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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罩我去战斗-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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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静得只听得见他匀净安详的呼吸,她按捺了一会儿,心底里那个鬼胎却仍游游荡荡,徘徊不去。她终于悄悄探过去,往皇叔唇瓣上啄了一啄:“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原谅孤了?”反正是卓成义教她的,要怪也怪不得她。
居然这样软,一定是个错觉,他明明一向不是很凶很强硬?
幸亏熟睡的人并未被惊动分毫,麒麟已觉一颗心怦然欲出,绝不敢再去看他。然而只过了小会儿,她心间再次发痒,忍了一会儿没能忍住,偷眼看了看皇叔。
皇叔的睡相十分踏实,因为方才经了毒发的肆虐,眉眼的模样亦较平日里温润些。那双唇虽已缓缓回复了三分血色,却有些偏干,色泽也仍略显寡淡,唇瓣之上还有此前被他自己咬破的血痕,实在毫无诱人之处……故而麒麟嘀咕了声:“孤这么做,可不能算是乘人之危。”
既然不算乘人之危……她理直气壮再次欺脑袋而去,覆上那双唇,认认真真亲了一回。
真的很软。
**
薛云鹏自然不是笨蛋。
这座云阳驿荒了多年,而在当年,皇叔自燕国避祸潜回楚国之日,曾在此地宿过几夜,疗过几夜的伤。他先前看皇叔面色不好,揣测他毒发不欲让麒麟看见,现下看来果然是猜对了。
他不光自己寻了来,还央厨子李弄来了车马。
不过他远不及厨子李识趣,老李内力深厚,上二楼走廊老远便屏息探得了廊尽头屋子里的呼吸声。薛大人却死活不肯听劝,非得闯进去看了才得心安。
薛云鹏推门入内,正好望见麒麟偷香,避之已是不及……可叹那扇门年久失修,关上时重重掉下来,砸上了薛大人的脑门。
50日中天
木头不开窍;自有开窍人。
屋内麒麟孺子可教,薛云鹏是又惊又喜。
他的本意真的是打算悄无声息躲开的。奈何那扇旧门太不给面子;不由分说砸将过来,云鹏全无身法,躲闪无门,被门结结实实砸了中了一回脑袋。他立时哀痛出声,厨子李赶来时,薛大人的脑门已然起了个大包;前额惨拎拎渗着血。
厨子李眼明手快;一把将薛大人拎到了隔壁空屋;没让他杵在门前继续丢人。厨子李很快取了随身的白药棉纱;替薛云鹏简单包了一番伤口。
门内那个偷香贼早吓慌了神,脑袋一闪;身子一躲,外头又这般动静,皇叔早就被折腾醒了。岳麒麟心虚瞄眼皇叔,见他神色如常,面上只是有些将醒未醒的疲累,她窃窃放了心,他当不曾觉察她的不轨之举。至于那个薛云鹏,过会儿少不得威逼利诱一番,绝不能让他在皇叔面前露了口风。
“您醒了啊?方才薛大人好像被门……砸了。”
薛云鹏仍在隔壁哀号,耳听得皇叔唤了一声:“云鹏。”
薛大人哪敢过去,挨着墙根应了:“臣在。”
岳麒麟只怕皇叔要唤薛云鹏近前,着急替他拢了拢衣衫,悄声道:“衣裳都教孤撕烂了,这样子见人恐怕不大好罢?”她居然还知羞。
“嗯,云鹏太吵。”
岳麒麟窃窃笑:“您还痛不痛了?”
“尚好。”
“您方才可曾睡够了?”
皇叔默然半晌,眼角似是含笑,目中又像有迷离水雾:“……不够。”
岳麒麟做贼心虚,心慌慌移开眼睛:“那您要不再靠着眯会儿,孤自去看一眼薛大人?”
皇叔似乎始终未曾醒透,以虚弱的声音道了一声“好”,便重新闭眼靠在了椅背。
岳麒麟又替他抹了一回汗,见他呼吸渐趋沉定安详,她大气不敢出,跨过地上那扇破门,蹑手蹑脚出了屋子。旁边那间屋子同是破败失修,薛大人脑门上绑着个颇滑稽的白布条。看见岳麒麟,薛云鹏又是挤眉又是弄眼,面上一派喜气,全不像个刚刚倒了大霉的伤号。
麒麟围着他转了圈,清了清嗓子:“大人的脑袋不要紧罢?”
