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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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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赶紧过来一下,这事有点不对劲,吴雩追着一个二十多岁全身带血的嫌疑人跑到建筑楼里去了。”严峫毫不犹豫地拔脚狂奔过马路,在周围愤怒的叫骂和鸣笛声中对手机急促道:“我这就发即时定位给你,赶紧过来!快!”


第78章 
  哐; 哐; 哐。
  脚步一级级踏上铁梯; 在空荡荡的建筑内部回响。
  这几栋商住楼是当初津海很有名的工程项目,但一个月以前因为发生彩钢房火灾,被政府下文件停工整治; 目前还没完全复工,整个工地上几乎没人,黑洞洞的楼层内部散落着钢筋砖石; 凌乱的手脚架堆积在水泥墙边; 有些恐怖片中鬼气森森的阴沉感。
  “阿归已经死在了十年前,知道他的人也早被爆炸埋在红山刑房的地道里; 骨头都该烂成渣了。今天你出现在我面前,那应该是该死的人没死; 而且这个人还知道阿归和画师的关系。”
  吴雩登上最后一级铁梯,站在楼层正中; 停住了脚步。
  “谁让你来的,塞耶?”
  周遭安静无声。
  “还是那个我没有亲眼见证她死的人,”吴雩环顾四周; 用缅甸语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玛银?”
  头顶突然响起一声比猫跳过房梁还轻微的噗声; 吴雩瞬间抬头、猝然扬匕,头顶黑影挟风逼近——叮!!
  金属火花迸溅,杀手从天而下,冷兵刃撞击的巨力令吴雩滚地起身,随即被迎面一脚飞踹出去; 轰然撞塌了大片手脚架!
  哐当——
  一辆闯红灯的外卖电动车急刹而止,险些翻车,但步重华连回个头都来不及,在外卖员破口大骂声中风驰电掣冲过十字路口,只见江停急促地低头看手机定位:“快!这里!”
  步重华一边狂奔一边伸手命令:“把手机给我!”
  江停:“想什么呢步支队,这是我的手机,你以为是啃了一半的甘蔗?!”
  步重华:“……”
  前方就是建筑工地了,四栋半成品商住楼阴沉沉矗立在天幕下。步重华脚步不停,一个侧手翻越过工地墙头,干净利索落地,正要回头看那个一脸弱不禁风的“表嫂”跳上来没,三秒钟后只听锵锵撞响,江停推开围墙边上生锈的铁门挤进来,用奇异的目光瞥了步重华一眼。
  “…………”
  闹市中的工地奇迹般安静,几栋进展不一的半成品建筑楼错落在各个方位。步重华喘息环顾周围,压低声音说:“有个问题我真的好奇,没有冒犯的意思。请问你认识我表兄的时候P图了吗?”
  “没有!”
  “那你是靠什么……”
  “人格魅力!”江停急促地喘着气,突然挥手:“严峫!这边!”
  步重华回头一看,严峫的模样颇为狼狈——主要是因为他今天为了迎接江停,特地换了价格后面缀着一串零的衬衣长裤和意大利纯手工皮鞋,还打了发胶做了造型,拍个照片直接就能上杂志封面,但在坑坑洼洼的工地上来回搜索不到几分钟就全毁了。
  “找不到!”严峫气急败坏,紧接着冲江停:“我不是让你待在医院别动等我去接吗?!”
  江停自知理亏,没有回嘴。
  严峫很不满意,转向步重华:“你跟吴雩在搞什么?赶紧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在哪!”
  步重华冷冷道:“他不接。”
  “为什么不接?”
  “……”
  严峫今天第二次被自己表弟这个惊世大煞笔气得要爆炸了:“所以你到底干了什么,怎么又把你媳妇给得罪了!”
