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草茉莉-第27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小五子伸了只黝黑的胳膊上来,攥紧着拳悬在台面上方,五指一松,落了两三颗豆米下来,“哎。”
家里摆花的架子空空荡荡,乔奉天几乎矫情地不愿过多的驻足去看,一看就觉得家没了,一看就觉得属于自己的那个地方给风刮跑了。无解的情绪,那捧摆着的半萎的红掌,只能消解下一半。
“哪儿去了一大早,预报着有雨也没带伞。”林双玉抹干净了手上的飞毛与细土,走过来替乔奉天擦。乔奉天是矮,可比林双玉,总还是要高上小半个头。
“有点儿事儿。”乔奉天没法儿解释的详明,含混带过。他弓下点儿膝盖,近乎是在讶异的情绪里,默不作声的体味对方这难得地好言好语,温存温柔,“晚饭我去送吧,您瞧着小五子写作业,晚上就早点休息吧,明儿不是拆线么。”
“再说。”
林双玉按按他的肩,嘀咕了一句,“再蹲点儿,觉着你是不是长了……”
乔奉天不太敢动,僵着身子曲着腿,小心翼翼,任林双玉把毛巾从他的发顶揉搓到发尾。她这辈子都不知道温婉怎么写,故而使的力气也不小,乔奉天能感觉到头皮向后一扽一扽的牵痛,在理发店里这手法一定会令客人愠怒不满地提出异议;可那牵痛此刻看,当间垂着一挂朦胧的雨,痛觉弱化,犹还显得温柔包容。
错觉也可以,稍纵即逝也可以,乔奉天一早学会了理解当下。
“又瘦了伐。”林双玉干燥地指腹摸索上乔奉天的下颌角。下颌线明显的人,显得凌厉不通达。
“没有吧,一直不都差不多么。”乔奉天捻开嘴边的湿发。
“累啊?”
“没有。”乔奉天摇摇头。
“医院哪能睡得好哟,窄巴巴小行军床,哪能舒服呢。”林双玉从发尾擦到衣领衣袖,“你哥半夜一有动静,你不还得跟着起,一会儿一觉的,哪能好。”
乔奉天没吱声。
“今儿早上,我问医生了。”林双玉手下的动作跟着言语一起停顿了片刻,“他也是半遮半藏,说脑损伤回家调养可以,能说话一切就好说,骨折牵引也不是个大问题。”
乔奉天转头看着林双玉,一时像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阿爸一个人在郎溪不行,我得回去,你哥在这儿是负担你忙不过来,我想着。”林双玉把手里半潮的毛巾叠成齐齐整整的方块儿,“把你哥带回郎溪去,医院里躺也是躺,在家躺也是躺,何必把钱当水似的哗啦啦往外淌着送呢,咱不是那样的人家。”
“您开什么玩笑?!”
“我什么开什么玩笑?我从来不开玩笑。”林双玉蹙眉,“你晓得现在大医院病房一天什么价,你晓得他们你来来回回两头跑浪费掉多少时间,护工咱们是请不起,请得起你晓得又要多少钱?”
“钱够!”乔奉天跟着皱起眉望她。
“够?够什么?够个屁!钱哪有够的时候?你哥一场手术一周ICU就几十万,你往后住院费算不算,医药费算不算,来回路费食费算不算?这房子你能久住么?人家让你接着住人是客套,别人的地盘你个前户主总占着像话么?你租房子又是一笔,咱们住又不能租小,那是不是钱?那是不是花销?小五子上学不要钱?”
“便宜的地段总——”
“那你工不工作,你理发店的生意还要不要?”林双玉近乎句句反问,她强势的状态总是能随刻即来,“你哥一天在医院里躺着你一天不安心,你让杜冬怎么想?人嘴上不说人能总不说么?人现在有老婆马上就有孩子,人麻烦的事儿不比你少你能心安理当甩手掌柜不管么?”
