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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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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吴雩一言不发,宋平斜觑了下他的表情,才有点迟疑而含蓄地咳了声:
“其实话说回来,他也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只是担心等你完全清醒之后,为了证明他的清白而做出什么过激举动,甚至不惜自己认罪来换取他的自由,所以……”
吴雩淡淡道:“我知道,我在你们心中的智商有超出过80吗?”
“不不,这个你真的误会了。”宋平立刻正色:“步重华临走前说整个津海如果有人能破密室杀人这个案子的话,那个人一定是你,只有你能证明他的清白呢。”
吴雩嘲问:“原话有那么煽情?”
宋平:“……”
——“如果我认罪,吴雩就不用遵从回避原则,可以参与进来查案了。他当过十二年最危险的卧底,专业素质不是后方侦查人员能比的,对生死之间很多细节的直觉也都超乎常人,如果彭宛被杀一案有侦破的希望,关键的线索很可能会落在他身上。”
病房里的监测仪器嘀嘀作响,步重华靠在病床上摇了摇头,宋平怀疑地摸着下巴:“你真肯定姓吴的能证明你的清白?”
步重华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不一定。但现在没其他办法,这案子几乎已经死了,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
“有。”宋平斩钉截铁:“这就是他的原话!”
吴雩半信半疑,神情微微松动了些。
“不过劫囚车的计划后来还是出了岔子,”宋平一边偷觑打量吴雩,一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们本来是打算让步重华联系鲨鱼从津海本地越狱的,却没想到林炡竟然查出了步重华和那些毒品零售商之间的联系,还来了一出当庭举报。虽然我们本来也是想趁机慢慢‘查出’步重华的涉毒证据,但姓林那小子确实打得我们措手不及,最终只能让步重华紧急联系鲨鱼,从半路上抢劫了押运车,还不小心给你留下了飙车上百公里追人的机会。”
“——你现在还觉得,我是你见过最完美的人吗?”
“停车!不然我下一枪就不是打车了!”
“你就当你的步重华已经死在密室里了吧。”
……
吴雩面上一丝波澜也没有,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只手将被摁熄的烟头攥在掌心中,修长五指不易察觉地战栗,用力到连烟蒂都被生生撕裂了。
“步重华现在人还在华北,已经跟鲨鱼秘密会面了一次,取得了初步信任。根据他传回的情报来看,未来一个月内鲨鱼会继续派人联系他,想高价从他手上进一批新型芬太尼化合物的货。”宋平用力一拍吴雩的肩,沉声道:“我们将竭尽全力利用这次机会进一步接近鲨鱼,甚至将毒枭一网打尽。届时步重华冤屈洗清,立下功勋,就是他载誉平安归来的时机了。”
吴雩眼梢、鼻翼、半边侧颊都隐没在阴影中,皮肤苍白坚冷,有种说不上来的寒意。半晌宋平才见他冷淡地笑了声,但天生向下的唇角却连提都没提起来:“是啊,每一个平安归来的人,都以为后面的人也能很容易淌过那条河。”
宋平一愣。
然而吴雩没有解释,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步重华这件事除了你们几个老领导,还有谁知道?”
“这个,”宋平移开目光:“这个事情其实也没有别人……”
“那他的联络人是谁?”
周遭一下陷入了彻底的安静,宋大老板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半晌没吭声,似乎突然对病房外的走廊地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吴雩收回目光,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接通后言简意赅:
“喂,江停?你觉得严峫还醒着吗,你可能会想找他好好聊一聊。”
第117章
晚上十点半; 华北某县城夜总会。
爆款电音中纠缠着形形色色的人体; 劣质香烟和掺水酒精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步重华一手夹着烟; 一手拎着个黑色塑料袋,大步穿过舞池里忘情扭动的男女,径直走到角落一张背对监控镜头的卡座前; 只见昏暗中有个T恤牛仔、身高腿长的男子正忙着左拥右抱,两个浓妆艳抹的陪酒女一个坐他身边一个坐他大腿上,咯咯笑得停不下来:“大哥你可千万别骗我们呀!”“你明儿真来帮我们开两瓶金方吗?”