薛云鹏偏过脸去同厨子李偷笑:“臣的脑袋无事,眼睛倒是快要长针眼了,也不知该怎么办?”
听得岳麒麟很是忿忿,又不好说什么,面颊上泛起一层薄薄红晕。
厨子李捋捋胡须,比了个口型教薛大人自求多福,下楼安顿车马去了。
麒麟正色问:“薛大人此行,可还惊动了什么人?”
薛云鹏摇头:“太子放心,未曾惊动,云阳县早被我打发回了衙门,旁的知情人惟有厨子李。”
岳麒麟放心道:“老李乃是孤最心腹之人,万无一失。只是……孤对云阳毫不熟悉,不知一会儿该将皇叔安置何处?皇叔身子欠安,受不起奔波之苦,此地年久无人,气味霉腐,连个歇息的软榻都无,亦非久留之地。”
薛云鹏暗笑着欣慰,颂渊的事情,这孩子果然无比上心,道:“自然是上王爷的云阳行邸。王爷就算一时难以回朝,此去京城路途不远,快马一日可达,可命他们加急往返京城与云阳,朝中又有丞相同皇上,误不了什么大事。”
厨子李雷厉风行,说话间已将一干车马侍弄妥当,只待上路。
**
待皇叔被侍候在自家行邸中安卧,无念无尘恰好皆已抵了行邸。
岳麒麟趁皇叔累极继续补眠,急急唤过无念,命厨子李将神医所在宁阳寺的地址交与了他:“无大人且先待孤去通禀一声,但须告诉神医孤此刻亦在云阳,只是有事羁绊,恐要过两日方可前往拜会。无大人记得万勿失礼。”
无念替王爷觅了多年的神医下落,此时妥妥地躺在自己手中,他握着这张轻薄的小小纸片百感交集,几欲大哭。孰料燕太子忽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一派委他以重托的模样。
无念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起来,岳麒麟只好回身又拍了拍:“无大人别这样,传出去别人以为孤欺侮你了啊。”
无念只顾着一头哭自己的,太子根本不懂他在哭什么,疗身的神医有了,疗心的小孩也有了,王爷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薛云鹏挂心王爷情形,这天耽搁晚了回不了京城,便找刘头从车中取下一摞供状,以供他今夜宿在行邸中通宵查阅。
有桩贪污案子十分棘手,那嫌犯装疯卖傻得厉害,只肯将罪认下,要杀要剐,赃款的去处始终不肯交代一词。薛云鹏心念一动,想到了岳麒麟。
“太子回京之后,可否帮本官一个忙?”
岳麒麟起先答应得十分爽快:“好说好说,薛大人有差遣,孤自然是荣幸的。”而后却夸起皇叔的行邸来:“这宅子建的倒极考究,背面依山,前方却可闻涛听海,皇叔的宅子果然是一处比一处漂亮。”
薛云鹏低声笑:“不然怎么说你这位皇叔叔是土豪呢。云阳本是王爷封地,五年前先皇弥留之际,王爷请立今上为储,又自请去了这片近京封地。这封地上的宅子,先帝却是不由分说,仍留给了王爷。”
麒麟不解:“云阳这种天造地设的位置,在你们楚国,以往难道不是太子封地?”
薛大人长叹:“先帝格外宠爱王爷这个四子,故而当初倒是没那么多计较。况且当年澜太子薨后,先帝属意之人自然只剩下了王爷……怎奈……哎,臣不该说这些的。王爷如今当他的土豪当得乐此不疲,我们为臣子的本就无可置喙,云鹏我如今的心愿,不过是希望王爷过得舒心快活罢了。太子懂我……”
岳麒麟听薛大人说这话的末了,眼睛似是时不时扫过她的下巴,一时羞愤交加,怒哼一声:“孤也许并不懂大人,只是薛大人方才看到的事情,最好出了这扇门,对谁也不要说。”
薛云鹏咧嘴,嬉皮笑脸:“何事啊?”
