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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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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又通俗易懂又朗朗上口。。。”

方皇后被逗得直乐,笑靠在软榻上,冲蒋明英说:“。。。小娘子也学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行昭咧嘴一笑,埋首认真地理了理绣花箱笼。

将青碧的线团成一团放在一旁,再将绛红色的线从头理到尾不紧不慢地卷在一起。名贵的银丝线要单独放,羊绒纺的线不能沾水,而普通的常见的丝绵线没那么多顾虑,可以随随便便堂而皇之地搁在大庭广众之下。

婕妤顾氏,就是那种普通常见的丝绵线,就算有惊人的美色。被染就成了国色天香,可内瓤和材质决定了她不可能比银丝线高贵。

就算将她摆在了高处,她也只会拖后腿。

不信?

瞅瞅顾太后。手里攥着稳赢的一副牌,也能将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便就晓得了。

想一想,觉得时人要娶妻娶贤是当真有道理,大户人家的嫡出闺女从小跟在母亲身侧看惯了大场合。自然眼界心胸都要更宽些,小户人家的小娘子或是庶出也不是没有不好的。可大多都被拘在了小天地里,受自个儿姨娘的教导,教过来教过去,无非就是怎么样抓住男人,又或是怎么样把别的女人踩下去的蹩脚招数。

爹挫挫一个,娘挫挫一窝,古人诚不欺我。

陈德妃话说得重极了,阖宫众人都在等着方皇后和皇帝的反应,出人意料之外,皇帝并没有什么反应,皇帝没反应,下头人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唧唧喳喳地说道个不停,位分低的美人才人便往王嫔身边凑,她们没德妃那样足的底气,只能话儿说得模棱两可的,却叫王嫔直道感怀好意。

待到皇祠祭祖之时,顾婕妤面红耳赤,瞻前顾后地不知道该站在哪头,论位分她是压着王嫔一头的,可宫里头的风言风语又不得不叫她三思而行。

方皇后最后解了围,云袖一挥,“顾婕妤与王嫔站在一排,宫里头都是服侍皇上的人,姐姐妹妹的何必争朝夕之长短,若叫本宫再听见哪家的小宫人口无遮掩,就照多舌杂嘴处置。”

夜幕一落,顾氏便红着眼圈地往凤仪殿来了,一见方皇后的面儿,便提着裙裾袅袅跪下了。

“嫔妾谢过皇后娘娘庇护,嫔妾这几日吓得都不敢往长乐宫去,就怕因嫔妾之故,叫德妃娘娘心里头又不舒坦了。。。”

行昭一看这架势,书页一合拢,便往笑着起了身,朝顾氏福了福,又同方皇后请辞。

“。。。想起来描红还没完,明儿个常先生能把阿妩给吃了。。。”

顾氏伏在地上,清妙目泪眼婆娑地往上瞄了瞄,又立马垂了下来。

行昭一脚将踏出门槛,身后便能听见顾婕妤的软语曼声,“。。。皇上原先不乐意去嫔妾那儿,是皇后娘娘给嫔妾指的明路,如今宫里人指指点点,也是皇后娘娘庇护的嫔妾。嫔妾初初进宫,太后娘娘又卧病在榻,嫔妾心里头慌得跟一头乱麻似的,得亏还有您。。。”

行昭步子停了一停,默上一默,方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谱儿。

太大胆了,可照方皇后的性子,她做得出来。

老的那个都没玩赢方皇后,无论小的这个是虚与委蛇,还是由衷地心悦诚服,她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反正小顾氏日日吃着慈和宫丹蔻给她的健子药,也是生不出孩子,找不到出路的。

是的,不晓得什么时候丹蔻就便成了方皇后的人,行昭掐着指头算了算,或许是在顾太后在中庭里跌了一跤前?

