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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璎珞-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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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萍衣
【由文】
1定计
妓*女自古想的是从良,名妓也不例外
威灵仙艳冠群芳,名满京华,这几日来来回回盘算的,也还是这桩大计。
日将正午,小丫头双花过来放下湘帘,使一只青釉大盘装了佛手、香橼两样鲜果,供了水月观音像前,回身笑说,“才刚妈妈问我,‘姑娘不欢喜!外头水塘里蛙叫了一宵,没好生睡。天明才迷糊过去一会子,谁知又做了个不好的梦。’”
威灵仙早起到这会还没下床。早饭没吃,未着长衣,裹着夹纱被靠在床头拿绣花针一颗一颗地穿红豆。闻言慢慢说道,“她还不死心,又想教我替她去引诱和尚?真是大笑话!何况还是个好和尚,她不怕作孽,我还怕呢!”
双花扑哧一笑,道:“姑娘说得一点儿不错,还真是个好和尚。模样儿才调儿性情儿,都是好的,哪样儿都不辱没姑娘,就多了个是和尚。不过和尚怎么了,姑娘若真有那个本事,谁说做了和尚就不许还俗呢?”
“快别胡说了,咦,你怎么知道模样儿好,你见过了?”
“值百两黄金的人,也就姑娘不理会。我昨儿买丝线路过香积寺,正赶上他不知送哪位贵人出山门……啧啧,这些年我跟着姑娘,也算见过几个出色的,拿来一比,全成了烧火棍。”
“行了,不害臊的丫头,快打洗脸水去罢!”威灵仙嗔怪道
香积寺是皇家寺院,年初老方丈圆寂,将衣钵传给了小弟子慧缘。大徒弟慧严不忿,闹了几次不成事,遂设下圈套想诱他破戒
杀戒贪戒都不易破,最容易坏事的就要属这色戒
慧严原指望小师弟“少年未识绮罗香”,势必一击而中,谁知到了儿连“偎红楼”的苏俏儿都无功而返,说了句,“非但不是男人,连人都不是。”慧严无奈,只得转来归家院,在鸨母面前许下百两黄金,求威灵仙出山。这几日鸨母时时来聒噪,为的就是这件事了
威灵仙梳洗了,懒懒地对着镜子不动弹。双花进来说:“苏姑娘来了。”威灵仙喜道:“快请。”
苏俏儿给慧圆铩了羽,自家觉得没面子。正巧一个徽州巨商邀她去黄山避暑,她便顺势应允下来。这一去一月有余,算来与威灵仙已有两月不见
“偎红楼”与“归家园”门对门,苏俏儿孤身一人,并未带小丫头。双花倒上茶来,兴高采烈笑道:“苏姑娘可回来了。快给我们说说新闻。”
威灵仙转过身来,见苏俏儿穿着徽州上等的碧荷色藕丝衫子,发髻低低挽在肩侧。神色散漫,这一副慵懒模样,倒是跟自己一般无二
苏俏儿瞪了双花一眼,往床上一坐说道:“你哪里是要听新闻,是要听一个月前的旧闻罢!”
威灵仙笑道:“莫说她好奇,我也想听听那“不是男人”的男人,是怎生模样。你就说说罢。”
苏俏儿道:“我就知道,准没人问问我这一路起早贪黑,舟车劳顿,水土不服……”
威灵仙截住道:“行了行了行了,你是去避暑,又不是充军发配!再说那个王老爷还不是捧你在手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苏俏儿将俏脸儿一沉:“你们还想听不想?”
威灵仙与双花忙赔笑:“想想想!”
这可是这一年里头京中最有趣的大事,哪有人不想听的。再说慧严安排得隐秘,苏俏儿与慧缘见面的情景底细,除他两人自己之外,连慧严也不十分清楚
“我呀,为这个差事也费了几分心思。别的不说,就那身行头就花了二十两银子。哼……”她说到这里把眉毛一立:“妈妈当初说的是千好万好,后来见事不成,转眼间就变了脸,说既未得手,衣裳钱便该自己出……”
威灵仙忙挥手打断:“妈妈几时不是那个样子?快说正经的,你做了件什么衣服?”
