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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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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行双眼睁大了,紧紧咬着牙,发不出一点声音。
  阿归裹在一件黑色兜帽衫里,牛仔裤高帮靴,帽沿下只露出一侧苍白的面孔。他在敞开的车门前停下脚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像在等待某道注定不会再来的脚步,只静静地站在那,望着脚下黑夜中一望无际的石板路。
  那几个人纷纷站住:“什么?”“怎么了?”
  ……
  剧痛从解行十指刺进神经中枢。那是因为他死死抠着墙壁,甚至指甲缝中都渗出了细微的血丝。
  他们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就近在咫尺,但永远都无法回头再给彼此一个对视。
  “……没什么,”阿归低下头沙哑道,俯身钻进了车门。
  红色尾灯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深处。没有人知道尾烟散尽后巷子深处那简陋破败的小院、细雨中乌黑的瓦片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没有人知道那年秋天命运奇诡的相遇,会怎样彻底改变他们两人的后半生。
  “那是当年我们最后一次相见,后来我回到学校,从此失去了他的音讯。第二年,张博明被入选到公安部麾下的一支特情小组,策划对边境贩毒网络进行渗透和打击,他们需要遴选一批没有任何背景来历、像白纸一样可以随意涂改塑造的底层潜伏人员,我向他推荐了我自己。”
  黑夜中的高速公路渐渐驶到尽头,远处灯火通明,是宁河县医院。
  “他们把你塑造成一个化名解千山的初中毕业小混混,送进锦康区看守所,在那里你再次遇到了阿归?”步重华沉声问。
  “是。”吴雩裹着步重华的警服外套,整个人轻薄得好似没什么分量,好像随时会被淹没在宽大的副驾上,“我是以协助运毒的名义进去的,锦康区又紧挨边境,所以阿归很快就听到了风声。他知道我去是为了找他,就想挨到我熬不住了,自己打报告脱离任务回去上学,但没想到监狱里刘栋财年贵那些老犯人倒先动了手。最终没有办法,他只能带人跨境来劫狱,把我带到金三角毒枭塞耶的地盘,也是在那里见到了玛银。”
  吴雩失血已经很多了,最后几句话低哑得有些变调。他把头靠在车窗边,血迹纵横的下颔骨在越来越亮的路灯中森白刺眼,随着车辆急速颠簸而无力地晃动。
  呲——步重华面沉如水,急踩刹车打灯转向,大G化作银色的残影冲过十字路口,远处医院急救通道已经打开,闪着急促的红光。
  “我在那里度过了三年,直到亚瑟·霍奇森受到塞耶的邀请来到良吉山。我跟阿归都觉得,如果能借这个机会抓住鲨鱼的安全主管,并捣毁塞耶的整个制毒团伙,那应该是彻底结束这种日子的最好机会……潜伏在敌人的地盘里,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你所有对正义的信仰,所有对牺牲的激情都会很快耗尽,到最后你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不管发生什么都好,你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吴雩闭上眼睛,眼睫覆盖在青灰眼睑上,有好几秒钟时间他意识是恍惚的,灵魂轻轻地飞起来,似乎马上就要陷入深长的睡眠。
  “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他就那样梦呓般喃喃道,“其实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幸运,我把霍奇森那架直升机的方位传出去时直接暴露在了塞耶面前。我唯一的幸运是有人愿意为了救我而去死。”
  “……阿归……阿归!阿归!!……”
  “快,快走,我没法救了……”
  “再坚持一下,求求你!求求你!!”
