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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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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后我就越发现这路根本回不了头。”
  乔奉天听素来没心没肺,心眼儿比碗粗的何前长吁短叹做了首“现代诗”,支着额角一下子乐得不行,“哎怎么了你今天,彗星要撞地球还是怎么,炮王知道要迷途知返了?”
  “我不是知返。”
  何前跟着一起乐,“我是突然就想开了,觉着没劲了。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得柳子丁么?”
  “一点点。铁路局的,你说他高个儿活好。”
  “我当时是真喜欢他,真心动,睡完之后我就去上赶着倒追了,上蹿下跳折腾半拉月人屁也不给我放一个。前天我又约了一个电台的,丫在宾馆手欠翻我聊天儿记录,指着柳子丁那头像,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这人他上次约过,说他叫起来特婉转特好听,说他那一晚上把柳子丁从床头操到床尾。”
  乔奉天没说话,抿了抿嘴,看着何前耷拉下来的眼皮。
  “我那天也把他从床头操到床尾,弄得自己腿肚子打软差点没爬起来上班。早上躺在被窝里我就想啊,咱们这些人怎么就跟那些野狗似的,见不得人,尽在见不着光的地方干些自己知道的肮脏事儿……”
  乔奉天猛就想到了吕知春,想到他前些天在医院,眼神干净地问他,这个圈子是不是真的只是走肾不走心。
  自己当时没有答。
  窗外,突然“砰”的一声巨大动响。
  两人被暂时打断了纷繁思绪。就着窗子同时往楼下看——是对面马路上一辆宝蓝色的私家车没留神怼上了一辆小电驴的屁股。
  电驴上的矮胖女人翻下车座顺地滚了两圈,毫发无伤的前提下,身姿矫健地从原地弹了起来,两步走到车窗前“咣咣”一顿猛凿,“你娘”、“他娘”的脏字儿,挤着从嘴里往外蹦。
  眯眼看着从电驴上滚下来的一地湛黄的金桔和七八张福字儿,乔奉天才惊觉,元旦往后再数两周,就是春节。
  “又要过年,又得回家被我妈逼着问我怎么还不谈女朋友。”
  何前怔怔盯着对面流烁的霓虹兀自出神,“跟上刑似的……我真是快他妈绷不住了。”
  那能怎么办。
  憋着,忍着。
  乔奉天这话只在心里说。面儿上,他凑上前拍了拍何前的肩膀,“车到山前必有路。”
  吃完了饭,何前八分醉意。乔奉天替他系好了夹克,拦了辆出租,顺手把钱也给付了,“坐稳了别倒,来,看着我。”用手捧过他的脸左右拍打了两下,“到家给我打个电话,记住喽。”
  看着出租开远,乔奉天这才缩了缩脖子,往手心里哈了一团奶白的热汽。
  他自己其实也是微醺,只是人还正常清醒,不至何前那样儿两步一歪,顺着马路牙子都走出不直线。
  利南人近些年来“固步自封”,靠吃改革开放的老本儿尊大排外,名声儿渐差。但利南终究是地处西南的一线大市,高楼林立,夜景极美。乔奉天路过巢江大桥时,冷风刮得正是凶猛。如墨浓黑的巢江水面上,像连缀起天上的星光一般,将停岸渔船上的夜灯并成一串。船舷上的斑驳漆面在夜色里融成密密攒集的一团灰色方块,顺着顺面微微起伏。
  大桥上的天排灯照的周身亮如白昼,破风驶过的璀璨车水带着喧嚣气流与锐利鸣笛。
  乔奉天想到自己刚来利市生活的那年,七分无措,三分向往。站在大桥上,对着一如今夜的江景,把自己的未来规划地比花儿还美。
  离了鹿耳郎溪村,还碍谁的眼?