苏俏儿将头一昂:“我叫巷子口刘裁缝给做了件观音菩萨的衣裳!”
威灵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真有你的!哎呦笑死我了,真亏你想得出来。”
苏俏儿也笑:“连头上的垂珠缨络,胸前的砌香环佩都比着瓷像做得一模一样,就差了没弄个净瓶灌半瓶子水,再插几根杨柳枝了。”
威灵仙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双花递上绣着紫薇花枝的手帕给她擦脸。威灵仙放下手帕一本正经地说:“你呀,你就错了。你不该学那托瓷瓶的穿戴整齐,该学那鱼篮观音——头也不梳,绣带也不披。只一件贴身小衣,光着个胳膊赤着脚,又省料子,又好办事!”
“呸!”
双花在一旁笑得直捂肚子
“我打扮好了坐轿子过去。慧严早布置得妥当,一个小和尚领着我径直往他住的禅房去。”
“那是晚饭的时候,香客早散尽了。我看见他屋子半掩着门,便提着气儿袅袅婷婷地走过去……”
威灵仙又一次插话道:“又不对了,该是风摆杨柳般地走过去……”
双花急道:“姑娘,你别总打岔成不成?你走过去了,那他怎样?”
“他光着脑袋没戴帽,背对着门坐在窗下写字。肩上还趴着一只雪貂,大眼睛乌溜溜地瞧着我。”
“雪貂?”
“我一声也没出,倒听见他笑嘻嘻地头也不回说:‘你怎么了,心跳得这么快?你媳妇儿来了?’”
“媳妇儿?”威灵仙与双花面面相觑
“我愣了半天才想到他是跟貂讲话,便低低咳嗽了一声,说:‘这小东西也有媳妇儿?’他不防背后有人,吓了一跳,转身过来看见是我,当场便愣在那里。”
威灵仙与双花两张嘴都塞得进一颗核桃,眼巴巴地等着苏俏儿往下说
“我一看他脸上神色,便猜出他想些什么。”
“想什么想什么?”
“最开始呢,他大约是想给我跪下,叫我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嘿嘿,然后呢,他看出我不是观音,便眼睛里亮亮的一副想不到的样子……”
“他想不到什么?”这回是双花按捺不住插话
“还能是什么?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美好的女子啊!”苏俏儿仰起脸冲着威灵仙桌上的菱花镜飞了个媚眼
“后来呢?”
威灵仙和双花齐声问道
“后来啊,后来就完啦!你们都知道了,我苏俏儿人生第二大憾事:败在了一个和尚手里!”
“你人生第一大憾事是什么?”威灵仙奇道
“自然是去年花榜上屈居第二,败在你威灵仙手里了!”苏俏儿没好气儿。
双花咬着嘴唇诧异:“那他不是眼睛都亮了嘛?”
“是亮了,一直都亮着。不过什么用都没有,还是客客气气地喊了半天,喊来了知客僧,把我怎么来的,怎么送了出去。”
苏俏儿拈起果盘里一颗樱桃吃了。又说:“后来我仔细回想,他看我那个眼神啊,其实是这么回事。就跟春天里看见了一树桃花开得好,所以惊喜感叹一回,是一样的。并没觉得我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她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这个和尚真是生得俊啊!嫩刮刮一身肉,细娇娇一张皮……”
话没说完,威灵仙与双花同时开口。一个说:“你那是慧圆?你那是唐僧!”另一个说:“姑娘,我说得不错吧?就是长得好。”
苏俏儿道:“双花也见了?”
双花点头:“就在香积寺门口。”
苏俏儿看着威灵仙微微叹息:“可惜啊,可惜啊!”
威灵仙白她一眼说道:“你别激我啊!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就是想让我也去栽个跟头,好有人跟你作伴嘛!”
“这个想法呢,自然是有。”苏俏儿倒是毫不避讳。“不过,你若是真能手到擒来,我也替你高兴啊!”
威灵仙不理她,将身子向后一靠,轻轻晃着摇椅
苏俏儿忽然想到一桩事:
“对了,我听姐妹们说赵老爷的夫人跟你见过面了?”
“见过了。”威灵仙微微一笑
“她敢找到这里来?”