  濒死的喘息一声比一声短促,远处地道还在持续坍塌,透过成堆砖石土方,传来越来越近的轰响。
  解行已经走不动了,他甚至无法穿透这浓墨般的黑暗看见怀里那张熟悉的面孔,以及那双越来越涣散的眼睛。他徒劳地攥住那只手,感觉鲜血从相贴的掌缝满溢出去,一滴滴掉进地里,渗透这郁郁葱葱的重峦叠嶂,消弭在广袤无边的辽阔土地上。
  “你要活下去,往前走,永远不能回头……”
  你要穿过烈焰焚烧的村庄,跨过满目疮痍的大地,你要躲过魍魉鬼魅与苍茫人海,直至征程最后一刻,站在阳光下拥抱永远的解脱与自由。
  ……
  G65猝然停下,步重华打横抱起吴雩,大步冲向担架车。
  急救红灯闪得人睁不开眼,沸腾人声化作模糊遥远的背景,耳边除呼呼风声外一片静默。
  “——吴雩,你是我见过的最高明的叙诡大师,”他就在这安静中紧随担架车奔跑,贴在吴雩耳边轻轻说:“我不相信这个故事。”
  吴雩闭着眼睛,神智昏沉,满怀鲜血从步重华指缝间无声落向地面。
  “你把故事描画成一个充满暧昧与命运暗示的悲剧,但却无法在最关键的逻辑上自圆其说。为什么阿归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随机拦住一名凑巧埋伏在那里的实习学警;为什么你会在见到他的第二面就将他挡在自己身后,甚至不惜冒着被发现开除甚至被欺骗送命的结果?张博明在成百上千个年纪更大更有经验的候选人里偏偏选中了你,他不怕一个涉世未深的学警被毒贩诱骗甚至策反?他把你送进十三年前混乱暴力的边境看守所,是什么让他笃定会有人孤注一掷,跨越国境来舍命劫狱?”
  “一切欲语还休的暧昧情节背后都是最清醒残酷的逻辑链。你与阿归两人之间有更牢固的东西,足以在对视的第一眼就取信彼此,甚至足以说服张博明将身家前程押上这场长达十二年的,一步走错就尽付深渊的豪赌。”
  沉重的担架铁轮滚过地面,医护人员急促奔跑,急救仪器嘀嘀作响。
  夜风卷着喧哗盘旋直上,消逝在灯火阑珊的苍穹上空。
  步重华站住脚步,手术室内透出白光,勾勒出他一侧坚冷深邃的面容,另一侧隐没在门外夜幕浓重的阴影里,鲜血在垂落身侧的双手上纵横交错,由指尖缓缓凝聚出一滴猩红。
  “但没关系,”他几乎无声地道,“我还是爱你。”
  尽管我们都有一些秘密隐瞒彼此,我还是爱你。
  我会独自向着长夜,去寻找那湮没在岁月背后的正义与公平。


第三卷 八二八·密室杀人案 
第90章 
  “嫌疑人当时双手紧抓吴警官脚腕; 而吴警官双膝盖内侧按压她头颈两侧; 两人仅靠一双手抓在桥栏上悬吊在半空中。我赶到的时候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 吴警官一人承受两人重量,除非在松手掉落之前将嫌疑人绞死踹走,或者冒着自己也失手的风险挣脱嫌疑人对其脚腕的攀吊; 否则就必须带着她一起爬上来。但是……”
  步重华声音一顿,长桌后有人问:“但是什么?”
  纪检讯问室里坐了二十来个人,然而除了呼吸起伏之外鸦雀不闻; 所有人目光焦点都是长桌对面那位坐在偌大房间中央的步支队长。
  步重华少见地一身警服; 熨烫笔挺的淡蓝色衬衣,深蓝制服外套与长裤衬得他肩宽腿长; 精悍结实的身材全部隐藏在衣底,外表来看只见瘦高挺拔; 肃穆冷淡。
  “但吴警官撑不住了。”他说,“如果你们去看吴警官的伤情鉴定报告; 会发现他当时已经断了四根肋骨,全靠过人的意志力才能坚持悬吊在半空。经过我对所有风险的临场评估,确保吴警官生命安全的唯一做法只有行使法定击毙权; 为此我愿意承担事后接受询问并接受处分的后果。”
  长桌后的各级领导小声议论片刻; 空气中传来窃窃私语,每一个暧昧的字音都可能间接影响到这名津海市最年轻支队长的仕途。
  但步重华坐得很直,没什么表情。
  长桌正中的那名处长终于抬起头,不疾不徐地问:“在你眼里,吴警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雩具备成为一名刑侦专家的潜力。”步重华的回答非常肯定:“他有绝对的反应; 老辣的直觉,一般人难以企及的敏锐观察力。他的逻辑思维非常严密,对很多刑事案件的切入点都熟练而精确,唯独只有一点。”
  对方精神一振:“什么?”
