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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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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这一刻,他们还是紧紧相拥着彼此的。
如果永远都可以这样无间无隙就好了。
如果永远都可以这样紧牵着对方的手就好了。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突然毫无预兆地,地面传来了隐约震动!
“……信号在那边……”
“这边有扇门,有门!……”
开始是轻微仿佛错觉一样的动静,随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似乎有很多杂乱脚步匆匆集聚在门外,然后响起了哐哐哐砸门和铁链哗啦挣动声:“里面有人吗?喂!”“有人吗?我们是警察!”
哐哐哐,哐哐哐!
“警察!”“有人吗?”“退后退后退后!”
一名配了枪的巡警队长示意其他人都远远退开,对准门上紧锁的“铁将军”果断就是砰!一枪,挂锁的厚木门闩应声而断,弹壳叮当掉地,但再推门还是不动。
“卧槽这里面还上着锁,哪个单位有破门器?”
“我我我!”后面有人立刻反应过来:“我们派出所车里好像有,车就停在外面!”
“去拿!”
“快快快,在这在这在这!”
“小心!所有人退后!三二一——”
嘭!
铁皮门撞开,飞弹上墙,被人一把撑住,久违的新鲜空气一涌而入。紧接着十来道手电光束同时挤进门晃动,混乱中当头只见门边空地上两道彼此紧靠的黑影,再定睛一看,顿时七嘴八舌叫起来:“我艹真有人!”“是步支队!”
杂乱人声一拥而上,但昏迷中的步重华吴雩两人都无法知晓。他们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手电筒一照就:“他俩都不行了,快打120通知市局!!”
“配电箱在哪配电箱在哪,这鬼地方是被拉闸了吗?”
惊恐尖叫平地炸起:“——我艹!!排排排水管,有有有小孩要死了!”
小孩?!
几个人同时冲向排水管,晃动的手电光下,赫然只见一名幼童一动不动趴在地上,满脸青灰生死不知。所有人都只觉头皮嗡地一麻,巡警队长把手电往地上一放,发着抖抄手抱起小孩,这时却只见手电在地上骨碌转了几圈,突然晃出远处一道影子——
他动作像被雷劈中一般定住了。
光束延展向前,尽头几排空荡荡的铁架之后,一个女人正俯在地上,大张的双眼犹如两只青灯,与空地上的众人幽幽对视。
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血流满地,早已死透了。
第110章
“伤者血压80/40mmHg; 还在往下掉!”
“立刻准备手术; 通知血室备血!”
“护士!护士!两支吸引器不够再加一支!!”
……
一名护士在前狂奔开路; 身后医护人员推着急救车铁轮,轰然冲进早已大敞的手术室,随即亮起了抢救中的红灯。值班医生头发早已被汗湿透; 摘下口罩问:“两位就是两名伤者家属吧?”
几名南城支队刑警站在手术室门外走廊上,严峫江停守在门边,两人脸色都被惨白灯光映得极不好看。
“步重华; 肝脏挫伤; 腹腔内多器官多发挫裂伤,腹腔内出血; 需要立刻进行手术。”医生抽出知情书塞给严峫,又转向江停:“伤者吴雩; 情况比较复杂,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江停一动不动; 数秒后才吐出两个字:“……你说。”
“伤者在车祸中颅底骨折,骨折端口划破了动脉血管颅底段,本应立刻造成颅内大出血; 但出血点被凝血块及时堵住了; 因此奇迹般多坚持了好几天。但不幸的是,几天后因为凝血块开始溶解和伤者擅自移动的原因,血管再次产生破裂,形成出血,送院时口鼻出血已达近2000毫升; 再晚半小时可能连抢救都来不及了。”
医生顿了顿,同样抽出另一张知情书递给江停:“我们已经为伤者建立了输血补液通道,准备尝试在伤者股静脉插入导管,看能否对颈动脉破裂处成功实施栓塞。但因为已经拖了超过72小时,手术成功率并不很高,希望家属做好准备并全力配合。”
江停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纸,纸面甚至被抓住了几道皱褶,但他声音还保持着强压的平稳:“一切听医生的。”
值班医生点点头,没有精力多说,转身拔腿冲回了手术室。
“宋局!”“宋局来了!”