  步重华没理他表兄,强行定了定呼吸,仰头来回望着那四栋建筑楼。
  几天没有下雨,工地尘土飞扬,干燥狼藉的地面上看不清脚步痕迹。
  吴雩是故意放歹徒离开警察包围圈的,他冲出地下停车库的时间要晚一分多钟,这时间足够歹徒混在人群中销声匿迹,吴雩却能前后追逐他来到这建筑工地,这应该是他们彼此刻意造成的结果。
  ——他到底正藏身在哪里,是否已经遇到了危险?
  层层叠叠的手脚架顶上是高耸的建筑塔吊,楼房尚未装窗,楼层仿佛天幕下一张张黑洞洞的巨口。步重华的目力和听力都被调动至极限,突然远处上百米外,与他们所在方位呈对角线的那栋建筑楼中间,手脚架哗然晃动,紧接着一道身影飞出窗口。
  吴雩!
  步重华瞳孔巨震,随即只见吴雩一把抓住悬挂在楼体外的钢管,半空中稳住身形;那惊险一幕连个停顿都没有,他凌空荡起借力翻身,直接从窗口又翻回了楼层!
  步重华拔腿冲了过去:“在那!”
  咣当一声闷响,吴雩后背砸地滑出,在满口鲜血涌上那一刻发力绞缠,以非常刁钻毒辣的角度用后腿弯卡住杀手脖子,登时把对方砸倒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吴雩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撑地勉强起身,突然只见身前地上滴滴答答,是他鼻腔中接连不断滴出来的血。
  “你不行了,画师。”年轻人用三棱刺尖钉在地上,借力站起身,喘着粗气笑道:“承认吧,岁月带走了你的英名,是你消失的时候了。”
  吴雩摇摇晃晃后退,用满是灰尘的墙壁支撑着脊背:“玛银跟人骨头盔案有什么联系?陈元量是不是她派‘三七’杀的?”
  杀手没有吭声。
  “看来你杀死我的把握也不是那么大,至少没有大到你表现出来的地步。”吴雩笑了声,“承认吧小弟弟,你也不确定今天在这里我们两个谁会消失,男人只会嘴上逞强是长不大的,明白吗?”
  “你没必要激我,三七那种人攀不上银姐,警察抓到他也没用。”杀手淡淡道,“我不关心人骨头盔,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取代你的名字以及拿到赏金罢了。”
  吴雩沉声道:“你果然知道人骨头盔。玛银跟鲨鱼混到一起去了?”
  杀手不介意被他套话,反而扬眉一笑,神态间有点“你明白的”那种挑衅。
  “得到人骨头盔的是秦川,三七却是为鲨鱼当掮客,你又是玛银的人。”吴雩抬头呼了口气:“这三个人混在一起,我想不到是以什么共同目标为纽带……总不该是桃色关系吧?”
  杀手并不回答,倒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感觉很有意思:“我听说银姐跟阿归、阿归跟你之间有些老掉牙的情感纠葛,是不是真的?”
  “……”吴雩愣了下,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阿归跟我?”
  杀手扬起眉梢。
  “你一定不是玛银的心腹,否则你会在她那听到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吴雩一摇头,遗憾地道:“像你这种人一定不懂那个道理,取代画师不仅需要武力,还需要另一样东西……”
  “什么?”
  “脑子。”
  杀手怒极反笑,闪电般已至眼前,三棱刺当眼刺来,被吴雩咬牙当!一声挡住,两把刀身撞击的亮响震得人耳膜发痛!
  尽管有了刚才那短短片刻间的喘息之机,体能、反应、速度上的差异还是无法弥补的,在这种面对面的巨大压力下所有格斗经验和分析都无济于事。吴雩顺墙根一路飞退,眨眼功夫三棱刺与匕首已交激七八声亮响,再下一刻他后腰抵到硬物,是水泥窗台!
  身后已无路可退,吴雩瞬间后仰,腰身几乎弯成九十度,三棱刺于锁骨下一划而过,飞溅起一弧血星!
