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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随风而来-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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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芃泽一听,愣是又把行李夺了回来。
“你现在是病人,好好配合大夫检查就行了。”
林慧珍笑道:“你们还没有找旅馆吧?”
王芃泽回答:“下了火车就直接奔这里来了,看完病再去找。”
林慧珍停下来,一脸笑意地望着王芃泽。
“我可不让你们去住旅馆,你们必须到我家去住。能省就省点儿吧,这可是北京。”
“住你家?”王芃泽觉得惊讶,想起了什么,问:“你……”欲言又止。
林慧珍知道王芃泽要问什么,笑容一下子变得勉强了。
“我只能一个人回北京,后来就离婚了。”
似乎触到了伤心事,林慧珍快步走在王芃泽的前面,继续说道:
“我女儿现在上初中,我没有时间管她,就让她住校了。你和柱子可以住她的房间。”
王芃泽回头望了一眼柱子,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柱子很少看到王芃泽如此犹豫不决,但是自己什么也不懂,给不出任何答案。
柱子等检查结果等了很长的时间,几乎用去了整个下午。开始时王芃泽陪他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等,那时候林慧珍和高教授正在办公室里讨论柱子的病情,两人默默无语地等了半个小时,王芃泽好几次扭头看柱子,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后来林慧珍打开门出来,喊王芃泽进去。王芃泽站起身,走了两步又转过来俯身拍拍柱子的头,轻声说:
“柱子,坐在这里看好行李,不要乱跑啊。”
王芃泽进去已经很久了,柱子数着时间,看着它们一分一秒地流走。此刻王芃泽不在身边,他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们,带着城市特有的冷漠面无表情地走过,突然间强烈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身在异乡,这让他感到凄凉。
似乎有争执的声音从高教授的办公室里传出来,柱子侧耳听,什么都听不清,他心中渐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站起来,忘了拿行李,径自走到走廊上最近的窗口,隔着窗玻璃望着外面落雨的城市。他看得到不远处车水马龙的街,警察在十字路口指挥交通,自行车铃声闹哄哄地响着。
柱子低头看自己软弱无力的左臂,用右手扳直了,一松手,又成了翘翘的样子。他开始害怕,这种感觉越积越重,这是左臂出事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遇到了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16岁,他就因为一次冲动而让自己成了残疾人,或许他还要活60年,或许70年,不管多少年,在以后茫茫未知的人生中,不管身边有没有王芃泽的照顾,他都将不得不每天面对着自己残疾的左臂,这是个不会改变的事实。
就在上午,他还对未来充满憧憬,他幻想着有一天融入城市,像王芃泽一样地生活,然而现在左臂的残疾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让他清醒地意识到那些梦想是多么的遥不可及。他突然对这里感到厌烦,北京,他从小就反复听说过的地方,能够来一次已经是从不敢渴望的惊喜了,此刻他宁愿回到自己的山村里去,在那里生,在那里死。
他沿着走廊换了一个又一个窗口,痛苦地张望着外面的一切。最后他站在走廊的尽头,望着外面世界潇潇的雨,一直站到下午将近。
直到他听到王芃泽的声音,在走廊的另一端大声喊:“柱子。”
王芃泽提着行李,高大的身影小跑着来到柱子跟前:“不是说了让你别乱跑嘛,这些地方你不熟悉。”
但是王芃泽注意到了柱子红红的眼眶,愣了一下,扶着柱子倚着窗口站定,望了望外面阴沉的雨帘,轻声问:
“怎么了柱子?”
柱子问王芃泽:“叔,我的胳膊是不是治不好了?”
“你别乱猜。”王芃泽笑着安慰他,“后天上午,你林阿姨给你做手术。”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王芃泽又问:
“柱子,你是不是后悔了?或者害怕了?”