宋平没来得及坐电梯,自己跑着奔上楼道,一院副院长正快步跟在他身边低声解释什么,应该是在用比较委婉些的语言重复刚才值班医生的话,末了只见他铁青着脸一点头:“知道了,请务必全力施救。”
然后他没看周围警察,径直大步走上前,站定在严峫和江停两人面前,似乎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那般张了张口,最终呼出一口滚热的气,言简意赅道:
“现场发现了彭宛的尸体,是他杀。”
空气唰然一凝。
“她儿子也死了,不过是因为严重虚脱缺水,五分钟前刚宣布抢救无效。”
周遭霎时鸦雀无声,没人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严峫才僵硬地迸出三个字:“……谁干的?”
谁干的。
宋平摇着头,嘴角似乎要提起一个充满了苦涩和嘲讽的弧度,但又虚脱得连力气都没有,半晌才直视着他们两人的眼睛,极其难看地挤出一笑:“你们最好先弄清一件事。”
“囚禁步重华、吴雩、彭宛、陶泽四人的是港口区废工业集装箱集散地一座废弃已久的仓库,绑匪在仓库大门外部上了铁锁,而四名人质在大门内部上了门闩。也就是说,在被囚禁的这72小时内,绑匪进不去,人质出不来,现场几十名技侦经过仔细勘察,确定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进出的地道或暗门。”
“凶案现场是一间内外双密室,而杀死她的,是密室里的人。”
“……不可能,”严峫颤声道,“不可能,他们没有动机,干嘛要这么做?”
宋平沙哑道:“他们有。”
他从衣兜里拎出一只小型物证袋,严峫一把拿过来,赫然只见物证袋里是被技侦拼凑起来贴好的纸条,纸条上两行红字依稀可辨:“这——”
“这是从步重华裤兜里发现的,推测是绑匪的命令,纸条上只有步重华和吴雩两人的指纹。”
严峫神情一片空白,看向江停,正对上了江停同样空白的脸。
“必须是‘一个人杀了另一人’,才‘你们都可以出去’。也就是说自杀是不行的,虚脱致死也不行,绑匪的目的就是要逼囚徒犯下谋杀罪。”宋平沉声道:“我也不愿意相信是他们俩当中的任何一个杀了人,但事实就是如此,法医确定彭宛死于他杀,一把匕首刺破了她的心脏。”
“……”
在极端走投无路的绝望中,在对获救完全丧失最后一丝希望的绝境下,如果你是步重华,而对面是屠杀你家满门的大毒枭的女儿,你会怎么做?
即便你有绝对的正义感、精密的自控力、机械般收放自如的恩怨爱恨,宁愿自己死也绝不打破心中的原则和信仰;但如果你的爱人正在你怀里大出血走向死亡呢?
原则还那么坚不可摧吗?
正义还那么黑白分明吗?
“……我不相信这世上有绝对的密室。”突然江停突兀地开了口,语调喘息而斩钉截铁:“多少密室最终都证明了只是谋杀伎俩,机关、地道、门锁、障眼法……有些密室确实没人能进出,但凶器却可以,只要仔细找总能找到破绽!”
“那你告诉我破绽在哪里?”宋平反问:“几十个技侦把整座仓库都翻遍了,每一寸砖缝都摸过了,唯一能跟外界相通的确定只有那个排水管,长九点三厘米宽六点五厘米,连成了年的耗子都钻不过去,绑匪如何利用这根排水管把刀插进彭宛胸腔里?”
江停罕见地抬高了音量:“我请求亲自勘察凶案现场!”
“不、行!你是嫌疑人亲友!现在我告诉你案情都算是违规!”
“那是不是如果证明吴雩没有杀人嫌疑,我就不用回避本案了?”
宋平怒吼:“你怎么证明吴雩没有杀人嫌疑?!”
周遭空气骤然死寂。
是啊,两人都在紧急手术,吴雩生死尚未分晓;如果技侦不能从那内外双封死的密室中凭空变出一个监控摄像头来还原案发过程,那么就只有抓住绑匪这一条路可走了。
可是上哪去抓绑匪?
迷雾一团接着一团,这血腥离奇的绑架密室凶杀案,警方真有把它彻底捋清楚的一天吗?
叮一声走廊尽头的电梯开了,圆乎乎的许局脚步踉跄冲出来,满面苍白虚汗,挥退了急忙来扶的手下,跌跌撞撞奔到宋平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挤出两个字:“老宋。”
“怎么?”宋平见势不对,立刻反搀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凶器指纹验出来了吗?”