  有手有脚,钱自然能赚,房子自然会有。
  爱情自然会不期而至。
  乔奉天十九岁时的世界观,还犹如一本花里胡哨的青春励志的言情杂志,薄匀不破,柔软生动。
  没吹五分钟江风,乔奉天就顿觉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忙裹紧了围巾,低头快步往店里走。
  杜冬一抬头瞅见是乔奉天回来了,立马乐的见牙不见眼,“哎哟我亲哥你可太良心了!我当你直接回家了呢居然还能回来。”
  他匆匆忙忙把手里的平剪往镜台上一搁,在半身围裙上来回擦了擦手,“李荔刚吵吵让我陪她看场电影我正愁脱不开身呢。”
  乔奉天揉了揉鼻子,一边摘围巾一边乐,“赶紧的呀,我关门,快去吧。”
  杜冬从包里掏出线帽往光瓢脑袋上套,边走边指指拐角的那台理发椅,“哎!那个客人要洗个头理个发,快去给服务一下,我先走了。”
  顺着冬瓜手指的方向,乔奉天注意到理发台边那个正低头按着手机的男人。
  “郑斯……郑老师?”


第6章 
  理发店开张三年,郑斯琦没来店里光顾过,至少在乔奉天的印象里,从来没有。以至于现在看到他,乔奉天一瞬间以为他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你……”有事儿?
  直到郑斯琦不无惊异地转过头,推了推眼镜,对他微笑,“你在这里工作?我都不知道。”
  乔奉天一时又觉得很窘。
  “对、对啊。”
  “那挺巧。”把手机纳进衣兜,“刚办完了事儿,进来理个发。”
  这次没再西装领带。郑斯琦只穿了件羊绒毛衣,高领修身款,看着触手柔软,是温柔抬皮肤的藏蓝色。黑色的羽绒服外套挂在椅背上,上面又搭了条线织的围巾。
  乔奉天两手冰袋似的寒,怕碰到客人弄的人不舒服,就先往自己喝水的马克杯里灌了点热开水。在捂在手掌心里捧了几分钟,让热度缓缓浸透进皮肤里。
  “想怎么剪?”
  乔奉天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看着镜子里郑斯琦端正斯文的脸。
  郑斯琦把碎头发往后捋了捋,用指头在头顶上划了圈儿,“随便修短就行,简单点儿。”
  “……”乔奉天最怕人说随便,一听就觉着无从下手。举着剪子停了半晌,“……那行,就把前后稍微修一些,您把眼镜儿摘了吧。”
  郑斯琦的头发蓬松乌润,发顶有个精致的旋儿。乔奉天用指关节夹出均匀一绺,张开平剪顺着发尾轻轻掠过;又分出薄薄一绺用剪刀尖儿在上面分隔点剪,看着轻盈灵巧,仿佛燕尾一触水面而过。削薄了发尾密度,留了透气余地的同时,又保留了原有的梯度层次。
  乔奉天抽出半身围裙兜里的一把密齿梳,顺着发丝流向由上至下地捋了捋,翻手又用齿背往上轻抬了抬。从侧面看,郑斯琦的后脑勺发长适中,正呈一道平滑流畅的微弧。
  乔奉天转动椅子,让郑斯琦侧身对着镜面儿,“差不多……这样行么?”
  其实乔奉天的技术,且能算上这带一流。他人倔,自尊强,不好服输,读职高的时候就偷摸着比别人练的勤。大小参差的比赛也参加了不少,冲着奖金去的,也还折了挺多桂。
  今儿对着一眼看去就直到好说话郑斯琦,还突然就谜一般的不自信。
  “挺好的。”郑斯琦戴回眼镜,眯了下眼,又有些无奈地扬了扬嘴,“按你审美来就行,没那么大讲究。”
  上到官员老板下到平民百姓,乔奉天多少都在他们头上落过剪,从来也没见自己个儿这么心里发虚过。该说是自己喝多了酒,脑袋暂时不怎么灵光,还是说仅仅因为坐着的这个人,乔奉天无力分辨。
  “那就照着这个样子剪吧。”
  不再往外分神,乔奉天转正椅子,低头下剪。
  剪得过程当中没再来新客,店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剪刀开合的“咔嚓咔嚓”声,和音响里正放着的一首,陈鸿宇哼唱的《理想三旬》。乔奉天并不偏爱民谣,但这首他尤其喜欢。
  就老去吧,孤独别醒来
  你渴望的离开
  只是无处停摆
  就歌唱吧,眼睛眯起来
  而热泪的崩坏
  只是没抵达的存在
  “那个孩子。”
  一曲终了,换歌的间隙,郑斯琦突然开腔,让乔奉天停下了手里的剪刀,“恩?”
