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云胡不喜-第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是。”通讯官打开笔记本。
“来电已接收。我部将原地休整、待命。另,我部将组织大规模演练,请求中央调拨军备物资。陶骧。”陶骧踱着步子,从沙盘的这边,走到那边,“发。”
“是!”通讯官记录完毕,抽出一张电报纸来,走近些双手递上,说:“司令,这里还有一份加急电报。是逄敦煌将军打来的。请您过目。”
陶骧抽过那张电报纸。
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他反复的看了两遍,说:“回电告诉他,我知道了。”
“是!”通讯官敬礼,转身离开。
陶骧扶着沙盘。
沙盘上推演的是眼下的战局。这是无论怎么看,都不能令他轻松的。
“报告!”
“进来。”他听到熟悉的嗓音,抬头,来的是位年轻的军官。
“报告长官,第三十六军独立团上校团长图虎翼……”年轻军官朗声报名。
陶骧摆手制止他,说:“过来坐。”
他指着自己身边的一把行军椅。
“是!”图虎翼笑了。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陶骧问。他示意图虎翼坐近些。是机要秘书进来送茶点的,给陶骧端上来的是咖啡,给图虎翼的是一杯清茶。陶骧看了眼,对图虎翼说:“随便用一点。连续行军打仗,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了。”
图虎翼看着陶骧那因为熬夜而红了的双眼,还有手指间燃了半截的香烟,心情顿时有些复杂。他是知道他的这位七少爷曾是多么讲究的一个人的……他忍不住说:“七少,休息一下。部队休整,您更得休整。”
陶骧笑了笑,说:“你小子。”
陶骧的面容清俊而消瘦,两鬓染霜。
这些年经历了无数次的出生入死,他的脾气越来越沉稳,也越来越沉默。少有能让他完全放松的时候,也少有能让他完全放松的人。
图虎翼摘了军帽拿在手里。他是跟了陶骧多年的人,见了他,多少能说几句家常话的。他将军帽放在一边,待陶骧端起咖啡,说:“囡囡在上海,这么近,来回不过两天,七少,过去看看。”
陶骧喝了口咖啡,说:“最近忙,轻松些了再去。”
“七少。”图虎翼欲言又止。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十)
陶骧皱了下眉,“怎么?有什么事吗?”
“囡囡……住院了。”
陶骧放下咖啡杯。
“秋薇早上加急电报打过来,说遂心小姐是急性肠胃炎,一周前入院,情况虽稳已定,但医生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要求住院观察。七少,这几年,您忙于国事军务,花在囡囡身上的时间太少了……她生病了,您还是该回去看一看。不然……”图虎翼观察着陶骧脸色,一句一句往下说,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下来。
陶骧沉吟。
图虎翼这个“不然”,他再清楚不过是什么意思。
“七少……”图虎翼还想劝,就见陶骧摆了下手,他只好收声。
“我明天就回上海去。”陶骧说。
图虎翼松了口气,嘿嘿的笑了。
陶骧看看他,问:“你家那几个怎么样了?”
“调皮捣蛋的,把秋薇累的够呛。”图虎翼笑着说。
“这阵子因为遂心,辛苦秋薇了。按道理原是该早些送回她祖母身边的。遂心偏偏又喜欢粘着秋薇。”陶骧说。说到女儿,他的语气也丝毫不见和缓。
“七少,您这是哪儿的话。对遂心小姐,秋薇的身份,自然是不敢说视同己出,却是尽心尽力的。”图虎翼说。
陶骧点头。
“我就是来看看您。部队马上转移到城南待命了。”图虎翼站起来,给陶骧敬礼。
陶骧抬头看着这个一直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部下,点了下头,叫了声:“小四!”
“在!”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从门外进来。
“给图团长带点儿好东西。”陶骧也站起来。
“谢谢七少。”图虎翼笑道。
“滚。”陶骧骂道。他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点儿笑容。
图虎翼跟小四路四海一起出了司令部。
“小四。”图虎翼待他们走的远些,确定他们说话不会被听到,才开口。
“哎,图团长。”路四海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
“七少最近还好么?”图虎翼整了整军帽。
路四海不出声。
图虎翼从后面踹了他一脚,说:“小子,跟我还藏着掖着。我是谁?嗯?我是谁?我给七少牵马坠蹬的时候,你他妈还不知道在哪儿撒尿玩泥巴呢。说!”