许局摇摇头。
“难道现场发现密道了?!”
许局又摇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宋平简直要吼起来了。
许局干瞪着眼却说不出话,喘了半晌才靠近宋平耳边,尽管发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周围都能听见:
“……王九龄从彭宛牙齿和指甲缝里验出了步重华的血迹。”
“她死前最后一个挣扎反抗的人……是步重华。”
窗外轰隆惊雷炸破天际,映出所有人同时勃然色变的脸。
那是夏末最后一场倾盆暴雨。
·
狂风从远方浩荡而来,卷起街道边的落叶,刮过高处变换的红绿灯,淹没了摩肩接踵的车流行人,裹着巨大城市的气息冲上高空,消失在了层层阴云叵测的天穹下。
秋雨下过一场,又下了一场。
市中心橱窗里的夏裙换了秋装,环卫工唰唰扫去人行道边的枯叶,公园里晨练的老人穿上了开衫和长裤。
气温一天天变凉。
出租车停在市一院门口,司机啪地打下计价器:“二十八元,谢谢!支付宝还是微信?”
后座上戴帽子和口罩的宋平递过两张钞票,示意不用找了,蹒跚地下了车,穿过马路向住院部大楼走去。
就在这时,他身后有人快步赶上,扬声道:“宋局!”
宋平闻声回头,帽檐下眉峰一紧,赫然只见是林炡。
顶层单间病房安静无声,走廊光可鉴人。电梯门缓缓打开,宋平率先抬脚走了出去,淡淡道:“不愧是搞网络安全工作的,你的鼻子可是够灵的啊。”
“我也是听说昨晚吴雩从昏迷中清醒了,今早步支队也终于醒了,所以才赶来看看。”林炡跟在他身后,微笑道:“不过比不上宋局——我听说宋局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天天跑医院守着步支队,这频率连步支队亲表兄都比不上,真是慈父心肠啊。”
他们两人的脚步错落踩在空旷的长廊上,宋平头也没回:“你想多了。严峫来不了是因为市局下了禁止令,只有我跟市委几个老头子能亲自来医院询问步重华的苏醒情况,其中我又比别人多来了三五次而已。”
林炡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话锋一转:“不过这世上的缘分还真巧。”
“怎么?”
“听说步支队手术非常成功,但偏偏就是一直醒不过来。直到上个星期医生说吴雩状态好转,步支队也突然宣告脱离了危险;昨晚吴雩彻底清醒,于是今天凌晨步支队也就跟着醒了。”林炡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感觉挺有意思:“大概是步支队冥冥中能隔着两层楼感应到吴雩的状态吧,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病房门前,宋平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林炡,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林炡礼貌地:“您——?”
宋平问:“你跟吴雩认识了多久?”
林炡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十年了吧。”
“有的人相处十年,白首如新;有的人甫一相见,便倾盖如故。”宋平拍拍他肩,悠然一笑:“所以世上才会有心有灵犀这四个字,明白了吧?”
林炡:“……”
宋平推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杨成栋正带着手下守在病床边,见门被推开,立刻呼地站了起来:“宋局!”
“情况怎么样?”
病床上步重华沉沉躺在被褥里,输液袋正一滴滴往他手臂静脉吊水,仪器上显示着平稳的心跳。他双眼紧闭、脸色平静,除了还有些苍白之外,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相比之下杨成栋反而熬得形容憔悴:“报告宋局,上午又醒了一次,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就是说一句要喘三下,还非要管我叫张小栎,听着感觉是在骂我。医生给了点药,说吃完要睡四个小时,醒来再看情况能不能下床活动——我算算这时候正该醒,正打算去叫人呢。”
宋局说:“甭叫了,我已经跟市委纪委打了招呼,你们侯局带着那帮老头待会就到,你先出去准备迎他们吧。”
杨成栋正巴不得出去抽根烟:“是!”