“当然不是。同李公子游湖,路上遇到的。”
苏俏儿笑道:“怎么样?可有没有骂出几分新意来?”
“还不是老生常谈。问着我为何勾引她的丈夫。”威灵仙懒懒说道
“那你又怎么回她呢?”
“我也只好千篇一律啊,反问丈夫是她的丈夫,她为什么自己不好好勾引,定要让给旁人!”
苏俏儿用食指勾着手绢儿,在指头上叠成个小兔子,一边慢慢地问道:“你说,若是咱们也有那个福气当回夫人,是不是也同她们一样?”
威灵仙将一颗樱桃核顺窗口扔了下去:“自然不一样。我才不大庭广众之下骂人,我只会关起门来打人。”
“打哪个?打男的,还是打女的?”
威灵仙呵了呵手,张牙舞爪扑过去道:“我呀,我打你!哈哈哈哈哈!”
吃过了枇杷、鲜菱、花下藕,转眼便是六月六
这一天威灵仙杜门谢客,在观音像前一跪就是半天
“双花,你去请妈妈过来。”
鸨母不一刻便上了楼,脸上堆着笑左一句好闺女右一句闺女好
“明儿你的好日子,我早已安排得妥妥当当。你放心,明晚的排场阵势,妈妈跟你拍胸脯打包票,定是那个‘前无古人,后无……,后无……’”
威灵仙低着头淡淡道:“妈妈,我若是能替你挣来那一百两黄金,妈妈能不能再宽限我半年?”
鸨母一愣,跟着眼睛笑眯了缝儿:“姑娘,你可算是想通了!”
“能是不能?”
“能能能,这么着,姑娘,这个活你若当真办得下来……”她极慷慨地一挥手,“我再容你……七个月!”
鸨母兴高采烈地下楼去了。双花瞪着大眼睛看威灵仙:“姑娘,你不是说有句老话叫‘宁动千江水,不动道人心’?”
威灵仙面无表情说道:“还有一句老话叫‘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京城行院规矩,姑娘十四岁梳拢。威灵仙已近二八,却仍是处子。她与鸨母有约,十六岁之前,只卖艺,不卖身
她原想着迎来送往,每日少说也要接待十几位客人。就算是千里挑一,也总有一个靠得住的。不成想下了十二分功夫的那个王老爷,三日前灰溜溜来说母亲不允他娶妾
威灵仙打听了一打听,这才知道这王老爷虽是做生意的商人,他母亲竟是个货真价实的二品夫人。早年间死去的丈夫挣下的!
二品夫人,怎能容得儿子讨个花魁做小?威灵仙牙根咬得酸疼,只恨自己料敌不明,访查不清,白耽误了大半年的日子
这三日里她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朝思暮想。想的是碧桃巷那个展员外。此人家大业大,又是父母双亡无人约束,也听闻正室夫人极是温驯
就可惜年岁大了,足足地大了自己三十二岁。也是的,若不是恁大年岁,自然是椿萱俱在不得自己做主
自古烟花女子有两个榜样:一是南宋梁红玉,二是前明柳如是。不为别的,□从良,若是大户人家,能做妾已是不易。做到正室位子的,古往今来就这么两个。且梁红玉是前头夫人死后才扶正,柳如是更是数十年与钱谦益的发妻并称夫人
钱谦益大柳如是三十六岁。前人把笔记有云:一日夫妻闺房调笑。钱说:“我甚爱卿,发如漆肤如雪。”柳只得回说:“我亦爱卿,肤如雪肤如漆。”
话是答得极妙,就可惜已用过了,自己若嫁了展氏,他哪一日问起来,却该作何表示?
文人雅士都说钱柳乃是一段佳话。呸!下辈子投胎做女皇帝,替他们一人找一位九十岁的老婆婆做老婆。好叫他“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托海棠”!。
佳话!
她原本只是犹豫。谁知昨日展员外来访,送了她一支钗子,倒叫她打定了主意。
是一只凤头朱钗,精致得很。她随口打趣:“这样好的眼光,决不是你自己选的,还不快说,是不是偷了夫人的首饰盒子?”