  步重华没有立刻反应,像是斟酌了数秒后才缓缓道:“不太自信吧。可能是因为经手案件还不够多,也许过两年就好了。”
  这个答案太滴水不漏了,长桌后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这次足足持续了几分钟才渐渐平息下去,只见方才那名开口的处长正视着步重华,缓缓问:
  “那你对吴警官的思想觉悟方面有什么评价呢?”
  步重华有点意外:“——思想觉悟?”
  “对,是否还有需要进步的地方?”
  步重似乎完全不明白这问题是从何说起,但对方定定地望着他,数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都在这一刻若有若无地投了过来。
  “我不知道您具体指什么意思,吴雩有时比较冲动,但他对公平、情理的追求非常纯粹而且浓烈。”步重华思索很久,才摇了摇头:“诚然有些凝视深渊过久的人会难以避免成为深渊,但在现实中,绝大多数人会因此而更加渴望光明,吴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顿了顿,在满室安静中加重语气,说:“吴警官是我见过的正义感最强的人,这点毋庸置疑。”
  长桌后好几个人都松了口气,气氛终于稍微活动些了。为首那名领导站起身,左右两侧众人也纷纷站起,步重华上前来与他握了握手。
  “今天就到这里吧,感谢你的配合,步支队长。关于对缅甸籍跨境贩毒嫌疑人玛银击毙事件的调查结果,应该会在一个月之内传达到津海市公安局的。”
  步重华那张冷俊的脸上,终于短暂而客套地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应该的。谢谢。”
  步重华出了纪检大楼,手机刚一开机,微信群里无数消息就叮叮叮叮争先恐后蹦了出来。屏幕最上方的消息栏不断滚动翻新,最开始是南城分局和支队内部的同事和下属,然后是各兄弟单位闻风而动的老朋友老同学,翻了足足几分钟后总算只剩下了一个人在无耻刷屏——别无其他,正是大难不死必有后(口)福的蔡麟小同学:
  蔡麟:【盆友们盆友们,晚饭时间到啦,大家都吃得好吗?】
  蔡麟:【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蔡麟:【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廖刚:【蔡麟你再发你爸给你做的满汉全席我就把你从这群里踢出去!!】
  蔡麟:【!!廖哥我错了咱们来聊点其他的吧。啊我这病房的待遇真好啊,多亏步支队自掏腰包把我转进了VIP单人套间,步支队是我最英明的领导,步支队是我最温暖的太阳……】
  廖刚:【@蔡麟告诉你一件事】
  蔡麟:【步支队就是那春天里灿烂的山丹丹……啥事?】
  廖刚:【步支队从这群创立的第一天就把咱们屏蔽了。】
  廖刚:【这群里发的任何消息他都看不到。】
  蔡麟:【……】
  蔡麟:【盆友们我们来聊点其他的吧。晚饭时间到啦,大家都吃得好吗?】
  蔡麟:【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廖刚:【蔡麟你再发你爸给你做的满汉全席我就把你从这群里踢出去!!】
  ……
  步重华眼底掠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正要关上那个“南城支队马列主义逢案必破玄学交流群”,突然手机响了起来——在看见屏幕上来电人姓名的那一刻,和缓的神情如潮水般从步重华眼底消失了:
  “喂,宋叔?”
  通话对面正是宋平,只问了一句话:“怎么样?”
