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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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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金的云袖袄从母亲房笑意盈盈地里出来,母亲后脚就吞金去了。

母亲走那日,她抱着母亲软软的还带了体温的身子,嚎啕大哭,手里头握着把剪子,要冲出去找人拼命。可是找谁偿命啊,七八岁的小娘子压根不懂母亲怎么一夜间就没了,大红灯笼闪着摇曳的红光,那是母亲没来得及流出的血泪。

马车颠簸,行昭紧咬住牙关,手里头死死掐住裙摆,行明只觉惊奇,往旁推了推行昭:“心里鼓捣啥呢?一路上也不说话。”

行昭被一推,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儿,松了手顺势将裙摆捋平了,一抬首又是笑得弯了眉眼:“无事无事,心里算着该快到了。”

话儿说着,已下了车的莲玉就隔着帘子说:“三位姑娘,我们到了。”

行昭挽着行明下了车,立在灰墙青砖下,这八灯巷里三进的宅子是三爷分家时得的家产。在定京一向寸土寸金,更甭说八灯巷背靠千里山,前面儿是京城地界上顶热闹的宝成大街,旁边儿住的都是些读书的清贵人家。凭贺三爷六品的官儿,想在这儿置出房产,那您请好,在朝堂上再混个几十年,等入相拜阁了来瞧瞧罢。

太夫人一向舍得,舍的越大,得的就越多。

何妈妈穿了件水红色缎金褙子,笑得一脸褶子,大老远就殷勤地迎了过来,重重请了安,连声唤着:“太夫人,您可是来了!夫人要陪着众位太太脱不开身,可从晌午就派奴才来门口候着您呢!”

太夫人也不同她客气,搭在她手上,便过了影壁往里走,问:“几个爷们可都来了?”

“侯爷,二爷三爷在外院和老爷们说着话儿,景大少爷,昀少爷在旁边作陪着,时七爷和小郎君们在花厅里顽。”何妈妈弓身领着,还没等太夫人问就搭话:“托您的福,黎夫人是方才来的,内眷们大多来齐了,应邑长公主赏脸说是午憩之后过来,算着时候也该到了。”

说话间,将到了暖房,三夫人眼尖,喜气洋洋地连忙迎了过来,挽过太夫人胳膊,就招呼着:“娘,您可算是来了,您不来,媳妇可都快慌乱了手脚了!”

三夫人今儿个是主人家,打扮的是富贵逼人的模样,撒金遍地玫红的袄子,泛着碧蓝亮色的蜜蜡点翠儿,襟口的盘扣都是一颗一颗晶莹圆润的珍珠,不像是六品文官的家眷,倒有些像哪家侯府的当家太太。

众夫人听了声儿,便围了上来,互相又是一番恭维行礼。

太夫人笑着只颔着首,捡了几家问候。

黎令清的夫人最后过来,却最熟络,后头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娘子,一手搂着行昭一手挽着行明,眼神落在行晓身上,直笑说:“到底是老太君会调教人儿,几个姑娘养得跟花骨朵儿似的,衬得我们家七娘灰头扑脸的!”

太夫人将胳膊从三夫人手里不着痕迹地抽开,笑呵呵地搂过那小娘子:“七娘可是我的心肝宝贝,你浑便浑了,只不许说我们七娘!”

黎夫人笑得更欢了,直让七娘去找行昭玩,揽着太夫人就往里间去坐。

三夫人见状,笑了笑,招呼着大夫人与二夫人,又让行晴去牵七娘的手。

行明凑着行昭的耳朵悄悄说:“我瞧着那尊官窑玉青花斛,有点像以前我们家放着的那个…”

行昭心里有事,只抿了抿嘴,没搭腔。重来一世,才发现人情练达皆文章。三房办堂会,请的多是清流读书人家,应往简约质朴上走,才好叫别人忘了你出身显贵的事儿。摆着临安侯府的旧瓷,用着撒金碟碗,周身上下琳琅珠翠,别这边将勋贵家得罪了,清流那边也挨不上好。

嫡女有嫡女的圈子,庶女有庶女的圈子。七娘性子同她娘那样的长袖善舞不像,是个讷言的。行明倒是个会说的,可惜行昭心头有事,七娘说话也只是笑一笑,行晴身子弱很少说话,难免有些气馁,又想着今儿个母亲交代的事儿,不禁面色发红,也坐得端端正正的。

倒是贺行晓和几家的庶出娘子打得火热。

约是未时三刻了,才听外头传来一声:“应邑长公主到!”