“哎哎哎,我新洗的军装呢……我说不结了吗?”路四海搔着脖子后头,“不太好。睡的不太踏实。有时候苏小姐打电话来,说不上几句话他就挂;苏小姐前些日子从上海过来看他,他也说不见。惹苏小姐发老大的脾气,他也不大在乎……”
“吃的呢?吃的及时?饭量呢?”
“及时是及时的,有我看着呢。就是吃不多。咖啡喝的凶,烟抽的更凶。酒倒是不喝了。就去年跟逄军长他们一处儿喝酒喝到胃出血那次之后,酒就不太碰了。”路四海说着。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十一)
图虎翼摇着头,手臂搭在路四海肩膀上,说:“小四,你给我听着。你是七少的近卫,要是他吃不好睡不好,身体坏了,我能敲掉你脑袋,自个儿回来干!你信吗?”
路四海翻了个白眼给他,说:“图团长,您别昧着良心说话,十年前的七少,跟现在的七少,能一样嘛?”
“你小子敢犟嘴!我抽你!”
“好好好……您放心,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下次我见七少,比现在少一两肉,我真抽你!”
两个人说着,已经到了仓库门口。
路四海开了仓库门,守在门口,对着图虎翼笑嘻嘻的说:“看上什么尽管拿。”
“乖乖……”图虎翼看着仓库里琳琅满目的物品,不由得惊叹。他细看着,忽然问:“小四,七少不喝酒了,是一点儿都不喝了嘛?”
“一点儿都不喝了。那天,逄(音同庞)将军给他送来缴获的日军物资,里面有两箱绝好的葡萄酒。逄将军说,他是粗人,不懂得这个,七少洋派,葡萄酒行家,给他最合适。七少看着是很高兴,开了一瓶,摆在那儿,就只是看,一滴未沾。”
图虎翼摇了下头。
“不过,我也听逄将军说过,七少先前可是酒漏。他们都喝不过他。”路四海说。他成为陶司令的侍从不过半年,很多事情并不了解。
图虎翼又摇了下头,仰头,说:“总有一天,他会喝个痛快——既然七少不喝酒,我就拿点儿酒。”
“您尽管拿。七少禁酒太严格,我们也不敢动。白扔着也可惜。”
图虎翼指挥着他的随从从仓库里搬了几箱酒,路四海又揣摩着他的心思,让人给他把带来的吉普车都塞满了。
图虎翼上车之前,抬头看了一眼司令部二楼那间西南位置的办公室,他带着人,朝那个方向立正站好,敬了个军礼。
陶骧吸了口烟,目送着图虎翼的车子开出了司令部的大门,才转身拿起电话机,他沉声说道:“我是陶骧。要作战一部……”
他放下电话。站了好一会儿,拉开抽屉,那里有一个扣放着的小小银相框。相框里的照片中,一个胖嘟嘟的卷毛女婴,正睁着一对亮闪闪的大眼睛看着他。
他的手指滑过那大大的宝光四溢的眼睛。
遂心。
他的遂心。
*************
程静漪这天工作到很晚都没有下班。
电话铃不断的响起,话多是医院的理事会成员打来的。又多数是不太好的消息。有的要退出理事会,有的表示不能再金援慈济医院。
程静漪通通沉着应对,直到此刻。她深知他们的心理,什么局势紧张生意难以为继,都是借口。只因她是个女人。来管理医院,他们信不过她。尽管作为医生来说,她的履历是那么的辉煌。可这些在这些财主们眼里,远不如性别和年纪来的实落。但她不会就此认输。但已经有好几天了,她在理事们中间游说,却收效甚微,连梅艳春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程院长,休息休息。”梅艳春说。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十二)
程静漪舒了口气,在面前的名单上,又画了一个叉号。名单上的这些都是名商大贾,他们中有金援慈济医院多年的,也有日后可能成为慈济新捐赠人的。她盯着名单的最后几位……她不禁笑了。像这样的青帮老大,换个位置,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要去结交的。如今么……她轻轻的在纸上画了几个个问号。
如今,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动这个心思。
“这几天您实在是太辛苦了。”梅艳春见程静漪仍然不动,又说。
“我是不想就这么无所作为的看着他们退出。”
“慈济的基金……真的难以维持了?”梅艳春小心翼翼的问。
程静漪摇了摇头。她已经将慈济的底子摸的一清二楚,比她当初接受任命前被告之的还要严重的多。但她不能也不忍在这个时候告诉梅艳春,慈济根本已经没有了可以用的基金,而连年战乱,慈济赖以生存的另一种经济来源——田地租金——也几乎被切断了。
看到梅艳春的脸色顿时暗了,程静漪微笑,说:“放心,至少有我在一日,慈济不会轻易倒掉的。再不成,我们还可以申请政府支援。只是那样的话……”她看到办公桌对面那幅创办人的巨幅画像。
这位当年不远万里从欧洲大陆来到上海的传教士,兢兢业业几十年,为慈济打下了厚实的基础。他会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的心血将付之东流?
