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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妃剑-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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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文”呆了一呆,呐呐道:“你不来助我,谁来助我……”

凌龙冷冷截口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日之间,可能发生的变化便不知有多少,今日是你之友,明日便说不定已成你之敌,你纵有绝世武功,绝顶才华,但江湖中事,波谲云诡,瞬息万变,又岂是你能猜测?”

“缪文”呆立当地,仍在咀嚼着他话中的含意,突听林中一阵急遽的车马声远远冲来,戛然而顿。

接着是一声娇呼,响彻夜空。

“缪文”心头一震,这娇呼声竟也是如此熟悉。

“穷神”凌龙面色微变,沉声道:“快走快走,这里的事老叫化来管。”

“缪文”嘴角笑容一闪,承继先人的倔强性格,使得这睿智的少年,时时刻刻都会做出冲动的事,而冲动的事,却大多俱是愚笨的。

他一言不发,霍然转身,一步掠出林去。

“穷神”凌龙望着他的背影,面上神色,也不知是喜是怒,喃喃道:“又是这样的脾气,又是这样的脾气……”

疏林外,一辆马车,停在程枫的尸身前,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木立在马车畔,垂首凝注着程枫的尸身。

“他”秋波一转,突觉有一双眼波正在凝注着自己,抬起头来,便已和“缪文”的目光相遇。

“他”心头一跳,面上立刻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颤声道,“你……你没有死……”

纤腰微拧,似乎要扑向“缪文”身上,但脚步方动,却又倏然止步。“缪文”淡淡笑道:“文琪,你瘦了。”

这笑容和语声像海涛般冲击着毛文琪的心房,她身躯颤抖,眼波也荡漾了。

她轻轻道:“你也瘦了……”

语声未了,突然后退三步,大声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爹爹的仇人?这程枫是不是你杀死的?”

少女的心绪,竟是这般令人难测,她在前一刹那中所想的事,和后一刹那中所想的竟是如此不同。

“缪文”目中光芒一闪,道:“此人……”

哪知他语声方出,他身前、身后,竟有两人同时沉声道:“此人是我杀死的!”

“缪文”蓦地一惊,转目望去,只见他身后的疏林中,缓步走出的,正是那名扬天下的“穷神”凌龙。

毛文琪亦自一惊,转身望去,苍茫的夜色中,缓步行来的,竟是一个面容木然,身形木然,目光亦木然,望来有如行尸走肉般的青袍怪人,他僵木的面容上,那一条长而深的刀疤,更使他平添了几分怪异之气。

夜色之中,骤然见到这样的人,毛文琪心头不觉又是一惊,一阵寒意,倏然满布全身。

她大声道:“你是什么人?”

秋波一转,又自喝道:“程枫到底是谁杀死的?”

哪知这青袍怪人却似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僵木地移动着脚步,僵木地走过她身边,俯下身去,抱起了程枫的尸身……

他无论在神色或面容间,都散发着一种“死亡”的妖异魔力,他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使者,为人间带来“死”的讯息。

就是这种妖异而神奇的意味,使得毛文琪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身形移动,而未出声阻止。

只见他横抱起程枫的尸身,僵木地站了起来,又开始僵木地移动着脚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僵木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如闪电般锋利,不可置信的灵活,向“缪文”打了个眼色,然后……

他双手抱着程枫的尸身,僵木地走过凌龙身侧,僵木地走入黑暗……

这仿佛来自地狱的怪客,此刻便仿佛又走回地狱中去。

纵然是“穷神”凌龙这般厉害角色,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明显的骇异,他询问地向“缪文”望了一眼,却发现“缪文”竟也似茫然失措。

毛文琪眼波四转,突然道:“凌帮主,我正要找你。”

她心里觉得有些茫然,有些惭愧,因为她竟不敢阻止那青袍怪客的行动,她觉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是以她便脱口说出这句话来,为的不过只是打开自己心里的僵局。

“穷神”凌龙微微一愕,哈哈笑道:“毛姑娘寻我作什?”