  当啷——
  吴雩掌间一空,匕首被打得飞旋而出,雪光夺一声深深刺进了墙上的砖缝。
  杀手铁硬的手指钳住他前颈,三棱刺向上一抛、反手接住:“我会谨记您教诲的,前辈——”紧接着锋利刀尖就正正刺向咽喉!
  一切都快得无法表述,吴雩双脚腾起发力,正要带着杀手一块翻下窗台,突然——轰隆!
  横里一人飞扑而至,速度快得简直就像一架高铁扑面而来,瞬间就把杀手生生撞飞了出去,两人同时在地上滚出十余米,轰隆几声巨响,撞塌了墙边两三米高的内部手脚架。
  是步重华!
  “……我艹,干得漂亮。”严峫跑楼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比这生死一幕迟了半秒才爬上来,他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比了个大拇指,气喘吁吁道:“漂亮啊兄弟,没人能在你的BGM里打败你!”
  吴雩呛咳出满口血,看也不看便一抹,箭步上前翻开砖石、墙灰、木头手脚架堆成的小山,把灰烟滚滚中不断咳嗽的步重华拉了出来:“你他妈怎么找到这里的?!”
  步重华狼狈不堪,一把反手抓住吴雩手肘。尖锐的石块在他脸颊上拉了一道血痕,从额角划到眼梢,鲜红的血珠不断流到下巴,让那平素冷漠的面孔凭空多了桀骜和戾气:“你觉得呢?!”
  吴雩喘息半晌,终于低下头苦笑道:“我觉得你破相了。”
  “……”
  破相了也还是很英俊,刹那间吴雩心里闪过这么一个模糊的念头。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只短促地笑了声,沙哑而疲惫地道:“我以为刚才是最后一次见到你了。”
  步重华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七老八十躺病床上的时候再说这话吧!”
  “咳咳咳……”
  杀手踉跄从手脚架堆里爬起来,满头满脸是灰尘血迹,模样不比吴雩好多少,视线依次从严峫、吴雩、步重华三人脸上环顾过去,最终定在步重华脸上,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真他妈晦气,又是你……”
  步重华眯起眼睛:“三七?”
  “他不是‘三七’。”吴雩退开两步嘶哑道,用掌根抹掉鼻腔中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说:“他只是想要我这个人头的悬赏罢了。”
  严峫敏感地:“悬赏?多少钱??”
  吴雩没吭声,摸出烟盒倒出根烟,不知道是因为强忍剧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点烟时手指微微颤抖,打火机在刹那间映出了他轮廓清晰深刻的侧脸。
  这时楼下隐约传来警笛驰近和人声叫喊,当地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赶到建筑工地外了。杀手望着眼前环形包围的三个人,又扭头望了眼远处的街道,冷冷道:“你们还不知道‘画师’的项上人头值多少钱吗?那你们应该连他当年在金三角的种种英勇事迹也没听说过了,真是可惜啊。”
  步重华浸满血迹的剑眉一跳:“什么意思?谁告诉你画师在津海的?谁派你来的?”
  “没什么意思。”杀手笑起来:“虽然我不是‘三七’那不要命的贪财鬼,但画师的下落确实是‘三七’告诉我的……不,也不算是他直接告诉我,他先是告诉了我的主顾。”
  警察都来了,他反而倒有点放松下来似的,视线自下而上斜斜投向吴雩,有点毫不掩饰的嚣张和要挟:“至于我的主顾是谁——”
  “闭嘴。”吴雩淡淡道。
  步重华的视线在他两人间来回一逡巡,反应快得惊人,登时明白了什么,这杀手在赌!
  他赌吴雩会像在医院地下车库那样帮他从警方那里逃跑!
  “……”步重华眼神剧变,心念电转,略偏头低声道:“严峫。”
  不愧是亲表兄弟,严峫在看见他眼色的同时就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向楼梯口方向挪了半步,隐隐挡住了这楼层唯一的出口。
  与此同时楼下脚步喧哗,警犬呼哧声一涌而近,追兵已经到了。
  “画师前辈。”杀手微笑道,“不管您十年前是用了什么方法,当初您能逃出红山刑房,如今也一定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对吧?”