不多时,便有一穿着石榴红明凰纹十六幅月华裙,头上插着三支景泰蓝白玉古雕金簪,高高梳了望仙髻,手上坠着个碧玺云纹手钏,妆容精致,眉如青黛,口如绛珠的三十出头妇人形容庄端地进来了,两列人撩开帘子,忽地一阵寒风扑面,让行昭的一颗心凉透了。

“见过应邑长公主。”众人皆是行叩拜礼,口中唱着。

“您可快起了吧!”应邑上前两步,弯下身将太夫人扶起来,这才向众人扫去,眼神在大夫人方氏身上定了定,才说:“都免礼。”

行昭冷冷地看着应邑,忽然想起,若是前世自己当真拿着剪子,把应邑的心口狠狠剥开,她的心究竟是红的呢,还是黑的。

应邑一来,气氛便冷了下来,三夫人见状,忙招呼着人向听音堂去。

几个小娘子落在了后头,行明拿眼瞧着走在最前面的应邑,嘴里嘟囔着:“不是说长公主新寡吗?怎么就敢出来应酬,还穿红,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刚死了…”

七娘连忙捂住行明的嘴,不叫她说下去。

行昭昂着头,挺直腰板,将手交叠在腹间,粉桃色综裙裹着一圈绣万字福纹的斓边随风而起,眉眼坚定地落在大夫人的身上。母亲既长了张福气相的圆脸,那就不该受这样的苦难,只要您不死,应邑就算是有再大的能耐,也入不了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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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堂会(中)

书名由《贺家行昭》改为《嫡策》,谢谢亲们的支持!

听音堂在宅子的东北边,定京官宦人家的房屋格局多是主宅居西北面,中庭是当家夫人或是太夫人的住处,因定京人好听京戏,富贵人家都乐意在宅子里辟个地方当做亲眷宴请听戏的厢房,痴迷的人家甚至还会在家里养个专门的戏班子。

一行人穿过西厢房和花园子,青砖朱漆,苍柏尽染,又有碧湖微漾,绿波逐流。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听音堂。听音堂是夫人奶奶们来听戏安置的厢房,几台黑漆楠木卷边八仙桌,每台上供着几支梅花,壁角放着的铜盆里烧着红螺炭,出廊栏杆上垂了厚厚的夹棉竹帘,以作避寒。丫头卷上帘子,便有暖香扑鼻,一派富贵天成。

隔着碧湖,那头搭着个戏台子。

按尊卑辈分落座,应邑长公主理应坐在上首,她却硬拉着贺太夫人并排落座,笑说:“您是和母后一辈儿的人,辈分重着呢,应邑可不敢不尊重!”

太夫人也不甚推脱,笑着握了握应邑的手,便由大夫人与二夫人扶着落了座。

家夫人、奶奶们才依次坐下了,未出嫁的姑娘们围着自家长辈坐,丫鬟们上茶来。

行昭坐在太夫人身边儿,一抬头便正正好看到大夫人的侧面,大夫人正在同黎夫人说着话儿,见母亲微微低了头,眸动含笑,露出一截儿玉白的颈脖,如同一弯明月样美好,行昭便嘴角自然地往上勾了几分,心头有难言的安宁与平静。

戏班子班主垂头恭谨地捧着戏单入内堂,行了个礼,喜气洋洋地十分熟络:“夫人们安好!请夫人们点戏。”

三夫人接过戏单边递给了应邑长公主,边笑着解释:“就劳烦您点第一折戏罢。娘亲自点的鸿云社来唱戏,说是鸿运社新捧了个名角,叫什么柳什么来着。。。”

“柳文怜!擅唱青衣,身段眼神,水袖一抛,啧啧啧,那才叫个惹人怜咧。”二夫人是戏迷,这就接上了话儿。

三夫人就着明锦丝帕笑,忙点着头,又和堂里的夫人奶奶们笑着说:“对对对!还是二嫂晓得行情!我在湖广这么三年啊,听的是川剧,看的是变脸,京戏是个什么味儿,也就只能在梦里品上一品了。昨儿个我馋冰糖肘子不行,托人去老秦记买,谁晓得老秦记早关门大吉了!”