岳麒麟默了会儿,直言道:“薛大人脑袋都差点碎了,还想装蒜?孤说的正是方才在云阳驿,孤占……皇叔便宜的事情。”
薛云鹏都听傻了,这小姑娘直率如此!占便宜……究竟是谁占谁的?颂渊那条狐狸,十成十不曾睡着!
“大人最好忘了此事,对谁也不要提,特别是皇叔跟前。”
薛云鹏更惊:“为何不提?”他压低了声,“提了有肉……诶总之本官这样的军师可是打着灯笼难觅……”他本想自称红娘,又生怕唐突了小孩子。
岳麒麟却笑着打断他:“孤虽不大明白薛大人缘何要当孤的军师,孤却知薛大人这人常走背运,若是真帮了孤什么倒忙……”
薛云鹏气得脑袋涨痛,脑门上那注伤口似要裂开一般,他小孩子心性大发,居然口不择言威胁:“没有本官,太子可是要走许多弯路的!”
岳麒麟嘿嘿一笑,继而装蒜:“孤不明白您说的话,孤只知道,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薛大人,总之一口气吃不成胖子。”
“咳咳,原来您那么有打算啊!”
岳麒麟倒是颇伤感:“孤能有什么打算?孤一无所有,有的不过是些奢望罢了。大人不妨厚道些,你也算有求于孤,总得有个求的样子罢?”
薛云鹏嘿嘿点头,才不信她,她有打算就好,有打算颂渊就等着入瓮。
他在这小姑娘面前实在不敢太过直言,万一坏了王爷的事,王爷发起怒来,可远不及小姑娘这般和风细雨。
”太子其实不用以常人的心思来揣测王爷,比如王爷前些日子,将他的富庶城池换陈国公北疆牧场,这笔买卖虽看似有些亏……呃实则,它也是亏的。”
薛云鹏真是费尽心思,避开卓颂渊规定他的那些禁忌,又想向燕太子明晰表达王爷的关爱之心。
“北疆牧场?”岳麒麟脑中猛然间闪回那日在北寺山狱,审问那个小仓吏的情形,那个小吏说的是,几乎整个北疆的粮草皆让那个陈国公的弟弟垄断于手。
陈国公……皇叔近两月频出频入陈国公府,难道竟是为的商议换地事宜!
“前夜陈国公封地上的亲眷尽数到京,算是正式交接了那块地盘。因为王爷还须留用些人在北疆打理牧场,那夜还命臣特备了厚赐以表诚心,那大约便是太子说的聘礼了。”
**
岳麒麟木呆呆回到皇叔卧室,榻上之人已然饱睡一觉,面色和缓而好看,正坐着阅一本书,此时打书中抬头含笑望她,简直令人错觉岁月静好。
麒麟的面色却大不好:“皇叔您至少骂孤一顿解解气也好啊?”
“想要我骂什么?”卓颂渊放下书册笑,“过来。”
麒麟行至他跟前,恨恨探问:“听闻燕南屯兵用的粮草亦是陈国公封地上的牧场所出?皇叔近来替孤筹谋至此,为掌控粮草竟是赔出自己的城池,孤还不起的啊……”
卓颂渊气极:“这是谁说的昏话?薛云鹏?你无须听他危言耸听,我难道不能是为了北疆太平?想这么多本来于事无补,你不是一向只顾三天之内的事情?”
以地易地的事情本来寻常,然而薛云鹏非说他这是土豪所为。他能给的不过这些,云鹏非将此事为麒麟所知,只恐平添笑料。
岳麒麟却是犹自悔恨:“孤发现自己就是该多动动脑子,孤负气出走,害您日奔夜袭,毒发遭罪,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哦?那你来云阳作甚?”
岳麒麟听无念说,皇叔早年也曾派人北上苦寻神医数回,屡屡无果,早已绝了此念。此番麒麟真不想令他有一丝一毫的失望,定要将一个完整且靠谱的神医踏踏实实呈送在他面前,才敢和盘托出实情。
这会儿她默然半天,胡乱抢了句:“为甚来云阳?哼哼,孤不喜那陈婉秋……也不喜欢您那身绯色的锦袍子。”
他脸一黑:“因为看起来老?”
岳麒麟没过脑子,听了急得淌泪:“因为压根看不到正脸!”