除夕一天更比一天近,二皇子自觉自愿地领了内务府布置太液池和放烟火的差使。整日拽着几个小字辈去看他的成果,今儿个是五福献寿的花样,明儿便问“要是现在让内务府做一千盏绡纱灯笼还来得及吗?”,二皇子兴致勃勃,四皇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极其捧场地拍掌,行昭便是被强拽过去的其中之一,每日便数着人头,二皇子在,四皇子也在,欢宜在。就连顾青辰也在。

就是还少了一个人。

欢宜使坏不说,行昭便当什么也没发现。

到晚上,欢宜身边儿的画莺捧着漆盘俏生生地过来给行昭请安。“。。。公主亲手熬的薏米银耳羹,熬了一大锅吩咐奴婢给您送一盅,给端王殿下送一盅去。。。”一道将托盘放在案上,一道自说自话,“您还不知道吧?户部年终对账忙得很。端王殿下跟着黎大人日日夜夜熬了几个通宵了,淑妃娘娘和公主都心疼得不得了,可也自豪端王殿下日渐能在户部里说上话儿了。。。”

六皇子周慎这一世与上一世截然不同。

上一世是富贵闲人,皇帝应了淑妃的请求,定了淑妃娘家的侄女儿,安安稳稳地清贵一辈子。

这一世却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儿去拼。。。

行昭晃了晃神儿。手里端着薏米银耳羹,兀地重重摇了摇头。

羹汤随之撒了出来,溅了几滴在手上。不过隔了片刻,就变得凉兹兹的了。

不得不说二皇子布置的太液池星河流转似千帆舞,四皇子管着的乐伎苑排的几出戏也排得好极了。

皇家也是家,也要摆除夕家宴的,贺家没动静。方皇后也乐得贺家没动静,一早便将行昭的位置安排好了。又怕贺家借着除夕团圆的由头把行景叫回去过年,便给刑氏递了话儿,“无论如何都不许景哥儿去临安侯府”。

事实证明,贺琰这回没按套路出牌——他连声儿都没吭。

行昭眼神直直地,越过波光粼粼得像面菱花靶镜的太液池面,定在了湖心亭里绵声长调的那出戏上。

再细看了看,佝下身子小声问欢宜:“。。。那个唱思凡唱得比柳文怜还要好的呢?我怎么没见着他?”

欢宜不动声色,抿了口果酒,眸光未动,话儿压得低低的:“既是长得像。。。又怎么可能在除夕家宴里出来?四哥还是有分寸的。”

四皇子有分寸吗?

行昭抬眼看了看正望着二皇子周恪笑得一脸腼腆的老四,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这又是一场难解的官司。

连临安侯府的家宴都是繁琐且无聊的,还能指望天家的家宴能有多活跃?

行昭再转头看向下席,平阳王妃正和中宁长公主凑拢了脑袋说着话儿,四下看一看只有平阳王世子周平宜在,也是,前世的晋王周平宁如今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平阳王妃怎么可能乐意带他来皇家家宴。

宴到一半,皇帝率先起身举杯,下头人窸窸窣窣地一串接着一串也站了起来,祝酒词岁岁年年说的都是那些话儿。

无奈众人还要用一副感激涕零,扬我国威的神情一饮而尽。

行昭单手执盏,无意间看见清透的果饮里摇摇晃晃地映了轮弯弯的月亮,小娘子一愣神,举起杯盏的时候便晚了旁人半刻。

连忙一抬眸,却见对列的左上方,六皇子周慎亦是单手执盏,冲她扬了扬酒杯,再展唇一笑,最后仰首一饮而尽。

多年之后的行昭都还未曾忘记,那年那夜,在那轮弯月之下,众人之中,少年郎遥遥轻笑着冲她举杯致意。

眉眼温柔得,好像玉色清辉倾洒在了水波荡漾的镜面之上。

正文 第一百五五章 新年

和皇帝吃饭,吃得饱吃不饱都不重要,吃的就是个恩宠和赏赐。

皇帝在上头,谁有胆子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去夹菜啊,不得警惕着皇帝会不会随时发问啊?