哐!
女孩子们吓了一跳; 回头只见步重华把黑塑料袋往桌上重重一拍; 鼓鼓的袋口哗啦泄出了几沓粉红钞票!
“拿着。”步重华随手丢了两叠给那俩姑娘,简洁地吩咐:“走人。”
男子笑着在姑娘裸露的背上拍了拍:“哟; 做生意的来了,不能陪你俩了; 去吧。”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包幽蓝色粉末,也不避讳她俩; 直接往步重华面前一扔。
那俩陪酒女见到满袋钱,眼早已直了,哪还管什么金方不金方的; 赶紧一人抓起一叠钱笑开了花地跑了。
满场红男绿女熙熙攘攘; 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步重华收起那袋蓝金,向周围扫了眼,终于回头向那男子挑起眉角,意味深长问:“江教授拿不动刀了是吧,严峫?”
对面正拿餐巾纸用力抹脖子上口红痕迹的男子动作一顿; 紧接着幽幽地抬起脸,露出两个明显的黑眼圈,一手在背后紧紧按着后腰:“别跟我提他。”
“……你的腰怎么了?”
“没怎么。”
步重华用一种全新的、错愕的、仿佛第一次认识他那般的目光上下打量严峫,五秒钟后严峫恼羞成怒地把餐巾纸往桌上一拍:“收起你那满脑子污秽堕落的思想!你哥我睡了两晚上的车后座,不小心闪了腰而已!”
“你为什么要睡车后座?”
“凉快!!”
“……”步重华拢了拢皮夹克衣襟,点头说:“没错,确实再过个小半年就该入夏了。”
这愚蠢的弟弟尚且不知死活,不过现实一定能教会他做人。严峫鼻孔朝天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向钱袋扬了扬下巴:“上哪弄的?”
步重华说:“卖粉赚的啊。”
“你他妈真卖啊?”
“不真卖骗得过那条大鱼吗?”
严峫目瞪口呆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步重华嘲讽地一勾嘴角,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现在一共出了三批货,第一批蓝金直接送给了鲨鱼,第二批第三批都是白的,分别给的一个浙江的‘老花蛤’跟一个湖北的‘季老板’,但实际上那两人都是鲨鱼手下派来试探我的。要是敢出假货给他们,鲨鱼已经发现这出戏不对劲了,你以为你还能见到活着的我?”
严峫无声地骂了句,从口型看应该是:“我艹……”
“鲨鱼比警方想象得狡猾得多,从我手里过的每一袋货他都会叫人去验,有时候我觉得他根本就不相信我是真叛变了。”步重华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长长吐了口浊气,沙哑道:“我以前只知道吴雩活着回来很难,但现在才知道到底有多难。这种每天晚上都会梦到自己暴露以后被毒贩抓去剥皮的日子别说十二年了,连十二个月都不敢想象有人能熬过去。”
严峫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重重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酒推过去:“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不能再跟鲨鱼手下假扮的拆家继续浪费时间了,否则货很快就会耗光,我得尽快把他本尊给钓出来。”步重华喝了口纯的绿方,沉声说:“我已经放出了有一大批蓝金要出货的消息,鲨鱼愿意高价买进,但目前还在等他确定细节。一旦最终定下时间地点,屠龙计划就可以正式实施围剿……”
“不不,等等,”严峫愕然打断了他:“你手里有那么多蓝金?!”
“没有。”
严峫登时大怒:“胡闹!”
“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已经确定除了大批量的蓝金,鲨鱼对其他鱼饵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步重华眯起眼睛,舞池上空旋转的彩灯映在他瞳底,闪烁出森冷阴沉的光:“这件事我反复思考了很多遍,只要围剿行动足够完美,就能在开箱验货之前把鲨鱼跟那帮手下都一网打尽,否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世上没有绝对保险的行动,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承担失败的风险!”