她合上文件夹。
也许是今天工作时间过久,她觉得格外的累。
“已经九点了,院长。”梅艳春提醒道。
“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陪着我。”程静漪看看怀表,“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麻烦了。家里的车子应该已经到了。”梅艳春笑着说。她看一眼程静漪手中那枚小巧玲珑的怀表。
程静漪见她留意,微笑着说:“是我母亲送我的礼物”。
“一直带在身边?”梅艳春问。
“嗯。”程静漪也多看了两眼自己的怀表。的确是一直带在身边,从她第一次离家念书开始,就陪着她了……她换过衣服,跟小梅一起往外走。果然在她的车后,停了一辆黑色的雪铁龙轿车。看到她们出来,车上的人下来,叫了声:“艳春。”
他朝她们走来。
“叔叔!”小梅对着那人招了招手,又转头看看程静漪,说:“程院长,给您介绍下,我小叔叔,梅季康。小叔,这位就是我们新院长,凯瑟琳程女士。”
“程院长,幸会。”梅季康微笑着。
梅氏叔侄俩同静漪道别,先上车离开了。
程静漪默默的想着心事。刚才梅季康那探究的眼神,令她敏感。她毕竟在上海生活过一段时间。许是在某个场合见过此人,也未可知。
程静漪仰头看了看天。
冬季上海的夜空,有种灰蒙蒙的潮润,星还是有的,只是没有几颗清晰的。
她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
梅季康似想起什么来,回了下头,正看到程静漪的这个动作,心头便像被撞了一下。不由的问出来:“程院长这么年轻?”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十三)
“怎么,不可以么?”小梅有些促狭的看着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叔叔。
梅季康笑了,说:“我可听说,慈济最近的运营大大的有问题。”
“连你也听说了。”小梅叹气,“都是那帮老榆木疙瘩脑袋,看不上女子主政慈济,连牝鸡司晨的话都能说出来,难道凯瑟琳还会是武则天嘛——对了,小叔,能不能劝劝爸爸?”
“你父亲最近在谋划着转移资产去香港,恐怕没那么容易让他在这个时候拿钱出来。”梅季康说。
“是。这我当然知道。但这毕竟是做善事。爸爸不是一向赞成做善事?小叔……”小梅露出孩子气来。
“拿你没办法。我去试试。”梅季康趁着车子转弯,又看了一眼那个俏丽的身影所站立的位置……有个影像在他脑中若电光石火一般闪过,让他不禁低低的“啊”了一声。
小梅奇怪的看了自己的小叔一眼,问:“您怎么了?”
“我见过她的!”梅季康说。
小梅笑起来,说:“叔叔,您还是这见了美人就没了魂儿的脾气。别开玩笑了。她可是留学德美的医学博士。才刚刚从波士顿回来,您打哪儿见过她呢?梦里?”