展员外忙摇手说“不是不是,嘿嘿,小女新得了几根钗子,我骗她说借来掏耳朵。”
就这么一句话,她当时便灰了心凉了意
同是花枝儿样的年华,同在一个屋檐下……见她一回,不就是一回难受?
自己难受,原是应该。就只怕人家见了自己,更要心里堵得慌!。
说来说去,还是不甘心三个字!
慧严办事极为利索。鸨母传过话去不到七日,便按照威灵仙的要求布置得妥妥当当。这七日威灵仙也算过得逍遥,鸨母只求她心无旁骛,便不肯逼她见客
这日威灵仙早早起来,吩咐双花去请“偎红楼”的鸨母孙妈妈
孙妈妈早年也是京城数得上的红姑娘,有个花名叫做“湘菲”如今人老珠黄,便将菲字去了,相熟的客人都叫她孙湘。她与威灵仙的妈妈孙杨是要好的姐妹,如今虽说门对门打擂台,却并未伤了情谊,仍旧有来有往。这孙湘最擅化妆,因此威灵仙早早请鸨母打过招呼,说今日要请她过来帮忙。
苏俏儿本要跟了来看热闹,不巧“偎红楼”来了贵客,指名要她相陪。孙湘便一人来了。
“这灵姑娘的容貌是京城第一,我孙妈妈的手艺也是京城第一!哎呀,这俩好并了一好,你们哪,今日有福了,就等着看下凡的天仙罢!”
威灵仙坐在镜前笑了笑:“妈妈,我是想,请您把我化得丑一点!”
2风尘女一戏小和尚
“这灵姑娘的容貌是京城第一,我孙妈妈的手艺也是京城第一!哎呀,这俩好并了一好,你们哪,今日有福了,就等着看下凡的天仙罢!”
威灵仙坐在镜前笑了笑:“妈妈,我是想,请您把我化得丑一点!”
“丑?”孙湘吓了一跳
孙杨忙走过来说道:“闺女啊,这个‘倒吃甘蔗’的法子是好,不过咱这回可是一锤子买卖,成与不成,那是在此一举,只怕……”
威灵仙在镜子里瞧了她一眼:“妈妈,这件事能不能办成,与我自己祸福相关,我自然不会一心一意地将它办砸。”
“可这……你这是要唱哪一出儿?你好歹告诉我,也叫妈妈心里有数。”
“妈妈,我自有我的道理,你就别管了。”
孙湘拿着个粉扑子在一旁发愣:“灵姑娘,这这这,往好看了化,我不在话下,你要往难看了化,我……这我也没试过呀!”
孙杨摸了摸自己的脸:“其实也好办,你就照着老姐姐我这张脸来,管教灵儿满意。”
威灵仙忍俊不禁:“妈妈,我是要丑,不是要老!孙妈妈,你可不能把我变大了半岁!”
孙杨小声嘀咕:“我也还不算老罢?唉,想当年……”
万事俱备,只差投河
虽说已是盛夏,傍晚的河水也还是凉的。威灵仙走到河水没了膝盖便觉得打战。从眼角看见一个穿袈裟的在桥上慢腾腾走着,不由咬牙暗骂:什么眼神儿?这么老半天还没看见姑娘要寻死么?
她不肯再向前走,便回头去看滚滚红尘,做出副留恋人世的样子。这时便听一声惊呼:“你要做什么?”
她松了口气,鼓了鼓勇气,把心一横,直直向深水处栽去!。
孙杨说慧严有个亲戚在顺天府做官,这必是借了人家的力,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去了。此时桥上桥下就能看见一个活人。威灵仙有些发慌,不该装得这般卖力啊!。
倘若这和尚来晚了一步半步,自己便不是淹死的,是活活冤死!。
“施主,施主!”哗啦哗啦蹚水的声音传来,跟着身子给人扶了起来
威灵仙一动不动闭目装晕,却良久不见动静。她心底一惊:糟了,这和尚可别真以为自己死过去了要强行度气!
她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小缝,立时又牢牢闭紧
度罢!