“你且馋吧你,下回聚会,专门订一席的冰糖肘子叫你吃,不吃完可不许走!”凑趣的是贺三爷同科黄家夫人,话音未落,夫人们便笑了起来。

三言两语,就完成了女眷间的拉近关系与裙带之交。

行昭端坐在锦杌上,目不斜视,余光里却有应邑低头耐心看着戏单的样子,同样是侧脸,应邑却像一朵开得极盛的牡丹,鼻梁高挺,嘴唇抿得薄薄的,便显得下巴极尖,眉头已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应邑有些不耐烦了,是了,当今太后的嫡出幺女,真正的天潢贵胄,如果今儿贺琰不来,凭三夫人何氏父亲做她长公主长史官的颜面,还请不来她。

果然,应邑抬头轻咳一声,内堂里瞬间静了下来,将戏单放在了桌上,说:“柳文怜唱功长于细腻,情真意切,点一折《红豆传》吧。”

《红豆传》讲的是官家娘子陈红豆,豆蔻年华时恋上府中西席尹先生,两情相悦间,却遭红豆父亲拆散,尹先生独身往北,苦读功名,陈红豆却在父亲安排下成亲生子。尹先生高中归来之时,陈红豆已撒手人寰,化作一缕芳魂,独留尹先生含恨人间。

内堂里带了小娘子来的夫人们,不禁面面相觑,又不敢直言,只好将眼神落在了贺太夫人身上。在有未出阁娘子的场合,约定俗成,这些折子都是不乐意点的,就怕带坏了涉世未深的女儿家。

“欢欢喜喜好过年,这出戏哭哭啼啼的,有些寓意太不好了。要不换出武戏来?敲敲打打的,锣鼓喧天,我这老太婆就喜欢热闹些。”贺太夫人啜了口清茶,放下了天青碧甜釉瓷茶盅,笑盈盈地和应邑打着商量。

应邑面容一红,仿若被戳穿了心事,掩饰般又翻了翻戏单,嘴里边念着:“《巾帼英雄传》、《梨花演义》、《训子》,都是柳文怜的好戏,太夫人您看点哪出好?”

太夫人瞧了眼正襟危坐在下首的三夫人何氏,笑着说:“点出《梨花演义》、再点出《训子》,《梨花演义》叫女儿家们学学英气和正派。《训子》嘛,孝悌和尊重大家都得好好学。长公主,您看可好?”

应邑哪有说不好的,将戏单递给婢子,婢子才走了几步递还给了班主。

三夫人一听,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甚至觉得耳边都有些嘲讽的轻笑声。

《训子》里有庶子忤逆,有嫡母宽厚,嫡母辛辛苦苦供庶子考科举得高中,庶子心怀不轨,最后嫡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境地,连天庭都看不下去了,派了金星下凡来训子。

三夫人强颜欢笑同那班主吩咐:“拿了单子下去吧,好好唱,唱得好,有赏。”

班主高声唱了个喏,便回了戏台后的厢房,不一会儿,便有几个伶人拿着铜锣,唢呐,古琴,花鼓出了来,戏台后的背景也撤换了个浅棕色榆木雕五子登科花样的屏风来。

一声清脆的锣响,好戏正式开始。

第一出唱的是《梨花演义》,柳文怜演的主角儿芳娘,穿着一身桃杏色戏服,眉眼勾得弯弯的,眼波百转千回,就似那碧湖青波,一唱一打之间,带出无尽风流,引人入胜。

如同二夫人那样的戏痴看得都呆了,眼神跟着戏台上的角儿动。

行昭本也乐意看戏,戏中人生,唱念做打,倒比现实来得更真。

只是今日行昭心里揣着大事儿,时刻注意着应邑的一举一动,便觉耳边韵意绵长的京腔显得有些吵嚷。

应邑点出《红豆传》,其中寓意昭然若揭,有情之人分离天涯,饱受相思之苦,可她如何知道她不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行昭轻啜了茶,眼神落在应邑身上,见她神情专注看着戏台,一颦一笑皆随情节而变。

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甫入口是清洌,再品是回甘,行昭轻轻眯了眼,前世的记忆就如走马灯似的浮现,如今再回忆,显得有些朦胧与迷离。

再睁开眼,正好是第二场开锣,芳娘代父从军,已换了一身铁甲头盔,英气逼人,后执红缨枪,前策千里马,决胜于战场之巅,花鼓打得急促而短促。

行昭习惯性地在往东侧一瞥,应邑已经不在位子上了!不禁大惊,忙推身旁的行明,压低声音问:“应邑长公主这就走了?”