  “我学生打了的那个,怎么样了,后来一直忘了问,抱歉。”说的吕知春。
  “他啊,头稍微往左侧一点。”乔奉天弓着腰,拿电推剪细心修理着郑斯琦一边的鬓发,“生龙活虎的,没事儿了,您不用搁心里惦记了。”
  本来就跟您没多大关系。
  “那就好。”
  修完了大概轮廓,乔奉天引着郑斯琦去隔间洗头。郑斯琦把高领往下多翻了一道,乔奉天伸手将干净的毛巾往衣领里掖了掖。郑斯琦往平台上一趟,脖子倒是卡着凹槽正正好好,腿往前冒出去一大截儿。
  乔奉天看他“无处安放”,不知是翘还是落的两只脚,没绷不住笑出了声儿。
  “您多高啊,床都盛不开了。”
  郑斯琦轻轻咳了一嗓,抻了抻压皱的衣摆,“去年体检量的是一米八八,今年感觉缩了点儿。”
  乔奉天在手背上试了下水温,接着乐,”没听说还能往回长的。”
  “岁月催人老,毕竟年纪大了。”郑斯琦合上眼皮,手搭上肚子笑道:“没辙。”说的自己像个如日将暮的白胡子老头儿。
  乔奉天一边淋湿郑斯琦的头发,一边打量他的脸,所幸人闭着俩眼,也不至于显得逾矩无礼。确实长得端正,随便个五官单拎出来都挑不出毛病。尤是双眉精致对称,莫名显出一股的匠气。
  当时店里开张装潢是乔奉天着手挑的灯具,没买白炽灯,装的是暖黄光的挂扣灯。亮度不高,胜在看着舒坦顺眼。此刻暖黄的灯光笼在郑斯琦的脸上,如同落了一层蜜蜡色的温煦阳光。
  在阳光下合眼小憩。
  “头皮痒么?”
  乔奉天的五指揉进郑斯琦的发里,勾起手背,用指尖的软肉在他的头皮上轻轻摩挲。郑斯琦的发质粗密,指尖在揉抚的过程中,能感到明显的摩擦。
  “不怎么痒,昨晚才洗的一遍。”捏了捏眉心。
  乔奉天没说话,搓干净了手上的洗发沫子,手贴到郑斯琦的太阳穴两侧,拇指施力顺势针打着圈儿揉了揉。瞧见郑斯琦鼻梁上落了根碎头发,乔奉天擦了擦手,没多想,伸过去拈掉了。
  郑斯琦一下子睁了眼。
  “怎、怎么了?”没料到能这么直直对视上,弄得乔奉天,手上一滞,连忙眨巴眨巴眼,“洗发水儿蛰眼了?”
  “你是不是感冒了?”
  “啊?”
  “从刚才开始,就看你的脸挺红。”
  问得人一愣。
  “没。”乔奉天反应了几秒,才轻轻笑了一下,“喝酒喝的。不过您别担心,我手稳,给你剪不坏。”
  等剪完了头发,郑斯琦开车到家已经近九点了。
  郑斯琦捧着一沓材料,一路小跑从一层赶到四层,匆匆忙忙拿钥匙开完了两道锁。他站在玄关处一边换鞋一边开口喊:“小枣?枣儿?”