哪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面如朗月,眼同莲花
传说阿难在佛弟子中俊美第一,这是阿难么?。
慧缘将手托了威灵仙腋下,一步一滑地向岸上走。上了岸便寻了块平滑的大石,将她翻转过来趴在石上,跟着用力拍打后背
威灵仙给他击打得疼了,便不再装死,咳嗽了几声,乔装作势慢慢吐出一口气来。
慧缘见她并未呛水,便扶她坐起
威灵仙将眼睛睁开,今番大大方方清清楚楚看了他一眼,跟着为人为己叹了口气:
好姑娘都卖进了妓院,好男子都误入了佛堂
“女施主年纪轻轻,为何寻死?”他出语不急不缓,也没有责备的意思。听着叫人舒服。
“我生得太丑,找不到情郎!”威灵仙刻意语出惊人
她原以为慧缘必要先宣一句佛号,跟着说几句红粉骷髅全是一理,□空即是色一类的鬼话。谁知他仔细看了她一眼,温和地开口,极认真说道:“少女十八无丑妇。姑娘妙龄,这青春二字便明慧逼人,实在不该想不开。况且,就小僧看来,姑娘生得半点也不丑。”
孙湘并未将她化成个女鬼。只是肤色极黑,又做了几处坑坑窝窝在脸上。总之丑虽丑,并不骇人。也不知她使得什么东西,竟然不怕水
威灵仙给他说得一愣,半晌才一字一顿道:“我十五!”
慧缘忽然笑了:“嗯,十五!”
威灵仙无话可说,挥了挥手道:“请你让开,别误了我投胎!我已请人算过,只这个时辰内死了,来世方能生成个大美人儿。过了这一刻,半年之内都没好时辰啦!”
慧缘站起了身子,向一旁迈了一步
威灵仙不料他这样听话,愣了一愣,只好骑着老虎背向外走
眼看又要走进冰凉的河水,她心里诧异至极:见死不救是有的,出家人见死不救,这可从未听闻
“姑娘,难道从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眼睛生得很好看?”
慧缘忽然开口
威灵仙忙不迭止步
孙湘将她从头到脚换骨脱胎,却也对那一双眼睛无可奈何。纵然是将眉毛画粗了,眼眶挤得小了,此时威灵仙极难看的脸上,仍旧是明眸清透。秋水比神,煤渣比面,看去极其不衬,反增了三分古怪
“像是一对活泼泼的小蝌蚪儿。”慧缘微笑说道
威灵仙不自觉举手从眼旁抚过
“真的吗?”这乍惊乍喜的样子倒并不全是装的
“千真万确!”
“真的?”威灵仙一时没想好该说什么,遂又问一遍
“半点不假。”那慧缘极有耐心
“姑娘!”慧缘一抬手将身上袈裟脱了下来,递给威灵仙
“莫再寻死。天已晚了,快回家去!”语气平淡,直如劝诫顽童:“莫再贪玩了,爹娘要来寻你了!”
“我……”
“河水冰冷,便是非死不可,也该等过些日子天气热起来再做打算。”
威灵仙不由笑出了声。慧缘抚了抚衣袖,一笑说道:。
“哪天得闲,请叫人将这袈裟送去香积寺!”说罢,点点头转身走开
“喂……和尚!”
威灵仙喊了两声,见慧缘头也不回,只得怏怏住口
回了归家院。鸨母孙杨紧跟在她身后上楼,急不可耐问道:。
“如何?可有一二分意思了?”
威灵仙不答
孙杨瞧了她半日,掩了失望的神色,打起精神来笑道:“罢!妈妈我不缺那一百金子,闺女你也不缺了王孙公子献勤儿。双花,还不快给姑娘打水洗澡。”
说罢拉了威灵仙的手,硬推到梳妆台前坐了,亲手替她打散发髻
“若我说,这么着也好。索性死了这从良的心,老老实实做咱们的生意,死心塌地当你的头牌姑娘。闺女,妈妈也是打你这个时候过来的,知道你的心思。唉,若是命里有,哪个不愿意嫁个好人家,堂堂正正做夫人娘子。可咱们的命不好,又有什么办法。”
“妈妈!”威灵仙忽地失笑。“你老人家唠哩唠叨说了些什么呀,我一句也没听在耳朵里。”
“你这孩子……”孙杨正待发火,便听威灵仙悠悠然道:
“谁跟你说我治不了那个和尚了?”