  人声越来越近,这一方空间却被反衬得越发死寂,除了几个人越来越紧绷的呼吸之外,连烟蒂落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吴雩仿佛没看见已经挡住了自己去路的步重华和严峫,他仰头长长呼出一口带着血锈味的烟,视线越过杀手,望向远处一望无际的天穹,抬手摸了摸右肩胛骨。
  其实隔着T恤是感觉不出来的,但因为摩挲太多次了,指尖仿佛还是能触碰到那浅墨色振翅欲挣的飞鸟,就像打开了某个老旧留声机的开关。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万里天涯艰难险阻,谁知道分别后要多久才能见面?”他听见过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句悠长平缓:“只有飞鸟能一路向南,越过那遥远的千山万水,找到自己的枝巢。……”
  “对。”吴雩垂下眼睛说:“我当然能做到同样的事情。”
  步重华眉头一紧,紧逼几步喝斥:“吴雩!”
  “在这!脚印在这!”楼梯下面脚步纷沓而至,远处几个民警同时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快!”
  吴雩最后深深地、用力地呼出一口烟,回头冲步重华莞尔一笑,那黑白分明的眼圈微微有一点发红,小声说:“我也喜欢你。”
  他挥手把烟头向身侧一抛,半空划出一星红光——
  步重华刹那间预见到了什么,失声怒吼:“别!”
  但他伸手去拦却已经晚了。只见吴雩猝然发力向前,迎面抱住措手不及的杀手,闪电般带着他从空荡荡未建墙的楼层边缘冲了出去,急坠而下!
  这是八楼!
  “吴雩!”
  步重华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上前,严峫疯了似地在身后死命拉他,免得他失足从八楼掉下去。下一刻,步重华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难以置信的情景:
  急速下坠中的吴雩抓住六楼木架,整个人坠势一顿,哗然撞碎两层手脚架;无数碎砖断木裹着他在四楼又一顿,肩膀、手肘、膝盖侧依次做了三个缓冲支撑点,借力调转下坠姿势。他就像众目睽睽之下从天而降的猎豹,整个人凌空调转一百三十五度,落在二楼手脚架上时已经调整到双脚着地的姿态,弓到极限的身体缓冲了绝大部分惯性——以他为中心的大片棚板同时龟裂,轰然坍塌!
  就在那千万片木块碎片中,他摔在工地土路上就势一滚,直滚出去十数米才翻身站起,胸腔当场震出来一口热血!
  “……呼,呼……”吴雩眼前一阵阵发黑,摇摇晃晃起身走了两步,颓然半跪在杀手尸体边的血泊中,从他裤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摩托车钥匙。
  杀手来之前把摩托车停在了离医院差半条街的路口,但其实离建筑工地不远,这个方位肯定经过事先计算,就是为了他完成击杀任务后迅速逃脱……吴雩剧痛的大脑里转过很多念头,强忍喉间沸腾的气血站起身,心想:我最多只有三分钟。
  建筑内部有部分缺失的扶梯用了爬梯代替,哪怕步重华中间往下跳,最快也要三分钟,不可能再短了。这个时间堪堪够他冲出建筑工地,混到最近的公共场所,迅速变装后骑摩托车逃脱。
  吴雩呼出一口滚烫的血气,刚抬起头,突然整个人僵住——
  他前方数米处挡着一道身影,是江停!
  身后马路上警笛呼啸,人声杂乱,高处警察的咆哮和步重华的狂奔都被狂风一卷而去,汇聚着巨大都市的喧嚣,洪流般冲向天穹。
  “……过来,”江停喘息着,向吴雩伸出手:“到我这边来。”
  吴雩向后退了半步,那双颤抖的瞳孔倏然一定,幽深暗沉得反不出一丝光,攥着钥匙的手缓缓伸进了怀里。
  但江停紧盯着他:“你不记得我了吗,解行?”