柱子回答:“没有。”
王芃泽认真地望着柱子,似乎能看出他内心深处的胆怯。
“如果有,说出来不丢人。你要记住我以前给你讲过的话,我说到的,一定会做到。”
林慧珍的家里整洁得似乎一尘不染,王芃泽站在门口恍然道:
“糟了,我忘了买两双拖鞋了,你家里一定没有我和柱子能穿的大拖鞋吧。”
林慧珍笑着打开自己的大挎包。
“你们是大男人嘛,当然不会记得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还好我是个小女人,贪了些小便宜,顺手从医院拿了一些回来。”
一边说话,一边从包里拿出两双拖鞋,还有牙刷和毛巾。
林慧珍带王芃泽和柱子参观她女儿的房间,抱歉地解释道:
“我女儿的床太小,只好委屈你们晚上在地板上打地铺了。”
林慧珍要去厨房做晚饭,对王芃泽说你们可以先去客厅看会儿电视。林慧珍的客厅里有一台小小的红梅牌黑白电视机,这让柱子惊喜万分,他们整个湾子村还没有一台电视机,他只在乡政府和镇上看见过,信号还不好,呲呲呲地净是雪花。而林慧珍的电视机被王芃泽插上电摁了开关后,图像清晰无比。
柱子问王芃泽为什么这台电视机这么清晰。王芃泽还没回答,林慧珍正从厨房走出来,随口笑道:“因为这是北京嘛,什么都是好的。”从二人身边经过时,又说,“柱子你好好读书吧,以后你也到城市里生活。”
柱子说:“我来不了城市。”
“怎么来不了,你只要把书读好,再有你王叔叔帮你,就有希望呀。”说话时,林慧珍已经走到沙发这边来,站在王芃泽背后,继续说道:
“柱子,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远比一只胳膊有力量。”
柱子觉得这番话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疑惑地转头望向王芃泽。王芃泽不说话,只是望着柱子笑。
林慧珍拍了拍王芃泽的肩膀,悄声道:
“芃泽,你来帮我一下,我一个人太慢了。”
王芃泽立即起身,到厨房去。林慧珍笑着命令他举起手站好,王芃泽便听话地站定了,投降似的举着双手。林慧珍帮他系上围裙,又帮他挽起袖子。王芃泽拿起菜刀切菜,厨房里顿时欢声笑语。
柱子侧过头就能看到厨房里王芃泽和林慧珍的背影,一大一小地并排站着。等笑声低了之后他转过头来看电视,顿觉索然无味,怔怔地什么也没看进去。
晚饭吃得比较沉闷,当着柱子的面,林慧珍似乎有些顾虑,只询问了王芃泽工作上的事情。王芃泽几句就说完了,似乎担心柱子不好意思多吃,不停地动手把菜夹到柱子的碗里。中间林慧珍试探着问道:
“伯父伯母还好么?”
王芃泽如被雷击一般,顿时愣住了,慌乱地摇摇头,低声道:
“我爸爸没能幸运地活下来,我妈妈……”
林慧珍一下子红了眼圈,转过身去用毛巾擦掉眼泪,擦了一次又一次。
王芃泽突然很急切地想支开柱子,看到他把最后一口饭拨进嘴里,便立即说道:
“柱子你早点儿睡觉去吧。我和你林阿姨好多年没见了,要聊一会儿再去睡。”
其实柱子听到王芃泽的那句话时,心里也难受得不行,一听王芃泽这样安排,赶紧站起来向房间走去。林慧珍跟了上来,要去房间帮柱子铺被褥。
林慧珍在地板上铺了一张床单,又铺了一床褥子,仔细地抻平了,再铺上一张凉席,正要站起去拿毛巾被,看到柱子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柱子你在想什么?”
柱子问:“林阿姨,你说你和我叔以前也遇到过狼?”
“那是以前我们下乡劳动改造的时候,我干农活儿太慢,你王叔叔就帮我一直到天黑,结果回村的路上遇到了狼。你王叔叔一直护着我,护了一路。”
林慧珍拿出毛巾被,丢在地铺上,坐下来撩着乱了的头发,若有所思地道:
“你王叔叔那时候年轻气盛,不管多么危险的事都敢挺身而出。可是鲁莽归鲁莽,这辈子肯为我舍身而出的人,就这么一个了。”
林慧珍随手带上门出去了。柱子哪里能睡得着,耐着性子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后,爬起来,耳朵贴向房门,仔细地听外面的动静。
声音太小,含糊不清,柱子猜测王芃泽和林慧珍一定在聊年轻时候的事情,聊了很久。最后柱子困了,正想走回来睡觉,突然清晰地听到林慧珍问了一句:“就是说你没有把情况给柱子说清楚?”
柱子很惊讶,紧紧贴近房门仔细听。但是后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似乎王芃泽在警告林慧珍要小声。
很晚了,王芃泽才进来睡觉,熄了灯,挨着柱子躺下后,把柱子的毛巾被重新盖了盖,然后侧躺着,头枕在手臂上,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看柱子的脸,似乎并不想立刻就睡。
柱子睁开眼睛,看到王芃泽的双眼有些浮肿。
王芃泽惊讶道:“你没睡?”