所以行昭没吃饱。

在漫无边际的粲然烟火中,旧岁已去,新朝在际。

对有些人来说,除夕之夜的味道是满鼻子的火硝,或许是案上的甜甜腻腻的胭脂鸭脯,又或许是陈年老酿的酱香芬芳。

对行昭来说,这个除夕的所有味道,就是这一大海碗的芝麻芯汤圆。

糯米软软的,紧紧粘着牙,芝麻馅儿香甜得能让人和着馅儿将舌头都囫囵吞下。

行昭把头埋在碗里,吹过凉风守完岁后,“呼呼啦啦”地喝一碗烫热的汤圆儿,以慰空落落的肚子。

还有一颗怅然若失的心。

行昭一闭眼,一滴泪便砸在了汤里,醪糟酸酸甜甜的味道里,顿时有了些许咸味。

莲玉立在窗棂之下,安安静静地看着小娘子,一没留神,眼泪便险些下来了。

初五按照惯例是进宫朝贺,外命妇过来叩拜方皇后,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回侍立在侧的是风头正劲的顾婕妤,与王嫔。行昭照旧伴侍在方皇后身边儿,低眉顺目规规矩矩地眼观鼻,鼻观心。

去年,她在下首伴着她尚在人世的母亲,今年,她却端着杌凳坐在了凤座之侧,伴着她的姨母。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其中寓意大抵如此。

三个女人一台戏,行昭抬眼数了数,这都能凑成多少台戏了啊。

“。。。早听说临安侯太夫人身子有些不太舒坦,怪道臣妇找了又找也没找着贺太夫人的影子,太夫人是着了凉呢还是吹了风呢?也不晓得温阳县主知不知道太夫人是受了什么病症?”

此话一出。正殿里便瞬间静了下来,信中侯闵夫人轻敛了容,微微侧了身子,眼神瞥到说出这番话的黎太夫人。

是了。。。

黎家与贺家是至交之家,黎太夫人与贺太夫人是自小的手帕交,会出言为难也实属正常。

话里话外,这是在怪行昭不孝啊!

大周朝重孝,孝悌能顶半边天,被人指摘为不孝,未出阁的小娘子怕是嫁娶都会变得艰难。。。

“其实阿妩也说不明白。”

小娘子轻轻脆脆的声音由低渐强。响在偌大的正殿里,还是显得有些气弱:“阿妩听了心里也急,请来张院判细细问询了祖母的病。张院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了祖母说胸闷头晕,阿妩便看了看方子,却都是补气养身的药材,说来说去都是党参黄芪。也没多大用处。。。”

张院判是国手,是皇帝信赖的太医,谁敢说他医术不精?

既不是大夫的错,那当然就是病患的错了,国手都诊不出来的病,又该是什么样的疑难杂症啊。。。

在场的都是簪缨世家的家眷。谁家没有过装病的前例啊,为避事儿为争宠为了什么的都有,装病多好啊。病了往床上一躺,谁也甭找我,谁也甭来和我过不去。

夫人奶奶们面面相觑了片刻,神色不明。

“老人家年岁大了,身上各式各样的毛病就窜出来了。人一颓下来,便希冀着子孙儿女守在身边儿。子孙满堂环绕膝下,看着欢喜,心里头一欢喜了病也就好了一大半了。”

行昭总算是知道黎令清的倔气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这母亲就是个顶倔的,当着方皇后的面儿,找她外甥女的茬子,还理直气壮又颇有替天行道的气势在里头。

行昭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唇色便有了些发白:“大抵是入冬天凉,阿妩的风寒也还没好透,怎好贸贸然就将病气儿过给太夫人。。。”行昭拿帕子揉了揉鼻头,再放下时,鼻头红彤彤的一片,一双眼睛水水泠泠的,眨了眨便望了别处:“这些时日,阿妩连太后娘娘也不好去拜见,做了东西都要先请顾婕妤拿开水烫了,去去上头的晦气,再送去慈和宫,以此聊表心意。。。顾婕妤,您说是吧?”