  拍开了客厅的壁灯,安安静静的没人应。
  放下资料,郑斯琦不由得皱起了眉,连着又喊了几嗓,一边步履颇匆匆地往里屋走。
  经过沙发时,低头一瞥,才看见郑彧脑袋底下垫了个大嘴猴儿的公仔,肚子上披了个小羽绒被,咧个嘴巴正会周公。两个小脚伸在被子外头,一只套了袜子,一只光溜溜的。茶几上七七八八摆了一圈儿凌乱的作业本,和一小盒没吃完的兔子蛋糕。
  郑斯琦一路飞到扁桃体的心脏终于跟坐跳楼机似的,又一把掉实在了胃里,稳稳当当。
  伸手温柔触了触郑彧暖烘烘的脸肉,郑斯琦蹲下来单膝跪在沙发边上,笑着凑在她耳朵边小声开口:“睡感冒啦,小丫头。”
  郑彧压根没喊醒,嘟着嘴巴软糯糯地哼哼了两句。给郑斯琦萌得心肝一颤,支着额头缓了好大一会儿。
  实在舍不得叨扰女儿的甜梦,郑斯琦就没继续喊,低头轻手轻脚地把小人儿从沙发上横抱了起来。看郑彧偏了偏脑袋在自己怀里靠实了,才稳着脚下的步子往小卧房里走。
  郑彧的小名儿是小枣,郑斯仪给随嘴取的。说是因为郑彧出生前是胎儿窘迫,有暂时性缺氧的症状,生出来一看是猪肝色的皱皱巴巴一小团,怎么瞧怎么丑。郑斯仪就说叫个枣儿,反正看着也像,顺便看长开了能不能瞅着甜点。
  后来两三月一过,脸上黄胆消了个精光,一下子变的粉雕玉琢,比谁都白净漂亮。
  郑彧喜欢粉红色,郑斯琦就把小卧房换了一水粉红。粉墙粉床,粉桌粉灯,要不知道一进门,一准得给晃花了眼。
  刚弓腰要把郑彧的小脑袋往枕头上摆,小丫头的眼睫忽闪向上一翻,一下子睁眼醒了。
  “醒了?”郑斯琦把声音放的低低的。
  郑彧不说话,耷拉着惺忪的眼皮一头扎进郑斯琦的怀里,搂着他用力磨蹭着不抬头。郑斯琦也不急,知道她睡醒后是要这么撒娇一会儿的,就任她用脸把自己胸口磨得生疼。
  “你说你一会儿就回来的……”
  “对不起对不起。”郑斯琦笑着摸着她毛茸茸的后脑勺,“爸爸剪了个头发,就弄晚了。我做错了。”
  郑彧把脸一抬,睁着圆湛水亮的眼睛盯着郑斯琦瞅。
  “短了哎。”
  “当然啦,剪掉了嘛。”温温柔柔地说。
  “好看喔……”
  “诶?”郑斯琦笑着一愣。
  郑彧又把脸往他怀里一埋,嘟囔:“爸爸变得比出门前又好看了……”
  惹得郑斯琦的心肝又是一阵颤。


第7章 
  岁除逼近,乔奉天惯常的心慌,多梦,不好眠。
  梦里的东西,说出来还颇玄妙而文艺。
  梦里多是俯视前行,像在脊背上安了一对羽翅。由上至下,能看清鹿耳山苍翠一片的翘枝雪松,零散混进去的几株红松,高拔于群木之中。
  灰鸟翅尖染墨,掠过摇摆松枝,穿梭其中。乔奉天梦里陡然生出不可名状的焦炙,挣扎着一般追逐而去。逆风而上,躲避障碍,林间闲寂变得亮敞,高亢,惶惶不安的心跳也暂且融进了这一曲飞扬的交响。
  乔奉天无暇再看郎溪,再注目清池,再瞻顾鹿耳峰底矮平零星的土色旧舍。漫长的梦境犹如一次穿山越海的低空滑翔,以一头扎进灰蒙蒙的小团云翳里戛然收束。
  醒过来发现手脚汗湿,每次都是这样。
  直到摸了摸枕头边的手机,看见乔梁发来的短信,才渐渐安定下来,回回神,想到自己是贴着床的,床是贴着地的。
  除夕当天,满街的热闹喜庆,可惜了郑斯琦出门忘记瞅一眼黄历。牵着郑彧正在联家里给郑寒翁挑着箱舒化奶,给一通电话扰了温情脉脉的“父慈女孝”。
  利大的教务系统的出现操作原因的部分故障,人文学院和电子通信学院的学生期末成绩丢失个精光。系主任以“怕学生查不到成绩过不好年”为由,催各班的课任班主任抓紧点时间,赶紧麻溜儿地回来重新誊个分。
  “加班费怎么算,是一天三倍不?”郑斯琦把郑彧团成一团放进购物车里,噼里啪啦回了一串儿给系主任。
  短信回的很快:“脸比正月十五的月亮都大。速度来学校,少废话。”
  郑斯琦理理衣领,颇无奈地扶额。
  “枣儿。”
  “恩?”郑斯琦扎的羊角辫儿高低不均,奇丑无比,但不妨碍郑彧喜欢那朵毛茸茸的头花儿。郑彧把他团在手心里,一边捏,一边仰脸笑,“怎么了爸爸?”
  郑斯琦弓下腰,点了点她粉红的鼻尖:“爸爸学校那边临时有点事儿,先把你送到爷爷家好不好?”
  “不好!”
