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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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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都似乎是僵硬了,她才挣扎着起来。

已经深夜了,她没有敢去摸身上的怀表。事实上表也不在身上,她的衣服被脱掉了。原本里面是鲜红的内衣衫裤,也不得不被脱下来,换上了黑色的。她有些麻木地看着身上的黑,从容地,她抬眼看了看屋内。

秋薇肿着眼睛,唯唯诺诺地,不敢惊动她的样子,只悄悄地把她要穿的衣服拿过来。

黑的,全是黑的。

她穿了。

下床来,穿上那粗麻覆着的鞋。不用秋薇伺候她,她安静地将孝服穿上。满头的发簪全都换成了银制。闪着银白光,亮的刺目。

她转身时看到陶骧。

一身素服的陶骧,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她没有说别的,只是说:“拜托你了。”

陶骧点了点头。

静漪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并没有立即跟上去。

他觉得她需要自己单独走这么一段路……深沉的夜色中她的身影惨白,却越加显得坚强而有韧性。

她正专注于做好一个孝女。

事实证明也没有人比她在此刻能做的更好。

只是她并不哭。

反而是同样作为孝女守灵的其他姐妹,甚至之鸾之凤,该哭的时候,都比她哭的更动情。

而她跪在灵堂上,就像一个雕像。

整整停灵三天,她日以继夜地守在那里,没有离开半步,谁劝也没有用。人是迅速地憔悴和消瘦下去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程家给二太太冯宛帔在丧礼上的规格虽然没有正房太太的礼遇,却也不同于寻常侧室。唯独在对遗体的处理上,程家人产生了分歧。按照程家的传统是要土葬的,但宛帔生前要求火化,并且不留骨灰。静漪坚持遵照宛帔生前的意愿,程世运最终仅仅同意火化。

静漪又没有拗过父亲。

当静漪捧着母亲的骨灰回到程家时,被提醒不能从正门进入。

她站在阶前,抱着似乎是余温尤存的骨灰坛,一言不发地站了好久……这朱漆大门的府邸,她母亲耗尽一生的地方……却生前死后,永远是侧门出入。

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死死抱住骨灰坛。

“十小姐,快些进去。里面都已经预备好了……”说话的是程大福。

静漪没有看他。

“难不成你还想让你娘从大门里进去?你把母亲摆在什么位置?”忽然间一个尖细的声音在一旁说,“就算什么都依着你了,这一条可也不能。怎么出嫁的女儿还想做了娘家的主么?你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帔姨生前可没这么教导你……”

静漪听着,也不去看到底是谁说的这些话。

“还不住口!”之慎怒道。他声音沙哑,一身黑衣加孝服,脸色也并不好。“帔姨刚过世,父亲母亲都在悲痛当中,谁也不准生事!”

陶骧正在静漪身后。静漪立于程府门前的身影,此时倔强的如沙漠中的一株仙人掌。悲伤,且孤立。

静漪忽然一转身,抱着骨灰坛转身离去。

程之慎愣了下。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静漪上了车。

“去怡园。”静漪吩咐。

程之慎喝道:“小十,里面正等着呢,你这是要做什么?”

静漪说:“怡园的正门,我娘可以进。”

之慎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刚要发火,被陶骧伸手拦住,说:“九哥,先别动怒。麻烦九哥进去禀报父亲和母亲,说我们晚上过来请罪。”

“这怎么能行!”之慎说。他面红耳赤,断然想不到一向懂事的静漪,在按部就班地配合着将帔姨的后事处理到这个地步后,居然会因进门一事横生枝节。“进去上香,明日就……牧之!”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十五)

陶骧摆手上车。

车门一关,司机立即开了车。

之慎脸上由红转黑,狠狠地瞪了身旁的之鸾一眼。之鸾却毫无惧色,一回身先走进大门。

程大福见事情已然这样,在一旁提醒之慎道:“还是快些进去禀报老爷和夫人。”

之慎怒火中烧,积压了好久的愤懑统统涌上来。他将袍子一提,甩开大步上了台阶媲。

……

“对不住。”静漪说。明知道自己这样的意气用事,后患无穷,她就是控制不住丫。

“静漪,你伤心,可是你想过没有?父亲可能更伤心?”陶骧问。

静漪抱着骨灰坛。

今天,她亲手将母亲的骨灰装起来的……

车子忽然猛地刹住,静漪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方的座椅上撞去,还好陶骧反应够快,急忙把她环住,护好了才抬眼瞧前面。司机急忙回头,看着他板起脸来,说:“对不住,七少。”