  “已经出来了,说是对此次事件的调查结果一个月以内发到津海市局。”
  电话两端都没人吭声,只有轻微信号声沙沙作响。
  许久后宋平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每个字都非常轻、又非常重,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
  “那些小事我都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关于你昨晚发给我的那份东西……”
  纪检楼下停车场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辆车里,南城分局的步支队长正一手举着手机在耳侧,另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不知道手机中说了些什么,只见后视镜中映出他低垂的眼睛和形状锋利的眼裂,半晌才深深地、彻底地吐出了一口气:
  “是,这方面我会注意的。但吴雩——”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机对面一片静默。
  步重华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呼出那口气,闭了闭眼睛,然后挂了电话踩下油门,发动汽车驶向了车水马龙的街道。
  ·
  黑色大G在小区地下车库灭灯熄火,步重华没有急着下车,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翻到了他唯一的星标联系人——吴雩,发了条信息:
  【来地下车库,给你看个东西。】
  屏幕空空荡荡,对面没有立刻回复,可能是在睡觉。
  也可能纯粹是刚开始使用微信,还没习惯时不时检查下手机。
  吴雩是跟步重华一起住院的,两人连病房都睡的同一间,步重华出院那天他也在医生的强烈反对下坚持出院了。在这一点上步重华无法强迫他,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吴雩对他那种无声的依赖简直到了明显的程度,连前来探病的廖刚都有所感觉:“老板,为啥每次我来找你谈事的时候小吴都目送你出病房啊,你能不能赶紧把打火机还人家??”
  吴雩不可能独自在医院继续住上几个月,他心里事情太多了,压抑沉默,无处发泄,步重华不想放他一个人待太久。于是在跟市局打过招呼之后,他把吴雩接来自己家里,开始每三天把他送回医院复检一次,后来每星期复检一次,直到现在半个月回去看一次医生,除了还需要适当静养、不能做剧烈运动之外已经别无大碍了。
  应该是又窝在哪里睡着了,步重华看着静静躺在那里的手机想。
  他放弃了叫吴雩下来的想法,一边解开制服纽扣,一边去后座拿T恤,准备换上常服再下车回家。但刚转身他突然又顿住了,另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突然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就像是隐蔽细微的电流涌过全身神经,让他鬼使神差地收回手,愣了会儿之后又把制服纽扣一颗颗系了回去。
  叮!
  一梯一户的电梯打开,步重华走到自己家门前,忍不住又转身对着电梯门上模糊的倒影打量了片刻,才按开指纹锁,轻轻地推开门。
  “我回来了!”
  客厅里洒满温暖华光,一碟银鳕鱼和一碟炒白菜放在餐桌上,瓷白干净的碗筷已经摆好,开放式厨房里的电饭煲正显示着保温中。步重华的视线首先落在那张雪白大沙发上,只见靠垫中空荡不见人影,书房却隐约投射出一片熟悉的微光。
  ——琴房。
  步重华没有脱鞋,踩着书房柔软厚实的地毯推开琴房门,果然只见那削瘦的侧影枕在天鹅绒琴盖上,穿着宽松衬衣,手上压着一本打开的厚书,已经睡着了。
  壁灯洒在他紧闭时更显修长的眼睫上,面孔苍白沉静,鼻翼投下一圈浅淡阴影,就像是在暧昧光影中某个旖旎的梦境。
  步重华神情微微变了,仿佛准备猎食那般走近,低头打量吴雩片刻,只见他宽敞的衣领因为睡姿而向右肩倾斜,从修长的脖颈下隐约露出了一角浅墨色刺青,向肩胛骨方向延伸,却被挡在了纯白布料之下。
  他知道那层布料之下是什么样的。吴雩的蝴蝶骨非常明显,紧致削薄的肌肉线条随动作起伏,仿佛那优雅利落的骨骼随时会化为一只飞鸟,滑动着华美的羽翼冲破囚笼。
  一股难以言喻的火热从步重华咽喉深处烧了起来,他无声无息地俯身,吻上了吴雩略微张开的唇角。
  “……”
  吴雩迷迷糊糊地醒了,嗓子里轻微慵懒地“嗯?”了声,随即所有疑问都被推回喉管深处,化作了悉悉索索的摩擦声响,渐渐在深蓝色天鹅绒上连绵成一片,堆出数条又长又深的皱褶,啪嗒一声把那本厚书推到了地上。
  “……唔……唔!”