  “……”
  “你还记得那天外面下着雨,你躺在宿舍床上,却没帮我收制服,害得我只能中途跑回来自己收的事了吗?你知道我第二天因为制服没干就上礼仪台,被教官罚站了三个钟头,你当时还拍胸脯跟我保证请我吃三食堂的饭来着?”
  吴雩看着江停,似乎想动却动不了,怀里那只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起来,那颤抖随即蔓延到全身。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人知道在那些暗流涌动的岁月里,这个仅仅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平平无奇、过眼即忘的细节,却拥有怎样改变一切局势的意义。
  “十三年了,解行。”江停尾音也奇怪地发着抖,像是强压着哽咽:“过来,到我这边来。”
  仿佛时间就此凝固,化作寂寥无声的长歌,远远消失在岁月微渺的光影里。
  吴雩终于机械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一步,随即被江停紧紧拥抱住了,用力把他黑发凌乱的头按进自己颈窝里。
  “听我说解行,你不该再往前走了,步支队很担心你,”江停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胸腔的剧痛,在吴雩耳边轻轻问:“你觉得这样一走了之应该吗,嗯?你觉得让他这么担心下去应该吗?”
  吴雩靠在江停肩上,全身就像绷紧到极限的弦,紧得好像哪怕再落下一片羽毛,都会令他在顷刻间粉身碎骨。
  远处两道身影从建筑楼里一前一后疾奔而出,那是步重华和严峫,但江停撑着吴雩没有放手,把他的头脸按在自己肩膀上,终于听见耳边传来细若蚊蚋般极度嘶哑的声音:
  “……不应该……”
  吴雩闭上眼睛。
  那几个字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整个世界迅速旋转远去,他摔进了意识的深渊。


第79章 
  “嫌疑人从八楼摔下去; 颅脑粉碎当场死亡; 小吴口袋里找到了他碎裂的手机……傍晚时经过技术队还原; 可以看到嫌疑人生前经常跟一个尾数2369的号码进行通话,生前最后一个电话也是这个号码打来的,此外还有大量已清除的语音聊天记录……”
  吴雩好像漂浮在混沌的温水中; 意识黑暗昏沉,隐约听到有人在自己身边来回走路和交谈。
  但他醒不过来,疲惫到极点的精神被压住了似的; 撑不开那层薄薄的眼皮。
  “聊天记录能恢复吗?”步重华站在病床边问王九龄。
  “微信语音比较困难; 文字和图片相对容易。”王主任向病房外张望了一眼,靠近轻声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你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嫌疑人生前最后一条信息,是把你站在病房走廊上跟人聊天的照片拍下来; 发给了这个2369。”
  步重华面色一变。
  但这还不算完,王九龄更压低了声音:“根据医院监控视频显示; 这张照片发出去后2分16秒,小吴突然出现在安全楼道里堵住了嫌疑人。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吴雩可能是因为发现对方偷拍步重华; 才仓促之下猝然出手的!
  王九龄还想说什么; 步重华突然阻止了他,目光投向病床。
  只见刚才还陷入昏睡中的吴雩挣扎起来,眼皮下可以清晰看见眼珠在移动,呼吸急促短浅,那是将醒不醒的典型标志。王九龄惊喜地嘿呀一声; 一脸慈爱想去拉吴雩的手,想趁机表达一下技术队对人美心善身手好的小同志的求贤若渴之情;但还没来得及开始他的表演,便被步重华不由分说拉走推去了病房门外。
  “嘿你个驴脸你干什么,我不配拥有对小同志表达欢迎……表达慰问的权利吗?”王主任扒着病房门:“我还特地带了两斤新疆大枣来探病呢!瞧瞧!我白带了嘛?”
  步重华一把拎走他手上那袋枣,叮嘱:“下次记得连着花生桂圆瓜子一道带。”然后毫不留情呼上了门。
  王主任:“…………”
  王主任面对硬邦邦冷冰冰的门板,新仇旧恨直上心头:“你个姓步的,连卤蛋都不舍得分给技术队半箱,还好意思张嘴问我要瓜子!”
