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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恋]涛声依旧-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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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公司也用不上五层楼啊。”张杨皱眉。
“以后用得上。”他就着张杨的手将那点儿茶根喝了,“过两天领你去看看,到地方再详细说。”
大铁门外卡车轰隆声渐近,发动机突突的响,一双手掐着张容的胳肢窝,把他放到墙头上,张容回头说了句什么,紧接着猴子般从一米来高的砖墙一跃而下,四脚趴地成功降落,随手拍拍膝盖上的尘土,一溜烟儿跑进屋。推开门一眼看见韩耀,顿时喜笑颜开,“爸——!”
“来!”韩耀接住飞扑过来的儿子,高高举起,“我掂掂,胖没胖点儿。”
俩人亲热完,张容趴在炕沿边,兴致勃勃拆着韩耀给他带回来的礼物。张杨问他:“今天跟你舅舅上哪儿了?”
张容原本眼也不抬,正皱着鼻头使劲扯包装纸里那层胶布,听见爸爸问话,回过头说:“吃冰灯,还看兵邦球了!”
张杨和韩耀愣了楞,对视一眼,随即反应过来是看了乒乓球比赛,张杨不解道:“‘冰灯’是什么吃的?”
“就是,一个碗,里面放老大一块冰,上面有老多东西,啥色都有,还往里倒汽水。叫冰灯。”张容双手舞动,语无伦次的解释,末了说:“甜的。”
韩耀点点头,不置可否的评价:“又是街边儿那些个花里胡哨的小吃小喝。”
每逢秦韶领张容出去耍,舅甥二人的行程中必有街头小吃这一项。俩人买一堆乱码七糟的吃食,要么电影院,要么动物园,最近博物馆搬新址还去看了一回。这次估计不是体育馆就是进了某所学校,在操场上溜达来着。
张容其实很乐意让儿子多跟秦韶在一起,他们俩能玩儿到一块去,张容心里不拘束,而且秦韶天南海北的走,见识广,性格还不是一般的外向,能带张容去很多平时不太能接触到的地方,给他讲讲广袤的世界是什么样儿。小孩儿记性好,听过一遍记得清清楚楚,回来给爸爸们再学一遍,很多时新东西张杨连听都没听过。
洪辰的公司越做越大,秦韶的活计却没怎么变,现在还是大江南北领着车队跑,脚不沾地,“回省城”跟“路过省城”对他而言没有区别。得空回来在家睡一觉,歇过劲儿了来找张容玩儿,有时候中午见面,晚上散伙,孩子送到家门口,秦韶转身就领着车队再次上路,所以经常不进屋坐,甚至没工夫打声招呼,把张容顺墙头扔进来就跑了。
张容总算撕开了包装,掀起纸盒盖子,兴奋的惊呼,捧出一个胖脸白猫,俩眼珠子溜圆,耳朵上别了个粉色蝴蝶结,两只爪在身前固定住表盘——是个小闹钟。
张杨蹙眉:“你给他买这玩意儿?”
“顺便买的,重点在旁边那个口袋。”韩耀如是说。
果然,张容从隔壁翻出一辆遥控越野车,又发现下面居然还有一柄仿真玩具步枪,惊奇不已,抱着玩具撒丫子蹽出门,跑去找月英家闺女献宝。
张杨嘴角含笑,等待什么似的直直盯着韩耀看。
韩耀抽完烟,起身走到行李袋旁,垂眼翻找。
张杨期待的望去,就见韩耀拎起一个油乎乎的纸包,反手扔在茶几上,“砰”的一声。
韩耀:“在石家庄下车买的驴肉火烧,给你留了一个。”
张杨:“……”
然后张杨再没跟韩耀说过一句话。
晚上吃饭,张家爷俩一人一碗鸡蛋面,面条上盖驴肉;韩耀面前是面汤泡火烧,筷子也没有。
夜里拉灯钻进被窝,张杨闭着双眼,呼吸匀长,韩耀侧躺着看了他半晌,忽然难以抑制的闷笑起来。
张杨骤然睁眼,彻底恼了,低吼:“有病啊你!不睡出去!”