陶骧看他脸都白了,皱眉。

“不怪他。七少,看。”坐在前面的马行健说着,一指前方。

车前一个日本浪人,一手拿着酒坛子,一手捶着车前盖,骂骂咧咧的。马行健是懂日语的,听到那浪人骂的难听,他看了看陶骧,等他的指示。

陶骧哼了一声,说:“开过去。”

“是。”司机听了这话,重新发动车子。

日本浪人不是一个,可能平日里在这一带也恣肆惯了,见这辆车子没有被吓到,反而后退一程之后,加速冲着他们过来,见势头不好,急忙四散躲闪。车子开过去之后,酒坛子却追上来,险些砸到车子上,一通醉话乱骂出来,更加让人恼火。

“真不知道这北平市长是怎么当的,难道连段司令也变的好脾气起来了么?街上流氓横行,还让警察署长稳坐其位?”陶骧不咸不淡地说着,看看静漪。静漪对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日本人在东北横行不是一日两日,在北平还算收敛,并没有惹出什么大事来。”司机小声说。

“惹出大事来就晚了。”陶骧看了看这北平城内宽阔的街道,又哼了一声。

静漪虽在悲痛中,仍能体会陶骧此时的心绪,必定有些愤懑。当日街头的示威游行,正是因了这一岛国强盗行径而起。他们是亲身经历过的。

下车的时候陶骧从她手中将骨灰坛接了过来。

她起初不肯。

陶骧一句话,让她松手。

他说:“你心神不定,别让娘摔了。”

她腿一软,几乎要立时摔倒在地,眼看着陶骧稳稳地走在前面,走进了怡园的大门。她仰头望着怡园高高的门楼……其实,母亲当年嫁给父亲,进的应该是这里的门?

她眼前有些模糊。

进去看到母亲被端正地供奉在堂上,陶骧正在上香。

她过去站在陶骧身旁,跪下去一同磕头。

她伏在蒲团上长跪不起……

陶骧吩咐秋薇好好照顾静漪。

他出去给程世运打了一个电话。

静漪听到他在讲电话,声音不高不低,也并没有回避她的意思。她缩着身子靠在床头,隔了很远的距离,看陶骧的侧脸……他放下电话时回了下头,似乎是在看她。只停了一会儿,外面有人进来,低语一阵,他也就走了。

“小姐,睡一会儿。”秋薇从外面进来,拧了把热毛巾给她擦脸。静漪沉默的样子,看上去很吓人。她有些胆战心惊。“姑爷让告诉你,他有事出门,顶多半个重点就回来的。”

静漪接了毛巾把脸盖上。

秋薇不敢再出声,守在床边坐下来。又担心静漪,又念着宛帔的好处,不禁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好久,一只手伸过来,放在她肩膀上。秋薇急忙抹着眼泪,回头看静漪人虽然躺着,却望着她,伸手过来给她擦着眼泪,眼泪又涌出来,“小姐,我难受……”

静漪的手背蹭着秋薇的下巴,说:“出去看看谁来了。我倒是想睡一觉,可恐怕是不能睡了。”连日来就这么熬着,她眼睛干涩发痛。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敲门,说:“十小姐,九少爷来了,请十小姐前面去。”

秋薇呆住了似的,看着静漪,都忘了起来去开门。

静漪强撑着起来,说:“知道了。”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刻意去把自己收拾利落,只是将鞋子穿好,款步走出了卧房。

她出门前还回头看了看这卧房——还是新婚洞房的样子,火红的一片,连那联珠瓶,只剩了一个,孤零零地还在那里,似乎新婚之夜的枪声都未远去……可是短短的几个月,简直沧海桑田。

她终于还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静漪来到正堂,已看到之慎立于门内,正在上香。

她走进去,看着之慎行过礼,转身望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她没有像往日一样,叫他一声九哥。

之慎也并不想和她在这里多说话,他来的目的就是将宛帔的骨灰带回程家大宅。

静漪知道之慎的来意,她说:“不行。”

之慎大声说:“你不要让帔姨不得安宁!”

“我是她的女儿,跟着我,她不会不安宁。”静漪说。

之慎气极,当下也不罗嗦,喊了句:“来人!”

跟着他来这的,有宝爷和许多程家的家丁。

静漪转身挡在门前,说:“难不成在这里,就要动抢了?”