  步重华一转身,只见吴雩已经用手肘撑着床板,勉强坐起了身,满是血丝的眼睛望着步重华,就像要确认他真实存在于自己眼前,而不是做梦似的:
  “……你……”
  步重华一把牢牢扶住他:“别动。”
  他把吴雩靠在蓬松雪白的枕头上,把床头上医生吩咐吃的药拆除出两片,倒了杯温水,递到吴雩干裂的嘴唇边,刚要喂进去,却突然被吴雩伸手抓住了。
  “吃了。”步重华低声吩咐,“是止疼片。”
  但吴雩没有动,目光涣散而神智昏沉,就这么一手抓着步重华的手,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才慢慢地问:“……你要抓我吗?”
  “什么?”
  吴雩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抓我吗?”
  天色已经很晚了,台灯橙黄的光映在他半边侧脸上,额角贴着的医药纱布边缘隐约露出血迹,反衬出头发异常的黑,而肤色又冷得发白,眼角眉梢有种疲惫、茫然而不确定的神情。
  这是那天深夜车厢里那个绝望的亲吻之后,步重华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近距离地观察吴雩的脸,心里突然掠去一个荒谬的猜测——是他吗?
  这个念头就像尖锐的碎冰投进心里,紧接着整个中枢神经都微微发起热来。
  步重华看着咫尺之际的眉眼五官,试图找出与二十年前重合的细节,但确实已经太久了。不论再怎么竭力搜索脑海,凌乱破碎的回忆中都只有月光下清瘦矫健的背影,以及少年最后一次回头时,抹在他脸颊上的滚烫的血。
  是你又回来找我了吗?
  可是,千里迢迢人海茫茫,阴差阳错的世事怎么可能如此凑巧?
  “……你不好好吃药的话我就把你抓走。”步重华俯身靠近了些,鼻息几乎贴在吴雩脸颊光滑的皮肤上,冷冷道:“抓起来关在家里,看你还能不能从八楼跳下去。”
  吴雩小声道:“我不跳了。”
  顿了顿他又说:“我太想弄死他了,对不起。”
  步重华看着他红丝密布的眼睛:“为什么你不敢让嫌疑人落到警方手里?”
  这次吴雩没有吭声。
  “谁派他来杀你的?”
  “……”
  吴雩一直沉默着,步重华伸手扳回他冰凉的下巴,“吴雩,你应该知道嫌疑人已经把我的照片发给他雇主了。咱俩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嫌我知道得太多,而凶手不会顾及我知道得太少。万一哪天出了事,大不了我做个糊涂鬼陪你一起上路,咱俩到了地下你再慢慢给我解释,好不好?”
  吴雩半晌没有动静,许久后终于屈起双腿,把胳膊肘顶在膝盖上,双手用力抹了把脸,满是伤痕的十指都插进了头发里。
  他闭着眼睛,下巴颏上还残存着护士没擦掉的干涸的血迹,隐约顺着脖颈线条收拢到深陷的颈窝里。因为天生骨架轻,他锁骨深陷得非常明显,再往下三棱刺尖划出的血口几乎横贯前胸,医生说只要再往上一厘米就会伤到大血管,那顷刻间就生死难料了。
  他就像一头在野外受尽了伤害的猫科动物,那全身上下的累累伤痕,反而从骨子里淬炼出了一种锋利到极致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那个人叫玛银。”吴雩从手臂间发出沙哑的声音,“是塞耶的独生女。”
  ——塞耶,十年前红山刑房,吴雩被张博明放弃险些暴露的那次卧底任务;也是他十三年艰辛岁月中最早、最辉煌的战功。
  步重华敏感地问:“你不是说塞耶的势力已经被全部消灭,连亚瑟·霍奇森都被抓了吗?为什么他的独生女逃脱了?”