被侄女打趣,梅季康也不生气,只是笑着。
程静漪吗?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当然不是现在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是另一种样子的。是至今想起来,仍觉得美丽的样子。只是当时,她那种美丽,会在一时的漂亮摩登小姐中被湮没,因为她永远,都不是刻意表现自己的那一个,比如她的表姐们,就比她要有名的多。但不知为何,多年之后,他虽然总是在报端见到她那几位有名的亲戚的姓名,也会在不同的场合见到她们,却也总是记不住她们的样子,反而程静漪的模样,若是想一想,只需要一瞬间,便清晰出挑了起来……
程静漪刚进家门,就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话的是儿科的主任施密特医生,也是负责陶遂心主治医师。程静漪曾经特别交代过他,如果陶遂心的病情有什么变动,一定要记得通知她。
听完施密特医生的汇报,她说:“麻烦你在图公馆大门口等等我。我马上到。”
施密特医生挂了电话。
程静漪便上楼去。几分钟后她下楼来乘车出去时,她已经换上了护士的白袍子,外面依旧是那件黑色的开司米长大衣。
在图公馆门口等着她的施密特医生,打量着这位突然变装的女士,不禁称赞。
他用德语说:“凯瑟琳,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果断的女士。我由衷钦佩。”
“谢谢。事出紧急,来不及跟你详细解释。请记住,从现在开始,我是随同你出诊的护士。不是医生,更不是院长。”程静漪也用德语说。
“我明白。请你放心。”施密特医生说。他是标准的德国人。沉默而且语言精准。
程静漪戴上口罩,将施密特医生的急救箱拎在了手里,走在高大的施密特医生身后,随着这家的佣人进了别墅的大门。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十四)
别墅里灯火通明。她打量了一下室内的装饰,判断出这是一间小型的别墅。家里极干净,有温暖的氛围。地毯很柔软,走在上面一丝声音也没有。
施密特医生显然不是第一次来,领路的佣人对他很尊敬,顺便的对她也很客气。引着他们上了楼,静漪就听她说:“我们太太在陶小姐房里等着,我进去先通报。”她话音未落,房门已经开了,走出来的年轻妇人裹了裹身上的披肩,请他们进去,她只对着施密特医生说话,仿佛没有看到医生身后的这位护士。
施密特医生称呼她“图太太”。
静漪握着药箱的手有点儿出汗。她紧跟着施密特医生走进了这间宽敞舒适的房间。跟印象里普通的小女孩卧室那粉红色不太一样,这间卧室用的都是绿色。就连地毯也是翠绿的底子上五彩的图案,显得生机盎然。窗前桌案上的一个大玻璃花瓶里插着几支剑兰,看上去十分的清雅。
施密特医生走到床边。
守候在床边的看妈模样的女人挪开位置,让了空。图太太则站在一边,小声的先安慰了病人一会儿。
躺在小床上的小女孩儿陶遂心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因为发烧,脸上红彤彤的。施密特医生回头看了一眼程静漪,他说凯瑟琳你替我翻译一下,我的中文不够用了。
静漪将药箱放在床头柜上。
施密特医生仔细的询问,静漪一一的翻译。大部分的问题都由图太太代答了。
静漪照着施密特医生的吩咐,将体温计放进遂心的腋窝下。她先搓了搓手。遂心穿着棉质的柔软睡衣,也许是今天病情严重,她很听话。一点儿也不像那天在医院里,皮的像只顽劣的小猴子。静漪放好温度计。细心的给她掩好衣襟,低声的问她:“难受吗?”
隔着口罩,她只露了眼睛和额头。
遂心的面孔摸上去烫人。
她的手微凉,遂心倒不反对她的抚触,看着她,点点头。又转过脸去,看着图太太,说:“薇姨,我想喝水。”
图太太忙倒了杯水。坐到床沿上,将遂心搂在怀里,给她喂水。
“突然的就发起烧来了,真吓死我了。”她说。低头,下巴触在孩子额角,“这孩子总是三灾八难的……”
静漪将体温计拿在手里,对着光线看看,跟施密特医生说:“103。9度。”
施密特医生又让静漪给遂心做了几项测试,对秋薇说:“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我会让凯瑟琳给病人注射退烧,再按时吃药就好。”他转过脸去,对着遂心和蔼的用中文说:“遂心小姐,你很快会好。不要怕。”
“谢谢,施医生。”遂心用德语回答。
程静漪看向遂心。那两片因发烧而有些干裂的唇间,吐出的确实是德语单词。发音准确。听起来,是受到过很好的教导。
“我说的对吗?”遂心问。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十五)
施密特医生浓眉一扬,笑道:“你说的很好。下回来,精神好些了,我再跟你聊天。”他微笑着,对静漪说,“给她打针。”
程静漪将药箱打开,她在水盆里净了手。戴上手套,拿砂轮磨了下药瓶。药液抽进针管里,她捏了药棉。图太太哄着遂心,让她趴到自己身上。静漪伸出手来,轻轻的按着遂心的臀部。柔软的、热乎乎的。
她的手有些发颤。银针发出亮闪闪的微光。
过了一会儿,她才在遂心的皮肤上涂着碘酒。很慢很慢的。
针扎进了遂心细嫩的皮肉中,推进药水的节奏便更慢。一点一点的推。拔出针的动作倒迅速。她替遂心揉着,轻声的问:“不疼?”