  “姑姑也在,哥哥也在喔,陪你一起玩儿一不愿意吗?”
  “不不不……”郑彧拨浪鼓似地摇头,还忙腾出一手把郑斯琦一拽,抬屁股要从购物车里站起来抱他:“不好不好,我要跟爸爸一起。”
  “成成成。”把小人儿往怀里一护,“一起一起,咱老实坐回去别动。”
  其实郑斯琦求之不得,就是怕女儿嫌吵嫌闷。
  赶到人文系的办公室里,就一水儿的哀声载道。办事儿利索赶着回家做年饭的,就紧闭着嘴,一脸黑气腾腾地坐在电脑面前噼里啪啦,把一沓卷子翻得哗啦啦直响。嘴闲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就正事儿不干,捧个茶杯这桌侃到那桌。
  说的就是毛婉菁。
  “哎老郑你可……哎哟我的枣儿哎!”
  毛婉菁一下子咧出一嘴白牙,两步上前蹲下来把郑彧往怀里紧紧一抱,对着郑彧的小脸左右各嘬了一口,亲得她咯咯笑着往后直躲。
  “今儿吹得什么风把咱小宝贝儿小美女吹来了,来来来,阿姨再亲亲。”
  一听郑斯琦把闺女领来了,干活的不干活的男男女女,都伸头瞧了过来。
  “吹得西北风。”郑斯琦把手提电脑往台面上一放,笑着托了托眼镜儿,慢悠悠道:“真喜欢就给章弋川也生个,文案写作回头我替你代。”
  章弋川是毛婉菁的的丈夫,俩人刚蜜月回来,正处新婚期。
  “得了吧,我俩赚这几个子儿供房就够受了。”毛婉菁又伸手捏了捏郑彧的脸,“先别让孩子出来跟我俩一块儿活受罪了,等两年再说。”
  毛婉菁是在利南市中购的新房。近年利南土地资源稀缺,房价翻涨,跟燃气表似的季季往上蹦字儿。老一辈从牙缝里刮出一套首付,一份装修家电,剩下遥遥无期的车房贷,还是得落在小的肩上。
  累心累神,吃力得紧。
  比起来,郑斯琦房车皆备,独养个女儿还算轻松。虽然早早丧偶,但看着也并不拖沓凄惨。
  “回头让她喝点水。”郑斯琦不知从哪儿摸了个粉色象嘴的保温小水壶,伸手往郑彧嘴巴上抚了抚,“出来疯半天了,也没记着给她喝。”郑彧伸出截舌头往嘴巴上舔了舔。
  “成嘞。”毛婉菁接过水壶,“您老先忙着誊吧,枣儿我就拐走了。”
  郑彧一听急了,挣扎着要从毛婉菁身上下来。
  “不走不走,我要待在爸爸这儿。”
  毛婉菁不撒手,一边把她软绵绵地身子往怀里收,一边看着郑斯琦直乐,“哎哟真羡慕你养这么个儿黏你的闺女,狗皮膏药似的拽都拽不走,等长大嫁了你不得哭死。”
  “那我得一夜白头。”郑斯琦接着冲郑彧语气温柔地说:“枣儿听话,先跟阿姨去玩一会儿,一会儿爸爸忙完了去找你,好不好?”
  郑彧噘了噘嘴:“一会儿是多久啊……”
  “这样。”郑斯琦蹲下来,“你从一数到一百,数一百个一百,数完了爸爸就好啦。”正好学校里才教了这个,勉强算学以致用。
  “哦……”
  毛婉菁简直要给郑斯琦点赞——不给纸不给笔,别说个六岁小毛孩儿了,华罗庚也得数乱了。
  郑斯琦把小水壶往女儿脖子上一挂,看毛婉菁把手从她腋下穿过,活像抬花盆似的把正嘟囔着掰指头数数的郑彧生端了起来,一对儿企鹅似地踩着小步子往其他老师那走。
  “哎来来来大伙儿,我把老郑闺女搬过来了!”