乔奉天张了张嘴,“我能顾上。”
“顾得上顾得上,哪有嘴张一张说的那么容易。”林双玉把毛巾往大桌上一搁,“凡是哪有你想得那么轻松?我在为你想,我在为你考虑,趁我能跑能动能出一把力是一把,你看你阿爸个样子,那不就是哪天一闭眼一口气儿的事儿?等我也入了土了你哥这担子不还是你身上的?你现在不能总顾着眼下,你得往后想!”
“不行,家里条件不行,万一有什么——”
“你阿爸当年两次手术,不都是我在家一把屎一把尿照顾的么,你在这儿忙你自己个儿的生意,有谁帮我洗过一双袜子烧过一顿饭?今儿我说句不客气的,我照顾人经验比谁不足够些!”
“我说万一!”乔奉天看着他进厨房去关灶上炖着瓮汤的炉火,紧跟着往前走。
“那不有镇医院么!咱们家这个情况,奉天啊,你搁心里好好想想,还有给你想万一的余地么?好,是你哥的命,不好这么一辈子摊着躺着,也是他的命。”
乔奉天觉得她说的没错,一条条一句句,几乎是能说服他的理由。可他这个不情愿是主观的,是莫名奇妙且找不到一例供以辅证的注脚的。他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错觉,他觉得他一旦放林双玉和乔梁走了,他能回郎溪的最后一条路就断了,是真正的无依孤独,陡然一人了。
林双玉把汤小心翼翼盛进保温桶里,细心擦干净了边边角角沾上的不明显的油渍,抿嘴了片刻,叹了口气,“奉天。”
乔奉天做不出适宜的表情,一时像木讷着似的看她。
“你要觉得辛苦,觉得一个人在利南不顺畅不舒服,就回郎溪。”林双玉解开腰上的围裙卷成一条,掸黑绒布鞋面上的一粒粒灰苍苍的粉尘,“累了就回家,回家好好过日子,话都让别人说去,日子关上门总归是自己的。在家里,找个工,踏踏实实,再结婚生个子,比什么不强些……”
林双玉眼白微黄而淡淡浑浊,示弱与与讨好也像罩了一笺熟宣似的不明显,“你干不干?”
乔奉天倚靠着门框,喉咙一天都在不由自主地紧。
郎溪很好,鹿耳山上连片的翘枝雪松,丰茂苍翠,原野麦田也像是一眼望不到头似的,夏绿秋黄;郎溪夜里也美,利南看不到一颗星子的蒙蒙夜,郎溪满天幕满苍穹,望不完数不尽;郎溪清池是地标,是象征,是嵌在鹿耳山下的一颗幽深的眼眸,曾经也是他关于家的概念的一笔隐喻。只说它美的去处,他记忆里曾有的,没沾上霾的轶趣,乔奉天都记得,也说不完。
可谁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水面上划不出痕,再深重的一指勾过去也能片刻消弭掉印记,可滴了墨就不同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澄再长再久都污浊不清澈,都是令人心有余悸。
“我不愿意。”
林双玉的示弱肉眼可见的熄了,她沉默地继续手下的活计,合上了她启开的那条细细窄窄,蜿蜒在壁上的有光的缝。
“……哥不留在小五子身边怎么行,小五子没阿妈,阿爸也不在身边,他怎么好好念书?”
“回,一块回。”
林双玉绕过乔奉天,提着保温桶走出厨房,“伢儿搁你这我不放心。真是块儿金子哪儿都能能发光,哪读书不是读。”他她冲着里屋的房门,“伢儿,走了,给你阿爸送点儿汤去!”
“不行,不行!”
一根线都没留了,乔奉天一旦松手,就谁都不剩了。
第75章
詹正星一周被宿管记了六次名,晚归四次,整夜不归两次。适逢校领导视察,宿管直接把名单交去了年级组长手里。向下一层层找负责人,由辅导员一路顺延到了郑斯琦这个班主任手里。
郑斯琦私下里给他其他三个室友打电话了解情况,一个个儿都说不知道。
还挺仗义。
“吃么?”毛婉菁递来一整盒满当当的趣多多。
郑斯琦揉了揉眉心儿,拿了一块儿碎的,“你少吃甜,你这岁数很容易横着长。”
“滚!”毛婉菁反手拍他手面儿上,“我这种正备孕的人我告诉你,一天吃一只鳖都不为过。回潮了没你吃着?我怎么尝着这么软塌塌的……”
“还行。”郑斯琦掸去了手里的饼干渣,“备孕更得少吃甜,酸性体质你知道么?”