行明眼神都没动,直直盯着戏台上,却佝了身子,亦轻声回:“哪儿能啊,总要听完一出戏才能走,这是规矩。估摸着看累了在厢房歇着呢。”

行昭沉住口气,冲行明点点头,又起了身凑在太夫人耳边轻声说道:“祖母,阿妩想出恭…”

太夫人转头看看孙女,招手唤过身后的素青,正要吩咐素青带行昭出去。行昭直扯着太夫人的衣角,愈加低了声儿,笑缠道:“素青姐姐看得正起兴呢,阿妩又不是没来过三叔家,带着莲玉就好了,难不成还有妖怪把阿妩抓去吃了?”

“好好好!不许往水边儿去,不许往假山上去,不许离了莲玉。”太夫人拗不过小孙女,挨个条吩咐着,行昭笑着一一应下。

将撩开帘子,踏出内堂,便觉那沸反盈天的热闹与自己无关了,雪下了这么多天,今儿个竟出人意料地停了,行昭望着天际边,层峦耸翠间隐约可见的澄澈黄光,微微垂了眸,带着莲玉快步向前行。

再往左拐,有五间紧闭的厢房,每隔十步就有穿着丁香色素纹小袄的侍女站立在侧,行昭问了身旁的一个侍女:“厢房里可还有歇息的夫人?”

那侍女摇摇头,又想了想说:“方才应邑长公主来歇了会儿,没多久,就往外走了。”

行昭笑着点点头,让莲玉打赏了一贯钱,便裹裹大氅,将手袖在貂毛暖袖中,顺着走廊往西边走。

再往西走,就是外院了…

行昭心头大惑,难不成应邑果真往外院去找贺琰了?也太过大胆了,若是真心想来凑面,会往哪里去?内院通外院有门子,出入需要人开锁放行,外院肯定不可能。内院女眷们在听音堂听戏,大半的仆从也在宅子的东北边侍候。女眷往外院去没有道理,那若是老爷们多喝了,要进内院来歇息呢!?

行昭缓缓踱步,莲玉性格沉稳紧随其后,穿过垂拱花门,眼前豁然出现一个紧锁的院落,许是久无人居,青石地上存着一滩厚厚的冰水,蜿蜒淌下,栅栏里的杂草叶上有层薄薄的白霜,厢房的窗户紧掩,被风吹得一动一颤。

行昭心头一动,敛起裙袂,便欲向前,却被莲玉拉住:“姑娘,如今可不是淘气的时候,湿了鞋袜事小,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行昭转了身,握着莲玉的手,郑重出言:“我必须去,不是淘气,不是任性,不去…我心难安。”

话到最后,含了些哽咽,莲玉惊诧于行昭的郑重和坚定,索性心一横扶着行昭往里走。

将穿过圆门,地上极滑,主仆二人扶着圆柱慢慢走,忽然听见有一带着明显压抑,却仍旧尖利的女声:“阿琰,那病痨鬼拖了我十年,我念了你十年,你却连一个承诺也不肯给我?”