  男女老少应声而动,把抽屉里的硬糖水果沙琪玛一股脑全掏出来摆桌面儿上了。
  得,抱来个得买票参观的活猴儿。
  郑斯琦班里的学生严于律己的占多,挂科的算少,分重誊起来顺心顺眼。誊到詹正星的时候,不由得停下来手里的速度,多翻看了两眼。
  字不俊逸,但胜在端正工整。答题思路明晰准确,言之有物,一言一语都能答在个中关节之上。仔细看,詹正星是个勤勉而头脑利索的好学生,所以郑斯琦并不会特别关注他。但的确不能让郑斯琦忽视的,是他身上的一点点“异”。
  同学也好老师也好,他与周遭有疏离。
  不是一种气质,不是一种个性,而更似一种深埋在骨头里的内核,透过处人处事的谈吐举止徐徐体现,不可名状不可捉摸,正如“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与那个人微妙的相像,但其实又很不同。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染了头发,皮肤很白,很消瘦,先打了詹正星,又替自己理了发,还理得非常好看的那个。
  叫什么来着?
  郑斯琦盯着窗台上的一株水绿萝,把钢笔往桌台上轻轻叩了叩,才发觉到现在连那个人的名字都忘了问。
  等郑斯琦折腾完了临时任务,窗外已经天黑,且飘着微雪了。昨儿听天气预报,是说今晚要降温变天。老天爷闲的也是闲的,随手撒点白片子,给利南的正月隆冬,添些辞旧迎新的年味儿。
  郑彧一路小跑地回到郑斯琦的腿边,脸涨得苹果似的扑红,零食小糖抓了满手,早把数一百丢到九霄云外。虽然在意料之内,但郑斯琦还是觉么出一小点儿失落。
  “好玩儿么?”郑斯琦把鼠标丢进包里,接过她手里空了的水壶。
  “恩!”用力点了点头,甩了甩脑袋,小辫子跟着一跳一跳,“爸爸你看!毛毛阿姨帮我重扎了头发,他们说你扎的太丑。”
  “……”
  “但是爸爸扎的我也很喜欢。”
  “恩。”郑斯琦乐了,在闺女头上揉了揉,“我们枣儿最喜欢爸爸了对不对?”
  “恩!”
  郑斯琦比换了新车还满足。
  出了办公大楼往车库走。郑彧的外套没带帽子,郑斯琦就把自己的围巾在她头上缠了几道,像个阿拉伯女人似的单露出一双清亮亮的眼睛。郑斯琦一手紧牵着她,一手接着郑斯仪的电话。
  “哪儿呢还不回来!鳖都熟了!”
  “煮鳖干嘛。”郑斯琦摘了落雪的眼镜,“枣儿怕那个,枣儿不吃。”
  “哎你闺女不吃我儿子要吃成不成?你亲爹要吃成不成?你亲姐要吃成不成?别这儿七个三八个四嘴皮抬抬,明年你来烧着一桌子饭,你再给我啰嗦?”
  忙笑着回:“哎姐,姐,姐,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成么,今天碗我全刷了你看我够诚心么?”
  郑斯仪挺了半晌,噗嗤乐了,“行了,别跟我这儿贫,赶紧回来!挂了!”说完“啪”就挂了机。
  “是姑姑嘛?”郑彧裹得像颗球,欢快地踩着覆在地上的一层剔透薄雪。
  “对啊。”郑斯琦冲她低头挑了挑眉毛,“姑姑给你烧了一个四条腿一个尾巴的东西喔。”
  “鸡!”
  “不对,比鸡要小。”
  “鹅!”
  “鹅比鸡大,傻枣儿。”
  “鱼!”
  “鱼有腿儿么?”
  “那、那、那是……”
  前方的教工宿舍有小孩儿嬉笑着在暗处放长杆烟花筒。“砰”地一声,带着流金小尾巴似的烟火团飞出流潋一线,在一幕淡黑夜色里陡然绽开,四散出斑斓缤纷的星星点点。
  在匆匆赶着回家的行人脸上,映出五彩的斑驳。
  “啪”
  小五子在热热闹闹的堂厅摔破了一只瓷碗。
  一声动静吓得喝酒吃菜聊天瞎侃的大人俱禁了声,纷纷回头盯着懵了的小五子。
  林双玉的脸色登上不大好看,举着的筷子犹豫了两下,又落回了碗边上。
  “哎!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乔梁站起来,一边笑眯眯地解释,一边从饭桌上往下撤。众人经过这么一句解释,才将将回了神,都乐乐呵呵地继续端酒下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吉祥话。
  林双玉及时伸手把桥梁一拽,侧头低声:“哪儿去?!大过年的不陪你舅爹多喝一杯!”