“我这是为了愉悦心情,身心舒畅好不。”毛婉菁挑眉笑,“你没听人说么,不爱吃甜的人心里都苦。”
郑斯琦去拆咖啡袋的手滞了一下,他笑起来问,“真的?”
“谁知道啊,网上老这么讲呗。”
窗外停了一刻雨,盘桓在壁上的青绿的红丝草,不再瑟瑟被拍打着摇曳折腰,而是一滴一颤,一拂一动,应和着檐下水滴与微风的节奏。郑斯琦拉开窗,把桌上的绿萝端到洗手池子边换水。淡黄的根须已经生的密密匝匝了,再不能从玻璃瓶子里硬扯出来了。
桌面上一阵嗡嗡的动静,毛婉菁咽了嘴里的碎饼干,“老郑电话。”
“看下谁,腾不开手呢。”郑斯琦折高衣袖。
毛婉菁起身挽了一把开衫,越过挡板伸手去拿,“乔奉天,帮你接?”
郑斯琦把玻璃瓶往台面上一搁,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快步走过去。
“我自己接。”
“哟哟哟。”毛婉菁耸肩撇嘴,一屁股坐回靠背椅,“谁稀得帮你接。”
郑斯琦拿着电话去了走廊,走到尽头的那处飘窗旁。脚步不往常要匆匆,像是怕还没走到安静的去处,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恩?”郑斯琦顶了下眼镜,“奉天。”
仔细想一次数一遍,郑斯琦正经喊他名字的次数不多,念出来则显得拗口不熟练,就像在同学录上翻到了一页记忆不怎么尤新的老友,于是下意识地要尝试着去正经读一遍似的。
“郑老师。”
郑斯琦想笑,“乔同学,打电话交三千字作业么?”
乔奉天那边停了半天没说话,一呼一吸依旧能听得清楚。
郑斯琦不由得地担心,嘴上还是笑着,继续问,“怎么了?”
“我能去找你么?想和你说说话。”乔奉天像是嗫嚅,话里的犹豫,试探,哀求,希冀,融在了一块,被电话滤掉了一些,依旧还是展现的无所保留。让郑斯琦心当下结实的一软。
“好,你来。”
郑斯琦挂了电话,突然有点儿优柔感慨。微风细雨,有人正奔赴而来。这种诗意得过分的想象,居然能让他很有些欢愉高兴,像《小王子》里期待与挚友见面的小狐狸。即使奔赴而来的人带来的可能只是一怀愁绪,依旧不妨碍他心里的小小期待正默不作声地发酵。
等雨珠子倏而又急急落下来了,噼里啪啦敲在窗沿上的时候,郑斯琦才想起来,刚才没问乔奉天他带没带伞。
“伞接我用一下。”
毛婉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拆了包凤梨酥,正拿着一块往嘴里递,“你不带了么?门口置物架上放着呢,紫花儿白底儿的。”
“谢谢啊。”郑斯琦拿过了椅背上外套。
“哎哪儿去啊你等会儿不接枣儿啦?”毛婉菁转头看他往外走。
“我接个人。”
“谁啊?”毛婉菁继续伸长脖子追问。
“你说谁。”
“乔奉天?上次那白白净净戴帽子小男孩儿?”她慧黠地弯了下眼睛,“谁啊他?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郑斯琦把衣服抖开披上,“你猜。”
“猜你妹!”
乔奉天下楼下的匆匆忙忙,他在客厅里静了一刻,突然被雷劈似的冲下楼去追林双玉和小五子,这突然的举动令他自己都觉得幼稚冲动。追上去说什么都奇怪,都不恰当从容,都像不是一个能好好商量的场合。林双玉诧异地转头望着穿着拖鞋就跑下楼的他,不知道他的用意。
别走行不行,你们别都走光好不好,我不是不回家,我不是不要家,我就是——
你们如果都回郎溪了,再往后,那个家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是不是以后我回不回去,其实都无所谓了?