小顾氏一怔,这小娘子祸水东引的招儿使得炉火纯青的了。。。

心里腹诽,她却晓得她不能不接,不仅要接还要接得漂亮——皇帝决定宠不宠她,方皇后却决定她能得多久的宠,这是她在方皇后一次两次地帮扶之后得到的结论,她姓顾又怎么样,顾太后说话已经没人听了,不,顾太后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方皇后的话却显得振聋发聩。她既不傻,也不癫,就算不知道方皇后问什么要帮扶她,她却只能牢牢地乘着方皇后的东风,以达到直上青云的目的。

一道婉和了面容,放低了姿态,一道回笑应和:“是呢,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却总问‘这个装着薄荷的香囊是谁做的?’又或是赞温阳县主‘木匣子上的扇套绣得好看’。。。”

黎太夫人的后话被呛得梗在喉里,她总不好责问小娘子关心太后却不关注自家祖母吧?天地君亲师,天家可是在亲眷前头!

小顾氏接着话头岔开了,下头人也好做了,或三三两两关切问询“太后娘娘的身子可好些了?”,或是不着痕迹地恭维“皇后娘娘到底是一片慈母心肠,养出来的小娘子个顶个儿的好”,话儿终被越扯越远,行昭的面色却慢慢沉了下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贺琰看不透这个道理,贺太夫人却看得明明白白的,她算准了方皇后不敢下狠手对付贺家——在外头人眼里,无论这其中有着什么样的官司,行昭与行景都是姓贺的!

深入骨髓,亘古不变。

黎太夫人的突然发难并没给整个场面带来多么难以挽回的后续,连方皇后都没发话,小娘子一个人便将话儿给带走了,方皇后心里头大畅。照旧赏了几家人的膳,最后留下了方祈之妻刑氏。

人去戏散的正殿空落落的,方皇后特意放缓了声调,缓声柔气地与刑氏寒暄。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还是阿福在陪本宫闲聊。本宫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朝会是远在西北的嫂嫂在这儿,同本宫闲话家常。”

“臣妇也未曾想到。”刑氏笑一笑,眼神却望向行昭:“阿福去得冤枉,贺家欺人太甚,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阿祈没从西北回来的时候,您与阿妩过得有多难,臣妇想一想便心惊胆战的。阿祈叛国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臣妇被圈在方家老宅里头,来的是九城营卫司的人,待臣妇和两个孩儿,还有方家的旁支都是客客气气的,不像是来圈禁。反而像是来保护的。”

皇帝做事一时糊涂,一时精明,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耳根子软,心也软,对谁都是这样。

方皇后见怪不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刑氏在劝慰她,可却不曾想一想,泼一盆热水就想融化一整块儿坚冰。可能吗?

“那段日子谁也不好过。。。”方皇后沉声暗叹,“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皇帝到底心软,功高两个字儿接下去便是盖主,与其忍气吞声。倒不如秉承哥哥一贯的个性。。。”

方祈一贯的个性是什么?

行昭默默想了想,脑海里只浮现出了四个字儿“撒泼卖乖”。小娘子顿觉不妥,“啪”地一声把这四个字儿打掉,换上另外四个字儿“审时度势”。

“方家在定京城里至少要待十年,该强硬的就强硬起来,该软下来的。。。”方皇后顿了顿,偏头想一想,随即霸道十足,“没有需要低头的地方,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我,定当加倍奉还。”

加倍奉还。。。

刑氏想起梁平恭的惨死,冯安东的销声匿迹,应邑的负屈错嫁,顾太后的瘫痪在床。。。

阿福一个人的死,让两个人给她偿了命,不对,是三个,应邑腹中的胎儿也算上。

果真是加倍奉还。

刑氏点点头,笑着看行昭:“两个孩子是不能再回去了,狼窝虎穴的,一进去便再出不来了。景哥儿我自会好好照料,他没了母亲,我便是他的母亲,从衣食住行,到嫁娶敦伦,我都一肩挑了。临安侯膝下还有一双庶子庶女,成不了气候,定也不会善罢甘休。阿妩是小娘子,又是您亲自教养,贺家没这个胆子要小娘子回去,可景哥儿是嫡子嫡孙,贺家就站了个理字儿。”

“贺家?”方皇后嗤笑一声,“贺家根本就没资格让我们低头,态度尽管强硬起来,景哥儿的事儿自有法子,等过了三年孝期,定了桩亲事,名正言顺地自立门户,传出去还能有个好名声——给他爹的嫡幼子袭爵让位。”

方皇后眼神望向窗棂之外,行昭顺着方皇后的眼神望出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藏在飞雪朦胧间,檐角横飞的仪元殿。

贺家没资格让方皇后看成敌人,那皇帝是不是就有了这个资格呢?