“你简直疯了!那要是围剿不够完美呢?!万一抓捕就是迟了几分钟呢?!”
“那就祈祷那一刻战神站在我们这边。”步重华冷冷道,“从最开始我们就该想到,从海沟里钓鲨鱼,没有足够多的新鲜血肉那根本就不可能!”
严峫用力搓了把脸,喃喃骂了两句,但在震耳欲聋的劲爆舞曲中根本听不清。
兄弟俩都没再说话,半晌步重华才拿起那瓶绿方,倒了浅浅小半杯酒递给严峫,低声说:“不用太担心,哥。你尽管把这个计划转告给宋局,可行与否自然有专家去分析,如果无法配合有效围剿的话他们肯定也不会同意我冒险,是不是?”
严峫靠在卡座里瞟了表弟一眼,嘴角浮起冷笑:“这世上专家很多,但真把你当骨肉血亲而不是预备烈士来看的,可并没有几个!”
“……”
步重华望着他亲表兄强压隐怒的脸,不由张了张口,咽喉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半晌只低头“唔”了声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严峫要千里迢迢蹚进津海的这趟浑水,为什么要不计代价、不顾安危,来当这次绝密行动的联络人。
“帅哥来跳舞呀!”
“哈哈哈帅哥不请我们喝酒吗?”
……
几个醉醺醺满场窜的小男孩小女孩腆着脸凑上来,严峫熟练地随手几张钞票打发了,向周围打量一眼,起身道:“我该回去了,咱俩别前后脚,你等会儿再走。”
说着他又想起来什么似地,从手上解下一只腕表扔给步重华:“——拿着,专门给你带的。”
那只表玫瑰金壳,深棕色鳄鱼皮带,万年历带双追针,虽然保养得很好,但表带灯笼扣的四个角却断了一角,像是曾经被利器磕碰过。步重华拿着表一时没反应过来,愕然道:“干什么?你提前给我上祭啊?”
“滚你妈蛋!”严峫呵斥了句,弯腰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步重华眼神微微变了:“所以……”
“所以平时戴在身上,但不要动不动就亮给人看。”严峫稍微拉开了点距离,在咫尺之际凝视着步重华琥珀色的瞳孔:“——等闲变却故人心,我也不知道它还管不管用,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你一定记住要留到最后一刻走投无路了再拿出来,明白吗?”
“……”步重华垂下眼睛,少顷咽喉上下一滚,就着这一站一坐的姿势抬手短暂拥抱了严峫一下,沙哑地道:“谢谢你,哥。”
严峫点点头,用力拍拍表弟的肩,步步走进舞池憧憧人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步重华在彩灯迷幻昏暗的角落里又坐了片刻,不远处有几个穿紧身裤化了妆的小男孩望着他跃跃欲试,你推我搡半天后终于扭捏着过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搭讪,只见步重华突然仰头喝干杯子里最后一点残酒,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舞厅。
“嘿呀好可惜!”
“就叫你早点下手的嘛!”
……
已经快冬至进九了,夜气寒意凌人,昏黄路灯照在深夜空旷的县城马路上,偶有一两辆车飞驰而过又渐渐消失,显得格外冷清。
步重华仰头呼出一口白气,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还从来没跟吴雩一起过过冬天呢。
吴雩应该很怕冷,毕竟在东南亚生活了那么多年,华北的年末说不定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经历冬天。这样严寒的深夜,他应该盘腿坐在沙发上开着地暖,透过顶层复式的落地窗眺望城市灯海,电视里放着悲欢离合后大结局圆满的主题曲;茶几上应该放着一盆满满的糖果盘,因为出事前几天步重华刚去买了几大包点心带回家,吴雩当时还挺高兴地拆了个棒棒糖。
他可能会有一点孤独,但总会好的。
即便伤口无法痊愈,至少疼痛能随着习惯慢慢麻痹。
步重华裹紧外套,摇头驱散心底冰冷的刺痛,低头轻车熟路地绕进后巷,夜总会后门口有个胖乎乎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抽烟,听见脚步觅声抬头,差点因为脚麻一跤绊倒在地:
“——哎呀我滴哥,我滴亲哥,你可总算出来了!可他妈冻死我胖丁了!”
