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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2吞海-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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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雩穿着他地摊批发来的棉白T恤和牛仔裤,叼着一根烟,踩着人字拖,拿快刀噔噔噔切土豆丝。他眉眼垂落时根根睫毛都疏朗明显,鼻梁似乎能反出微光来,前额一缕头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T恤宽大的下摆有一截塞在了裤腰里,勾勒出劲瘦细窄的腰臀。
  步重华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
  也许是屋里摆设太陈旧过时,连空气都泛着岁月经久的微黄,那刀跺案板的锵锵声唤起了他童年时代对家的回忆——下班回家的丈夫,切菜做饭的妻子,坐在餐桌边跷着腿写作业的小孩;烟火缭绕中的父母谈笑、夫妻娇嗔,像是永远融入灵魂中再不退色的画帧,从根本上决定了他对“过日子”这个词的最温暖的想象。
  步重华无声无息走进厨房,站在吴雩身后,就像世间无数对寻常夫妻亲昵那样,鬼使神差抬起手,想要将掌心轻轻搭在吴雩后肩上。
  但就在这时吴雩拿刀一抄,把切好的土豆丝浸入凉水中,只见根根细如发丝,在水光里仿佛都是半透明的,然后转身要再去拿两个土豆,冷不防险些擦过步重华的嘴唇,登时下意识一个后仰:“嘶!你在这干嘛?”
  步重华仿佛从某个梦境中惊醒,回过神喔了声,“……你这刀工不错。”
  “去去去,别待在这里,挤得慌。”吴雩耳梢有点发热,挥手赶他:“看你的电视去。”
  步重华若有所失地退出厨房,没什么其他事好干,双手插在裤兜里在屋里转了圈。
  他之前听吴雩说房子破,便疑心是不是“有关部门”在安置的时候看二级英模没有评下来,便不肯予以优待,或是欺负吴雩跟社会脱节不懂,算计了他应得的待遇。但直到把车一路开进这老旧破败的小区,他才知道这种担心完全多余——原因无他,这是个绝顶的学区房,津海市最好的小学和初中就离这不到500米。
  虽然没有全产权,小区物业也形同虚设,住起来绝对舒服不了,但如果吴雩愿意在津海安身立命好好工作,下一代的教育问题那真是分文不花就全解决了,负责安排的人确实是筹谋深远。
  不过即便如此,这满屋子的环境也确实简陋陈旧,淡黄色的墙裙油漆已经掉得七七八八,老木地板上刷的漆也是东掉一片西掉一片,有些家具简直像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也不知道是不是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唯一比较新的是电视机,放置在卧室对床的地方,应该是吴雩渡过漫漫长夜的唯一娱乐项目了。
  步重华坐在木板单人床上,打量凌乱的白色枕头被褥,半晌才收回视线,突然瞥见什么,目光一定。
  他看见自己脚下的暗红色地板油漆上,有一处新鲜的擦刮,方向往床底延伸,泛着淡红色的痕迹。
  “……”
  步重华俯身盯着那痕迹,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在外面敲门时,模模糊糊听见里面刺啦一声,像是金属重物擦过地面的刺耳声响——但因为隔着门板,那声音太隐约了,轻得像是错觉,当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是什么?
  步重华向卧室外望了一眼,这个角度看不见厨房,只听吴雩烧油热锅,煸干辣椒,滋啦一声放下满盆土豆丝,油烟香味溢得满屋子都是。
  他低头向床底下看了一眼,眉角轻轻一跳。
  床底深处有个保险箱。
  昏暗处静静落着一张百元钞票。
  那瞬间无数猜测蜂拥挤过步重华的大脑,钱怎么会掉在这个位置上?保险箱里是什么?为什么吴雩要匆忙把它推回床下藏起来?