是不是你们都走了,以后就不要我了?
这话乔奉天想想都觉得膈应,又怎么能在当下无一障碍地说出口。乔奉天在黑黢黢地楼洞里停住了脚,摆了摆手,“……我看你们带没带伞,外头一会儿一阵的。”
郑斯琦颀长的身影隔着湿润水汽隐现在利南正大门的时候,乔奉天被淋得彻彻底底,衣服贴身,头发湿透,鞋里一踩一洼渗出的雨水。乔奉天低头脚趾头冒出拖鞋一截,在积水里冲的青白,浮着一团团红。想着郑斯琦那么一直体面得体的人,自己去见他,未免有点儿太狼狈了。
转念又觉得无所谓了——自己狼狈的的样子,他也不是第一次见。
有时候觉得这是一种近乎故意的心态了;故意把自己不常示人的地方袒露给他看,故意想让他温柔更温柔,故意想听他嗓音沉沉,说些有温度有内容的话,如同在自己心上敷一个柔软的热毛巾。毛躁焦郁都抚的平,心里空荡荡的量杯,他靠近就填的满。
“乔奉天!”
乔奉天抬头,自欺欺人地拿手掌遮着发顶。
“你傻么?!”
乔奉天顶上立刻支起了一顶方格伞,隔绝了雨水,郑斯琦高高的个子立在眼前,也挡上了迎面拂来的凉风。对方神色愠怒,极不认同地拧着眉,镜片上也缀着雨珠,左右肩也各打湿了一半。
比起平常的模样,也挺狼狈。
“我当你智商八十往上没带伞知道躲呢!合着你智商就是个负的,就这么生给他浇啊?”
乔奉天忍不住笑,“您怎么每次骂人都拐弯儿抹角的?”
“那显得我多有水平。”郑斯琦伸手把他往伞下深处扯,挑眉上下打量他,盯着他脚上的拖鞋,“你这什么打扮?务农去了?”
乔奉天听完继续忍不住笑,“下田都穿胶鞋的,你没生活经验。”
“我就一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甲级自理残废,那是没什么经验。”郑斯琦像是忘了手里其实借了一把伞,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挤。他左手将伞举到两人肩膀交叠的地方,微向右倾,一手自然而然揽过了乔奉天的身子,“先找地方给你擦一擦,个二傻子。”
又是那股子柔顺剂的味道。
往后很久,乔奉天一次读书,读到“费洛蒙”一词,他才恍惚觉得一直在他生活里的这个气味得到了合理确实的解释。它其实由皮肤表层的细胞发散,直接影响负责情绪的潜意识。
简单换言之,在谁身上闻到了这个味道,就代表了难以抑制的心动;如果是第一次闻到,那么这样的气味则是对所谓初心,最最具象化的一种浪漫有深致的表达了。
第76章
郑斯琦把乔奉天塞进了利大教工宿舍里的独立卫浴间,“等着。”
说完转身走了,没一会儿功夫拿回来了一条毛巾,一件水洗的牛仔衬衣,和一台小功率的鹅黄色的家用电吹风。乔奉天看他手里家伙事儿特别齐备,没来由的佩服他想得详尽的周到。
“晾晾就干了。”
“晾晾你就烧了。”郑斯琦抖了抖手里的牛仔衬衣,“我搁办公室备着的,你穿着肯定大,先换上应个急。”
“……我不穿。”乔奉天拨弄头发。
“为什么?”郑斯琦换了毛巾递上去。
乔奉天接过没说话——多显而易见的原因啊。因为我我怕我受不了你衣服上的味道。碰都不行,何况穿。
郑斯琦似乎在心里了然了,于是不再做要求,把手里的衬衣叠起。见乔奉天注视着自己的动作,忍不住低头问他,“又叠的不对么?”