“不疼。”遂心的嗓音有些沙哑无力,搂着图太太的身子,转了下脸,看着静漪,说:“谢谢你。”
“不客气。”静漪额上却出了汗。
图太太的目光扫过来。
静漪站起来,收拾药箱。施密特医生站在她旁边,从药箱里取了药,用小纸片包好,标上数字。
“施医生。”图太太让遂心躺好,“能不能请这位护士小姐留下来看护遂心一晚?我恐怕……”她温和的说。看看遂心,十分担心的样子。
施密特医生说:“可以,但是……”他看向静漪,“凯瑟琳今天不能留下,我……”
静漪对着施密特医生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明天一早,若还需要看护,让人来替换我就是了。”
施密特医生见静漪如此说,就说:“图太太,凯瑟琳很有经验,有她在,你尽管放心。”他中文虽说的别扭些,意思却也表达的清楚了。
图太太便请静漪留下,她亲自送施密特医生出去了。
遂心的看妈给静漪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请她坐下。
静漪坐下来。
她犹豫了片刻,才伸手去替遂心整理一下枕巾。遂心有一头乌发。柔亮软和。齐齐的刘海儿,盖着饱满的额头,十分的好看。她的手指拨着遂心的刘海儿。
这孩子生的真好,长的也真好。
乌溜溜的眼,随着静漪的手在动。
静漪停下来,看着这对若有所思的乌溜溜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不困吗?”她问遂心。看看时间,药效该发作了。
那乌溜溜的眼睛定定的瞅着静漪。听静漪问,眼珠儿转了一下,抿了下嘴唇。
“我认得你!”遂心忽然一把抓住了静漪的袖子,“你今天怎么成了护士?”
静漪愣了愣,笑着问:“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心砰砰的跳着。由着遂心抓着自己的袖子。孩子的手劲儿软,其实没多少力气。她却觉得加诸在衣袖上的力量,有千斤来重似的,让她一时动不得。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十六)
“你的眼镜。还有,你的眼睛。”遂心清晰的说。“你能摘下口罩来么?”
静漪一低头,将束在耳边的口罩取了下来。厚厚的口罩捂了大半边面孔,这一摘下来,呼吸顿时顺畅。
“囡囡,你怎么可以这么没礼貌?”图太太进来了,她站在程静漪的身后。本应是教训的话,此时听起来却很是温柔,又无奈。
遂心嘟着嘴。小手儿攥着静漪的衣袖,并不松开。
“没关系的。”静漪温柔的笑着,慢慢的,她转回了头。与图太太四目相对,她点了点头,“今晚,我在这里看着她。”
图太太轻声的说:“那……好的。不过,夜很长,先下去吃点儿夜宵。”
静漪转过头来看看遂心。遂心眼睛已经闭上了。她替遂心盖了一下被子。图太太交待看妈看这些,才走出了房间,在门口等着静漪。静漪随她走出去。
走廊很长。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图太太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关着灯。每三盏壁灯里,只留下一盏。光线暗了下来。
“最近物资很紧缺。虽然缺不着我们的,我们也得省着点用。”图太太说着,吩咐佣人:“都下去。”
等她们在楼下餐厅里坐下来的时候,整栋楼都静了下来。
程静漪脱了大衣,只穿了护士袍。护士袍也让她有些受拘束,她干脆脱了下来。里面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羊毛衫,和黑色的羊毛裙。
图太太把桌上那些碗碗碟碟的盖子都去了,露出美味的夜宵来。
她说:“都是沪式糕点,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吃点青团。这时候,青团不当令,可能味道差些……”眼睛是不看静漪的,从睫毛到手指,都在簌簌发抖似的。
静漪拿起筷子来,青团软糯,入口有清香。豆沙馅儿甜而不腻。她晚饭只在办公室吃了一块三明治和一杯咖啡。这会儿真有些饿了,故此吃的津津有味。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青团……秋薇,你们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她问。
平静的,温和的,自然的。
秋薇被程静漪忽然间更换了称呼弄的愣在那里。已经有好一会儿,她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让自己不由自主的目光溜到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上和脸上去。
静漪转脸对着她,微微的笑着,说:“这么久时间,亏你这个话多的丫头忍得住。”
她看着秋薇的嘴唇颤动着,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泪水,心头的酸楚排山倒海,尽量克制着。
“秋薇啊……”
只听着椅子哗啦啦的响,穿着得体的贵妇人秋薇已经两步来到她面前,噗通一下就给她跪下了,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秋薇就已经给她磕了三个头。她一把搀住秋薇,粉白的脸上顿时红晕满布,“秋薇,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她用力拉着秋薇。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十七)
“小姐!”秋薇反手抱住了静漪,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滚滚的落下来,“小姐,小姐……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她紧紧的抱着静漪,浑身发颤。这颤抖传到静漪身上,静漪闭了下眼。
“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吗?你起来说话。”她只好又坐了回去。
“不起来。”
“让下人看见,你给一个护士跪着,算什么?”