“十小姐,我们奉主子的命行事。还请十小姐不要为难我们。而且说句不该说的话,十小姐,二太太一生为程家鞠躬尽瘁,小姐这么一来,二太太泉下有知,该伤心了。”宝爷说。

静漪不动。宝爷是老家人,她一向对宝爷有份尊重。他这么说,有他的道理。但是她也有她的坚持,不能听从这样的劝告。

“十小姐,别让老爷和太太伤心。”宝爷又说。

静漪仍不肯后退一步。

后退,也后退过很多回了;伤心,还有谁伤心地过她……

“小十,你打定主意是要让人看程家的笑话是嘛?”之慎问,“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就这样起,但是我也不能容忍你这样一意孤行。跟我回去,你亲自跟父亲解释。”

就在之慎要下令将她带回去的时候,陶骧从外面进来。平时不离他左右的亲随,此时一个不见。但他单独进来,却是谁也不敢忽视。

“九哥,自己家人,还是不要这样。”陶骧站到静漪身边。

之慎看看他,说:“静漪今天这么做,足以令程家蒙羞。”

“九哥言重了。静漪只是舍不得帔姨。她从不会做令程家蒙羞的事。”陶骧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静漪身前。

之慎沉默。

陶骧转过身来,看看静漪,说:“我陪你回去,同父亲和母亲说一说。你舍不得娘,也得父亲和母亲同意。”

他没有等静漪回答他,示意秋薇把静漪的大衣拿过来。

“九哥,我同静漪跟你回去,要打要罚由父亲做主。帔姨在这里,不要惊扰先人,如何?”他望着之慎。

之慎原本也不欲难为静漪,见陶骧如此说,就坡打滚。

他忍耐着,让宝爷带上人,他们先走一步。

“我自己回去……”静漪跟陶骧说。迟早都要面对,她也不想逃避。可她不知为何,不想陶骧和她一起去。

陶骧看看她,说:“我送你过去。”

她的嘴唇都青紫一片了,分明是极力克制她自己,这样下去,不知道会闹到哪般田地……

程家大宅门前仍挂着灵幡,雪白的灯飘在风中。

陶骧亲自开车,随着前方之慎的车拐进了宅内,绕了好久才停下,从桐荫书屋的后门走进去。

静漪跟着之慎走着,陶骧走在她身后。

当她在书屋门前站下,发现陶骧已经不在她身边……她后来才知道,陶骧应是被要求回避了。何况他确实也不便在场。

“父亲在里面。”之慎低声道。

静漪抬眼一望,说:“知道。”

“小十,别让父亲伤心了……”之慎说。

静漪绕过他,推门而入。

程世运背对着他们。

静漪是从小看惯了父亲这样冷漠的如同悬崖峭壁的背影,可从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让她觉得透骨的寒凉、距离遥远。

程世运缓缓地转过身来,冷漠地瞅着静漪,说:“你好大的胆子。”

静漪昂着头。

“你可知道,她除了是你的母亲,还是我的太太、是程家的二太太?”程世运问。

“现在,她就只是我母亲。以后她和我在一起,就没人敢不尊重她、用她的身份羞辱她,也没人再利用她。”

“你说什么?”

静漪看着父亲,说:“没人利用她。”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十六)

“利用她?”程世运看向静漪的目光,散淡中有几分冷酷。

若在往日,静漪必然心生畏惧。可此时,她竟视若无睹。

之慎在一旁看的心惊。

既为父亲,也为静漪。他隐隐觉得今晚应该有些什么事情,已不能避免。

“父亲敢说,从未利用过她对您的心意?她从来不会违背您的意志,就像我不会真的违背她的意志……我离开北平前,你们明知……就不该瞒着我。的确我学医不精,且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们竟忍心一再骗我……骗的这么苦。父亲,她是生下我的人……照您说的,她是程家的二太太、是您的太太……可是父亲,她是不是首先是程家的二太太,此后才是您太太……最后才是我娘?”静漪说着,心口剧痛。“父亲,我娘一生也许做过许多错事,她最错的……就是嫁进程家,嫁给您……她害了自己,也害了我……”

“小十!”之慎大喝一声,“不准你这么跟父亲说话!你知不知道父亲……媲”

程世运一抬手。

之慎只得暂时闭嘴,可是他看向静漪的眼神,当真是更加复杂。

静漪只望着程世运,她说:“父亲,您可有那么一点点的人情味……妻妾、儿女……都是什么?随时都可以挪动的棋子么……”

之慎一把扯过静漪。

“你别拦着我!”