  床底下地板上积着薄薄一层灰,而钞票却平整干净,说明飘落在地的时间不久。吴雩对钱很仔细,也不是掉了一百块钞票几天发现不了的人。结合刚才屋里急促的金属摩擦声以及地上擦刮痕迹的走向,某个影影绰绰的猜测从步重华脑海中呼之欲出——他敲门的时候,吴雩正坐在地上数钱。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触动了十多年一线刑侦的敏感神经。
  保险箱门与金属箱体之间并不严丝合缝,因为没落锁而微微开了一道极其细小的夹角,不知道是仓促中没来得及,还是他突然到访对吴雩产生的心理震动太大。步重华的动作停顿在半空,就这么不上不下地足足数分钟之久,终于屏着呼吸半跪在地,伸手轻轻一探,箱门就无声地打开了,露出了里面几个棕黄色的牛皮纸袋。
  很厚,呈方砖状,手感扎实。
  步重华太有经验了,他不用打开就知道,是钞票!
  “出来吃饭!”
  步重华心内一凛,立刻起身,扬声道:“来了!”
  步重华快步走出卧室,神情毫无异状,只见桌上已经放了一盘酸辣土豆丝和两大碗葱油鸡蛋面,吴雩正拉开椅子坐下,用筷子随便把面拌了拌:“就一个菜,将就吃吧,明儿我请你吃好的。”
  但其实这区区一道菜也很好吃,毕竟吴雩是快火、重油、炝炒、刀工好,土豆丝根根分明、细而不断,入口爽脆得难以形容。也许是考虑到了步重华的北方口味,他把葱油鸡蛋做成了打卤面,用花椒煸油后再一粒粒挑出,文火慢慢把油熬出葱香味,再加生抽、老抽、糖、盐,跟鸡蛋一起炒成卤汁,最后拌得面滑油亮,香得足以让人产生罪恶感。
  步重华不抬头吃了半碗,心里知道又是三天的健身成果泡汤了,“你手艺是真的不错,以后可以在支队里给人带午饭赚外快。”
  吴雩笑起来:“那姓宋的还不把我从公安局里打出去啊。”
  他提到钱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现,至少没有让步重华看出来。
  那么他床底下那些现金是怎么回事呢?
  步重华不知道缴获过多少毒资、赌资、非法集资款,有一年配合纪委办案时甚至见过满满一座双开门冰箱那么多的现金,对钞票的体积和重量都已经很有数了。吴雩保险箱里的那几个纸袋,如果里面都是百元大钞的话,数量应该在四十多万左右,最多不会多过五十,最少不会少过三十五。
  也就是说这不可能是他闲着没事把工资全提出来锁床底下,他工资没那么多,这钱是哪儿来的?
  步重华面沉如水,意识深处却突然响起宋局沉沉的声音,那是审问年大兴出来后他私下告诉许祖新的:
  “这个吴雩,在潜伏期间,有很多问题解释不清……”
  “吃不下了,”吴雩放下筷子站起身,只见碗里还剩两小口面,步重华蓦然回过神来:“你就吃这么点?”
  “中午蔡麟给我吃了好几个咸蛋黄粽子呢,他妈包的,把我撑实在了。”
  “行,”步重华把他剩下的葱油鸡蛋面划拉到自己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家里两口子:“那你给我吧,别浪费食物。”
  吴雩:“……”
  电光石火间吴雩心里一咯噔,想起之前听蔡麟在办公室里扯的蛋:“什么,小桂剩的那半个月饼我吃不吃?当然不!男人这辈子只能吃老妈和老婆的剩饭!”
  “咳咳咳!”吴雩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忙不迭撇开目光:“我……我去洗碗。”
  步重华三口两口吃完,起身按住他:“我来吧。”
  “你坐下,我家没洗碗机……”
  步重华面不改色捏着一团湿漉漉垃圾似的黄色不明物体:“这不是有个丝瓜藤吗?”