前·铁血酒吧老板胖丁哭丧着圆脸,裹一身皮毛,宛如一头瑟瑟发抖的座山雕。步重华把剩下那半瓶绿方扔给他,扬了扬下巴:“特地给你带的,今天允许你破戒喝两口,下不为例。”
胖丁抱着威士忌瓶,心酸得简直要哭了:“想当年我胖丁老板扬名津海,纵横华北,醉卧美人膝醒掌酒吧权,什么拉菲茅台麦卡伦那统统都是漱口水,没想到我也有为区区半瓶绿方折下三尺小蛮腰的一天。我真是太……”
“太惨了。”步重华诚恳道,“就像你当初在看守所苦苦求我帮你办取保候审时哭得一样惨。”
胖丁眼泪水立马一收,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田丁先生。”步重华连名带姓地叫他,语调平淡而严肃:“之前组织几位领导应该都跟你谈过了,我们公安民警是从不强迫人民群众帮忙办事的。关于你私开拳场坐庄赌博并涉嫌组织黑社会的事情,虽然起码要判十年以上,但请一定放心,这几年来我们监狱的管理越来越正规,伙食也越来越好……”
“什么,等等,您怎么能怀疑我是被强迫的呢?”胖丁老板一手捂胸目视前方,就像抱着三代单传独苗似的抱着那半瓶威士忌,斩钉截铁道:“我是主动追随您配合您工作的,我愿意将功赎罪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将毕生的光和热奉献给公安事业和伟大的祖国!”
啪,啪。
步重华拍了两下掌:“很好,开车去吧。”
胖丁立刻俯首帖耳地贴墙根溜了。
步重华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正抬脚走向后巷口停着的车,突然脚步一顿。
“等等。”
胖丁疑惑地转过身。
夜总会里不清晰的DJ舞曲透过水泥墙,回荡在冷清的甬道中,更远处马路上的车辆飞快远去直至消失,风穿过树梢发出簌簌轻响。
步重华的眼神微微变了,黑暗中某些无来由的征兆猝然触动神经,正向他的背后疾速逼近——
“走!”他猝然喝道:“快走!”
不用他吩咐第二遍,胖丁跳起来没命飞奔,同时半空厉风呼啸;所有剧变都发生在那一瞬间,步重华只来得及闪身、拔枪、咔哒一声子弹上膛,旋即枪口却被来人向天一抬,紧接着他整个人被轰然摁上了墙!
“你——”
步重华戛然而止,所有声音都被冰凉、柔软又熟悉的嘴唇堵住了。
所有酸楚、思念、悲哀和狂喜,都一股脑随风冲上夜空,然后像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地面温柔覆盖,于天地间闪烁着微渺的光芒。
——我是突然坠入了梦境吗?这是步重华的第一个念头。
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他为什么还会亲吻我呢?
皮肤与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淹没了所有感知,恍惚间他听见胖丁在那难以置信地一个劲尖叫,仿佛被掐住脖子连气都喘不上来似的,但他一点也不在意了。多少天以来的生死惊魂与艰辛筹谋都在此刻化作了齑粉,在唇舌纠缠间灰飞烟灭,连一丁点伤痛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因为吴雩在他眼前。
在这严冬深夜,裹着满怀寒风,于千里外来到了他触手可及的怀抱前。
“……你……”步重华胸腔起伏,视线不舍得从眼前这熟悉的面孔上移开,喘息道:“你怎么……”
吴雩一言不发,伸手解开脖颈上的衬衣纽扣,然后又解开第二个纽扣,黑暗中露出一小片锁骨,活动了下脖颈。
步重华一愣。
胖丁的持续性尖叫也陡然拐了个疑惑的弯。
吴雩黑白分明的眼睛落在步重华脸上,视线冰冷毫无情绪。下一秒,他陡然拎起步重华衣领,轰然一记铁拳又准又狠,当场把他打翻在地,稀里哗啦撞翻了整座巨大的垃圾桶!