  吴雩竭力仰起脖颈避开越来越深入的吻,露出了修长蜿蜒的咽喉,随即偏过头笑着伸手去捡书。然而这时步重华一掌心按在他咽喉上,另一手已经把书捡了起来,只一看封面,挑起眉角沙哑地笑了声:“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会睡着了。”
  ——卡尔·荣格,《红书》。
  吴雩说:“我只是……”然后视线触及步重华全身,话音猝然一顿。
  步重华站在他面前,就这么若笑非笑地看着他,剑眉下那双眼底闪动着揶揄的光彩,然后轻轻把书丢在钢琴盖上,抬手时制服外套肩臂处扬起一道褶皱。
  “……”半晌吴雩才垂下眼帘,喉结无声地一滑,盯着他踩在地毯上的程亮制式皮鞋问:“怎么进屋都不脱鞋?”
  步重华不答反问:“我看上去怎么样?”
  吴雩没吭声,面颊似乎有点发热和不自然。
  “问你话呢,嗯?”步重华伸手虚虚地托起他一侧下颔,就这么贴着他的鼻梁,“我看上去怎么样?”
  吴雩眼睫比常人浓密纤长得多,因为眼皮深,这样半垂下来的时候才更明显,几乎要扫到步重华的拇指内侧上,良久后才把视线偏向另一边,岔开话题问:“你今天穿这样去纪检开询问会了?”
  他声音有一点微微的喑哑,像是正搁在小火上轻轻烤着似的。
  “二十来个人轮番审我,处理结果要一个月才能下达津海市公安局。在这期间要接受考察,随时监督,手机24小时保持开机接电话。这个结果如何?”
  吴雩笑起来问:“然后你就生气了,回家里来审我?”
  步重华反问:“我审你有用吗?”
  他手一直钳在吴雩侧颊上,制服袖口里露出衬衣一圈浅蓝色边,再延伸便是骨节有力的手腕。吴雩终于抬起眼睛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瞳孔,低低地笑了声:“还是有用的。”然后伸手抓住他坚硬的衬衣领拉近,就着这个仰头的姿势亲吻他,感觉到脸颊上那只手立刻滑到了他脑后脖颈上。
  吴雩这段时间得到了非常充足的休养和照顾,之前那种撑住最后一口气的凌厉和虚脱感都消失了,体重甚至长了两公斤,看上去更加的年轻精神。他坐在琴凳上,柔黑油润的头发揉在步重华掌心里,整个人向上渴求地攫取那个亲吻,肩背和后腰因此弯出挺拔的弓形;然后那琴弦般的弧度一点点压到极限,直至后仰到腰背悬空,肩胛骨都触到钢琴盖,才暂时分离这漫长的纠缠。
  他就这样自下而上仰视着步重华的面孔,以及更高处被淹没在夜幕与光晕中的天花板。步重华一动不动地凝视他,呼吸因为强自压制而沙哑急促,突然一言不发地伸手松开领带,转头向外走去。
  “我去换身衣服,吃饭吧。”
  身后传来吴雩的声音:“你脱下来给我穿会呗?”
  “怎么不去穿你自己的?”
  吴雩后脑枕着琴盖上的天鹅绒,就着这个姿势偏过头,看着步重华的背影,无声地笑起来问:“那你还怎么脱给我看呢?”


第91章 
  步重华猝然站住脚步,回头看向吴雩,只看见他映着一星灯光的眼睛,就像柔和的明珠在昏暗中熠熠闪烁。
  “……”他回头走到吴雩面前,俯身看着他问:“你不吃饭了?”