  吴雩虚弱道:“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小时候在家也是我爸洗碗的。”步重华淡淡笑了声,说:“那时候哪有什么洗碗机,不都是丝瓜藤。”
  步重华以为今天是全家聚餐庆生,衣着比平时正式,穿着质感挺拔合身的衬衣,深灰色西装裤,还戴了他平时不太戴的表。他在水流下专注地哗哗洗碗,肩背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若隐若现,非常英俊挺拔且……古怪,就像突然从王宫里跑来灰姑娘家洗碗的王子。
  但吴雩知道步重华没有把自己当王子,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男主人……
  “今晚咱俩就在这儿睡吧。”
  “啊?”
  步重华放下最后一个碗:“啊什么,这都几点了,还费事开回去?”
  吴雩的第一个反应是什么,你这接近一米九的个头,你他妈忍心跟我挤那一翻身就咯吱咯吱响的木板单人床?!
  “将就洗洗睡吧,明天还上班呢。”步重华在下属竭力隐藏惊骇的瞪视中擦了擦手,神情自若道:“我先去洗澡了。”
  吴雩张了张口,愣是没法出声音,眼睁睁望着步重华迈着他那两条肌肉结实的长腿,就跟女婿回门暂住一晚似的坦然,径直走进那间狭窄的浴室,关上了门。
  少顷,里面传出了哗哗热水声。
  ……不行,吴雩心想,我不能跟这家伙挤一张小床,大半夜床板会塌的!
  吴雩当机立断冲进卧室,把凌乱床铺收拾了下,翻出凉席铺在地上,囫囵倦了几件衣服当枕头,又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床薄毯当被子。做完这一切后他想去锁之前匆忙没锁上的保险箱,刚半跪在地,却突然一愣,瞥见床底下竟然落了张粉红钞票。
  应该是手忙脚乱中贴地滑出去的,位置非常隐蔽,不俯身刻意往床底下看便很难发现的了。
  步重华有没有发现?
  应该不至于,毕竟正常人不至于成天往别人床底下看。
  吴雩当过那么多年卧底,不论再惊绝凶险的场景都没有像今天听见步重华敲门那么慌乱,简直称得上是头脑一片空白,导致了这百出的错漏。他半跪在地上咬着牙,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收好钞票后把保险箱抱出来,放进衣柜最深处,又扯了几件旧衣服严严实实盖上。
  就在这时浴室水停了,紧接着呼一声门打开,只听步重华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有内裤吗?”
  吴雩一回头,步重华腰间裹着条浴巾,单手撑在门框上看着他。
  精英上司平时穿着衣服显不出来,这时候才能看出是真的肩宽腿长、肌肉精悍,胸前隐约几道昔年旧伤留下的疤,蓄势不发的雄性气质极其明显。
  吴雩一言不发,从衣柜里找了条干净内裤扔过去。
  步重华皱眉道:“有点小。”
  “不好意思,您挤一挤。”吴雩诚恳地说,“相信自己,它行的。”
  ……它行的……
  步重华挑眉看了吴雩几秒,鼻腔里意味不明地轻轻哼笑了声:“好,你记住这句话。”说着转身一边解开浴巾,一边走回了浴室。


第63章 
  水声终于止住; 吴雩擦着头发踩着拖鞋; 啪嗒啪嗒地来到卧室门口; 动作一顿——步重华没睡床,而是坐在凉席上,正翻看一本刑侦方面的专业书。
  “洗完了?”步重华合上书; “睡吧。”
  王子吭哧吭哧洗完了碗,还要枕着破衣服睡柴房地上,这画面简直绝了。吴雩立刻把毛巾甩在椅背上; 伸手就去拉他:“别; 您赶紧上床,这地上是给我睡的。”
  “不用; 你睡床。”
  “不行不行,哪有让领导睡地上的道理……”
  “下基层办案经常睡地上; 没关系。”
  吴雩光脚站在凉席上不肯让:“您一正处级领导,万一半夜着凉生病了我付不起医疗费怎么办?别说了您赶紧上床去。”
  步重华半秒都没耽搁:“我有医保。”
  吴雩:“……”
  “我能怎么办; ”步重华冷冷道,“谁叫你不回家呢。”
  两人对视半晌,吴雩一言不发爬上床; 啪地关了灯。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月光从窗帘缝隙中席卷室内,楼下街道上的车声近而又远。
  其实他们一起出去办案时也住过招待所双人间,也共用过一间浴室,甚至在更早以前还互相搓过背洗过澡。但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中就是有种微妙的东西不一样了; 就像无形的静电顺着神经末梢滋啦而上,麻酥酥地流过骨髓,隐秘无声地刺激着大脑中枢。
  吴雩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定定望着黑暗中油漆凹凸不平、无比熟悉的淡黄色墙裙,突然听见床下传来声音:“这房子不错,地理位置还挺方便。”
  “学区房嘛。”
  “你挑的?”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吴雩顿了顿,唔了声说:“我挑的。”
  “那你眼光不错。我有个熟人住在这里,前段时间孩子毕业了想把房出手,比市价便宜五千问我要不要。我考虑了两天,后来回绝了他。”
  “为什么?”