第118章
胖丁手里拿着红药水和棉签:“步哥你这一脸姹紫嫣红……”
步重华投来冷冷一瞥。
“啊呸; 步哥你这一脸爱情的痕迹……”
“怎么?”
胖丁小心翼翼:“要不要上点儿药啊?”
步重华终于有所松动; 但手还没伸出去; 突然听见外间响起的脚步声,当机立断收回手撑住额角,眉头紧蹙咬牙不语:“嘶……”
“步哥你怎么了步哥!你还好吗!你头晕吗!”胖丁惊慌失措:“完了步哥被打坏了; 快叫120!”
吴雩脚步停在门口,手里赫然拿着把沉重的铁扳手,“呼”地抛起又接住; 冷淡道:“哪里坏了需要修理?”
步重华立刻不嘶了; 胖丁也立刻不惊慌失措了,两人都专心盯着自己脚边上的地板砖; 空气中流动着讪讪的味道。
吴雩扬起眉角,上前用扳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胖丁的肚子; 淡淡道:“我当初就不该求步支队长帮你办取保候审。”
胖丁老板一脸诚恳赔笑:“那都是因为我们津海玉面小阎罗人美心善,义薄云天; 为了兄弟两肋插刀……”
“是啊,”吴雩用铁扳手抬起步重华的下巴,居高临下打量那张几个小时前还非常俊美的脸:“以至于让你俩联手插了我两刀。”
胖丁抹抹眼角并不存在的鳄鱼泪; 给步重华递了个领导先上我撤退的眼神; 贴着墙根小碎步溜了,临走还没忘记毕恭毕敬地关上卧室门。
咔哒一声轻响,这栋简陋的县城老公房卧室里只剩下了步重华和吴雩两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站在地上,目光彼此相对; 中间隔着一道锋利冰冷的铁扳手。
步重华咳了声:“哎,你怎么……”
“有个人说叫我趁着案子没破抓紧时间多睡会,等案子破了就一整晚别想睡觉了。”吴雩俯身把唇角贴在他耳边,牙缝里轻轻道:“现在我废寝忘食辛辛苦苦帮这个人翻了案,但他人呢?”
步重华话音戛然而止,心口就像被什么滚热的力量突然一撞。
“我真该把你按在刚才那后门口,往死里揍满八个小时,然后拿枪顶着让你说到做到,硬不起来就切了。”吴雩将铁扳手沿着他胸膛一寸寸往下探,咬牙道:“反正用不上的东西留着也是占地方。”
他衬衣领口那两个纽扣还开着,这个角度能看见修长有力的脖颈收进锁骨线条里,皮肤下的静脉血管非常明显。步重华心底仿佛被温柔而滚烫的热流涨满了,抓着吴雩的手一把拦住他腰,发力掀翻按住,在木板床咯吱声响中顿时形成了居高临下摁着他的姿势,连鼻梁都亲昵地摩挲在一起。
“对不起,是我错了。”步重华极近距离看着身下这双熟悉的眼睛,说话时连嘴唇都几乎贴在一起:“我怕你知道以后就……”
步重华活到现在,小时候是别人家的孩子,长大后是高居上位的精英,天底下能让他心甘情愿说出我错了三个字的人可能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吴雩以为他想说的是“我怕你知道后阻止我”或“我怕你要求代替我来执行这个危险任务”;谁知他说的却是:
“我怕你知道以后……我就不敢再冒这个险了。”
吴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敢?”