韩耀仍笑个不停。须臾后翻身仰躺,左手从被子边缘伸进张杨的被窝,往他手掌心里放了个什么物件,沉甸甸的,光滑冰凉。
张杨闭着眼没作声,也不动,却在韩耀收回手后迫不及待的摩挲手里的东西。等过了约莫半小时,韩耀舟车劳顿,实在疲了,在沉睡中打起了呼噜,张杨放轻动作转身背对他,将礼物拿出来,借月光细细端详。
——一块欧米伽机械表,泛着银白的微光。
张杨当即感到非常满意,将表放在枕头下面,闭上眼睑。
恍惚间,韩耀听见机械表带的不时轻响,心里好笑:一晃十年了,还是个小孩儿样……
其实按原本的打算,韩耀这个时候还回不了省城。中途在石家庄办完事,到车站没打算回省城,而是直接买了张去北京的票——他想去看看苏城一家子。
苏城一在北京落稳立刻就给张杨来了信,而后你来我往,通信从来没有断过。
从信中看他们这些年倒是十分顺遂,陈叔跟他女婿合资,在南桥附近开了家茶楼,供人喝茶听戏。苏城当年在省城唱戏,虽说剧团不大算是野场子,也混了个小有名气,到京城慧眼识珠的人更多了,很快就闯出了名声,茶楼一半客人都是冲着听他的戏来的,茶水点心的生意也跟着带动的红火起来。
说到这信件,还挺有意思的,他们家来的信,打开信封保准能倒出至少两张纸,一张是城子亲笔,一张是云姐亲笔,一件事情从他们俩嘴里分别说出来,竟一点儿不一样。
张杨猜想,可能是他们两口子看法不同,意见相左又统一不了,于是各说各的,谁也别妨碍谁。估计写完了信也坚决不想让对方看到内容,所以寄信的时候在邮局现买信封,现场填地址,互相监督不泄密,公正严明。于是张杨干脆分别回信,信封上写谁的名字就是谁的信,不然都不知道该就着谁的话说才好。
虽然来信了,可张杨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他们啊。
给邮来的新新的照片,他都好好收进自家影集里,韩耀记得,曾经有一张苏新冬天在小学门口照的,穿个小裙子朝镜头挥手,当时张杨一看立马不行了,说什么都要给苏城家去电话——冰天雪地的给孩子穿这么点儿衣服!?
还有陈叔,老头儿本来就胖,还总吃猪耳朵和肥肠,在省城时已经查出三脂高,张杨想起陈叔的肚腩就担心,可每每在信中询问,两口子的回信却均不提陈叔健康情况,或者轻描淡写一句“还好,莫担心。”张杨看完这话更闹心了。
如此,韩耀决定去北京看看他们一家,回来跟张杨详细说说,省得他心里惦记。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都到了北京城找到合德茶楼门前了,结果今儿茶楼居然没营业,往苏城家去电话也没人接,这赶巧儿的他们偏偏今天出门儿。韩耀倒也不着急,想着那就找地方住两宿再说,结果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念,当即拎着包蹽回省城——
这都八月份的尾巴尖儿了,儿子九月一号上小学啊。
张杨给张容选的是街道附近的学校,天津路小学,就在四条街背面,跟韩耀家大院儿中间支了一条巷子,再横穿两条马路,走着去十分钟的路程。一个普普通通小学校,孩子也大了,无需再特意打点,办完入学手续就在家等着开学。
孩子的假期永远像坐着火箭炮,蹭一下就到了头。晚上才拿着韩耀给买的玩具越野车,跟月英家闺女还没玩儿尽兴,第二天起床,张容便不得不穿上校服,背起书包,去学校报到。
这回还是韩耀领着儿子去见班主任老师,韩大官人进门一瞥,就一个感觉:这学校看着真他娘的破。