这风尘异人口中的朗笑之声,其实也是在掩饰心里的不安与惭愧。

毛文琪怔了一怔,道:“我……我……”

她找凌龙为的就是要寻找“缪文”,但此刻“缪文”却已立在她身侧,她偷偷望了“缪文”一眼,口中的话,便再也说不下去。

她深信“缪文”必定不是自己爹爹怀疑的人,是以此刻心里反而觉得有些歉意,又不禁在心中暗自思索,不知该用什么言语向自己的爹爹解说。

“穷神”凌龙哈哈笑道:“你们年轻人的心事,当真不是我们老头子能够明了的。”

毛文琪面颊一红,只见缪文木立当地,心中似在思索着什么。

她缓缓走到“缪文”身侧,轻轻道:“方才我……错怪了,但是,你……最好还是躲避一下,因为我爹爹……”

“缪文”心中只在思索着方才那青袍怪人“还魂”目光中的含意,根本未曾听到她的话。

她话声未了,突见“缪文”双目一张,右手击额道:“不对!……对了……”一撩衫角,转身奔去。

毛文琪微微一愕,道:“喂!你……”

她本想立刻追去,但抬目望了凌龙一眼,却又不禁羞涩地停下脚步。

“穷神”凌龙哈哈笑道:“无妨无妨,老叫化什么都看不见的。”

毛文琪面颊又一红,终于还是跃上马车,追踪而去,只见一股车尘,瞬息间便消失在黑暗里。

夜深。

春夜中的星月,像是方被织女的纤手洗过,而春风便像是织女的眼波,是那么温柔,异样的温柔。

清澈的星光,映着朱红色的大门,映着门前那一双石狮,使得这一双巨大而狰狞的石狮,看来也温柔了一些。

星也温柔,月也温柔,风更温柔,温柔的春夜中,一切都是温柔的。

于是春夜中人们的心也温柔了起来。

杭州毛府,门外,是永远不会寂寞的,何况在春夜?

此刻,七,八条劲装大汉,徘徊在门前。他们的职责是迎宾和通报,巡防和探查,但在这温柔的春夜中,后两种职责显然已被他们忽视了,没有一个人的眼光中,再带有警备之意!

他们只是懒散地蹀踱着,有的甚至已倚着石狮坐了下来,偶而有人说出一个粗俗而猥琐的笑话,便引起一阵哄笑一笑话越粗俗而狠琐,哄笑之声也就越大。

突然,所有的笑声一齐停止,所有懒散的目光一齐凝结,站着的人站得更直,坐着的人也站起来。

黑暗中一个青袍人,僵木地走入门前的灯笼光下,他面容神情间所带的那一份死的意味,已足以令人心惊,何况……

他背上竟还负着一具鲜血淋漓的死尸。

众人面色俱都大变。有的人远远退到路边,只等他走过。这些汉子虽然粗鲁莽撞,但此时此刻,却谁也不肯来管闲事。

只觉这青衣人望也不望他们一眼,眼看已将走过大门突然身形一转,也未看他举步,便已上了四级石阶。

等到这八条大汉惊呼出声,他已缓缓走进了大门,这门禁森严的杭州毛府,在他眼中看来,竟仿佛是人人可入的庙字。

他一步一步地穿过庭院,走向长廊,整个宅院,立刻动乱了起来。

动乱之声,传入正厅,正厅上灯光通明,“灵蛇”毛臬,饮宴正欢,闻声不禁放下杯盏,皱眉道:“什么事?”

两个蓝衣剑手,如飞抢步而出。

正厅上的“灵蛇”毛臬、河朔双剑、子母双飞、百步飞花等人,虽然有些惊诧,但却也不以为意。

坐在上首的一人,蒙面风氅,赫然竟似那关外人魔“人命猎户”,此刻更是动也不动,他虽在人群之中,也像是只有一人独坐,他钢铁一般的神态,似乎永远不会为任何外来的因素改变。

庭园中脚步纷乱,人声嘈杂,不住厉叱!

“什么人,敢到这里乱闯?”

但叱咤尽管叱咤,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那青袍人更是望也不望这些人一眼,一步一步地走上长廊。

两个蓝衣剑手如飞而来,一眼见到这青袍人,也不禁倒抽了…口冷气。

两人对望一眼,一齐拔出剑来,左面一人厉叱道:“住脚!你若再进一步……”

右面一人心胆已寒,截口道:“若要求见,先待通知,杭州毛府,岂是你乱闯之地!”

青袍人目光森然扫过他们面上,僵木的脚步,仍然一步一步向前移动着。

两个蓝衣剑手齐地大喝一声,双剑交剪,唰唰两剑,一左一右,破风而来。

只听“呛”地一声长吟,双剑交击,那青袍人不知怎地,竟已从剑光中穿过,走到他两人的身后。

他两人心头一寒,怔在地上,再也不敢翻身追击。

只见这青袍人仍然在缓缓迈着脚步,他肩头所负的尸身,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摇摆着……

“灵蛇”毛臬终于也被惊动,大步走到厅口,青袍人转过长廊,走向大厅,前面忽有一排手持钢刀的大汉挡住了他的去路。

一排钢刀,刀尖向前,被灯光一映,闪闪发着寒光。

青袍人却仍然视若无睹,笔直地走向刀光,这一排刀尖,却已微微起了颤抖,只有一人壮胆喝道:“止步!……止步……”

“灵蛇”毛臬面沉如水,只见这一排大汉已将挥刀而上。

毛臬突地厉声道:“闪开,让他过来!”