第九章 堂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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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应邑的声音,语声有怒气有酸楚,隐隐约约从前头的小阁里传出去,话到后头,鼻音浓重。

行昭当即愣在原地,面色晦暗不明,紧咬住唇,眉眼半分未动,心却兀地沉沉落下来,原有百种猜测,有千种准备,有万种设想。真的到了那一天,亲耳所闻后,竟还是不敢相信,更没料想到自己竟然猜对了,赌对了…

果然不是如同,前一世定京传言那样——临安候贺琰风姿绰约,人如挺竹,应邑长公主新寡后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行昭连忙回首,却见莲玉捂住嘴,瞪圆了眼,向其安抚一笑,又轻拍她手,示意她不要慌。

莲玉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一回亲身听到天大的隐秘,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又如同置身在正月的冰窖里,浑身冻得不敢动弹。

又感到手被人轻拍,带着不可言明的安定,惶然抬头,却看行昭展眉一笑,更觉行昭的笑里,有苦有怪异,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平静。

主仆二人心怀各异,躲在红漆宝柱后,小阁里的二人浑然不知。

小阁里,几扇窗棂紧闭,内室只有透过窗棂缝隙直射而下的光,显得阴暗湿润。有光斑驳在应邑长公主的脸上,应邑撑在蒙尘的半桌上,身往前倾,眉角高挑,方才那句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哀求。

“你到底要我给你什么承诺?娶你?”前方是一着青竹滚云纹镶边斓衫,背手立于窗前,面容清俊,却眉头紧锁沉声缓言的临安候贺琰。

“你让我等你的!我却等到你穿吉服娶那方氏!方氏有什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好!”应邑本来还压抑着的语气,陡然扬高,怨毒得极似伺机而动的毒蛇。

贺琰转身扶住应邑的肩膀,眼前女人情绪几欲失控,只好温声安抚:“你我相识于少年,方氏木讷笨拙,到底比不过你我情分。张君意累你甚深,你晓得我一直牵挂着你的。张君意一死,你便遣人给我送花笺,让我来,我不顾前程家室,不也来了?”

行昭静静地听,面容半分未动,倒是莲玉在旁边颤得如同抖筛,大约怕多于气。

当事实以其原貌出现在面前时,哪怕真相能如同刀割一样让人钝痛,也要咬牙沉住气——这是历经苦难之后的领悟。

应邑闻言,登时红了眼,软了心。在年少时静好时光里,他是侯府飒爽英姿少年郎,别人都将自己当珊瑚珍宝一样,敬着供着。只有他,明明是着青衫戴方巾的风流男儿,却敢一挥马鞭,扬尘而去,策马赢她后,再回头冲她挑眉一笑。这一笑,这个人,便直直撞进心里,永生难忘。

“阿琰…”这一声唤得极缠绵悱恻,“你的玉箫,我还收着。我给你绣的扇套,却不见你再戴了。”

贺琰伸手揽过应邑,拥其入怀,轻轻说:“我细细藏着呢。是我的错,方氏是母亲费了心力求娶的。那个时候…”

“我知道!”应邑急急打断,“那个时候临安侯府风雨飘摇,老侯爷一病经年,你需要一个臂膀极硬的外家。我虽是公主,若你娶了我,就要另辟公主府出来住,临安侯府算是真断根了…”

行昭的手心已经被指甲抠出了血,扶着柱子,慢慢抬起头,望着檐下百子戏婴的雕甍,几乎想嚎啕大哭,大约世间的男人们都一个德行,审时度势,只取所需,心里藏一个,身边放一个,哪个有用娶哪个,没用的时候便弃之如敝屣,再寻真心。

周平宁如是,贺琰亦如是。

只是母亲何辜啊!她又何辜啊!世间种种遇人不淑的女人们,何辜啊!

“你能理解便好。那日大婚,我喝得醉醺醺地挑开方氏的喜帕,天知道,我有多希望一挑开,便能看到你的脸。”贺琰见女人温和如初,放下了心,继续温声说。

应邑极欢喜地一仰头,便急急说道:“张君意已经死了!你娶我罢!我去向母后求,让我做贺家的宗妇,你还是临安候,不用搬到长公主府去!到时候我为你生儿育女,我为你肃清后宅,我们白头到老…”

说到最后,话里的甜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了。

行昭一颗心攥得紧紧的,屏住呼吸,提起裙摆,躬身沿着墙垣往里走,却听里面一管清朗的声音,略带了些迟疑说着:“方氏到底是结发元妻,也无犯七出之罪,停妻另娶,就是方皇后那里也说不过去呀。”

应邑一声娇喝:“方皇后?圣上早厌了方家了!方家远在西北,拥兵自重,哥哥话里话外多有责难,听母后说,最近连凤仪宫也不大去了。”