没有几棵树,二百米沙石铺的操场,柏油升旗广场立着四个篮球架子,围墙边一排双杠。唯一一栋教学楼里楼道狭窄,绿墙皮斑驳剥落,水泥抹大理石的地面,灰突突一片。
跟幼儿园简直没法比。韩耀连打量这地方的心思也没了,有些后悔让张杨选学校。当时就应该趁出差空当,果断把儿子弄去机关附小。站在原地磨了半天转学,又怕拂了张杨面子,叹气心说得了,先这么凑合两天吧。
韩耀捻灭烟头,半蹲下对张容嘱咐:“儿子,在学校呆着要是觉得不好,回家一定得跟你爸爸大声抗议出来,你老子我立刻给你办转学。”
张容没听懂,茫然的点点头:“嗯。”
不过学校里的老师让韩耀对这里稍微有所改观。张容在一年三班,班主任是位四十出头戴眼镜的女士,教数学,韩耀跟她简单聊了几句,觉得还成,最起码看着像是个负责任的。
开学第一天没什么事儿,同学们集体大扫除,清理班级卫生,整顿班容,然后按大小个排座位,开班会。所说没正经事,但也很费时间,韩耀在班里坐到中午,领儿子吃食堂,给办了张校园公共电话卡,叮嘱他“有事打爸手机”,然后去往省剧团。张杨今天上午一次排练,晚上一出戏,正好趁现在闲着,去韩耀未来的公司看看。
69第六十九章
韩耀的地皮位于城郊开发园区;周围立着铁栅栏围子;办公楼伫立在朝向市区方向的街道一侧,工人们正在贴砖。张杨走到楼后放眼一望;发现后面竟还闲置着老大一片空地;至少有五垧;乍一看还以为是别人的地方,可铁栅栏确确实实把空地跟办公楼圈在了一起。
旷地上;大风呼啸而过,在耳边猎猎作响,张杨喊道:“这么大一块地全是你买的?”
韩耀额发凌乱,低沉的声音随风飘忽:“这个地段好,下手趁早不趁晚,买多了也不亏。而且哥琢磨着以后再干点儿别的营生,不能全指望在生产资料上,这块地早晚用得到。”
张杨一拍巴掌,啧道:“你不提我都忘了!就想跟你说这个问题来着。”
建材这玩意儿,谁都知道赚钱,既然你卖,那我也卖,有钱轮流赚——这条线上的生意就是这么堵车的。近年竞争愈演愈烈,省城还专门划出一块地方弄了个生产资料交易市场,原来韩耀开门市的六马路也演变成了建材一条街,清一色全在倒动那些货物。好在韩耀跟他们那种小打小闹的买卖不是一回事,甭管零售批发的,总要从韩耀他们这些上家处进货。
但是今天卖出去了,谁能保证明天也卖得出去?任何东西都有涨有跌,现在建材是火,以前冷的掉渣,逼得韩耀赔本买面子的那三五年,张杨可没忘。
不景气就像洪湖水,一波浪潮,说打过来就打过来,让你根本来不及跑。无论如何,这次不能指着一条道走。
“初步是这么个计划,具体干什么还没想好。”韩耀淡淡道,“这事儿不太好想。我想弄一个能保底的营生,最好是轻易赔不了钱。不能世道好赚双倍,世道差赔双倍,那样儿不如不要。”
这话在张杨脑子里过了个弯,哪有轻易不赔钱的营生啊?
俩人并肩在空地上信步走动,张杨思前想后,恍惚的盯着只来回跑的小野狗,道:“我合计吧,倒卖别人的东西不长久,自己研究出来、生产出来的东西能长久。就像钢铁厂,去厂子上货的人未必赚钱,但是只要社会上需要他们的钢,这个厂子运营起来就能盈利。咱们要不然也自己开发个什么东西?别家都没有,就咱有的那种。”
韩耀不置可否,哂道:“光想倒是挺轻松,再看吧。”
张杨:“做啥呢?要不咱做……豆腐串?想招儿把老韩头秘方弄过来,咱再改改,拿来做熟食,店名叫‘老韩叔’。”
韩耀:“……”
张杨喋喋不休,东一句西一句的,又说:“不然还做家具,自己研究款式?”