若方皇后是个男儿身,若方皇后生了一个儿子,若方皇后没有嫁入皇家。。。

行昭颤了一颤,不敢再想下去。

初七早朝,扬名伯贺行景在朝堂之上,自请外放,请旨要去的地方是东南福建府,福建也不太平,经了几次天灾,渔民便落草为寇,成了海盗,时不时地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抢杀劫掠。

皇帝拿着折子沉了沉,没立即给答复,转过头便来凤仪殿说了此事。

方皇后不惊讶,行昭也不惊讶。

行昭偏头算了算,大周外放一向是三年为期,这个法子还是她给方皇后通的气儿呢。

正文 第一百五六章 春暖

第一百五六章 春暖

皇帝思虑了些什么,行昭堪堪能摸得到点儿头绪。

无论如何,隔了几日后,圣意便允了行景自请外放的请求。

十五岁的正六品经历司经历,放在大周朝几百年的历史中,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少之又少。

下了朝,既有人去九井胡同恭贺临安侯贺琰的,也有机灵的,打听了点儿内情的,提了两壶好酒直奔雨花巷,叩开了方府的大门。

木已成舟,贺琰赋闲在家,没这个资格上书,更无法力挽狂澜。

刑氏倒很是焦灼了一把,上上下下地就又开始忙了起来,拾掇行装打理随性人员,还要催着方祈写几封信给官场同僚,意在把路给行景尽量铺得稳当些。

“。。。出去三年见见世面,再回定京城里来,羽翼便不会被定京城里四四方方的天给拘住了。。。”

凤仪殿烧得暖暖的,方皇后说得平心静气,一道给认真描红的行昭将鬓边的散发拂到耳朵后去别住,一道往后说:“男儿家是应当出去看一看的,看看这世间既有玲珑水乡,又有黄沙古筑,心胸便能宽广起来。。。其实景哥儿外放去西北就很好,战事已平,既无性命之忧,又有方家人在旁左右帮扶,西北民风彪悍可人的心眼却没有定京城里多,少年郎过得也能舒心点儿。我是老了,小郎君的心事也猜不透了,福建外有海寇,内有掌着实权的地头蛇,我当真是不放心。。。”

行昭笔尖顿了顿,抬眸一笑。

方皇后是不愿意叫景哥儿再涉险境了,可景哥儿若是自请去西北,皇帝会肯吗?没得再叫皇帝心里头给方家再记上一笔——方家从西北利利落落抽了身。倒把自个儿外甥给送过去补塞,阳奉阴违,居心叵测的。。。

正月里头,行景进宫来给方皇后问安,方皇后便把几个选择放在台面上让他自个儿选。

行景毫不犹豫选了最为生疏,条件最艰苦的福建府,言之凿凿,“。。。男儿汉十几岁的时候不拼一把,什么时候拼?等到胡子拉碴的时候再去拼命?西北,就算我肯去。皇帝也不能让我去,又何必在风口浪尖上惹眼?乱世出英杰,平稳安顺的地方瞧不出我的本事。在杂乱中闯出一条路来,叫别人看一看我的拳头也不小,别人这才肯静下心来听我说话。”

率直单纯的少年经历了丧母之痛,安静阴霾之后,终究长成了一个肩负担当。目光坚毅的好儿郎。

左想右想,外放东南是对行景最好的一场磨练,也是避开贺家最好的办法。

方皇后明明每日口里头念叨着“玉不琢不成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话头,却仍旧惴惴不安了许久。

放手让孩子去飞,每个母亲都懂得这个道理。可到了最后关头总是还有紧紧抓住孩子臂膀,舍不得放开的。

行昭也舍不得,哪家的妹子自家亲兄才从一个死人坑里回来又要把他推到另一个险境里去?可行景的一番话说得极斩钉截铁。“。。。母亲之亡可以怪罪到我年岁小,可也是因为我不够争气,无法让别人心声忌惮。这个世间苦的难的就该男儿汉去扛,那时候的贺行景无能做不到,我必须保证以后的贺行景能够做到这一点。”