  “血压成天飚那么老高还让他多喝?”乔梁皱了皱眉,“差不多得了……我再去给奉天送点菜。”
  说完就扭头走了,把小五子的手一牵,蹬蹬蹬踩着木梯,上了二楼。
  郎溪村有规矩,小孩儿不上主桌。
  老乔家多一条,乔奉天也不让上主桌。


第8章 
  利南市的霜雪寒流,并未迫近鹿耳郎溪。天上滚了几颗闪亮的碎星,晚风干冷,吹乱了房顶上坐着的乔奉天半长不短的一头头发,分外提神。
  乔奉天重新染了发色——檀棕换成了浅浅紫红里发着灰白的薄藤色,杜冬还给精心弄了个渐变的效果。衬的人苍白单薄,看起来并不健康。
  乔奉天年前前脚刚进了家门,一头发色就先惹了林双玉不高兴,嘴角的括弧似的一双法令纹登时抿深了不少。
  把锅碗瓢盆摆弄得叮当作响,嘴还要不饶人地念叨,“一会儿是精,一会儿是怪。”
  乔奉天把从利南带回来的降压药,豆浆机,新衣新裤,一水儿吃的用的东西往出一样样拿。林双玉不听,不看,闷厨房里张罗晚饭,不愿和乔奉天多喧喧。乔思山捧着茶缸默默地挨着小儿子坐着,看他不言不语地低头忙活;乔梁乐呵呵地把小五子从楼上叫下来,招呼他来试试小叔给他置备的一身衣服。
  堂厅一年到尾也是不大热闹,如今一家都在,也依然显得冷清而拘囿。
  乔奉天叹了口气儿,捋了捋压皱的衣摆,挺了挺弓着的腰杆儿,把包里的一小沓钱币揣手里,回身漫不经心地往乔思山手里一塞,说,留给家里过年的,收好了。
  乔思山不要,枯草似的眉毛一撇,反手攥着小儿子冰凉凉的手不撒。慢吞吞地笑说,哎,阿爸不要你钱,阿爸又不花钱,你自己攒着用。
  乔奉天不耐地皱了皱眉眉心,手往回一撤一揣,接着道,不是给你,让你给阿妈,多了没有,给你你就收着。
  小五子上房顶的时候,乔奉天正有一搭没一搭吃着一盘五香毛豆,小平桌上的壳子垒了小山高。边上锡铸的一盏热水壶也喝空了。
  小五子小细胳膊挽着一截木梯,从洞口探出一只脑袋,嗓子清越像枝蔓上的清凌叶露。
  “小叔,房里有饭。”
  乔奉天回头一看,把脸上的头发拨拉开来,笑着招招手让小五子过来。
  “哎!”
  小五子理了个近似光瓢的圆寸,脑门油亮鼓鼓,眉宇平和。人精瘦精瘦的,大棉袄套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直晃。小五子眉目浓重,眼皮上的褶痕深重,皮肤不怎么白,笑起来却是一口齐垛垛的白净糯米牙。
  乔奉天走过去,把小五子往身前拽拽,蹲下来替他把新牛仔裤往上多卷了几道。
  “穿着挺好看,就是买长了。”
  “长了不怕,小五子能多穿几年……”小五子重心摇摆,虚扶着乔奉天的肩,乌黑的眼珠子盯着他的浅色的头顶,没忍住就伸着小手往上小心翼翼地抚了抚。
  乔奉天笑了,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叔不短一条裤子钱,不用给我省。”
  小五子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也不知道是家庭使然,应了那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还是他天生是这副玉米棒似的的脾性,小五子年纪不大,看着却异常的温和缄默,心智成熟的不像个八岁孩子。
  乔奉天回身往平桌边走,小五子不言不语地跟身。
  “嫌冷就下去吧。”乔奉天往他脸上拍拍,“大堂多热闹啊,去,让你奶多给你包俩红包。我等等就进房吃饭。”
  小五子摇摇头不说话,也没表现出想走的样子。
  乔奉天呼噜呼噜他长着层发茬的脑袋,趁人没回神,把他拦腰一提,疾走到桌边往椅子上一坐,顺手打横把一截短甘蔗似的小五子往自己的膝盖上一放。小五子害羞了,不太好意思让人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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