卓颂渊一把将人扯来,拉近了好抹泪,动作自然且寻常:“那这回的教训可要牢牢记着,耳听为虚,眼见未必为实。为君者更应以此自勉。”
麒麟使劲点头:“嗯嗯,明白了,都是虚的。”
这人居然借机说教!她的头皮都听麻了。
“虚虚实实。有的物件看不见抓不着,听来或许还很可笑,譬如人之信念,有时却能如黑暗中的烛火,为人点亮前路。”
麒麟猛想起皇叔自己,不知他数年来,又是怀着一种怎样绝望的心境度日……她心下一酸,速速驳道:“孤要什么烛火?皇叔所在之处,便如日中天。”
麒麟正想着怎么才能哄他睡着,而后再占一回便宜,那滋味真是上瘾……却听无念在外敲门道:“太子,老李做的菜也太咸了,还不听劝,您要不要来说说他?”
这是她与无念事先约定的暗号,无念晚到一步,褚良春已然不在宁阳寺了。
51云涛寺
曹大人说的事;王爷交代是绝密,太后觉得肯定是在瞒着她
岳麒麟哪敢惊动皇叔;做戏做全套,假模假式先将厨子李抓来训了一顿。
无念带回来的信中提及,褚良春下一站乃是云涛寺。云涛寺出云阳沿运河北上,快马一夜可至。
这一天为了将人早早弄睡着,麒麟简直将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了。
皇叔许是补了一个白天的眠,入夜兴致颇高;非让无尘翻两册书来;说要考较她的经史。无尘好死不死搬了一册《公羊》;一册《燕史》。
春秋公羊便也罢了;她记性好,最近李师傅所教磕磕巴巴大半尚能背下。
皇叔偏生又提了燕史来问;岳麒麟哪堪这般折磨:“我家祖祖辈辈弯弓射雕,到了孤这一辈,父皇兴了书院,自楚国请了鸿儒做先生,燕人方才识得所谓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百来年的燕史,皇叔竟是如数家珍,孤怎么翻来翻去,却总觉得无甚可看的呢,西征北征,打打杀杀,马背上征服的天下而已。”
卓颂渊一本正经,说了好一番诸如以史为鉴,可知兴替的大道理:“麒麟怎可信口菲薄祖先?夺天下易,守天下难,若非守业有方,这百来年的燕史由何而来?”
论及此处,麒麟倒是眼神稍亮:“老祖宗自有老祖宗的大道,孤的祖训,对人不过一个义字,对事,不过一个勇字罢了。”
原本连这个勇字,麒麟都是想不明白的。她自问贪生怕死,可这一刻望着皇叔墨玉般的双眸,心中的勇气竟是鼓鼓满溢,只怕戳一下,便足可爆一个飞花四溅。
她一定得亲自去将褚良春接到皇叔面前!
卓颂渊哪知她满腹的心事,指着那册燕史:“一看便是偷懒不曾详读,哪里是你说的这样。你看,燕昭皇即对孝悌之义著有长篇训示……麒麟,我闻燕朝之中,颇多老臣?”
岳麒麟心不在焉答:“嗯,确实养了不少年迈老将,皆是早年伴我祖父西征之臣。那些老臣矜功恃宠,当年父皇亦很为这些人头疼。”
“他们各自都是什么背景?子弟手中兵权分布……”
岳麒麟快哭了:“皇叔啊,这个可以说到天亮的。”
卓颂渊毫不以为意:“便自徐德亮说起。”
要了命了:“您……您怎么连人名都知道。”
这么下去聊个通宵毫无难度,麒麟忽然很残忍地,有些想念皇叔毒发时候的模样。一个人总是为别人顶天立地活着,也会让人觉得他示弱样子比较可爱。他握着她的手,旁若无人,只依靠她……哪有徐德亮那老儿什么事情!
麒麟拼了力气将皇叔硬生生按倒在榻上:“您这典型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生了病哪有这般操心的。”
卓颂渊也不抗拒,含笑躺了,漆眸晶亮:“那我明日再问你。”
岳麒麟着急出门,趁势便起了身:“孤看样子也得去歇一觉,不然明天还不知如何应付您呢。皇叔也别太劳神了,若是睡不着,闭上眼睛数会儿羊也是好的。”
卓颂渊眼神黯去,面上笑意竟亦是渐渐淡了:“去罢。”。
岳麒麟只道着急说错了话:“皇叔不高兴了么?”