“家具……”韩耀眉心微动,若有所思,半晌摇头:“做不了,咱们不懂这方面,研究不出什么。算了,再看吧。”
张杨跟在韩耀身后,大致扫了一遍空地,同时闲得发慌畅想了一番假如将来做熟食加工厂,哪块地可以安置哪些东西之类。不知不觉,晌午已过。
待到日头偏西,张杨抬腕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儿子那边估计放学了,我七点有一场戏,接他去剧团听戏吧,完后咱仨在外头吃饭,开学第一天呐这可是。”
韩耀应了声好,垂眼端详张杨的手腕,嘴角含笑。
张杨放下袖口,眼睛看向别处,韩耀也没再说什么,两人上车驶向市区,一路无话。
天津路小学校门前,学生如同刚出壳的鸡崽儿,叽叽喳喳,欢快的飞奔出教室,大书包晃荡晃荡,一头扎进进自家爹妈的怀抱里。
张杨站在拥挤人潮中眺望,韩耀倚在校门边的收发室墙上,叼着烟打量从他身边走过的形形色…色,忽然在张杨小腿轻踢了下,示意他往左看。
张杨顺着他眼神瞅过去,见一小男孩茫然无措,不停转身四处看,可无论如何找不见爸爸妈妈。别的小孩都让父母牵着手领走了,小男孩眼泪吧嗒,嘴一瘪,嚎啕大哭。周遭路人纷纷看向那小孩,躲在收发室里直乐的一对夫妻赶紧跑出来,搂着儿子哄,边哄还边憋不住想笑,一家三口,爹妈前仰后合,孩子抽泣着抹眼泪,手牵手走了。
张杨凑在韩耀身侧,就着他的烟头火点燃嘴里的烟,俩人看那小男孩都觉得十分好笑,真忒有意思了。这时,远处教学楼的玻璃门里,张容颠儿颠儿跑了出来,小短腿倒动的飞快,直奔校门口。
俩爹对视一眼,同时猫腰窜进了收发室。
张容跑到门口,来来回回没找见韩耀。他想了想,两手抓紧门栏,脚踩在下面的横木上,居高眺望周围的大人,看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半天仍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张容有些黯然,跳下横木,仰着小脸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寻找。
俩人紧随其后,偷摸从收发室溜出来,韩耀低声道:“儿子挺坚强啊,一点儿要哭的意思都没有。”
张杨借着路人的遮挡慢慢靠近,道:“再看看。”
小张容找了两圈,甚至看了自行车棚,还壮胆推开小卖店的门探头张望,到处没有粑粑也没有爸,孩子眼眶红了。他吸了吸鼻子,呆呆站在路口,五分钟后,忽然脖子一梗嘴一横。
张杨立刻乐道:“哥们儿快看!看儿子内表情,他自个儿拿主意了。”
张容辨别了一下方位,确认后大步朝早晨来的那条路走去。
韩耀奇道:“呦,还知道自己回家,主意挺正。”
俩家长做贼盯梢似的准备一路尾随儿子到家,看他在家门口等不到爸爸会不会哭,还没跟出几步,张容猛地惊呼,“爸——!”然后不顾一切奔跑起来,让石头绊的踉跄也不停下,直直冲向街旁的白色帕萨特,没刹住脚步,吧唧趴在车头上。
张杨:“……”
韩耀:“……”
想逗儿子哭,结果白费心思,两个爹一脸遗憾,再看表才发现竟浪费了不少时间,一家人开车到剧团时,星斗已经显现在夜空中。
张杨给弄了两张后排座票,让他们看等会儿他演的一场戏。本来就晚到了,再着急忙慌的折腾个来回把票交给韩耀,张杨忙不迭沿走廊快步走,欲去后台上妆,没想到迎面撞见老金爷子,挨了一脚,半刻不敢耽误的大步跑进更衣室。
舞台之下人们低声交谈,灯光在不知不觉中趋于黯淡。
七点整,舞台灯亮,观众皆噤声肃静——戏开场。
张容上一次来剧团还是小时候让秦韶给抱来的,没留下丝毫印象,这回坐着听戏算是头一遭,兴奋的屁股坐不住凳子,不住乱动,跪在软椅上扳着椅背到处瞧。韩耀把他抱下来搂在身前,低声道:“看台上,知道那个是爸爸不?”