一拨人都奉命走了,病房门关上,恢复了安静。宋平缓缓坐在病床边,又把椅子挪近了点,端详着雪白枕头上步重华平静的脸,半晌才喃喃道:“……他小时候睡觉也是这么老实。”
林炡垂手站在边上没吭声。
“他满十岁那年,我俩刚结伴北上。那时候与其说是我收养他,不如说是一个大单身汉带着一个小单身汉搭伙过日子,彼此学着在漫长的时间里互相安慰,互相治愈。那个时候没有应激综合征那么时髦的说法,我们都感觉自己病了,但不知道病在哪里,有个孩子是我生活的指望。”
宋平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
“直到后来遇到秀娟,有了卉卉和小远,我还是觉得他像我的大儿子。我曾经想过以后留下的东西要平均分给他们三个,尽管他可能并不需要,尽管他外公和母亲留给他的已经很多很多了……但我却没想到,世间缘分如此短暂,分离总是那么轻易,叫人连准备一下都来不及。”
林炡目光在步重华沉睡的脸上一瞟,又望向宋平,微微笑道:“您这半个月来天天守在病床前就是为了念叨这个的吗?”
宋平扭头与他视线一对,反问:“不然呢?”
“哦,没什么。”林炡笑道:“我只是觉得,您这话说得好像已经确定杀死彭宛的是步支队了似的,听着叫人心里真不是滋味。”
宋平淡淡笑了下,意味深长道:“如果杀人的不是步重华,恐怕才会有人心里不是滋味吧?”
霎时林炡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但那只是眨眼间的事。只听病床咯吱咯吱响了两下,步重华缓缓睁开眼睛,恍惚动了动手臂:
“宋……”
“你终于醒了?别乱动!”宋平起身一把按住他的手,立刻按下护士铃:“好好躺着,感觉怎么样?”
步重华闭上眼睛,少顷复又睁开,视线略微清明了些,就着宋平的手喝了两口水,长长吁了口气,像是忍着眩晕一样费力地坐起身靠在病床头,茫然望着病房:
“我这是……”
“这是市一院,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车祸,密室,彭宛跟她儿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你知道吗?”
——彭宛。
步重华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乍看没什么反应,但几秒钟后突然像被针扎了似的,瞳孔霎时缩紧:“……彭……宛……”
宋平急切道:“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车祸后是谁把你们转移到废弃仓库去的,你有没有看见绑匪的脸?”
“我……”
“密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人进去过?彭宛有没有跟绑匪接触过?”
“……”
步重华痛苦地撑住额角,手指深深插进头发,仿佛无数画面正像井喷一样从脑海深处爆发出来。林炡狐疑地眯起眼睛,这时病房门被值班医生护士哐当推开了,一拨人同时涌进来:“醒了吗醒了吗?”“感觉怎么样?”“别乱动别乱动!”
问话局面骤然打破,宋平想把步重华按回病床接受检查,这时突然“啪!”一声被横里伸来的一只手挡住了,只见林炡丝毫不放地紧紧盯着步重华:“步支队,彭宛死了。”
步重华蓦然定住。
但林炡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更没有给宋平阻止的余地,下一句更直接的问话已当头砸下:“是谁杀了她,吴雩还是你?!”
宋平怒道:“林炡!”
满屋子护士不敢动,只有步重华不住喘息,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空气。墙上挂钟的秒针只移动了短短几格,但时间却漫长得令人瞠目,终于他抬起头,却谁也没有看:
“……吴雩呢?”