“让她说。”程世运道。

“小十,住口!”之慎也大声。

“为什么不让我说,如果不是父亲,我何苦到今天?我怎么会嫁给我不爱的人……我怎么会对我娘都不能尽孝……他毁了我娘,也毁了我……我恨他……”

“啪”的一声。

静漪脸上中了一记耳光。

之慎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他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巴掌打的够狠,静漪人都险些摔出去。

她耳边嗡嗡直响。

“小十……”之慎想过来扶她。

静漪推开他的手。

滴滴答答的,血顺着上唇往下流。

很快就流进唇间,又腥又甜……她脸上有种恐怖和狰狞。之慎看了,心里顿时又悔又急,他咬着牙说:“你不该这么跟父亲说话。”

静漪说:“这些话我也忍了太久了……父亲,如果您还念着一点我娘的好,她的骨灰,让我带走。日后……程家就算是搬进紫禁城,也跟我母女无关。”

“小十,你神志不清了吗?!”之慎不认识似的看着这个妹妹。

静漪抬手擦了下脸上的血。

好半晌,她从衣襟下掏出一个信封来,看了看,似是要确认无虞,才说:“九哥要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不妨看看这个……”

之慎一把抽过去,打开信封,只看了一眼,脸上立即变了色。他的样子,静漪看在眼里。之慎将信封双手呈给父亲。

程世运却没有接。

“父亲,是孟元的事。”之慎脸色并不好看,但很冷静。

静漪点了点头,说:“果然父亲和九哥都心中有数,三哥就更不用说了。那么当日我问父亲,父亲就该坦然相告。我当时对父亲说过的话,今天兑现。父亲就不要怪我。”

之慎听到这里,像想到什么,立即转脸问静漪:“这些文件,你哪里来的?这不是不能解释的事情……”

“人都死了,解释?哪来的,九哥就别问了。”静漪摸了下脸,“九哥以后还是别轻易动手打我,我现在可遂了你们的心愿,是陶家的媳妇了。打狗还要看主人的,是不是?”

之慎原本已难看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些。他仍是在极力容忍,盯着静漪。

静漪转向父亲。

“之慎。”程世运转身。静漪看到他身影移开,母亲的骨灰坛赫然在他书桌上安放。她顿时大惊。她想要过去,被之慎拉住。

静漪强不过之慎,也说不出话来。

“是,父亲。”之慎拦着静漪。

“这会儿没你的事。你先出去。”程世运说。

“父亲……”之慎显然是担心接下来发生的事。

“出去。”程世运说。

之慎只得退出去。

书房里只剩父女二人。

静漪看着父亲。他的手落在骨灰坛边,不动,然而一旁那盏台灯,仿佛是聚集了最温暖的光,不但他的手,就连那洁净如玉的瓷坛,也莹润温和起来……她怔住。只有一瞬,心尖儿像被掐掉一样,转瞬便更加疼痛。

程世运说:“我程世运的太太,没有不进程家祖坟的道理。”

静漪呆住。

程世运看都没有看女儿一眼,说:“如你所说,既然你已是陶家的儿媳妇,既然你还知道、还认为你是陶家的儿媳妇,回去做好你的本分。至于我程世运的女儿你还要不要做,随你。但你敢让我的太太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试试!之忓!”    黑影子一样的之忓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静漪身后。

“带她出去。”程世运说。

“是。”之忓答应着,也不管静漪怎么样,将她强行带出书房。

之慎本要阻止,但听见里面父亲叫他,忍住要出口的话,转身走掉了。

“你放开我!我要带走她……林之忓,你就是……”她嘴唇哆嗦着,盯着之忓。一回到程家,林之忓也就不是曾经与她出生入死过的之忓大哥了。

她简直不知道在这里,还能信任谁了。

“我就是老爷养的狗。小姐,我得记得谁给我这口饭吃。”之忓看到静漪脸上那悲哀的颜色,“小姐也该记得,是谁给了小姐这条命,谁把小姐养这么大。”

静漪定定地瞅着书房窗内那个影子,说:“给了我命……这家里的人,就可以随时拿走我的命?就可以拿我去换东西,就可以拿我去实现抱负?我到底是人,还是物件儿?”