张容抻脖子看,只一眼就指中台上的俊秀小生,“那个是。”
《双珠凤》是越剧里吟诵良辰美景,才子佳人终眷属的典型爱情故事之一。张杨饰演的文必正是洛阳解元,十分老套的与霍家小姐——才女霍定金在庵中邂逅,于是为求得佳人,改名换姓卖身进入霍府,最终以才华和真心得到丫环秋华的认同和帮助,与霍小姐定下终身。
台景花团锦簇,文必正一身长衫,手拿折扇,眉眼风流,侬腔软调唱来:“南阳有个霍定金,才貌双全久闻名。今曰不期得相遇。错失良机再难寻。我定要一睹芳容面聆教,同联诗句同赋文。”
文来摇头劝道:“相公啊,莫道诗句同赋文,只怕是见她一面也不能。”
有缘千里来相会,没想到文必正偏偏就拾到了霍小姐遗落的珍珠凤,为了以此为由见上佳人一面,婢女秋华来索珍珠凤,这厮好说歹说也不肯归还于她了。
韩耀的手指随着调子有节奏的轻点座椅扶手,唇边一抹淡笑:“你爸净演些个耍流氓的角色。”
张容对“耍流氓”这个词有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理解,于是煞有其事附和的点头。
今儿晚上这出大戏是剧团调整后的版本,删减合并了无关紧要的几折,没有原戏那般亢长,观众也看的痛快些。
晚九、十点钟散场,张杨惦记着那爷俩儿还在等他卸装,下了台直奔更衣间。脱到一半有人敲了敲他的隔间门:“张儿,手上的事赶紧放下,台上开会,快。”
“啊,”张杨不明所以,心说大晚上的还开会?嘴上忙客气的应了声:“知道了师哥,马上过去。”
张杨刚走到帷幔后,前台爆出一声怒喝,继而传来茶缸猛磕在桌上的震响,把他下了一跳。
“在戏校学了这么长时间,到节骨眼上了居然还跟团里扯这王八犊子!‘老师给编’这话谁说的?谁说的给我站出来!我倒要看看老师教的东西,你们都当屁放在什么地方了!”
张杨心道不妙,溜边儿挪到恨不得缩进地板缝儿里的师哥师姐身后,低声问身边一小姑娘:“小惠,这是咋了?”
小惠苦大仇深的缩着脖子,生怕波及到她这个无辜群众,快速瞟了眼舞台中央的老头,嗫嚅道:“有个青年越剧演员创新大奖赛,你知道吧。就因为这事儿,团里派代表参赛,要求自编自演,好几天了指谁谁不干,后来没办法,团里提议老师们给编,让演员学了去参赛,团长一听就把茶缸砸了。”
张杨看着小惠,小惠慌忙摇头:“师哥你瞅我干嘛!我我我资历不够怎么轮也轮不到我的!”
张杨:“……”
“谁让你上了。”张杨哭笑不得,“我就是寻思这事儿,最近没听说有比赛啊,哪天通知的?”
小惠已经在大师兄身后颤抖的缩成一团。
整个剧场笼罩在阴沉压抑的气氛中,没一个人敢说话。只有老团长暴躁的脚步声,打在墙壁和顶棚,反出空旷的闷响鼓动耳膜。
老团长绕着舞台来回走,突然挨个狠点面前的学生,又暴跳如雷:“我看你们能不能指着老师一辈子!我看这剧团什么时候走到头!”