“无事,离京二日,竟是有些思念皇上。”
岳麒麟暗自嘀咕人家到底叔侄情深,怏怏正要撤走,无念恰巧进来奉茶,看似无心地接了句:“说起来皇上真是至孝的好孩子,近来每回将王爷留宿宫中,皆是手捧诗经,在王爷床头念到王爷睡着呢。”
岳麒麟回过身大为惊愕:“这般孝顺!”
无念斟过茶水,又探了皇叔额头,暗道这小太子真管用,王爷今日的烧去得倒还算快。待无念走了,麒麟复又坐下,给皇叔喂了两口水,笑得有些局促:“孤的脑袋里也无那许多诗……”
卓颂渊偏过脑袋,移开眼睛,仍是不大痛快:“太子去罢,本王可以自己数羊的。”
皇叔如今但要唤她“太子”,自称“本王”,这不用猜便是生气了。岳麒麟暗暗憋笑,仍是好声好气:“孤给皇叔哼首燕国民谣可好?”
卓颂渊嘴硬:“不必。”
岳麒麟不管不顾已然哼唱起来,民谣很长,这歌谣温婉柔细,极能助眠,她又故意唱的胡语,皇叔听不明白词义,多少便能迷迷糊糊入睡了。
不想卓颂渊听完,睁眼缓了神色问她:“这调子唤作什么?”
岳麒麟濒临崩溃,病榻上的人有兴致问,她也只得好脾气地答:“雪夜歌。”
“那个雪人,天亮之后……化作了水?之前的故事是……”
岳麒麟觉得自己真是找死,皇叔对胡语竟是半通,居然勉强听懂歌词大义,早知她便哼首启国的无字歌岂不省事?麒麟耐着性子:“嗯。这调子原是燕北的小歌谣,词中唱的是,阿西堆雪人啊,雪人会说话,阿西和雪人去滑冰,雪人带阿西去游历。他们上天揽月,他们下海捉鳖,阿西得意不凡,回家睡得香甜,梦里四处炫耀。天亮时起来找雪人,雪人化作一滩水。”
燕北苦寒,半数山脉终年白雪皑皑。麒麟的本意是想挑支柔缓的调子好助眠,这支调子燕国孩子从小便哼,如今说完了故事再咀嚼,方才蓦地惊觉,这词曲之中竟然蕴含这样一种悲凉基调。
“好听,再唱一回罢。”皇叔很不客气。
“孤……”麒麟急啊。
卓颂渊冷下脸:“那我自己数羊。”
麒麟哪里忍心:“孤再给皇叔哼一会儿,只是您闭上眼睛安心睡,不许再说话了。”
卓颂渊合了意,依言阖目,在麒麟低叹浅吟的雪夜歌中,缓缓入了眠。
夜色深浓,窗外大半盏瑶台镜悬挂中天,可怜的小太子从未伺候过什么人,这夜哼曲哼到喉咙微干,榻上之人呼吸终于渐趋沉静,睡得极是安稳。
相较之下,白天的那个角度太过糟糕,实难轻举妄动。而这会儿她只需轻轻俯身,皇叔刚毅却出尘的面容,便这般尽入眼底。
岳麒麟自言自语:“陈婉秋有没有眼光啊?哪里老了,孤倒是觉得皇叔十分水嫩可餐。”也不管这陈婉秋不过只是她的假想敌。
麒麟似在小心仔细赏看一件宝物,忍不住点唇触了一几他的鼻尖。皇叔许是觉得痒痒,脑袋略侧了侧,麒麟不及预备,双唇结结实实便滑在了他的唇上。
她觉得实在并不足够,轻扫过皇叔下唇的那一处伤,探出舌尖轻轻撩了撩。
“这便是加盖了蜡印的意思,闲人免近,什么陈婉秋赵婉冬,胆敢打一回主意看看,想要启封者,有能耐先来寻孤说话。”
说完依依不舍,便又啄了啄,细细叹了一声,方才心满意足出得房门。
**
见了无念岳麒麟心情大好:“无大人可要好好照料皇叔,不可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孤回来时皇叔若还是高烧不退,便要拿你是问。”
岳麒麟不得不叹服自己的机智。若非花了大力气哄他入睡,这会儿的便宜到哪里去占?当然此事还得谢谢无念。
无念莫名其妙:“小的自然尽心,只是方才,王爷的烧已然退了啊。”
岳麒麟也没深想:“哪里退了!孤再清楚不过,无大人护主之心是好的,就是太不够仔细。孤只知皇叔中毒,孰料病势如此汹汹,要不是无大人拖延,孤决计老早就亲自抓神医去了,岂能拖到今日?”
