净的地板。”
“换换换。”郑斯琦弯下腰,“要搬我那边去,我猜你得先把我家打扫个底朝天才肯安心住。”
“你不说,我是不会乱碰你的东西的。”乔奉天低着头,手抓在自己清瘦的脚腕子上,“但你要是同意,我会帮你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做饭也成,让你不用总和枣儿吃外卖,偶尔想自己动动手,还一毒毒死俩。”
郑斯琦一听就笑了,伸手摸他的脸,“这么知道心疼我,八月份就舍不得放你走了。”
乔奉天先笑,往他手上蹭了了蹭,紧接着又轻叹了口气,“等你那时候能真的容忍的了我再说吧郑老师,指不定你了解我更深了以后,甩我都来不及……”
郑斯琦不置可否,把他的脸一捧。
“亲一下好不好。”
“等……”乔奉天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紧闭上眼。等了半天吻不落,便启了一条小缝去偷偷望他。郑斯琦正专注地盯着他的眉目,嘴边噙笑,大拇指柔柔抚了抚他的下嘴唇,又游移开,摩挲上细致的眼下,像企图能揉开那层悒郁似的淡青色。
乔奉天呼吸一滞,忍不住抿了下嘴巴。他慌张又几乎无措地垂眼,眼睫拂过对方指尖,一触而过,恰逢其时,又转瞬即逝的短暂摩擦,“你……”
郑斯琦的气息与阴影罩下来的时候,乔奉天再紧闭上眼,觉得那几乎是心尖上的肉,被猛力揪了一下的悸动。一下子又期盼又想推开,犹豫地动不了。
郑斯琦不是同性恋,乔奉天知道他在本能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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