“那样会有印子,领子会变形。”
郑斯琦把衬衣递过去,“那你来,人转过来,不换衣服就抓紧吹干它。”
乔奉天捧着衬衣,眼前的视界被兜头蒙下的毛巾倏而遮盖住,没来得及再说话,肩膀就被他轻轻地掰正了,整个人在他手下顺从地转了半个圈,自己正把背和发顶对着他。
郑斯琦觉得这个身高是真的顺手,他只这么贴过去站,就忍不住想往上搭。这个人的脊背到腰线,一如往常的挺直,却就因为和自己差了一截,无缘无故就显得弱势,如同不自觉的无声诉说,让人不由自主地企图去替他遮风挡雨,拂开云翳。
郑斯琦把电吹风的插头捏在手里,弓腰把它插进洗手池边上不常用的一块儿插座里。
按开吹风地开关,嗡嗡地响,郑斯琦调了不是太热的暖风,在他脖子后面离远拂了拂,“温度行么?”
“我自己来。”乔奉天转头去接吹风。
郑斯琦抬手拿高,“你别不过来手,转回去。”
有时候也看校园偶像剧的一节半段,也惯常能见到男主人公戏谑且故意地举起手臂,将东西端到女主人公跳起来也难够到的高度,一簿课本或是一瓶水。可拍出来的轻松轶趣,总不如亲身体会来的真实。
“总帮别人吹头发,今天让别人帮你,不习惯?”郑斯琦掀开毛巾前先揉了一揉。
“有点儿。”
乔奉天今天第二次被人帮着打理身上的凌乱,特别巧,就好像是他刻意为之似的。
如果林双玉是乔奉天本能地企图靠近的地方,那么郑斯琦则像自己随时来,他随时都有妥帖招待的去处。林双玉的示好之外,总要让乔奉天下意识给自己留着些后退的余地;可他和郑斯琦之间的交集单一纯粹,让他其实不必要花太多的心思在考虑好与不好之上。但因有自知之明,才知道这个去处,并不不能够长久居留。
洗浴室里特别静,静的一点儿也不尴尬。一些话,乔奉天在思索如何开首,郑斯琦就慢慢等,等他想好,一句也不问。他从乔奉天的发尾吹到衣背,握着吹风的手在他两处突出的肩胛骨间缓慢摇摆。
“郑老师,我有点儿难过,我现在特烦恼。”
郑斯琦把吹风的档位调小,嗡嗡声就更弱了,“说说看。”
“我阿妈要把我哥带回郎溪,在家里调养。”停顿了一会儿,“还说要把小五子也会去,不让他在利大附小念了,说把他放在我身边不放心。”
乔奉天删繁就简,把该说的重点全和郑斯琦说了。虽然是私事儿,但其实和郑斯琦也有一定的关系不是么。小五子的同桌是枣儿,枣儿的爸爸是郑斯琦,那么如果小五子转学,枣儿一定会难过不高兴,那么郑斯琦也……乔奉天在心里一层层地,为自己向郑斯琦表现出的依赖和示弱,寻找客观的因由。
郑斯琦抬手在乔奉天背上按了按,触手温暖,差不多已经干了。
“医生的建议呢?”