柱子本来想问王芃泽有什么事没有给自己说清楚,可是转念一想,王芃泽一定有不便说的原因,再说自己偷听别人谈话也不光彩。想了想,问了另一个问题:
“叔,你以前护着林阿姨的时候,有没有被狼咬伤呀?”
“没有。”
“那搏斗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柱子强行拉着王芃泽的胳膊要看有没有伤疤,王芃泽笑道:“那只狼根本就没扑过来,我和谁搏斗去。”
柱子又问:“你为什么在那么危险的时候护着林阿姨,你们关系很好么?”
王芃泽望着幽暗的天花板,在房间的微光中,他脸上浅浅的笑意仿佛陷入了回忆。
“你林阿姨,当年是我的淑·布里迪赫德。”
柱子身子一震,匆忙把手从王芃泽的胳膊上缩了回来。他如陷冰窟,瞬间从王芃泽的身边落向一个无底的深渊,而那张原本熟悉的脸越发遥远起来,陌生得似乎他从来就没有看清过。
这一晚三个人都没有睡好,林慧珍在床上翻来覆去,被纷繁的往事纠缠得彻夜难眠;另一个房间里,柱子和王芃泽安静地躺着,各自想着心事,听着外面无休无止的城市的声音。凌晨的时候,柱子才觉得困了,那时听到王芃泽悄悄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又回来。柱子紧闭双眼假装睡着。王芃泽凑近柱子的脸,确认已经睡着了,就帮他掖好毛巾被,这才侧过身去。听到王芃泽轻微的鼾声时,柱子的眼泪流了下来。
林慧珍按时起床去上班,困倦地经过王芃泽和柱子的房间时,看到门没有关好,半开着。她忍不住悄悄地望向里面的两个大男人,王芃泽和柱子的睡姿一模一样,像两个毫无察觉的孩子。她的目光在王芃泽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就那么抱着双臂观察着,脸上渐渐有了一种安详的笑意。
一直睡到上午11点,王芃泽才醒过来,摸到手表看了看,惊讶地赶紧坐起来。怕吵醒柱子,于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刷牙洗脸。他回到客厅,看到桌子上林慧珍早上买来的豆浆油条已经凉了,他坐下来注视着,独自笑了笑。又走到窗口,看到天已经放晴了,小区的门口有人推着小车卖菜卖肉,便在林慧珍的厨房里找到一个菜篮子,换了鞋下楼去。
走出楼梯时,王芃泽突然想回头望一眼林慧珍的这个家,于是转身,仰起头,看到柱子正在三楼的玻璃窗里望着自己。王芃泽微笑着向柱子调皮地挥手,却看到柱子愣愣地站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待柱子想起来挥手时,王芃泽已经转过身向小区门口走去了。一个原本天天忙着科学研究工作的高高大大的中年男人,此刻提了一个菜篮子,突然间变得家长里短起来,这让柱子觉得很有趣,嘿一声笑出声来。可是突然又觉得心酸,只笑了一下,嘴角便僵住了。
柱子一直望着王芃泽,拣菜,付钱,提着一篮子菜走回来,一边走一边向这里张望,渐渐走到楼下看不见的地方,楼梯上传来上楼的声音,然后门被推开了,王芃泽一边换拖鞋一边问柱子:
“刚刚我向你打招呼,你怎么理都不理?”
两人一起整理地上的被褥,王芃泽教柱子如何把褥子叠成豆腐块,三下两下叠好了,放进柜子里。王芃泽到客厅去把电视打开,对柱子说:
“你看电视吧,我做饭。你要是现在饿,就先吃桌子上的油条,那是你林阿姨早上买给我们的。”
柱子不想看电视,走到厨房门口,探头进去,看到王芃泽系着围裙的样子。
柱子说:“叔,你教我做饭吧?”