宋平咽喉蠕动了下:“……在楼下病房,已经脱离危险了。”
众目睽睽之中,步重华点点头,用尽全身力气般用后脑勺抵住墙壁,仿佛凭借这个动作终于做出了什么无法回头的决定,半晌终于发出嘶哑而平静的声音:“我想再看看他。”
“让我再看他一眼,我就告诉你们答案。”
宋平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吴雩睡在特护病房里,身上插满了管子,气色远远不如步重华,脸颊苍白削瘦得甚至有一点脱了形。
只有床边仪器上平稳的曲线和无声闪烁的绿灯,能体现出他已经安然度过了危险期。
“医生说恢复得还不错,但半年内不能做剧烈运动,而且可能会留下某些后遗症,具体是什么要等以后慢慢观察。”江停站在病床边,手里端着保温杯,眼底隐约有些倦容:“幸运的是活动能力没有受到长期影响,再睡几天应该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步重华坐在病床边的椅子里,握着吴雩的手,一眨不眨看着他。
“昨晚醒来第一句话是问步支队你,我说你没大事,已经出院了,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江停意义不明地向后瞟了宋平和林炡一眼,然后才转向步重华:“他要是知道你今天来看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步重华轻声说:“谢谢你,江教授。”
“谢谢这两个字留到曲终人散时再说比较好。”江停拎起椅背上挂着的外套,说:“那我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
步重华却平淡地道:“不用,我不会耽误很久。”
江停正准备自然地把宋局和林炡也顺出去,闻言脚步一顿。只见步重华站起身,一手肘撑在枕边,另一手仔仔细细把吴雩凌乱柔软的黑发理顺,指尖从他饱满的额头、紧闭的眉眼、挺拔而窄的鼻梁和嘴唇边一寸寸划过,就像要藉由这个动作把眼前这张面孔永远烙印在自己灵魂深处,永远鲜明清晰,永远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蒙尘。
“……还记得那天晚上在支队楼下,你问我为什么从不抽烟吗?”半晌他低声问,出乎意料地柔软温情:“对不起,遇到你以前,我也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吴雩面容平静,胸腔微微起伏。
步重华额头抵在他冰凉的额头上,病床另一侧窗口投射进来的光线勾勒出他们面对面的剪影。病房一片安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只见步重华锋利的喉结上下一滚,闭上了眼睛。
他说:“从今以后真的要自己照顾自己啦。”
江停双眼难以遏制地微微张大了,视线蓦然瞟向宋平,却只见宋平一点点强迫自己扭过脸,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手指头都没进了掌心皮肉——
这时步重华直起身,最后看了吴雩一眼,回头向他们平淡一笑:
“是我杀了彭宛。”
——他真的说出来了。
他就这么说出来了!
江停心神俱震,宋局脸色苍白,但反应最快的却是林炡。病房空气只冻结了瞬间,下一刻宋平刚拔脚,被林炡断然拦住,声色俱厉毫不留情:“宋局留步!”
“你……”
“从现在起你是嫌疑人家属,必须回避本案,将步重华送出津海接受公安部审查!”
第111章
“当时我们都严重脱水; 干渴; 出现了阶段性昏迷。”
“吴雩情况非常紧急; 他在流血,我知道如果再耽误下去他可能会死,我不想看到那发生。”
“我非常紧张; 已经不记得凶器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手里的了。”
“对,我只记得她在惨叫,一直在惨叫; 声音非常大……我记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
……
“步重华!”惨亮灯光从审讯室房顶垂直打下来; 光束之后是挤得满满当当的审讯桌,市委、纪委、部委领导在昏暗中犹如一道道山峦般矗立的黑影; 不知是谁一字一句震人发聩:“你父母是光荣牺牲的烈士,你自己是一名公安干警; 你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你下手杀人之前难道就没考虑过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步重华向后仰到审讯椅背上,他半边脸隐没在阴影中; 另外半边脸被光线映出一个若笑非笑的神情:“考虑了啊。”
“考虑过你还——!”
步重华真的笑了起来,手腕上铁铐随动作发出哗响:“我倒是希望能信任组织,组织配让我信任吗?”
“你!”
“警方是什么时候找到关押地点线索的?绑匪把我的手机开机之后。警方是什么时候冲进密室里救出我们的?绑匪杀人的要求得到满足之后。在我被迫不得不成为杀人犯之前组织在哪里?在我成为杀人犯之后组织抓住绑匪这个始作俑者了吗?我不想杀彭宛; 可我不杀彭宛; 谁来救我们?”
“你这么说简直……”
“我父母是怎么成为烈士的,他们被杀的时候警车在哪里?有人为头上这枚警徽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保护他们的警力在哪里?组织一次次迟到,让被置于生死境地中的我们能怎么办,非要坐以待毙才能成全忠义?!”