又听应邑略带了些得意继续说:“方皇后又无子,又失了宠,如今在宫里都要夹着尾巴做人,自身都难保了,哪里管得了方氏。”

行昭大惊,前世她只是深闺娘子,母亲正月里自尽后,朝堂似乎是有大的动荡。母亲死后,临安侯府哪里又会有人来同她说方家的事,白白惹她伤心呢。只是,到最后方皇后也并未被废啊。

行昭赶忙将耳朵贴在青砖上,却听贺琰难得地语声激昂:“此事可属实?方家…方家经营西北多年,在西北根深蒂固,近年确是越发有几个御史连续参奏方家,但圣上皆留中不发,不像是要下力整治。”

应邑一撇嘴,眉角高高挑起:“我不懂你们男人们前朝的事,但是我晓得**有时候是面镜子,照得真真的。”复而又高兴起来,从贺琰怀里起来,欢喜地说:“等方家倒台了,方氏死了,我就嫁到贺家了,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嫡子。看方氏那样子,生出的孩子能有几个好的?”

莲玉杵在柱子边上,不敢大口喘气,抖得愈发大了。又想跟上前面的行昭,颤颤巍巍举了步子,却没注意脚下,踢着个破砖,低低惊呼了一声。

里头反应极其灵敏,立马安静下来,只有男人低沉警觉一喝:“谁!”

行昭一把拉过莲玉,反身往墙角躲。

贺琰几步上前拉开门,虚掩一半,探身出来看,眼神极犀利,举步就往墙角边走来。

行昭捂住莲玉的嘴蹲在阶下,透过横栏眼看着那双牛皮直筒靴一步一步越靠越近,心也越跳越快,藏在喉咙里的尖叫几欲破口而出。

“侯爷?您在这儿做什么呢?”是何妈妈在小阁那头唤,行昭一瞬间几乎喜极而泣。

贺琰听声亦是一惊,却迅速平静下来,扶着脑袋转过身,边说边急步走过去,不着痕迹地将门拉过闭上:“我还到处找人来伺候,三爷呢?”

行昭看那双直筒靴转了边,反应极快,拉着莲玉就往小径里跑,一路快步地跑,疾风打在脸上,也不觉得痛,却觉有雪蒙住了眼睛,不然怎么会雾蒙蒙的一片呢。

主仆二人钻过侧门,离小院愈远了,莲玉这才敢带着哭腔,拖慢了步调:“姑娘——”

行昭没有停下步子,只转过头,一脸平静地喘着气儿说:“我们要比应邑先到听音堂,把湿了的鞋袜都换了,应邑才不会起疑。”

“姑娘,您——”怎么哭了!莲玉却不敢说下去,心头更觉心酸,亲耳听到亲父与情人密谋着怎么把亲母休弃,姑娘到底该怎么办?

莲玉拿手一抹脸上的水,也不晓得是泪是雪,神情带了几分壮士断腕般:“莲玉是姑娘的人,吃的是姑娘的饭,姑娘…”

行昭这才慢了步调,泪眼朦胧地看着莲玉,想张口,却不晓得说什么,终是带着泪扯开一丝笑:“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有你们…我更要坚强起来…”

主仆二人相携到了听音堂,听太夫人念叨外边儿冷不冷后,又去内厅换了鞋袜。

一出来,戏台上正是二胡在咿呀呀地低吟,九转缠绵,极尽悲伤。

柳文怜演的芳娘,重新对镜贴花黄,换回女儿装回到故乡,家乡的老父却已经驾鹤西去,独留下一个坟冢。

贺行昭眼从应邑的空位上一晃而过,眼神定在戏台上。

她知道,从此她的父亲在她的心里,也只留下了一个坟冢。

第十章 绕梁

戏台上,芳娘一袭红妆,髻上斜插一支金簪,形容哀戚,掩面悲啼:“戎装一生,到头来落得个东流逝水,再不回来——”

水袖扬天一甩,几经折转,哀哀落在地上。

听音堂里有嘤嘤的哭声,行明耸着肩膀拿帕子擦眼角,二夫人也红了眼眶,大夫人揪着帕子,一向讷言的七娘也靠在黎夫人身上。

太夫人面色如常,老人家见惯了悲欢,戏台上的做作,还入不了眼,同身旁的三夫人说着:“可见世事都圆满不了,芳娘至情至性,在前方,以女儿身克敌卫国,老父却…唉…”