之忓不语。

静漪声音压的极低,这是她早已明白、但耻于承认、却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她仰头望着黑暗的天空,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想都没想要扶住什么来作依靠,仿佛到了此时,她的确是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留恋的了。

她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之忓想要扶她,听到身后有人说:“让我来。”

是杜氏。

她亲自过来,将静漪一扶。

静漪见到嫡母,忍着眩晕,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她。

“漪儿。”杜氏柔声唤她。

她却往杜氏身旁看看。就好像这还是她母亲在世的时候,看到嫡母,身旁会有她母亲的身影……然而是真的再也没有了。

她忍不住想要放声痛哭,可是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无法发声。

杜氏叹口气,命青黛过来帮忙,将静漪搀起来,扶进屋内。

她看着静漪,说:“漪儿,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静漪却摇头。

房内还有之鸾,站在杜氏身后,默不作声。

杜氏发觉,看看之鸾,说:“之鸾先出去。”之鸾出去,杜氏才转向静漪,“往常你们姐妹不管怎样,面上总是和睦的。之鸾虽说的没错,却也不该,我已经说过她了。这倒是我素日持家无方的缘故……你替你娘抱屈,也是应当的。你娘无论才貌,都当得起一家主母之位,这自不待言。”

静漪见杜氏面容暗淡,可见是真伤了心的。她跪了下来,说:“静漪今天伤了母亲的心,向母亲请罪。母亲知道……静漪不是这个意思。”

杜氏沉吟。

“你是这个意思,我不怪罪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反倒担心。”杜氏着,细细地看着静漪。

“多谢母亲。”静漪抬头。

“漪儿,你同你父亲说的话,我也听了些。旁的我不便插言,但你那样揣测他待你娘的心,太不该。”杜氏慢慢地数着珠子。静漪原先还有些团团的脸,瘦下去就更像宛帔。尤其这样眉宇间一团悲色,憔悴不堪的样子,就更加像……杜氏一把捏住珠串。

“母亲,我得……可以走了。”静漪说。

“至少过了头七再走。”杜氏说。

“人都不在了,这些虚礼我还要守着做什么。”静漪低声。

杜氏看着静漪眼下一片深重的阴影,叹了口气,说:“我也乏了。漪儿,就先由着你……只别忘了你娘说过什么,你又答应了她什么。你要和陶姑爷好好儿的过日子,我也就是放心了。陶姑爷是你夫婿,将来你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只是你须记着,你娘不在了,我还依旧是你的母亲。”

静漪咬着牙根,好半晌。

她郑重给杜氏磕了三个头。

有好一会儿,她伏在地上不动。

杜氏一时竟也没有话。

她仰起脸来,已经满脸泪痕。

她的脸肿的很。右半边脸上还有一个紫色的掌印。口鼻处有血迹没有擦净。这面孔此时难看的很。

杜氏知道她有话要说,静等她开口。

静漪说:“母亲,恕静漪不孝了……静漪还是想带我娘走。还望母亲……”

————————

亲爱的大家:

通知下明天停更一天,后天一早会补上。

第十二章 一舒一卷的画 (十七)

杜氏狠狠地将手串向静漪身上掷去,毫不犹豫地骂道:“糊涂东西!这岂是你一个女孩儿家该有的主意?就是我也没有置喙的余地。你没有听到老爷发狠的话么?你这是非要走到不可转圜的地步么?”

静漪抿着唇,俯身再拜。

她当然听到。父亲等于是将她逐出程家。

“你娘是程家的二太太,她的骨灰要入祖坟、牌位是要进祠堂的,哪有跟着你这个出嫁女到外姓人家里去的道理?你这是要造反?还是你另有主意?”杜氏目光如电,望着静漪,想要照进她心底去。

“母亲……”静漪抬头,心钝钝的疼着。

“漪儿,你可不只是你娘的女儿。你是程家的女儿,是你父亲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杜氏说。她不看静漪。此时她头疼欲裂。宛帔过世令她悲痛,连日来她也是强撑着不要露出疲态,说:“我的话,你好好琢磨下。虽说程家养女儿,不是有朝一日用得到;可是程家若是用得到那个女儿,也该是她的荣耀,不是耻辱。当日你也不是不明白,履行婚约势在必然,不然以你的性子,如何肯呢?彼一时,此一时,情势不同,道理一样。到如今不管这里面有什么,你都要咽下去。媲”

静漪听着,止不住浑身颤抖。

曾经心心念念的情人、最亲爱的母亲、纷乱复杂的过往、惦记牵挂的亲人……统统在这一刻来到她面前。在那个绝望纷扰的时刻,她背上的包袱,也给过她继续活下去的支撑。的确是她自己选的。选的时候也知道,是再也不能轻言放下……牙都要咬碎了。

杜氏轻声说:“程家是你娘的容身之所。你要带走她,是不可能的。就算你与程家决裂,也不会容许你这样做。”