空气温热而安静,步重华看着他,良久后眼角慢慢弯起一丝类似于自嘲似的弧度:“我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
“……我决定与你道别时,真的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城郊,旷野在黑夜中连绵起伏,更远方铁轨边隐约亮着黄色的信号灯,火车在呜呜声中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在这一方简陋的旧屋里,墙壁四面渗水,地板翘起发霉,天花板上装着数面监视屏,床下是手枪、砍刀和乱七八糟堆放的化学品;床头台灯微弱昏黄,透过开裂褪色的塑料灯罩,轻纱般笼罩着他们彼此对视的面孔。
吴雩略微仰起头,在步重华额角蹭破的伤口上印下一吻,低声说:“为你翻案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笑意浮现在步重华瞳孔深处,那总是强硬凌人、形状还很锋利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但温柔起来的时候又仿佛盛着熠熠的星光。他终于一松手,两人都坐起来,步重华小声问:“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们肩并肩靠着对方坐在床沿上,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热烘烘熏着彼此,吴雩含混地说:“没有啊。”
“你看你这眼窝都下去了。”步重华掌心在他鬓角揉了一把,“严峫都告诉我了,江停说你为帮我翻案,一个人不吃不喝把当时的监控视频反复听了上百遍,还当我不知道吗?”
“啊?”
空气安静两秒,两人面面相觑。
“哦,”吴雩眼神微微游移,镇定地说:“是啊。”
“我就知道。”步重华深深地凝视他,“如果到最后一刻还有人愿意为我坚持,那个人一定是你。”
“还……还好吧,也没太辛苦。”吴雩若无其事地咽了口唾沫:“——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案子其实还有很多疑点我也想不通,比方彭宛为什么会抛下孩子独自出现在密室角落,凶手怎么能在跟着警方冲进密室的第一时间就找到她。哎对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步重华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侦查思维本能地占据上风,暂时覆盖了刚才罕见的情感冲击:“对,凶手必须在密室开启的第一时间就立刻杀死她,这样当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凉了,尸表不至于还保留明显体温,也就不会被救援人员发现破绽。然后根据警方勘察现场的通常流程,救援人员不会轻易搬动尸体,而等现勘赶到固定好现场、刑摄拍完照再退出去、法医再进来开始尸检时,彭宛已经死亡了起码一小时以上,很难再把行凶时间精确推断到十分钟内,也就顺理成章留下了嫁祸给我的空间。”
“但这种杀人手法其实也暴露了凶手的一些特征,就是他在冲进密室之前就必须明确知道彭宛所在的位置,如果彭宛始终待在正对大门的排水管边,那么这个杀人手法就根本不可行,如果他浪费时间在三百多平方米的仓库中寻找彭宛的话也不可行。”步重华皱起刀削般的眉角:“——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彭宛被害一事似乎变成了凶手和被害人之间共同‘协作’的结果。再结合那个孩子缺水三天却还能大哭的异状来看,彭宛被关进密室的时候身上很可能藏着食水,难道她跟绑匪之间存在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联系?”
吴雩两手撑在床沿上,两条长腿在地上伸直交叉着,边听边沉吟不语,少顷才说:“我也这么怀疑,同时还有一点想不通。”
“哪一点?”
“如果凶手想除掉你或者我的话,公路撞车时就可以下手,或者干脆多关几天把人质统统饿死就完了,为什么要花那么大阵仗,却只是把你弄出了警队呢?”
步重华偏头看着身侧的吴雩,笑了起来:“这点关窍你竟然想不通?”
“怎么?”