无念亦是很悔:“是的是的,小的生怕挨他责罚,一向说得太不详尽了。”
此时厨子李前来急催:“太子,云涛寺此去甚远,再不上路只恐天亮都到不了。 ”
岳麒麟无暇再训无念,跨上马背再次郑重吩咐:“无大人费心了。”
夜骢走得老远,无念仍在暗自好笑:“真是,小的倒成了外人了。”
**
慈宁宫来了位外客。
太皇太后接户部司曹大人的信,违例秘密召见了这位老眼昏花的外臣。
“曹大人是说王爷串通皇上在户部司改换了封地?哀家不信,我儿在乐宁的食邑颇丰,他何必看中别人手上的地?”
曹大人咳嗽:“王爷与陈国公换了几处北疆牧场,说起来,那几处牧场破落不堪,实在是远次于乐宁城。”
“陈国公……丞相也知此事么?”
“正是丞相前来知会臣办的。”
“去罢。”
“此事本来绝密,老臣亦是生怕损了先皇基业,方才特特来将王爷此举知会太皇太后。太后万万记得要在王爷跟前保全老臣。”
曹大人颤颤巍巍走了,太皇太后不禁问无非:“你近来不是说王爷时常登门陈国公府,是为了同那陈小姐相会?”
无非傻愣愣的:“正是如此,王爷换地,许是想讨好老泰山?”
太皇太后一脸气闷,嗤他道:“我儿何时做过这等不靠谱的事情?哀家只怕王爷是为了讨好燕太子啊。”
北疆牧场临着燕国,小四别是打算与小孩子私奔去那苍茫之地之间,与燕太子纵马欢腾,双宿双飞?太后想象力着实颇丰。
无非不解:“太后多虑,依奴才看,那点苗头早被奴才浇熄了罢。”
太后不屑道:“你有这本事倒好。”
“不若奴才为您去将丞相传来问问?”
“那条老狐狸会答实话么?不问也罢。”
“难道问问皇上?”
太后更觉好笑:”他们叔侄一心,哪一回不是同气连枝?无论王爷是否有错,改封地之事你须得为他保密,消息如若走漏惟你是问。只是摄政王几日不曾过来请安,皇上竟然称皇叔病了,你替哀家出宫去他府上看看,小四向来生龙活虎,如何就能病了。”
无非诺声而去。
**
麒麟连夜赶路,行了好几百里已是哈欠连天,厨子李忧心不已,索性吁停了夜骢:“殿下不若原地歇一阵,一会儿待后头车马行至,随后换车而行?”
麒麟不肯,反倒催行夜骢:“不可,时辰耽搁不起,夜骢快走。”
“太子千万小心,前方只剩百来里路要赶了。”
“嗯。”
晨光轻拨开浓雾之时,他们恰走一段山路,离那云涛寺亦不远了。因为是上坡,夜骢怎么都走不快,二人只得放慢了马速踱行。小孩子贪眠,这时候在马上竟是脑袋一顿一顿,数回差点瞌睡过去。
幸亏厨子李唤她回神,麒麟困得无以复加,却只能狠掐太阳穴。
“太子莫再瞌睡,前方便是云涛寺了。”
岳麒麟忧心忡忡:“但愿神医真的在此。”
厨子李这种隐居的高手,平日人前恭谨,人后却十成十是个顽童。他生怕麒麟再睡,便寻话同她闲聊:“老李我发现,太子一夕间长成个大人。摄政王当真功不可没。”
这话确实醒神,岳麒麟红了脸,拍马又走不快,一时羞极,满口胡言:“孤……孤像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么!”