少年郎笑一笑。眼神落在自家妹妹身上:“姨母也莫太挂心,阿景自会好好保重的。阿景还要给妹子攒嫁妆呢。”

在西北的风吹日晒,让行景的肤色变得离定京城里公子哥常见的润白极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古铜色,眼神亮亮的又坚定,让人感到无比心安。

“。。。您啊您。。。”

行昭看着好笑,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却听见方皇后陡然沉声的一句问询。

“我记得景哥儿身边那两个丫鬟一直是跟着他的?听你舅母说一个长得很好身世也曲折,鹅蛋脸,柳叶眉的,名字也好听,叫。。。叫什么屏来着?”

行昭眉心一拧。

笔尖上头的墨已经微微凝成了一滴,颤在那儿摇摇晃晃地想要滴下去。

“叫玉屏,是在临安侯府就一直跟在哥哥身边的大丫鬟,父亲早逝,母亲在外头帮人做绣活儿,一家几口都和贺家没关系,哥哥一去西北,玉屏便没了差事,后来贺太夫人为了掩人耳目,把无关紧要的人都打发走了,家生子打发到了庄子里,买来的便让家人来赎,若是没钱,那就一道跟着去庄子。阿妩看她可怜便赏了十两银子算做赎身钱,让她寡母接走了。哪晓得后来她母亲也过世了,就来投靠哥哥这个旧主了。”

行昭答得简明扼要,玉屏的来历很清白,行景也是个念旧之人,在军中没人在身边服侍很正常,可舅母刑氏一回京,买仆从买地买铺子,火火热热的,既有知根知底又身世清白的旧仆来,军队出身的方夫人让人里里外外地查了又查,连玉屏身边养的那条狗都被查了个底儿朝天,终是愿意接纳了。

方皇后是想到了什么?

行昭脑中电光火石而过,却暗自觉得方皇后想得太远了。

“哥哥一向缺根筋,没去西北之前,每天除了练武就是读舆图,身边的丫鬟只是端个茶送个水,哥哥连更衣都是自个儿更,更莫说别的了。去了西北就更癫了,上回阿妩去雨花巷,在哥哥的书斋里愣是连个香囊都没找着,一点女人脂粉气也没有。。。”

定京城里公子哥儿尚文,恨不得一天到晚把自己黏在暖榻上,更衣束发,连烟斗都是丫鬟帮着捧。

行昭说得轻轻的,方皇后怕玉屏与行景有私情,小娘子额上冒出一溜冷汗。

怕是在行景眼里头,美的丑的都长成一个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可能他觉得梅花桩子长得比这些小美人儿还好看些。。。

方皇后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

她怕行景走错道,更怕行景年少旖旎时爱错了人,便堪堪辜负一生,当不了解感情之处,少年人过早的情思显得既脆弱易折又无拘无束,一头扎进去,只会遍体鳞伤。

方皇后挥手召来蒋明英,吩咐道:“。。。请平西侯夫人将景哥儿身边的人都安顿好,那个大丫鬟既是一早就侍候景哥儿听起来又是个身世坎坷的,就先将她风风光光地在定京城里嫁了吧,配个品性好一点的管事或是小厮都使得,一家子跟着景哥儿去福建,也能服侍得尽心些。”

到底还是不太放心。

配了人嫁了,便是杜绝了行景开窍过后的一切绮思,通常来说小郎君身边的大丫鬟若是年龄适合,样貌过得去,长辈们都会先将这样的丫头开了脸放到小郎君身边去,等正妻进了门,再由正妻决定是给这丫头一个名分还是不给。

玉屏活脱脱的就是个通房丫头的备选,行景尚在孝中,可一旦出了孝,长辈是不是就该操心起来了呢?

可方皇后却连玉屏做通房的可能都给先下手给遏制了。。。

方皇后不喜欢家里有通房妾室的人家,连自己身边的小辈这样做她都很反感,说起来又有哪个正妻喜欢这些妖娆的偏房呢?一笑而过的能被称得上贤惠,会主动帮自家夫君纳美进房的就能担得起一句贤妇了。

说了这么一场番话儿,笔尖上的那一滴墨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纸上。

行昭愣愣地看了看那一团墨色,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

她能接受枕边人纳妾纳美吗?