王芃泽帮柱子系上另一个围裙,帮他把袖子挽到胳膊肘上,让他站在自己身边,两人便成了同样的装扮。柱子择菜洗菜剥蒜,王芃泽切菜切肉。王芃泽烧菜时,柱子帮忙递酱油瓶,在林慧珍的一排花花绿绿的调料中仔细寻找王芃泽要的那一包,把空盘子放到王芃泽手里,又接过烧好的菜送到客厅里。这是柱子梦想过的一种情景,昨天晚上看到厨房里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时,他多么希望那个小的身影是自己,虽然他知道这永远都不可能。
中午林慧珍回家时顺路买了许多菜,可是推开门后看到午饭已经做好了,王芃泽和柱子正坐在桌边乖乖地等待。林慧珍惊喜不已,感慨说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自在过了。
这顿午饭是林慧珍许多年来胃口最好的一次,她拿出一瓶五粮液,给三个人每人倒了一杯。柱子看到王芃泽毫不推辞地接过了,喊起来:“叔,赵师傅不是说你肝脏不好不能喝酒么?”
王芃泽辩解道:“偶尔喝一杯没关系。再说这么好的酒,当然要尝尝了。”
可是林慧珍夺过了酒杯,把三杯酒都倒进一个茶杯里,说:“还是都不要喝了,我们喝饮料。”
林慧珍把茶杯里的酒拿到厨房倒进水槽里,又走回来坐下。王芃泽心疼酒,责怪柱子道:“瞧瞧,都是你一句话,可惜了这么好的酒。”
“不可惜。”林慧珍道,“来路不光明,是患者家属硬要送给我的东西。”
林慧珍夹了一些菜到碗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皱着眉头问王芃泽:
“芃泽,你有没有觉得我越来越市侩了?”
王芃泽回答:“我只是看到你活得不容易。”
林慧珍释然地笑,叹了口气又说:
“你一定也不容易吧?肝脏不好,那都是你自己愁出来的。”
王芃泽没有否认,面无表情地夹菜,看到柱子又在紧盯着自己,无奈地用筷子敲敲他的碗,道:“吃饭,别老看着我。”
柱子不得不佩服林慧珍的聪明,她果然是最了解王芃泽的人。
过了一会儿,林慧珍又说:
“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值得发愁的,那些生不如死的年代我们都挺过来了,现在的柴米油盐算得了什么。”
午饭后,林慧珍要去银行,问王芃泽要不要出去走动走动,王芃泽不去,说要留在家里洗碗。林慧珍又问柱子,柱子本来想陪王芃泽在家里洗碗,但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就跟着林慧珍出去了。
一路上林慧珍指着路两旁的建筑物不停地给柱子介绍。在银行排队取了钱,回来的路上,林慧珍问柱子:“柱子,你一直都不爱说话么?”
柱子点点头,突然问道:
“林阿姨,做过手术后,我的手能变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么?”
林慧珍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柱子,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跟你说明白了也好。”
林慧珍和柱子走到路边人少处,看到雨后的水泥花坛边缘很干净,就拉着柱子坐下来,对他说:
“柱子,医学并不是万能的。昨天检查过之后,我们发现你的左臂骨骼碎得比较严重,有些韧带也断了,根本无法恢复。但是你王叔叔坚持能恢复多少就恢复多少,在他强烈要求之下,我们就把手术的性质改动了。明天你要做的,其实是个矫形手术。”
柱子听了,并没有觉得多难受,或许是因为早已隐约预料到这个结果,或许是他想知道的东西并不在此,他只是问:“什么是矫形手术?”
“就是做完之后,你的左臂会变得比现在直,但是功能上并不会有什么改观。你王叔叔选择的这种手术方式很昂贵,而且你的医疗费用不能报销,全部得你王叔叔自己出。其实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个手术根本没必要做。你王叔叔要报答你,这是对的,但是这笔钱完全可以用来为你做许多其他的事情,让你接受教育,为你找个工作,都比做这个手术更有意义。”
柱子“哦”了一声,坐着发愣。
林慧珍叹了口气,又道:“说实话我有些后悔,我担心我对你讲这些会影响手术,但这手术的承担者是你,你有权利知道。”
柱子没有再说话,沉默不语地跟着林慧珍回到家里。林慧珍避开柱子,把取来的钱交给王芃泽。王芃泽要写张借条,林慧珍瞪了他一眼不让写,王芃泽还要说什么,林慧珍忙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然后指了指坐在客厅里的柱子。
出门上班时,林慧珍大声问王芃泽:“你们下午要做什么?”
王芃泽正和柱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回答道:“去百货公司,给柱子买双鞋。”
林慧珍听了有些担心,悄悄回头望了一眼柱子,又大声叮嘱道:“记得带上伞啊,下午还有雨。”
等林慧珍下楼梯的脚步声消失后,柱子歪过头看着王芃泽,问:
“你真要给我买皮鞋?”