  “不需要。”步重华淡淡地道,“反正我又不打算结婚生孩子。”
  “……步队,我觉得吧,”吴雩斟酌片刻,缓缓地道:“人还是要为以后考虑的,你看我当年特意问组织申请要学区房,就是为了以后结婚生子,落户方便……毕竟这年头,经济条件是衡量男性实力的重要标准,像咱们这样的大好未婚男青年,要靠实力争取未来的爱情,您说是不是?”
  身后陷入了安静。
  足足过去几分钟,当吴雩以为步重华已经放弃了的时候,却听他不疾不徐地“哦?”了声:“我没想到啊吴雩,原来你也要跟检验科那几个小崽子争宋卉?”
  “你……咳咳咳!”吴雩猝不及防,登时两手肘撑在床板上咳嗽起来。
  “喜欢她的话你尽管可以去试试,我一向觉得失败也是成长道路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步重华揶揄地瞅着他:“而且万一就成功了呢,你起码可以登堂入室把宋叔叔气死啊。”
  吴雩一边咳一边笑骂:“成功你妹!”
  他俩一个坐在凉席上,一个半撑在床板上,在昏暗中一高一低对视。夏夜星光穿越高高的玻璃窗,辉映出步重华清朗眉目,温柔的波纹在他眼底微微荡漾,能让人无声无息地溺毙在里面。
  吴雩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了,他挪开目光,静静望着自己身下的枕头。
  “不过我没想到你私下里想的还挺多,还会琢磨经济条件。”步重华的声音轻而柔和:“那你是怎么琢磨我的?”
  “……啊?”
  “你觉得我的实力怎么样?”
  屋子里安静得只听见呼吸,远处蝉鸣一声高、一声低,在风中飘着模糊的声响。
  “我要是女的我已经嫁你了。”良久的沉默后,吴雩低声道,“讨饭都嫁。”
  仿佛一道无形的重锤当头砸下,在虚空中激荡出一圈接着一圈汹涌强劲 、轰然无声的漩涡,冲向四面八方,在老旧的家具和破败的墙壁上撞出沉闷的轰响。
  “这么晚了快睡吧,”吴雩躺下身,面冲着墙壁,含混地道:“明儿还早起呢。”
  步重华似乎还坐在那里,久久地没有动。每一秒每一分都格外沉重漫长,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屋子里终于响起悉悉索索,似乎是他慢慢地躺在了凉席上。
  “……晚安,”他低沉地说。
  吴雩没有吱声,模糊的侧影在阴影中微微起伏,像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过了很久,步重华的呼吸渐渐深长而有规律起来。
  黑夜如同破闸的河流,从窗外席卷整间卧室,将他们安静的身躯托在半空。窗外马路上车辆呼啸而来,车灯映亮天花板,瞬间又转而遁走,像是水光粼粼中摆尾的游鱼,向远处游走不见了。
  “……经过组织的研究决定,最近将把你改名换姓,调离云滇,以严密保护为前提送去津海……”
  津海?他当时想,那是哪儿?