“芳娘代父出征,满腔孝心忠心,她老父是个知耻明理的人,也算是含笑而终,算不得太大的悲剧。”三夫人面容虽有悲戚,却不深。

太夫人点点头,深望了三夫人一眼,又指着行昭笑:“这倒是个镇定的。”

行昭僵着脸,在慢慢缓过来,两世为人,经受的苦难多了,便也不那么在意了。

撞破内情,伤透心过后,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听太夫人这么说,行昭扯开一笑,神情里带了无奈:“三姐姐和七娘一直哭,我哄了这边,哄那边,就忘了自己也是要哭的了。”

一句话逗得夫人奶奶们都笑了起来,行明有些不好意思,抽泣着红了脸,拖着锦杌便往七娘那边靠,嘴里嘟囔:“阿妩是个坏心的,我俩再不同她好了。”

听音堂里又是一阵笑。

这厢正说着话,那厢戏台又敲敲打打着,《训子》开锣了。

台上将唱了一句,便有人撩了帘子进来,灌进来一股寒风,三夫人连忙迎上去:“长公主可赶得巧了,新戏这才开始。”

行昭浑身一僵,听得一个极是兴高采烈的声音:“是吗?倒是我的运气了,前一出戏唱得怎么样啊?”

纵然台上已经是唱上了,应邑的声量也半分未降,边说边落座,面容光洁眼神明丽,同方才那个拿着戏单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判若两人。

三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有人赶着奉承了:“长公主点的角儿,能有不好的?柳文怜唱得着实好,听哭了多少人呢。”

应邑双手放在黄花木扶手椅椅背上,抿嘴一笑,再没有答话。眼神扫过大夫人,落在行昭与行明身上,冲她两招招手,侧首同太夫人明艳一笑:“这两个小娘子就是您的孙女儿?临安候的掌珠?”

行昭与行明都站了起来,立在太夫人身后,长辈间说话,小辈不许轻易答话。

太夫人摇摇头,向缩在角落里的贺行晓招了手唤过来,压低了声音:“行明是老二的女儿,那个才是侯爷的幺女,晓姐儿。”

应邑眼神在行昭与行晓身上打着旋儿,一个脊梁挺直,明眸皓齿,眉眼之间毫不闪躲。一个绞了长长的刘海,遮住大半的神情,很标准的庶女模样。

行昭心里极厌恶应邑那毫不掩饰的打量,她凭什么做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却还是压低了声音,与贺行晓一道恭谨行礼问好。

应邑笑盈盈地褪了腕上的两支赤金镶青石镯子下来,一人一个地套在行昭与行晓手上,又拍了拍行晓的手,眼神从行昭身上一闪而过,同太夫人又说:“真是两个好孩子。太夫人好福气。”

太夫人心下疑惑,应邑并不是好相处的主,连几位王爷家的郡主都没得过这样的亲近,旁边还站着行明,三房的行晴、黎家的七娘也在,还有几家的姑娘在,这样区别对待行昭与行晓,是什么道理?这个时候却容不得人细想,太夫人亦是自矜回笑道:“哪里又有多出挑。两个小丫头还差着远呢。定京城里多的是顶好的小娘子。”

正巧,太夫人话音将落,台上就响起了叮叮咚咚的锣鼓声,太夫人笑着朝戏台方向,抬抬手,示意台上正唱着戏呢。

应邑微敛了笑意,轻轻颔首,余光扫过行昭,瞬间变得极黯。

行昭摸了摸腕上,明显大了一圈的镯子,青石冰凉沁人,她若有所思地再看了看贺行晓,贺行晓虽垂着头,唇角抿得紧紧的,眼神里却有很不可置信的激动。

戏台上演到第二折,戏中老母蔡文氏正面向看官们哭诉:“我那儿,狼心狗肺,我予他吃,予他穿,助他高中皇榜。他却叫我老来无依,老妇人有冤有怨,只好撞头去向那阎王诉!”

三夫人这厢正支着耳朵听应邑长公主与太夫人在说什么,那厢支愣一下,就听到了这样的词儿,面色一下垮下来,似平复心情般,单手执了茶盅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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