观众席第一排,老金爷子默默坐着,从始至终没吭一声,这时他张了口,却是对这帮学生们。
“这人呐,没有翻江倒海的大能耐,那做的哪门营生,就琢磨什么事情,要不这一辈子跟白活有啥区别?啊?现在也没闲工夫追究你们在戏校,啊学的好赖与否,只说比赛,为剧团也为自己,自个儿掂量掂量,觉着功底够用,别怕,举个手让老师瞅瞅。”
老爷子平和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学生,张杨站在最后,却有种确凿的“老师正看着他”的感受。还有脑海中浮现的,老爷子曾跟他说过的话,那天就在帷幕后,老师拎着教尺跟他讲,有些事情,别人没让你做,你也要试着做,刻苦一点儿,总有一天……
你会庆幸当初自己努力了。
谁也注意到此刻人堆里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手有些犹豫,但没有放下,在众演员头发丝儿中间露出两节手指头,然后缓慢的伸得笔直。
“……老师,我编过一段小戏。”
所有人的目光猛地击中张杨,“唰唰唰”定在他脸上。
老团长直勾勾看向他,半晌回神儿,忙道:“你你你过来!你自己编的?手里有一本成型的新戏?”
张杨不由自主的朝老金爷子望去,老头儿正含笑看着他。
“……”张杨深吸一口气,站到所有人面前,道:“还没编完,算是……半本吧。不知道团里能用得上不。”
70第七十章
说来;张杨的这折戏还是得了那两本京剧戏词的济。这书借回来后一直零零碎碎的翻看;后来市图书馆的四合院成了旧址,张杨也就更不寻思要去还书了。
从始至终将戏词看下来;有一出《吕布戏貂蝉》很不错,并不十分难,又非常有味儿。张杨琢磨着;倘若把它改成一折越剧,也许能更好听些。而且吕布这样一个有勇无谋、粗犷直率的武将;与平常以小生为主的越曲相比显得更有新意,要是编的好,正经能令人耳目一新。
省越剧团那帮老头儿老太太轮番看过这折未完成的小戏;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在侬软温吞的越剧中,温文尔雅的俊秀文士简直海了去了;一抓一大把,这骁勇英武的武将放在中间,肯定是另一番风味儿。虽然编的有头没尾,不少地方需要改进,但是整个大方向上的思路一丝儿毛病都没有。
甚至连商榷都省了,最后团长老爷子拍板道:“中!”
于是张杨参赛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消息从来跟长了腿儿似的,前一刻刚定下来,登时不胫而走,剧团内一时间议论纷纷。师哥师姐唏嘘不已,没想到这些年走过来,混得还不如小师弟,这叫咋回事吧;还有些好事儿的和心里酸的背地里嚼舌头,说他走了团长和老师的后门子,不然能轮得到他站在人前可劲儿耍?更有嘴贱的说法,说张杨这折戏是偷来的,是老师为了捧他,偷摸帮他写的。
不过这些话,等他们酸够了,自个儿便消散了。是个人心里都清楚,且不说除了张杨以外再没有别人能拿出作品参赛,就算有,咱们光明正大搁在一起评判,别人也未必比得过张杨这折戏,省越这些老人也承认,换了他们也未必能有张杨的想法。
所以,即便有些人放着正事不做,歪歪个心眼子整日酸言酸语,老金爷子也并没在意他耳朵里时不时溜进的两缕邪风——是觉得没必要计较,亦是对张杨内心的一种考较。
张杨当然也经得起这考较。
他压根儿就不是个把闲言碎语放在心上的人。闲话,就算隔了八百堵墙也挡不住往外传,有时候走哪都能遇上,难不成为了跟他们置气,还不出门不见人了?说话的人还没觉着咋地,听话的人就更无需咋样。
这不,眼前有两个人推门进了更衣室,以为这儿半个人影没有便无所忌惮的谈论起张杨来,还骂骂咧咧的,啥话都敢从嘴里往外说,说完拍拍屁股走了,孰不知张杨和他师哥就在旁边隔间换衣服,听得真真切切。
张杨他三师哥早看惯了他们的嘴脸,更不拿这当个事儿看,只是怕张杨听着泛堵,所以事后说了句:“甭理。自个儿没能耐,背后叫唤的欢实。”
张杨是真的丝毫没往心里去,一笑了之,垂着眼整理衬衣袖口,打趣道:“这算个什么事儿。俺跟貂蝉现在没有一天不挨团长的教尺,捋得俺都没心情调戏她,还有工夫寻思这帮人说俺是狗腿子?”