静漪望着嫡母。

昏黄的灯影中,嫡母慈祥的样貌渐渐开始模糊。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或已经离她远去……她哽咽,摇头。

杜氏说:“母亲知道,你不是不懂……你既是要走,就走。”

静漪膝行,将杜氏仍在地上的手串捡起来,交到她手上去。

杜氏胖胖的手,握了手串,也握了静漪的手,拍了拍,说:“漪儿,你娘不在了,还有我。”

静漪低头。

额头触到嫡母温暖的手上。

碧玉手串的温度和嫡母手上的温度一样……她仿佛握的是母亲宛帔的手。从前她这样撒娇,母亲戳戳她的额角,镯子滑下来,在眼前晃,那是多么暖的时光……她哽住。

杜氏摸着她的头,说:“早些回去也好。在这里,我们倒彼此伤心。等缓一缓,你也想通了,也都静了心,我叫人接你回来住些日子的……”

她一贯温和的声音,说到这儿也失去了常态。

静漪低着头,一滴两滴的热乎乎的泪落在她发际。

她已不敢抬头,生怕触到了什么,自己也就溃不成军……

“母亲,还有一事……从前跟随我娘的人,还请母亲看在与我娘的情分上,善待她们。”静漪轻声说。

杜氏看了她,点头道:“程家没有苛待下人的规矩,更不是养不起这几个闲人。况且,杏庐的人,老爷日后自有安排。这个你不必担心。你……去。”

“请母亲多保重。”静漪站起来。

在出门的一刹,她回头看了眼杜氏。

杜氏挥了挥手。

她硬着心肠出了门。

“站住。”

她听见一声轻斥,是之鸾。

一回身,果然是之鸾仍在廊下。想必她在里面多久,之鸾就等了她多久。

同样等在外面的之忓过来,静漪已看出之鸾来意不善,就在她挡开之忓,被之鸾照着脸上来了一巴掌。

“七小姐自重。”之忓手快,没等之鸾第二个巴掌扇过来,他果断将静漪推开。

之鸾恨恨地瞪着他,转而对静漪道:“说你狐媚子霸道都轻了……怎么还仗着自个儿嫁进什么陶家去,连娘家都一体地轻贱了?伤父亲的心,伤母亲的心。你也不想想,没了你娘,在程家你算什么东西?没了程家给你撑腰,在陶家你可挪得动一步?不稀罕这个家,你大可以一走了之。”

静漪擦了下下巴。

手背上又沾了鲜血。

她冷漠地看了看之鸾,说:“七姐骂了解恨,就骂。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

之鸾盯着她,冷笑道:“你还咒上我了?”

“七姐保重。”静漪说完,疾步离开。

“小姐!”之忓追上来。

静漪抬手一挥。

之忓脚下一滞。

静漪做出的这个手势,他是再熟悉不过的……深重夜色中的程家大宅里,宽阔的石板路被电灯照着,在这最明亮的路上,十小姐程静漪衣袂被寒气压着,她的身影,渐渐远去……他还是跟上去,只是远远的,仿佛隔着山、隔着水,看一只受了伤却仍然倔强地闪动着翅膀飞翔的蝴蝶。

他终于也停下了脚步,当他看到十小姐的夫婿等在那里。

他恰好站在了树影下,尽管并不算隐蔽,也没有想要隐蔽,也恰好能看到陶骧在看到向十小姐走去时的表情……

陶骧把手套摘了,一手探到静漪的面颊上。

静漪已经疼到麻木的脸,完全感受不到他的轻触。

陶骧看到她鼻子还在流着血,让她仰了头,拿起手帕便按上去……她明明是想推开他的,最终却只扶着他的手腕,僵直地站了。

他一声不出,手腕间的力量却充满了怒气似的。

她就这样站着,满眼是天幕上缀着的细细碎碎的星,鼻端充溢着浓之又浓的血腥味,喉咙里那些想要吐出来的细细碎碎的字,更是连不成句。

“陶骧……”她按着手帕,把他的名字叫的含糊不清。

他突然靠近了她,单手扶了她的颈子,让她贴近他,低声说:“陶太太,当着人,最好还是别连名带姓的称呼你的先生。

她愣住了。







宛帔头七过后,静漪随陶骧离开北平。

程家来送他们的,是程之慎。

之慎看着静漪脸上的伤,说:“那日我是急了,不该动手打你的。”

静漪转过身去。

陶骧原本跟她站在一处,之慎一来,他很有自觉性地走到一边去了,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们。

“九哥,”静漪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九哥从来都是护着我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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