  “但在脱密阶段中,需要对你的心理精神状态做出准确评估,这是我们专门提供给卧底人员的一项特殊治疗……顺利通过评估的人员才会被送往地方,确保你在将来工作生活中,不会受到以往经历的不良影响……”
  “我明白。”吴雩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回答。
  “好的,好的,其实咱们就随便聊聊。最近晚上睡得习惯吗?”
  “睡得很好。”
  “有没有抽空上街去逛逛?”
  “有,买了点衣服。”
  “街上人多时感到紧张吗?”
  “我已经回到祖国大家庭了,并不感到紧张。”
  ……
  “好的解警官,谢谢你的配合。最后一个问题:将来去津海后,请问你想不想对组织提出任何待遇方面的要求?经济补偿或物质类的都可以?”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是的,都没问题。”
  心理治疗室里窗明几净,沙发宽大温暖,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一切都是非常专业和舒适的,老医生穿着打扮就像个温和的邻家老头,没有打官腔,没有令人心生警惕的白大褂,更没有器械、病历、或公安厅讯问室里严阵以待的笔录本。
  连空气中似有似无的百合花香,都让人从心底里放松下来。
  “……如果可以,我希望组织能分配我一套学区房。”
  “哦?学区房?”
  “是的,我已经这个岁数了,希望将来能好好安定下来成家立业……在为公安事业奉献的同时,希望组织解决我的后顾之忧……”
  ……
  “受测人情绪稳定,心态积极,没有进一步治疗的必要。尤其在谈话中明显表露出结婚生子的愿望,甚至会考虑到下一代教育问题,说明他希望建立一段长期、稳定、亲密的社会关系,这是受测人积极调整自我心态的有力证明……这是我们的书面报告,解警官的应激综合反应极小,不需要继续留在云滇接受保护性察看了。”
  吴雩静静侧卧在黑暗中,连呼吸都不发出声音。
  其实是挺讽刺的,找几位理论知识丰富的老专家,来测试一个在极危环境下伪装了多少年的卧底——但当时没人能感觉出这安排有什么不对,甚至连几位专家自己也不觉得有任何拿不准的地方,只有林炡提出了强烈的反对意见。
  “他心态稳定积极?他怎么可能稳定积极?特情组接触过那么多线人和侦查员,没有一个稳定积极,只有愿不愿意配合治疗的区别而已!……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如果他真能对这十多年经历释怀,张博明怎么会跳楼自杀?!”
  “贸然脱离监察可能会令情况急转直下,看不出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我申请继续执行保护性查看任务,实在不行你们把我也调去津海!”
  然而林炡是不可能调来津海的,后来他又提议把吴雩调去离云滇较近的广西或贵州,但不知道为什么,上边把吴雩安排去津海的决心非常坚定,据说津海方面愿意接收吴雩的意愿也比较强烈。
  当时吴雩根本无心打听原因,他只是觉得自己终于能走了。只要能逃离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照妖镜,他上哪去都行,越远越行。
  他不知道他会在这里遇到步重华。
  吴雩翻了个身,从床边探出头,凝视着地上步重华沉睡的侧影。
  月光倾泻在他身上,面部轮廓光影非常明显,像一尊被造物主精心雕刻的大理石像。也许是长年累月不苟言笑的缘故,即便他睡着了,那冷淡严肃的气场都没有完全散去,仍然能从眉眼起伏和剑脊般的鼻梁骨中看出端倪。
  步重华的面相很有意思,正面看不觉得,从侧面仔细观察的话就有些孤峰独耸的迹象,额、颧、下巴都有点不明显的下削。这样上镜很好看,有点电视里偶像剧小生的味道;但吴雩知道步重华从小就长这样,肯定没有微整过。
  面相上说,眉尖带箭、鼻如剑脊的男性通常年少不幸,成年后为人又比较凶险,确实跟步重华的命格莫名相符。而孤峰独耸的人通常极度自我,与他人都不能投机,唯独与妻子的感情却很好。
  吴雩望着他,心里感觉很有趣,不由微微浮现出一丝笑意。
  但紧接着,更复杂难言的滋味却从舌根里蔓延上来。
  他恐惧着那些人,却又把步重华当避风港太久,忘了步重华比常人更加的固执、敏锐、嫉恶如仇。
  “你必须一直一直往前走,永远不能回头——”
  也永远不能停留。
  吴雩闭上眼睛无声地呼了口气。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把床上的被子抱起来,跟步重华的薄毯换了,确保这身价金贵的精英阶级不会因为睡硬地板而大夏天着凉,然后半跪在凉席边仔细掖好被角。
  然后他才起身想回床上 ,冷不防手腕却一紧。
  “!”