  吴雩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出地道里摇晃的火把、地面上蜿蜒的血迹,以及胸肋下插着一把刀,难以置信摇摇晃晃退后的少女。
  他自上而下重重搓了把脸,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从炸塌的地道里逃脱的。应该是当时手软了。”
  “你手软了?”
  “嗯。”吴雩顿了顿才说:“可能当时还是年轻。”
  步重华有一丝诧异,他以为吴雩这样的人,狠起来是天崩地裂都不会有半点手软的,但随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
  难道他跟那个玛银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吴雩不敢让嫌疑人落在警方手里,是不是正因为怕他吐露出这一点?
  步重华舌根上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知道以吴雩的行事风格,如果他有一件事无法自圆其说,那么这件事背后的内情一定比他表现出来的疑点更大十倍、百倍,甚至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嫌疑人说‘三七’攀不上玛银,而玛银知道人骨头盔,也就是说她、秦川、鲨鱼现在应该绑在一起了。”吴雩喃喃道:“但我想不到有什么共同利益能把他们绑在一起,难道只是为了取‘画师’的项上人头?”
  画师。
  步重华呼吸微微一顿,半晌问:“……你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么平常的代号?”
  他这句话语气平常,没有任何异样,听不出丝毫试探的意味。但那瞬间他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吴雩脸上,似乎想从那疲倦苍白的脸上找到二十年前那个血腥夜晚的蛛丝马迹。
  但出乎意料的是,吴雩的反应很平淡而且很正常:“代号是特情组起的,跟我自己没关系。”
  “那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吴雩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以前听张博明说,二三十年前有一个边境卧底也取了画师为代号,最后功成身退,而且后来结局非常好。所以可能他们觉得画师这个称号,本身就带有一点吉利的兆头吧。”说到这他半是调侃半是自嘲地笑了笑:“说到这个,可能正是托了这个代号的福,我才能活着回来呢。”
  这是步重华在短短24小时内第二次猝不及防从别人嘴里听见张博明这三个字。
  步重华这个人一向冷静、锐利、不动声色,有种年轻上位者特有的锋芒毕露的威势感。但此时此刻在安静私密的病房里,他思维却罕见地混乱起来,只看着吴雩,很多话堵在喉咙口不知道该怎么说。
  吴雩仰起头也看着他,视线从他俊美的眉眼轮廓、挺拔的鼻梁脸颊上来回逡巡,小声问:“你怎么啦?”
  他们两人距离非常近,步重华坐在病床沿,两手插在西装裤兜里,扭回头定定望着自己脚下的地面。他思索时有种沉静的气韵,吴雩盯着他常年严苛自律锻炼出来的宽肩、窄腰、结实的大长腿,看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瞧着病床被子,过几秒却又忍不住去看他,这次不巧正对上了步重华突然投来的视线。
  “吴雩,”他欲言又止地顿了下,才沉声问:“我有时候是不是让你也联想起张博明?”
  虽然是个问句,但他尾音却是平直的。
  吴雩没想到他这么问,当时就愣住了,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摇头笑起来,大概本意是想佯装调侃,但唇角弧度一拉开就流露出了真实的情绪:“不,不会。这世上会喜欢我的估计也就你而已。”
  然后他好像忍了忍,但没忍住,伸手小心地碰了碰步重华另一边额角上的纱布:
  “而且你比他完美多了,就算破相了也很好看,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会喜欢我。”
  步重华心里最深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戳了一下,突然抬手抓住了吴雩的手指,俯身吻上了那干涸而柔软的嘴唇。
  吴雩上半身光裸着,从颈部以下打满了绷带,勾勒出悍利削瘦的线条。他肩窝与锁骨的阴影在床头灯下非常明显,腰身紧实得就像条鞭子,被步重华迎面而来的力道压得向后弯,肩胛蝴蝶骨抵在了床头上,随动作发出吱呀吱呀的摇晃声。
  步重华身上有种雨后丛林般广袤而深邃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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