孙杨大喜过望,赶忙问道:“难道,成了?”
“倒也没那么快!不过……这么着,再让我见他一次,不,两次,我便有九成的把握。”
孙杨半信半疑地看着威灵仙:“你可别诓我。我告诉你,缓兵之计在我这里可是没有用处。你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威灵仙笑道:“妈妈放心。”
孙杨悻悻然说一句:“那好,我等着好信儿。”说罢出门下楼去了。不一刻却又转回:“既是放长线儿,那也得些日子……”
威灵仙不待她说完便干脆说道:“这些日子,我照旧见客便是。”
她既允了见客。晌午鸨母便送来了个生客
威灵仙以往的例是,贽礼厚的,陪着下一局棋。不会围棋的当场画一个小条幅或是一把扇面相赠。贽礼薄的,敬一杯香茶而已
今日这狎客出手大方,头回来便是一锭银子。双花布下果品,便去取来围棋。
“柳老爷,今日初见,我以茶代酒,祝您诸事顺意。”威灵仙举起茶杯喝尽了。
这位柳老爷手拿茶盏,眼睛一瞬不瞬地只往威灵仙脸上瞧,话也忘了答。
威灵仙微微一笑,拿起一把折扇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他一惊缩手,这才开口。说的话是,“姑娘真乃仙人也。”
双花与此早已见惯不惊,笑眯眯站在一旁等着威灵仙将话题岔开
熟料今日威灵仙行事不同以往,应声说了句:“柳老爷可是夸我好看?”
“当然当然!”
威灵仙笑道:“那您不妨说说,哪里好看?”
她如此知情识趣,柳老爷自是喜出望外。双花却是一头雾水
“姑娘的眼睛生得最好?”
“哦?”威灵仙笑得愈发甘甜:
“像什么?”
“这个嘛……”柳老爷想了半天,一眼看见案上棋盘,遂随口说了句:“像棋子,嗯,棋子黑!”
“是吗?那真是好极!”威灵仙出语轻柔,却转眼间便脸色一沉:“双花,送客!”
“哎,哎,威灵仙姑娘!”威灵仙毫不理睬,径自走到窗前去看树
“这位柳老爷,你且请罢。改日再来。”双花连劝带哄:“我们姑娘就是这个脾气,你定是哪句话说错了惹她不高兴,不要紧不要紧,改日再来就是!”
又拖又拽将他硬送了下楼
双花回来时威灵仙已安坐喝茶。双花扫一眼门外道:“嚷嚷着找妈妈去了。”
哪家妓院的红姑娘都是有几分性子的,是客人捧出来的,亦是鸨母刻意骄纵出来的。说穿了,无非“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八个字中间做文章罢了
双花笑问:“好歹跟我说说,是怎么样丢了面子吃了瘪,将邪火发在这倒霉蛋身上?”
威灵仙眉梢一抬说道:“你倒说说,我威灵仙几时丢过面子?”
双花喜道:“那和尚怎么说?”
威灵仙笑道:“他说呀,教我三日后穿得美美的,少少的,薄薄透透的,去给他还袈裟!”
3风尘女二戏小和尚(1)
晚饭前又来了个熟客。东城的吴少原吴公子
与上午那位不同,那一个是安静静来,骂咧咧走;这一个是骂咧咧来,安静静走。
吴少原一进门便将一只绣花枕套向桌上一扔:“灵姑娘,枉我吴少原当你是出泥不染的荷花,呸!今天才知竟是水姓杨花!你说这上头的鸳鸯便是你我,说你此生绝不为第二人绣这恩爱的水鸟。你还想骗我到几时?我……我刚刚便在那个王道堂屋里见了个一模一样的,你有何话说?”
威灵仙向桌上瞧了一眼,果摊着一只大红绣鸳鸯的枕套。心中暗骂院里小厮偷懒,买枕套也不费心挑一挑,竟买了两只一样的
“吴公子,你既知道这里的女子都是水性杨花,又何必认真发怒呢?”