三师哥哈哈大笑,提着皮带从隔间走出来,想拧条毛巾擦脸,这时有人拎着盒饭往旁边桌子上一放,他余光瞄了眼,随口问候:“二师兄,吃饭呐。”
“嗯呐,沙师弟来一口地三鲜不?”那人说着夹起一筷子,嗷呜自己吞了,忽然从腰间掏出传呼机,口齿不清的嘟囔了句什么。
迎面走来的张杨:“……”
这时二师兄把皮带从左往右一推,闪亮的红色圆形寻呼机正对准张杨,在顶灯之下光芒四射。
“……”张杨面无表情:“你不是嫌这玩意儿贵,舍不得钱买么。”
二师兄故作狡黠道:“那是前几年,现在老么便宜了!老爷子都有,咱也得追赶上大众的脚步啊,你说是不。”
张杨没吭声,偷着摸了摸自己的掉漆破摩托罗拉,忽然心里特别不是味儿,拉长个脸转身走了。不料,他的背影刚转出门,师兄们就听斜刺里骤然爆出一声怒骂,夹在教尺揍肉的啪啪声。
“干啥呐!?你猫这儿干啥呐!?等你多长时间了?!一天不捋你就皮痒!去去去练功去!”
然后张杨被团长的黑布鞋踹得踉跄的身影闪过。
俩师兄吓得一哆嗦,忙不迭端起盒饭躲进隔间里,咔嚓锁上门。
功夫不负有心人,九四年冬月,张杨一折《凤仪亭》拔了青年越剧演员创新大奖赛的头筹。
他头戴雉鸡翎,身披武将铠,站在长衫折扇的第二名和第三名中间,将金奖证书和奖杯捧回了家。
原本当天,张杨排在最后一个上台,位置很是不利。这个节骨眼上评委多多少少都有些乏了,如果最后一场的参赛者既没名气,又没有大的能耐和实力,尾巴尖儿基本就脱不离炮灰的命。后台有几位实力超群的演员和黑马压根儿没把张杨这组当回事儿,跟自己的老师一起都坐等领奖了。
然而,吕布和貂婵这一亮相,底下坐着的评委,后台的老师俱是眼前一亮,甚至参赛者闻风到一旁观看,也都傻了眼。
台上,貂婵柔美妩媚,唱功扎实,台步走的尤其到位;而吕布的威武直楞,潇洒风流皆演绎的淋漓尽致,二人的动作都非常新颖,互动得当,勾人心弦。
特别是吕布,眉眼风流,嗓音犹如浑然天成,自有一番与旁人不同的风情。
金老师在后台静静听着,最后一句唱完,他立刻就给团长去电话,只说了俩字:“妥了。”
那头,老团长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张老脸上也罕见的有了点儿笑模样,手掌重重按在桌上,吁道:“这回你家小徒弟,算是把咱们剧团和他自己,连带他师姐都给成全了。”
这场比赛是张杨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从此,越剧界记住了张杨这个人,他的名气不再局限于东北一隅,这次比赛金奖不亚于得到南北大多数越剧艺术家的认可。
张杨因这一战,一炮蹿红,连带着省越剧团的脸面和他小师姐的名气也带了起来。
这天晚上,一家三口横七竖八的窝在炕上,看刚拿回来的比赛录像带,张杨有一句没一句的絮叨,“我师姐算是得济了,前两天评的二级演员职称。你说她这个岁数按正理顶多就是三级演员,戏还是我编的呐,也没给我评职称……”
“你们团里为你考虑,风头占太多容易招人恨,这道理你还没品出来么。”韩耀道,“儿子,去给爸洗几个苹果梨,拿小盆装上端过来。”
张容裹在棉被里只露个脑袋,摇头:“爸爸你洗吧,我够不着放水果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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