“是啊。”王芃泽笑道,“我们住在你林阿姨这里,省了住旅馆的钱,当然可以买皮鞋了。”
下午果然又下雨了,当时两人正在站牌下等车,大雨说来就来,很快又成迷蒙一片。王芃泽撑开伞,遮住柱子和自己。
两人一路无话,坐上公交车后都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街景。柱子希望这个城市最好永远都下雨,他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是一片霏霏的雨,下雨的时候一把伞就能撑起一方温暖的世界;而没有雨的时间里,这个城市总是冷漠而乏味。
公交车驶过一个空旷的地方,王芃泽突然拍着柱子的肩,在他耳边轻声说:
“柱子,这就是天安门广场。”
柱子顺着王芃泽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阴沉的天幕下的沉默的天安门,带着一种暗红的色泽越来越远地消失于车尾。
下车后,柱子突然对王芃泽说:
“叔,还是不买鞋了吧?”
“怎么了?”王芃泽在伞下推着柱子往前走,一边开玩笑道,“真是我的好儿子啊,可是干爸不用你这样来省钱。”
到了百货大楼门口,柱子又站住了,说:
“真的,我不想让你给我买鞋。”
王芃泽不由分说拉着柱子上了台阶。
“不是说好了么。”
试了一双又一双,售货员每次问怎么样,柱子都摇摇头,售货员问哪里不满意,柱子又说不出。王芃泽看到售货员的神情有些不耐烦,就解释说:“不知道原因是很正常的,因为感觉很难描述,恐怕只有做鞋的人才能讲清楚。”
后来王芃泽自己也不耐烦了,有一双皮鞋既好看又合脚,柱子仍在摇头,王芃泽不得不凑近柱子,低声道:“柱子,别让我为难,赶紧选一双。”
柱子低声回答:“不买了。”
王芃泽脸色一冷,重新恢复成一种威严,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那我帮你做主了,就这一双。”
王芃泽把鞋交给售货员让包起来,这时柱子腾地站了起来,带着一种愤怒望着王芃泽。这让王芃泽愣了一下,思忖着柱子想要干什么,很快便确定不会有什么威胁,于是转过身去继续付钱。付钱完毕转过来后,柱子不见了。
王芃泽大吃一惊,赶紧问售货员那孩子哪里去了。售货员指了一下楼梯的方向,说:“下楼了,应该是跑出去了吧。”王芃泽强压怒气,追下楼去。
一路寻找不见柱子的踪影,出了百货大楼后王芃泽害怕起来,心想柱子这孩子的精神中有种绝望情绪,发作起来什么都不顾,可别一激动真的跑不见了。王芃泽跑下台阶,望着眼前车流如织的马路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找,于是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忧心忡忡地大喊道:“柱子——柱子——”
正懊恼时,听到了柱子的声音:“叔。”
王芃泽急忙转身寻找,看到柱子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全身都湿透了。王芃泽忘记了生气,急忙跑过去用雨伞为柱子遮雨,心疼地抱怨道:
“这种小树怎么能挡住雨呢,你以为这是湾子村的大树呀。”
然后把鞋盒子递给柱子。
“拿着,这是你的皮鞋。”
可是柱子没有接,于是鞋盒子落到了路边的水中。柱子立即弯腰捡起来,塞到王芃泽的怀里,无比清晰地大声道:
“我不要你给我买的鞋,我也不要你给我付手术费,我不同意做这个手术,我也不用你照顾我。”
王芃泽似乎没有听明白,脸上的表情在几秒钟内变了许多种,最后满脸疑惑地问:
“你在说什么?”
柱子大声道:“你不用因为我帮了你一次,就在我身上花钱来补偿。我残废了是我的命,我不怨任何人。我娘怎么说那是她的事,我自己从来没有怨过你,你也不欠我什么,你可以心安了。”
王芃泽瞪大了眼睛,问:“是不是你林阿姨给你说什么了?”