想一想,好像是能的。

前世她爱周平宁爱得发了癫,不也眼睁睁地看着他抬了一房接着一房的侧妃进府,心里苦啊,苦得跟黄连似的。

若是这一世不那么爱,是不是就没那么苦了?

行景出行定在三月初,春寒料峭的,方祈和桓哥儿一道将行景送到了城门外,刑氏与潇娘站在里头看几个老爷们小声小气地说话儿。

方祈一直揽着行景的肩头,沉了沉音,隔了良久才将话头给交代清楚。

“不许在福建逗猫惹狗的,撩拨几下就不动了算什么好汉子,打蛇不死,反遭蛇咬。看到蛇,就要狠下心肠,摁住七寸,手一捏,掐死了,你才安全。”

行景咧嘴一笑,重重点了点头。

方祈狠狠拍了拍少年郎的肩,指了指天晴方好的城门外,朗声笑说:“去吧,风景又岂是只有这头独好!闯出片天地来!”

行景眼眶一润,利落翻身上马,摸了摸心口行昭缝制的匕首套子,又摁到了胸口那枚冷硬的玉牌,深呼出一口气儿,佝了脖子一把掏出来,俯身交给方祈:“。。。劳烦舅舅带给阿妩。。。”

方祈手一滑,轻叹一声。

上头分明是个贺字儿。

城门口百里送君的那幕行昭自然是没看到,那时那日小娘子正着了寒,病得头晕眼花地卧在床上,心里默默怨怪自己。

拿自己身子不舒坦去敷衍旁人,是会遭报应的!

这不,才敷衍了黎太夫人一把,拿自个儿着了寒把事儿给扯远了,这下当真就病了!

正文 第一百五七章 风寒

风寒也不是大病,可病起来当真是要命。

这一年过得这样艰难,行昭都打足了精神,哭过痛过绝望过,可就是没病过。

如今尘埃落定了,只管守着日子慢悠悠过了,浑身上下一松懈反倒还病了下来,先便是发热,烧得混日都睡在床上,春寒还没过,料料峭峭的,黄妈妈也不十分敢放冰帕子顶在行昭额头上。

行昭整日都躺在床上,头晕得不得了,睁开眼都艰难,兀地想起了前世里临死前的情形,也是每天儿卧躺在床上,像一个活死人一样看着丫鬟们进进出出的,除了惠姐儿来还能笑一笑,平日里动都不乐意动。

那时候是真想死,人生的意义了无指望,自己的缺陷造成了别人的寡情,别人的寡情又让自己心死,一颗心都死了,身体怎么能继续活下去呢?

如今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太自私的理由和选择,活该轮不到她过好日子。

那时候的她怎么就这么蠢呢?她这么一走,她的惠姐儿又该怎么办呢?

行昭觉得自己是烧糊涂了,做梦尽是梦见上辈子的事儿,惠姐儿,欢哥儿,母亲的脸交替出现在她眼前,咽得心里头堵得慌,一口气闷在那里,总不见能舒坦下去,可万分努力地睁开眼睛,困扰她的梦靥便也就随之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落纱样直直垂下的一件乳白色绡纱罩子,还有安静地燃着暖光的羊角宫灯。

一切是显得安谧且宁静。

是啊,前世她以颓靡的姿态面对世间的无常,今日她却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让这场病好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前方还有更好的日子,更好的事在等着她。不对,是她还能过出更好的日子,做下更好的事儿,遇见更好的人。

良药苦口,行昭每次都捧着药碗“咕噜咕噜”地几口喝下,就着帕子,十足豪爽地抹干净嘴角。

方祈听小娘子病了,下了早晨便过来瞧她,见小娘子喝药的这幅架势,便直笑:“。。。小娘子总算能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优点了。咱娇是娇,喝药却不怕!下回跟舅舅一道喝酒,咱也一口干!”

行昭端药碗的手抬也不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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