一字一句震响在高高的审讯室上空; 周遭昏暗中充斥着压抑的愤怒、怀疑的议论、为难的嘀咕、心照不宣又隐秘躲闪的眼神……但步重华并不在意,嘴角凉薄讥诮的弧度甚至更加深了。
那长年累月掩盖在精英面具之下的暴戾和阴霾,终于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展露在人前,像深渊中的怪兽挣脱铁锁,发出了痛快的长啸。
“这种忠义不要也罢。”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望着乌压压无数人,一边眉角微微挑起,眼底带着一丝凉薄的悲悯:“警察这玩意,谁爱当谁当去吧。”
“听说他上次毫不犹豫就杀死了女毒贩……”“对,纪委审查期间他态度极其不好,不请假不上班,还大闹五桥分局……”“他在五桥分局早就当众说过不想当着警察了!”“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嗡嗡声响逐渐汇聚成洪流,刚才发声那名老领导重重一拍桌案,怒吼震人发悚:“安静!安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是啊是啊……”
窃窃私语声止住,众人心惊胆战坐直,审讯室终于恢复到了死亡般的沉凝。老领导站起身,居高临下面对着不远处戴着手铐的步重华:
“彭宛被杀一案物证、口供俱在,但仍有诸多疑点需要重审。现将原南城分局刑侦支队长步重华停职,暂时收押到津海市长义区看守所,由公安部及津海市公安局……”
“我反对。”
长桌角落里突然响起一道人声,众人纷纷望去,连步重华眉角都微微一跳。
——是林炡。
老领导眯起眼睛,老花镜后隐隐射出威严锐利的光:“你反对什么?”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声响,那是林炡站起了身,一向以温和儒雅面目示人的他此时脸上却一丝表情也没有:“津海市公安局长宋平与嫌疑人步重华是养父子关系,因此有必要依从回避原则,将步重华押出津海异地审查,或申请公安部专案组入驻津海,否则无法完全断绝本案中徇私包庇、走漏情报的可能。”
周围又响起极其轻微的动静,众人纷纷交换着隐蔽而惊愕的目光。
这个林科长是想干什么,一力将步重华送出津海?
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借着查步重华的机会,彻底查清宋平?
“宋平与嫌疑人没有合法收养手续,且分别居住、无经济来往,不存在法律意义上的亲属关系。”老领导的回答清楚而决绝,顿了顿沉声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林炡深吸一口气,那瞬间步重华微微眯起眼睛,心里蓦然浮现出了即将发生什么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见林炡俯身拎起他从不离身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环视众人,每个字都清晰到了冷酷的地步:“——有。”
“我举报步重华利用职务之便,通过马里亚纳海沟暗网平台,与全球通缉的‘鲨鱼’相互勾结,兜售华北地区黑市上的新型芬太尼化合物蓝金。”
“暗网贩毒是公安部交予云滇省公安厅多年挂牌督办的重案,此事决不能捂在津海,我要求成立专案组严查到底!”
·
“林炡举报步重华贩毒?!”
“对。”手机对面传来严峫弓弦般绷紧到极致的声音,“审讯过程高度机密,但有人出来后偷偷把消息漏给了宋平,宋平再当面转告给了我。”
病房外走廊尽头的窗户玻璃上映出江停半边侧脸,足足好几秒后他才消化掉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有证据吗?”
“有。”
“……”
“大概从玛银死后开始,马里亚纳海沟突然开始陆续上线一批发货地址为中国大陆的蓝金零售商,这批货虽然小但立刻得到了鲨鱼的注意,接着得到了暗网平台的大力推广。林炡首先发现了这个情况,经过排查后发现这批蓝金货物似乎是从华北地下毒品市场流出的,再往深里查的话,这十几个蓝金拆家都跟步重华这些年来经手过的案子有着多多少少的联系。”
“更能钉死他的一点是,”严峫顿了顿,几乎是强迫自己继续道:“网侦部门从步重华名下查出了空壳公司和离岸账户,其中牵涉大笔不明资金进出,他名下的比特币账户也多出了零散上百笔交易记录,时间和金额都与蓝金在马里亚纳海沟上线的情况高度符合。”
“……”江停几乎是从牙关里硬吐出几个字:“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构陷?”
“如果是被人构陷,那么这个人必须跟步重华非常亲近,亲近到足够以他的名义接触所有毒品案的卷宗和实际侦办过程;而且更可怕的一点是,”严峫每个字都带起彻骨的寒意:“这张专门针对步重华的天罗地网,起码已经在暗处埋伏了好几年。”
病房走廊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声音,安静得令人不寒而栗。
真能有一批内鬼在步重华身边埋伏数年而不被发现吗?
这么刻毒的计划,致命的构陷,精密的布置,又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实际操作,真是人力所能办到的?
又或者——
确实没有人能办到,这张几乎不可能的天罗地网确实根本不存在。
那么,参与贩毒的就确实是……
江停一手紧紧按着窗台。当年爆炸对他的听力造成了一定影响,神经紧绷时耳膜深处仿佛嗡嗡在震,他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去:“步重华认了?”
“我不知道,”严峫艰涩道,“但我知道在审讯室里他说了什么话。”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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