柱子突然眼圈一热,眼泪流出来之前,他转身向远处跑去。王芃泽收了雨伞,在后边紧紧追赶,眼看着柱子越跑越快。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柱子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就停了下来。王芃泽在后边看到了,也停下来,弯下腰,一只胳膊夹着雨伞和鞋盒子,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能说话的时候,他就用手指着柱子,大声喊道:
“你随便跑吧,如果你能跑过两条街不迷路,如果你能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不挨饿,不受冻,不做乞丐,我就不给你买鞋,不给你花钱做手术,再也不照顾你。你跑吧。”
柱子举起袖子擦眼泪,背影在雨中不停地颤抖着。
有几个行人开始停下来看热闹。王芃泽努力让情绪平息下来,撑开伞,走过去遮住柱子,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拧干了水,塞到柱子手里让他擦眼泪。
王芃泽说:
“难道你真的认为我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还债么?这是一个爸爸应该为儿子做的事情。谁让你是我干儿子呢,我做得心甘情愿,做这些事让我觉得很开心。”
柱子说:
“可实际上我对你来说只是个普通人。”
“不对。”王芃泽道,“你也不是普通人。这个伤本来应该在我的身上,你是我的恩人。”
回到家,两人换掉湿衣服。王芃泽往澡盆里放了热水,让柱子先洗澡,自己则蹲在洗手间的地上洗两个人的衣服,中间走过来一定要帮柱子搓背。王芃泽洗澡的时候,柱子也在洗手间外面问:“叔,我也帮你搓背吧?”王芃泽招手让他进来,自己坐在澡盆边沿,背对着柱子让他搓。
两人一同默默无声地做了晚饭,等林慧珍回家的时间里,就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王芃泽突然动情地伸手过去,把柱子的头搂过来,让他依偎在自己的怀里,一直到林慧珍推门进来都没有松开。
林慧珍看到了,不解地望着。
手术很顺利。在柱子被推进手术室之前,王芃泽觉得柱子第一次面对手术可能会害怕,就站在他旁边反复解释这个手术为什么危险较少,其实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比较精密,耗时间罢了。
林慧珍苦笑着拍拍王芃泽的胳膊让他走开,对柱子说:“任何手术都会有风险,不过你相信林阿姨就行了,林阿姨是专家。”
走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柱子回头又望了一眼王芃泽,突然发现王芃泽的额头正在滴下大颗的汗珠,脸色发白。林慧珍看了王芃泽一眼,也注意到了。
柱子躺上手术台。林慧珍口罩手套都穿戴齐了,只露出眼睛,走过来低头对柱子说:“不用紧张,放松一点。”
其实柱子心里并不紧张,对于这次手术他并没有什么期待。柱子对林慧珍说:
“刚刚我看到我叔好像生病了,他在火车上就疼过一次。你找人去看看他吧。”
林慧珍面无表情地回答:
“现在我的病人是你,别人我不管。”
手术用去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王芃泽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待,坐得腰酸背疼。下班时间过去很久后才看到手术室的门开了,几个陌生的大夫陪着柱子走出来,柱子的左臂裹着石膏吊在胸前。王芃泽急忙迎上去扶着柱子,突然看到一根粗粗的钢管上下穿过柱子的左臂,端端正正地露在外面。王芃泽吓了一跳,顿觉全身发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抱怨道:“怎么会这么慢呢?”
“慢么?”林慧珍不客气地回应道,“你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手术呀,好几条韧带需要缝合,这算是很快了。”
王芃泽看到林慧珍最后一个疲惫地走出手术室,忙转向她,指着那根钢管问:
“这是什么?”
“那是用来固定的,过几天就拆掉了。这就是你选择的手术方式呀。”
林慧珍看到王芃泽的惊恐表情,笑得弯下了腰。
“你怎么没有变化呢?跟以前一样怕这些东西,人家柱子都不怕。”
柱子对王芃泽说:“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事儿。”
平静下来之后,王芃泽由衷地对林慧珍说道:
“谢谢你啊,慧珍!”
林慧珍听了,只是笑。解下口罩后又道:
“中午不用回家了,我带你们去医院的食堂吃饭,下午,你得检查一下身体。”
王芃泽疑惑地问:“我么?”
“是呀,都要40岁的人了,别把自己当年轻小伙子。”
半下午的时候又在下雨,林慧珍站在医院走廊上的窗前,看着王芃泽和柱子正穿过医院的院子。王芃泽走在柱子的左边,右手撑伞遮好柱子的身体,同时小心地保护着他的左臂。王芃泽的右手提了大大的一袋调理肝脏的药,柱子要帮他提着,王芃泽不给。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在清冷的雨幕中慢慢走出了医院的大门,站在站牌下等公交车。
林慧珍觉得这一幕很感人,突然间羡慕柱子是个很幸运的人。但她立刻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心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于伤感了。她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
林慧珍告诉王芃泽10天后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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