  步重华一睁眼,猛然发力!
  呼啦风声作响,吴雩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向地面,随即落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下一秒天旋地转,他连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裹得严严实实,手脚俱被压住,只听耳边低沉道:“别动。”
  “……”
  两人紧紧相贴,四目相对,瞳孔深处映着漫天星光与彼此的倒影。
  “你看我做什么?”步重华轻声问。
  吴雩嘴唇抿得微微颤栗,他只要一开口,便会碰到步重华的嘴唇。
  “问你呢,嗯?”
  温度一点一点攀高,从相贴的每一寸皮肤蒸腾开来,鼻息把空气都熏染得微微发热。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它拖着悠扬的尾调,扫过昏暗中凉席上看不清的起伏阴影,从他们凝视的间隙中迤逦盘旋而去。
  步重华轻轻地在吴雩耳边说:“你再不说的话,我就亲你了。”
  每个字音都像是魔咒,从深渊最底缓缓开出花来。
  “……”吴雩从齿缝间几不可闻地:“我……”
  “什么?”
  “……”
  步重华渐渐俯下来:“你什么?”
  吴雩脸一偏,下一刻,唇角处感觉到了步重华温热的亲吻。
  那瞬间热度卷成漩涡,无数静默的乐章于虚空中轰然奏响。
  仿佛从深长的暗夜中爆发出漫天星光,于寒冷的深渊中燃起万顷火海;神智飞速旋转、下坠,七窍五感碎裂成纷纷扬扬的光点,令人在目眩神迷的幻境中沉溺下去,从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血管直至心脏,都爆成一团团鲜红的灿烂的花。
  “……有一句话你说得对,”步重华亲昵磨蹭着吴雩的鼻梁,呢喃声好像很近又仿佛很远,飘飘忽忽地回荡在耳际:“人一辈子,怎么可能什么瘾都没有呢?当时我就……”
  上瘾会导致软弱,使人沉溺,无端增添许多忧虑与惶恐。
  但那情意也会让人平白生出无尽的勇气,无穷的决心,以及虔诚又悲壮的孤注一掷。
  吴雩扭着脖颈,一边侧脸机械地抵着枕头,紧闭着眼睛。但他其实都感觉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大脑里一片空白,唯一的触感是步重华鼻尖摩挲着他光滑微凉的脸颊。
  “……我要回去睡了。”
  步重华小声问:“你可以睡在我身边吗?”
  体温蒸腾着,将理智都焚化成灰,像是陷入了五光十色的梦境。吴雩细白的犬齿紧紧咬在一起,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渗出发着抖的声音:“……我要睡了。……”
  步重华拉起被子,把吴雩额头摁在自己颈窝中,世界变得黑沉甜美,轻如羽毛。
  “睡吧。”
  两道噗通噗通的心跳,随着墙上滴答作响的挂钟渐渐融化成一体,吴雩在那温暖的臂弯间闭上眼睛。
  如果世界能静止在这一刻就好了,他想。
  如果吞噬村庄的烈焰熄灭,满目疮痍的大地还原,一切阴差阳错在未发生前便涣然冰释,不为人知的英灵于千山万水之外魂归故里——
  或者假如,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永不向前。


第64章 
  翌日; 清晨。
  “煎饼果子嘎巴菜; 双料面茶鸡蛋袋儿嘿——”
  汽车行人与早点摊的叫卖声影影绰绰透过窗户; 阳光透过树梢,斑斑斓斓洒在破旧的老木地板上。
  “……”步重华睁开眼睛,长长伸了个懒腰; 一摸身侧空空如也。
  “吴雩?”他半闭着眼睛沙哑道,“吴雩?”