“如果咱俩被人绑架死在密室里,这就是个全国轰动的重大恶性案件,公安部会不惜一切代价彻查真凶,就像当年恭州的枪杀哨兵案直接被定性为了恐怖袭击,特种部队封道搜城,甚至全国上下从此都改变了哨兵使用枪弹的规定一样。犯罪恶性的程度是有区别的。但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我背上了杀死彭宛的嫌疑,那专案组的侦查力度就会转移一部分到我这个杀人犯头上,不仅如此连宋局都会被牵连,搞得不好甚至可能要停职回避,侦查力量就相应减弱并分散了。对绑匪来说,显然让我活着坐牢比让我死了有利得多。”
吴雩神情怔忪,半晌才自嘲地轻轻 “哎”了声:“嗐,我这脑子。”
步重华揶揄:“现在知道自己的命有多值钱了吧,毕竟你是……”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打趣戛然而止。
——吴雩的思维敏捷程度是超乎常人的,他想不通这点是因为有思维盲区,在他的认知里,警察的命没有那么值钱。
边境搞缉毒的,各种牺牲太多了,他习惯了。
“策划这起绑架的人针对性很强。”步重华突兀地转移了话锋,沉声说:“所以对方到底是万长文还是其他人,这点目前还不好确定,可能要等我们成功钓出万长文之后才能得到答案了。”
吴雩“唔”了声,数秒后突然:“钓出万长文?”
“对。”
“……怎么钓?”
步重华开始没吭声,望着脚下的地面,少顷才说:“我已经放出了消息,有大量的蓝金货源想出给鲨鱼。”
开始吴雩只是直勾勾盯着他,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但随即那空白的神情化为了错愕和惊怒:“——你疯了?!你敢跟鲨鱼耍这种低级把戏?!”
没错,空城计能不能奏效是要看人的。对鲨鱼来说画师唱这出戏可算是刀锋走奇招,换作步重华那简直就是把自己脖子洗干净了往刀锋上撞,可能撞不过一个回合就连命都没了!
“我知道,但局势比专案组之前设想得紧迫百倍,我们真的没时间慢慢周旋下去了。”步重华见吴雩张口想说什么,立刻打断了他:“你知道鲨鱼已经跟万长文接触过一次了吗?”
“……什么?”
“我也是最近才摸清楚情况的,六月上旬秦川带着鲨鱼翻过了中缅边境的四座大山,沿着他当年逃出境的秘密路线一路深入西南,六月底跟万长文手下的拆家接上了头,万长文想借助鲨鱼的力量潜逃出境,鲨鱼想逼万长文把蓝金的出货和定价权交给自己,但两方人没谈妥。后来因为玛银的死,鲨鱼觉得自己在中国境内继续谈判下去太危险,于是让秦川又带着他沿原路返回偷渡出境躲藏了一阵,这一来一回我们却连丝毫风声都没有察觉,毛都没抓着!”
——虽然这话里的意思是警察没用,但其实怪不得警方,中缅至西南自古以来就有很多秘密走道,而秦川更是此道高手,鲨鱼找秦川帮忙是找对人了。
“因为鲨鱼回了金三角,万长文才不得不另外想办法从北方偷渡,而彭宛之所以在八月中旬仓促地利用丁盛及邓乐两人进行绑架计划,就是因为她要赶着九月初跟她爹一起走。”说到这步重华讥诮地哼笑了声,“不过万长文这次想逃比三十年前要难得多,九月初他派出去试水的两个手下在丹东被边防抓了个正着,吓得万长文只能又躲回华北,思来想去走投无路,不得不再次求助于鲨鱼——所以鲨鱼在入冬后第二次越境,这次他肯冒险来到华北,是因为他知道万长文屈服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大了!”
从少女自邪教头领手中偷走人骨头盔,到文物贩子陈元量的尸体被抛在垃圾场,再到步重华一枪击毙玛银于断桥下,最后彭宛仓促设计绑架导致玩火自焚身死密室……这几桩看似没有多少联系的案件,终于在此刻被联成一串,勾画出了罪恶深渊惊心动魄的一角。
它们背后隐藏的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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