“还没问,只是听她说,医生是同意的。”乔奉天摸摸发梢。
郑斯琦退后一步,弓下点腰,再去吹衣摆,“你要知道,长久卧床的病人,一切都稳定之后要的就是时间。带进时间精力与成本来看,回家照顾并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你的母亲确实为你做了考虑。”
乔奉天没跟在后面说什么。
为什么同样的观点,由郑斯琦说,就一点儿都不让他抵触,反而能沉心静气去思考问题本身呢。
“可小五子真的不能走,我不知道怎么说服她……”
“为什么?”郑斯琦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把小五子留在利南呢,大城市拘束,也累,你知道的。”
郑斯琦想知道他的诉求,再从他的诉求之中,帮他寻找到摸索向前的途径。
为什么呢,太多为什么了,乔奉天想。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辛苦劳累我当然知道,我在利南生活十年,怎么说,我到现在几乎什么都没捞着,我每天都早起,都贪黑,偷懒一点点我都觉得明天就拮据了。”乔奉天皱了下眉,“但我总觉得就是因为大城市疏离又冷漠,都在各自忙生计,对待很多东西才……怎么说,能把大的东西看得微不足道,毫不在乎。所以我在这里,又孤独,又很自由。”
有孤独又自由,说的着郑斯琦心疼极了。
“不是说鹿耳和郎溪不好,那里小孩子的孩子也认真读书,也很好学我知道。可那里太狭隘了,那里的人会把微不足道的东西无限放大夸张。我这样的人在那里,所有人都会拿着放大镜看我,也许他们不在乎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只想在我身上找到……恩,特殊的,戏剧化的东西去调剂他们的生活,真的假的无所谓。”
“郎溪所有的人都好哭穷,都喜欢把不如意的东西一气儿说给小孩子听,一直说一直说,这是错的这不对。可这种观念在那里早就已经根深蒂固了,特别难改掉,或者说改不掉。所以……我最不希望小五子回去听那些负能量的东西,让他从现在开始就总记着自己的家境不好,自己以后要活的比别人困难。”
郑斯琦吹风口挪到了乔奉天濡湿的袖口。
其实乔奉天的话并不绝对,人成长的坏境未必百分之百和精神高度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残垣里长出来的花也精致漂亮,且更易存货。郑斯琦觉得乔奉天就是个例。
“就算以后书读的一般也没关系,有开阔的眼界就行,就算不聪明也无所谓,我只希望他以后——”乔奉天这回停顿的时间颇长,“我也希望他以后能像你一样,有风度,有胸怀。”
郑斯琦抬头看着眉心间细细一绺濡湿的头发,末梢缀一滴透亮的小水珠。他突然觉得自一个三十五的中年男人,几乎要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为什么他夸人的时候,那么真诚,那么让人高兴呢。
“我……”郑斯琦看了眼地板,“捧我捧那么高。”
“都是真心话。”
郑斯琦点点头,特别自然地在他头顶上揉了一下。
“这些话,你和你母亲好好说,她未必还会固执己见。”
乔奉天听了笑,“你不了解她所以不知道,她认定的东西,十头牛都难拉回来。她心里最大的障碍只有两个我知道,一我现在没有房子不安定,小五子跟着我他不放心,二是我是同性恋,她最恨这个,她怕小五子跟着我学坏。”
郑斯琦推了下眼镜皱眉,“没房子?”
乔奉天勾去了眉心的水珠,“就四月份转手的,医药费嘛,没办法的事儿。”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乔奉天不愿意卖惨。
郑斯琦继续皱眉,“怎么以前没说?那你现在怎么住?”
“房主不急着提房,说可以让我们接着住,但肯定也不能久住,毕竟户主已经不是我了。房子还在找,因为想把小五子留下所以想找个离学校不那么远的,但利南的房价你知道的,挺难找。”乔奉天低头扯扯衣摆,上下摸了摸,“干了,谢啦。”
“头发再吹一下,站过来点。”
郑斯琦回忆起乔奉天替他吹头发的模样和动作,因为是摘了眼镜透过镜子看,所以隐约而不清晰。他五指穿过发间,一节黑接壤着一节白,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过头皮,温柔地向深处探寻梳理。郑斯琦学着那个大概的样子,也把五指穿进乔奉天的发里,柔软的触感像缠在手上的一道薄绢,揉弄地大些力气,都像造次和罪孽。
“租房子你别担心,我留意留意,能帮你找到合适的。”
郑斯琦吹到脸颊的边上的时候,发现对方腮下有一枚以前没见过的豆沙色的印子,“走不走留不留,到底还要看小五子自己的意愿。你的母亲既然怕他跟你学坏,那我还挺乐意当那个辅导他引导他的那个人。不知道我这个重本毕业的大学老师,在你母亲眼里够不够格?”
乔奉天讶异的回头看他,郑斯琦来不及掉转风口,以致暖风朝他拂面而去,额发鬓角飞扬向后,五官一时呈现的尤其清晰明朗。
“乔奉天。”
“恩?”
“我现在特别想抱抱你。”
刚才的讶异还没完全消退,这会儿子又潮落潮起似的涌上了眼里,外加不可抑制的局促。
“……啊?”