“老李我倒是觉得,太子当以剩勇猛追穷寇,杀它个落花流水,方才像是先皇的儿女。”
岳麒麟笑得差点落马:“老李还道自己还是当年在马背上横扫西北土豪圈的那个金刀李么?”
厨子李大不以为意:“老李我简直快要变成个老人家了,太子却正当青春,正是吃什么都不怕硌牙的好年岁。”
麒麟有些羞赧地想起那个人:“如何吃啊?滑炒还是蒜蓉蒸?抑或是……用碳烤?”
“老李我倒是被太子说得饿了。”
“你这也可以!”
忽而打斜刺的云松里传出一束长笑来:“头次听闻吃人肉的也敢来寺里烧头香了!”
声如洪钟,唤醒了一山的清晨。
52褚良春
那自云松间窜出的身影轻矫如燕;倏忽便已闪至了二人马前,清晨依稀的薄光里;这位老儿的白胡子正迎风飘飘荡荡,衣带当风,更是飘若神仙。
岳麒麟凭那炯炯双目可以认得出来,这位便是当年替她医过病的褚良春了。
厨子李在旁啧啧叹:“出场还是那么烧包,胡子还少沾了一半,看起来像是秃了似的。”
岳麒麟急急下马相迎;惊愕道:“老李你原来认得褚神医?怎么早不说。”
厨子李亦下了马;轻哼一声:“又不是什么长脸面的事。”
那位老神仙近看压根不老;面容饱满毫无褶皱;皮肤柔且细腻有光,听了厨子李的话面上居然还红了红;摸着胡子道:“咳咳,今日摸黑起的,难道胡子竟是忘了沾全了?”随即又绷了脸,“李兄别来无恙,不想仍是这般计较,一把年纪还攥着别人的胡须做把柄。”
方才云松间传来的声响乃是神医以内力送出,声自然是洪亮有如钟鸣。此时的语声却是此人自喉间发出的,听起来却是另外一种低柔音色。
岳麒麟自己女扮男装日久,自然对许多细节十分留意,此时听了神医声音,再凝目细看他的肌肤发梢耳朵……以及喉结,不禁暗暗惊奇。小时候神医也是这副打扮形容,许是当时病恹恹卧床未及细看,如今长了些见识,若未猜错的话,褚神医居然同自己一样,是位以男装示人的女子!
厨子李声音不善,恨恨拱拳施以一礼:“难为贤弟还认得我,当年幸得为先皇所救,老李我才找回一命!褚贤弟看起来气色倒是极好啊。”
褚良春抚须抚得倒也熟练,得意道:“鄙人为人行事应乎中虚之道,凡事讲求一个因其固然,顺其本有,依乎天理。此为养生之道,贤弟看来发福得厉害,看来平常饮食起居……还须多多节制呀。”
厨子李听到那声发福,一派脑门生烟的样子:“依乎天理,我看你是有悖于天理!让我们的小太子找得好苦,既答应了太子要去楚京,却又停停走走,一路游山玩水,迟迟不往。一会儿又说什么跑去救什么疫情,小太子请你去京中玩的么,请你去救命的啊!好端端人在云阳,非又跑来什么云涛寺,害得小太子又是一夜月下急追,你好生有面子啊。”
岳麒麟生怕厨子李一通奚落将神医气走,吓得急道:“不妨的,不妨的,孤月下奔马,也觉得甚有乐趣,一点都不以为辛苦呢。”
厨子李哼道:“太子莫要惯着此人,此人倚着手上这点江湖医术,臭架子摆得还少了?看别人穷苦伶仃她便说一不二嘘寒问暖贴钱送药,觉得我们殿下顶了个太子的名头,就故端臭架子欺侮人。太子要她相救的,难道不是个人命?老李我最烦这种装货,什么神医,说什么人命不分贵贱,到头来,此人才是分得最清的那个!”
岳麒麟满头生汗:“老李少说两句,算孤求你了。”
厨子李将岳麒麟拉至一旁,压低了声:“太子,怕她什么,我们万不能输了气势。”
皇叔毒发的情形犹在眼前,这个时候莫说要她低声下气……岳麒麟亦小声道:“什么气势?求你别坏我的事,这位神医很要紧,就算是要孤下跪相求,孤亦不以为辛苦的。”
厨子李仍嘀咕:“男儿膝下有黄金……”
岳麒麟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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