  吴雩似乎想说什么,但笑了笑又没说,然后抬起悬空的上半身去亲吻他。
  这个姿势特别考验腰力,下一刻他就被步重华重新按回了钢琴盖上。
  这个吻明显跟刚才不一样了,唇舌在火热的吐息中纠缠,仿佛要把彼此隐藏最深、最隐秘的灵魂都吞咽进对方的咽喉。吴雩摸索着一颗颗解开步重华的纽扣,反手脱下他的外套和衬衣,掌心感觉到对方因为严格自律和常年锻炼而非常年轻精悍的肌肉线条;但他还没来得及往下探,突然手被抓住摁到了天鹅绒上,步重华手指微微发抖地去解他纽扣,两次都错开了,索性用力一扯,几个白贝母的纽扣顿时无声地迸了出去。
  喘息中响起一下细微的拉链声,然后皮带头当啷碰在琴凳的实木边缘,掉在了地上。
  光影让步重华一侧脸颊线条格外锐利,尤其当这样一动不动凝视着什么的时候,有种慑人的俊美。他左手垫在吴雩满头黑发与琴键盖之间,就这么弯着腰细细打量吴雩,嘴唇克制地紧抿着,但琥珀色的瞳孔却变得非常深,像是火焰在深处慢慢地越烧越旺盛。
  那热度以两人互相凝视的目光为媒介,让琴房的空气都仿佛燃烧了起来。
  “……你真好看,”吴雩抬起没有被按住的那只手抚摸步重华额角,喃喃地低声道。
  顿了顿之后,他又像是忍不住喟叹似地垂下眼睛,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句话背后其实有种深意,顿时像钢针一样准确刺进步重华最不堪忍受的那个点,深深刺穿了神经中枢。他突然低头噬咬般吻下去,两人唇舌在纠缠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吴雩一手被摁着,另一手勾着步重华肩背,突然毫无预兆地五指攥紧,指甲用力切进掌心:“——啊!”
  “疼吗?”
  吴雩一言不发咬着犬齿,良久挤出一句:“你手上……的茧……”
  步重华深呼吸一口才忍住,起身离开了十几秒便折返回来,挤出半管润手霜随便抹了抹又再次探进去,贴在吴雩耳边低声说:“那不是茧,那是疤。”
  吴雩竭力放松身体,一侧被冷汗浸透的脸贴在深蓝色的天鹅绒盖上,更显出一种森白,但嘴唇又湿润而发红,微微颤抖着没听懂:“……什么?”
  “那天救你在桥栏上划的一道疤。”步重华嘴唇几乎触碰到了他耳廓:“看,如果是你的话……你连多掉了根头发我都能知道。”
  他每个字音都带着笑意,最后一个音节未落,吴雩腰突然往上一弹!
  吴雩整个人像是琴弦被拨到最极处后又绷出的颤音,步重华及时把他后腰捞住,然后抽出手指,因为极尽忍耐而面色阴霾紧压,就这么把他扛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外间客厅,往宽大的沙发上一摔,单膝跨过他身体跪在另一侧,俯下身去亲吻他肩胛骨上的刺青。
  这块敏感区域像是直接把电流打进了吴雩脑髓里,他一边手肘立刻支撑起上半身:“你别碰那里……唔——”
  瞬间被撑开的疼痛令吴雩尾音一下变了调,从大腿内侧到膝弯、小腿乃至于脚踝都绷得发颤,用力把头埋在了撑在沙发上的手肘内侧。这个动作让他黑发揉在雪白的沙发靠背上,肩背耸起了一个伶仃突兀的角度,浅墨色飞鸟的翅膀一下振起,连长长的颈项都弯曲到了极致。
  但还是很疼,真的太疼了,那种硬生生契合的痛苦和亲密感让他吐不出一个字来。
  “不能碰哪里?”步重华略微出去一些,伸手扳过他湿涔涔的下巴,低声问:“还有多少东西是不让碰的?”