秋薇抿着唇。一副倔强的模样。
静漪看着,这个也已经快三十岁的女子,竟还是在她身边时候那油盐不进的倔脾气。
“你想让我马上走、再也不登这个门了?”她说。
秋薇摇头。
“那还不起来?”
秋薇低下头。
静漪和颜悦色的,说:“起来,跟我好好说几句话。”
秋薇终于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静漪看着秋薇这开衩高高的旗袍,微笑道:“幸亏家里地毯洁净,不然沾了灰,图太太你倒要污了一件好袍子了。”
“小姐!”秋薇红了脸。
静漪用眼神示意她坐下,说:“我有话问你。”
秋薇犹豫着,却不得不在静漪眼神中强大的压力下偏偏的坐了椅子的一个角。静漪知道眼下这是秋薇最大的让步了,于是也不再勉强她。她问:“阿图待你好嘛?”
秋薇点头。
静漪也点头。从进门开始她观察到的,这家的布置、佣人对秋薇的态度、到秋薇的穿着和气度,她的判断,秋薇这个女主人,做的还不赖。
“我总算没有看错阿图。”她说。
“小姐……”
“这几年,有劳你了,秋薇。”
“小姐,您要这么说,我怎么担待的起……从小姐走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惦记小姐,惦记着,不知道小姐过的好不好、累不累,有没有想家,没有我在你身边,小姐会不会照顾自己,还有,小姐还会不会回来、会不会想……想囡囡。”
“我很好。”静漪微笑着,“想要的,都已经得到;想做的,很多也都做到。”
秋薇细看着静漪。
比起多年前那姿容秀美和绝代风华,现在的程静漪,更多了几分坚毅和沉稳,眼神中更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即便是她在微笑的时候,也让人有距离感。有些,高高在上,有些,寒凉。可不管怎么变,这就是她心心念念的程家十小姐静漪,仍然是她的主人。
她的目光落在程静漪那双手上,纤巧细白。而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她心中一沉,抬眼看着程静漪。
静漪也看了看自己的手,并不解释。
她重新拿起筷子来,吃着秋薇给她准备的这些点心。她坐在这里,看到对面的一间小偏厅里,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崭新的,像刚出窑的瓷器那样带着烟火气的新。琴上有一只鼓肚大花瓶,花瓶空着,连水都没有一滴。
“那是给囡囡准备的。”秋薇见她留意到钢琴,“囡囡很喜欢弹琴。她住的地方都要有琴。为了方便她练习,是……新买了送到这里来的。”
糯米莲藕甜的恰到好处,粘着舌尖。
静漪轻声问:“在跟谁学琴呢?”
秋薇看她,说:“您从前的老师,安娜小姐。”
第一章 最近最远的人 (十八)
“安娜小姐……还在上海?”静漪问。不是不意外的,遂心竟会拜安娜为师。安娜不能算是沪上最有名的钢琴老师,但一定是最挑剔学生的。当年她和姐姐们一同被引荐给安娜,只有她这个毫无弹琴底子的被安娜留了下来。三四年间,安娜倾囊教授,是很爱护她的。尽管出身俄、国贵族的流、亡者安娜,性情高傲而又硬朗。这拒不趋炎附势,也让她失去了很多权贵的门徒……“安娜小姐还好吗?”
“还好。如今就带囡囡一个学生。常说囡囡天分不高,不是个钢琴家的料。但她喜欢囡囡,因为囡囡是她最喜欢也最不听话的学生的女儿。囡囡还在安娜侄女那里学芭蕾舞,俄语也学一点点,家里有老师专门教……可是她还是最喜欢安娜。”秋薇笑起来。这让她愉快。从前她跟着小姐去学琴,安娜家里的点心总是尽着她吃的。
静漪晓得秋薇在笑什么,她问:“囡囡的德语也在学?”
还没有上小学的孩子,却在学这么多东西。
“嗯,那是……请了个犹太老师来,一周上两次课。不多的。囡囡很聪明的。老太太是不太乐意让囡囡学这么多,怕她累着,就老是让囡囡玩儿。囡囡自己倒是肯学的。老太太去了南洋,囡囡最近又生病,这才都放下。”秋薇说。
钢琴、安娜……德语……还有芭蕾……她似是不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