郑斯琦关了电吹风。他觉得再千锤百炼的文字也难表达出生活的万分之一,解决问题的门路也绝非只言片语。要经历,要体悟,在切身参与的日子里摸索到一星半点的技巧。乔奉天好像却没什么花招,没什么捷径,乔奉天唯一生活的技巧,大概就是好好生活。
郑斯琦他老人家说到做到,一点儿不含糊。他前倾伸手,环住了乔奉天的肩,两人鬓发在交错时有短暂的摩挲交触,胸膛也霎时缩短到了仅一指的空隙。
乔奉天正深刻地感受到郑斯琦的手掌,此刻覆在自己的后脑勺上,自己的下巴则依势搭在他的肩上,紧贴他柔软有气味的衣料。和那一次,医院里的安抚式拥抱,似乎有同也有不同。不同,这一个拥抱更加温煦和满含情绪,他看不清的模糊却浓郁的情绪;同,都让他安心,安定,只这么靠近了,就舍不得离开一点点。
“鼓励式的。”
外头不再扑簌簌的响不停了,利南这场雨大概是彻底停了。
第77章
去郑斯仪家接郑彧,雨水过境,洗出树上的浓淡不匀,长势没什么章法的新绿。
郑斯仪炖的鸡汤里添了菟丝子,煮了满满一小锅。郑斯仪听有人按铃,抹布揩了揩手,趴门框上冲郑彧喊,“你爸来了,去,给他开门!”
“哎!”郑彧跳下沙发,脚拱进拖鞋里,噼里啪啦地蹦。
郑斯琦左右手各拎了袋十斤的珍珠米,没防着郑彧开门猛扎扎扑过来这么一手,险被撞出去两米开外。
“哎哟。”郑斯琦皱眉笑。
“爸爸!”郑彧手揪着郑斯琦衬衣摆,恨不能立刻抬脚顺着领带上树似的缠上去。
郑斯琦把米往前一递,开玩笑,“呐,去拿给大姑。”
郑斯仪忙不迭从厨房钻出来,“扯淡吧你,小小岁数把胳膊拽脱臼了我看你到时候不得给你急死。”说着走过来看弓腰瞧了瞧米袋,跟着眼一瞪,“嚯!谁让你买这种了?”
“你自己短信里跟我说带珍珠米的。”郑斯琦可冤。
“我是说那种散称珍珠米煮出来不那么硬的,好家伙你给我直接买两袋有机的,二十多块钱一斤呢!”郑斯仪皱眉啧嘴,活像造了多大孽,“贵的心直甩哟!”
郑斯琦换了鞋,特无奈地牵着郑彧往厨房走,“您就权当白拿呗,我又不要你钱。”
“你知道个屁,回头这好米吃惯了,还能吃得下那孬的呀?”郑斯琦拎着米,跟在后头进厨房,“你就该抓紧找个会过日子好好教教你管管你,长那么大个儿什么用啥都不懂。啧,回头把这给爸送去吧……”
“您得了吧又让我跑腿。”郑斯琦回头。
郑斯琦扬眉问,“那你买车不用干嘛使?”
郑斯琦就知道郑斯仪那时候一天天儿催着他买车拿驾照,纯粹就是想多个免费车夫,多个供指使的苦劳力。
郑斯琦从碗橱里取了个小碗和汤勺,揭开了灶上正用余热闷着的汤锅盖子,用汤勺撇去了面儿上的一层清亮浮油,舀了半碗清汤在碗里。
郑斯琦刚端在嘴边吹了两口,镜片上就蒙上了一层奶白色的水汽,等慢慢消退了,见郑彧在他腿边儿灼灼盯着他。郑斯琦没忍住笑,用多吹了两口,弓下腰把碗口对着郑彧嘴边儿,抬手微倾。
“张嘴,小心烫。”
郑彧旋即弯下眼睛,就着郑斯琦的手欢快地嘬。
“哎。”郑斯仪摘一根荷兰豆,回头嘱咐,“少给她喝。”
郑斯琦松开只手推眼镜,“恩?”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