  吴雩眼睫因为沾染了湿气而愈发黑,但透明的眼皮末梢又泛出一点红,刚发着抖想说什么,又被接下来突然直达最深处的入侵堵了回去,竭力扬起头发出无声的剧喘。
  他仿佛从来没有被侵略到这么深的地方,那些曾经感染发炎痛入骨髓的伤口没有,皮鞭没有,刀尖与子弹都没有。他一下下从胸腔中挤出混杂着痛苦和发泄的呻吟,每次到最里面的时候都难以控制地攥紧手指,五指痉挛筋骨突起,指甲在沙发上留下几道泛白的痕迹,随即被步重华伸手用力握住,两人十指交叉着紧紧相叠,连汗水都洇在一块。
  “慢……慢一……慢一点——”
  回答吴雩的是沙发咯吱声响陡然加剧,连成一片淹没了他微弱的恳求,连崩溃的喘息都被不间断地撞回了咽喉。
  “在哪里纹的?”步重华粗喘着亲吻他突起的蝴蝶骨,亲吻随着动作颤栗起伏的刺青,问:“到底是什么时候纹的?
  吴雩埋着头不回答。
  步重华突然咬住他后颈,完全抽了出去。皮肉被利齿刺入的疼痛和另一种更难以言说的渴求登时席卷了吴雩全身每一寸神经,他几乎是立刻想要翻身,但被步重华结实的上半身紧紧压在了沙发上动弹不得:“到底是在哪里纹的?”
  “……云、云滇,你……”
  “什么时候纹的?”
  “二十……”
  “为什么纹这个?”
  步重华神情有种控制一切的强大的冷静,尽管因为忍耐过度而眼底布满了血丝,隐隐有些戾气。吴雩难受地蹭着他,但被压制住的姿态让他翻腾不起来,半晌才忍无可忍地低吼道:“为了去坐牢!你是不是要我把蹲班房的细节都说给你听?这么想听要不要把你也送进去感受一下?!”
  他这话只是冲口出来的,步重华没有回答,只静静地看着他,有片刻间神情中涌出眷恋和伤感。
  然后他低头去亲吻吴雩汗湿的鬓发,从那透白的脸颊一路到脖颈和肩头,一边断断续续亲吻肩胛骨上奋力振翅的飞鸟,一边缓慢而深入地重新插了进去,直至吴雩勉强撑着上半身,发出再也难以承受的抽噎。
  这一次步重华没有留力,他一手紧攥着吴雩被汗浸湿的手指,另一手臂从吴雩腰间环勒过去,每一次摩擦和冲撞都异常快速剧烈,像是要把那东躲西藏、伤痕累累的的灵魂从身体里掏出来似的。快感就像一波比一波更强的洪流冲击闸门,吴雩已经听不清自己沙哑的嗓音叫了什么,耳朵里轰轰直响,眼前像是无数的光点在闪烁、爆发,终于在连续的高强度刺激之下喷发了出来。
  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发泄过了,刹那间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绞紧,连狼藉的大腿内侧肌肉都在痉挛,体内深处却还在死命纠缠。
  “看着我,吴雩。”步重华贴在他耳边喘息着问,“你愿意以后就这样跟我过吗?”
  吴雩瓷白的脸色一层层泛出红,眉眼又像水洗过一样黑,发着抖紧咬着牙。
  步重华突然抽身出去,因为在最关键的时刻强行忍耐而动作粗暴,把他翻过来仰躺在沙发上,让两人以这个姿势面对面近距离相贴着彼此:“问你话呢,嗯?你真的愿意以后跟我过了?”
  吴雩看着他,胸腔不断起伏却说不出话,直至喘了好几下,才伸手按住了步重华侧脸把他拉近,嘶哑道:“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
  哪怕有一天我离开这阳光普照的大地,沉入暗不见底的裂隙,我的灵魂都永远陪伴着你,在你所不愿意见到的深渊。
  他用力仰身想要去吻步重华挺拔的眉眼和鼻梁,眼底的微光虔诚温柔,就像亲吻一件平生所见最完美的神像。下一刻后脑的头发却突然被攫住了,步重华不知道在发泄什么突如其来的情绪一样,极其狠而深重地把自己插到了最深处,导致吴雩连腰胯都没法支撑,难耐地向后仰起了脖颈。
  “我不是你想得那么,”步重华喘了口气,咬着牙说:“那么……”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把自己抽出来一点,然后更用力地撞了回去。
  以面对面的姿态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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