  ——没有回音。
  步重华睁眼坐起,环顾四周。
  卧室已经空了; 床铺毛毯叠得整整齐齐; 墙上挂钟显示着时间已是早上八点半——显然忘记设定手机闹铃的后果就是今天破天荒起迟了。步重华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起身来到外间;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旧墙壁和二手家电沐浴在晨光中,桌上放着一袋早餐和一杯豆浆。
  步重华走过去; 只见豆浆杯下压着一张字条,是吴雩的笔迹。
  “我去上班了; 煎饼果子是给你的。”
  “没有香菜,两根烤肠。”
  步重华哑然失笑,喃喃道:“……脸皮还挺薄。”
  上午十点; 南城分局。
  “步支队!”
  “步支队早!”
  步重华衬衣长裤皮鞋; 面无表情颔首,端着豆浆大步流星穿过走廊,风一般卷进外勤大办公室:“吴雩人呢?”
  “哦步支队!”靠门边的张小栎含着一口巧克力,忙不迭起身:“王主任把小吴哥叫去物证室帮忙了,您找他有事吗?”
  “待会叫吴雩进来找我。”步重华面无异状丢下一句; 脚步不停,径直进了支队长办公室嘭一声关上了门。
  “……”正上楼来跟刑侦支队团购奶茶的小桂法医一路目送步重华经过,眨巴眨巴眼睛,捣捣蔡麟说:“不对啊蔡儿。”
  蔡麟正挣扎于莓果芝士还是冻顶乌龙,闻言头也不抬:“哪里不对?”
  “你们步支队今天的面部特征,有很明显的生活反应。”
  蔡麟biu一声抬起头:“生活反应这个词不是给死人用的吗?”
  小桂法医说:“嗐,领会精神。你看步支队今天面颧部毛细血管扩张,红细胞聚集,瞳孔辐射肌收缩,提口角肌有微妙上扬,声带闭合低频震动加剧,可能还有点微循环开放和血流速度加快。从我们的专业角度上来讲,这种情况有点类似于……”
  “……类似于?”
  两人四目相对,小桂法医郑重地吐出两个字:“怀春。”
  “噗!”蔡麟险些没笑出声来,然后在小桂法医不满的瞪视中立刻板起脸,认真道:“我告诉你实话吧,这世上连许局都能怀春,孟姐都能焕发第二青春期,唯独我们老板不可能。”
  “那你说他这是什么?”
  蔡麟神神秘秘地靠近,掩了半边嘴,小声说:“怀孕。小吴的。”
  小桂法医一记如来神掌把蔡麟拍回座位,夺回自己的手机,给蔡麟选了一杯不加奶不加糖的冻顶乌龙茶。
  ·
  “喂,媳妇,早上吃了吗?吃的什么啊?昨晚睡得习惯吗?什么,晚上做梦没梦见我?那肯定是酒店床不好,今儿就从建宁把我们自己家的床空运来北京,找几个人搬酒店去换上……”
  步重华刚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严峫大腿跷二腿地坐在办公桌后煲电话粥,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行了行了我那个2B表弟来了。”严峫挑眉瞅了步重华一眼,对手机说:“咱们回头聊,哈?爱你么么哒。”
  严峫挂了电话,步重华问:“你爱人在北京?”
  “是啊,这不是那个三督晋二督的倒霉学习班开在北京呢吗。”
  步重华复杂地望着自己的表兄:“你可别告诉我她也要去考试晋衔……”
  “想什么呢,还晋衔?”严峫大乐:“你怕不是在逗我?”
  步重华还没来得及感觉到一丝欣慰,只见他表兄胸一挺头一抬:“人家那是去当监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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