“你……”吴少原脸色铁青,拿手指着威灵仙说不出话来,看来是真的气坏了。威灵仙在心底冷笑一声:哪里不能认真,偏偏认真到我这里来!
“俺须是卖空虚,凭着那说来的言咒誓为活路。”威灵仙忽然将手中帕子轻轻一挥,道了一句戏曲念白
吴少原一愣。威灵仙瞧了他一眼,径自往下念:。
“遍花街请到娼家女,哪一个不对着明香宝烛?哪一个不指着皇天后土?哪一个不赌着鬼戮神诛?若信这咒盟言哪,嘿!早死得绝门户!”
这是关汉卿“救风尘”中赵盼儿的一段念白。吴少原原听过这出戏,当时也曾嘲笑周舍痴呆妄想,哪知今日轮到自己头上,才知这“当局者迷”四个字,绝非平白虚设
他紧咬牙关,定定地瞧了威灵仙半晌,憋出三个字来:“好,你好……”转身飞也似地下楼去了
妓院中稍有身份的姑娘约人相会,日子订的向来是不太稠密也不太疏落。只因太密没了想头,太疏又怕凉了心思
威灵仙虽不是邀约,道理却是一样。她闲闲等了六七日,这才教孙杨与慧严说好,明日去送袈裟
不料次日才吃了早饭,慧严遣人来告知,慧缘给宫里请去了,为圣上的一位婕妤落发授戒。
于是又多等了两日
这天已再三斟酌换好了衣衫要出门,却又有人急匆匆来告诉,慧缘登山观景去了。孙杨还不及抱怨,威灵仙忙问来人道:“他同谁去登山?”
来人说没有旁人,独他一个
威灵仙大喜:“哪座山?”
来人道:“落雁山。”
闻听是落雁山,威灵仙倒犯了踌躇。此山倒是不远,就在香积寺后。不过却是京城第一高峰,颇有几分险要
此时孙杨也回过神来,扯住威灵仙道:“这可是天赐的良机!山高不怕的,雇一乘小轿抬你上去。你若是争气,就叫那和尚背你下山!”
威灵仙失笑,又问来人道:“他平日登山观景,都是几时返回?”来人笑道:“多半都是在山上耽一整日,晚间才回。”
威灵仙垂头想了想,向孙杨道:“那妈妈,可不能叫轿夫走远了,万一他不肯理我,或是临时出了什么别的岔子,我总得回来。”
“那是一定的,还要你说!”孙杨满口应承
威灵仙并未立刻就走,直到从容吃过午饭,这才动身
落雁山虽险,好处是只一条山路,绝不至错过。不知孙杨出了多少银子,两个轿夫虽走得满头是汗,却一声苦也不叫
一路上绝无行人只见鸟,遍山野花寂寞开。堪堪走到半山腰,轿子再也上不去了。威灵仙无奈,只得嘱咐轿夫:“你们就在这里等我,若过了初鼓我还不来,你们就请回罢。”
威灵仙自小便给孙杨当摇钱树养着。平日洗手洗脸,连拧毛巾都不教自己动手,怕粗了手心,几时走过这样的山路?况且这么大一座山,谁知那和尚躲在哪里?。
她走了不到一百步,便觉气也喘不上来。心里正后悔打退堂鼓,忽听轰隆隆有水声传来。再走几步,转过一丛极密的荆棘,威灵仙两眼一亮:
原来竟是好大一处瀑布!瀑下潭水清幽,四边野花杂生
威灵仙虽不比闺阁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天然景致,当下惊喜不已。
她走到潭边,也不怕碎玉乱溅,伸手去掬潭中清水
高天流云皆在水底,她自己映出的影子仍是个碧玉佳人。今日孙湘并未大动干戈,只是将她面色涂黑,双花还笑说这有个名堂,原叫做“黑里生俏”
罢了!就算遇不见慧缘,有这样的景致入眼,也不算白来一遭。她正这样想,肩上忽然微微一痛,跟着一个小小黑影一闪,耳听有人开口斥道:“还不快回来!”
她转身一看。慧缘正站在身后,一只雪貂连滚带爬地跃上他的掌心。她瞧了瞧左边肩膀,果然破了四个小小的窟窿
“喂,和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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