青袍人继续着脚步,走向大厅,面上仍然毫无表情,这一排大汉闪开与否,根本没有放在他的心上。

正厅之中,除了那蒙面风氅的“人命猎户”外,俱已离座而起。

青袍人走上大厅,目光木然望向毛臬,突然双手一撤,将肩上的尸首,仰面掷在地上。

群豪目光动处,赫然发现这尸首竟是程枫,不禁齐地发出惊呼。

毛臬纵然镇静,面色亦不禁大变,厉声道:“你是谁?负尸而来,为的什么?”

他此刻还没有辨出这青袍人的来意,以他的身份。自不能随便动手。

只见青袍人僵木的面容上,忽然泛起一丝笑容……笑容扭曲了刀疤,使他的面容更加狰狞丑陋。

他异样地微微一笑,缓缓道:“我是谁?”

目光再次望向毛臬,一字一字他说道:“难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灵蛇”毛臬浓眉皱得更紧,目光凝注在这青袍人面上,他虽然搜遍记忆,一时却也想不出此人是谁?

百步飞花林琦筝轻轻一笑,道:“你若是毛大哥的朋友,就请你快些说出来么,尽打哑谜干什么?”

此时此刻,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语声居然也仍然是那么娇美而甜蜜,实在是令人惊异。

“左手神剑”丁衣却皱眉道:“程枫可是被你杀死……”

青袍人冷笑接口道:“不错!”

众人齐地一惊,丁衣连退三步,“呛啷”一声,拔出剑来。

“百步飞花”林琦筝似笑非笑,缓缓道:“你既然杀了他,又把他尸身背来,难道你是想来送死的么?唉……我真不知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她居然轻叹了一声,似乎对这青袍人甚为同情。

青袍人却有如未闻,目注毛臬,缓缓道:“你不认得我了么?”

毛臬目光扫处,厉声道:“你若是毛臬之友,怎会将程枫杀死?…”左手神剑”丁衣道:“正是如此!”

唰地一剑,斜斜削向青袍人的肩头。

青袍人身形一闪,突然自袖底弹出一指,弹开了这攻势极为凌厉的一剑,口中却缓缓说道:“十八年前,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

左手神剑一招受挫,勃然大怒,正待挥剑攻上,“灵蛇”毛臬却一皱双眉,摇手沉声道:“丁兄暂且住手。”

正厅之上,人人俱要听他下文,是以变得十分静寂。

只见青袍人仍然目注毛臬,缓缓道:“十八年前,我为你保那一趟红货,半途遭劫,几乎丢了性命,你今日却不记得我了!”

“灵蛇”毛桌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一人来,变色道:“朱子明,你……你可是‘闪电神刀,朱子明子明兄弟么?”青袍人木然道:“朱子明……正是,我就是朱子明!”

毛臬大喝一声,一手握住了他的肩头,道:“子明,你……你怎地今日才来见我调”左手神剑”面色铁青,接口道:“无论此人是谁?他既然杀了程大哥,小弟便放他不过!”

…毛臬面容又一变。

青袍人“朱子明”木然一笑,道:“我难道杀他不得么?”

他缓缓抬起,指着面上的刀疤,又道:“他见利忘义,刺了我这致命的一剑。这一剑虽未能使我丧生。却使我失去记忆十八年,历尽万时痛苦。这…”

他目光转向毛臬。

“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日我才来见你,只因我一直记不得往事,甚至记不得姓名,否则我早已要来告诉你,十八年前,那一趟红货。”

“灵蛇”毛臬目光一凛,道:“劫镖的人,莫非竟是程枫?”

青袍人“朱子明”道:“正是!我丢了你的镖,若不将他杀死怎来见你?”

厅中的情绪,到了此刻,己达高潮。

此刻谁也不再多口,就连一招受挫,尽有不甘的“左于神剑”丁衣,也悄然退到一旁,插回长剑。

“灵蛇”毛臬怔了半晌,突然仰天狂笑,道:“好极好极,今日真是大喜之日,不但我积郁在心头十八年之久的一件无头公案,今日总算有了交待,我失散了十八年的弟兄,今日也到了我身边…哈哈,各位,这是否可喜可贺之事…”

他双掌一拍,高声道:“换上酒菜,为我朱贤弟接风!”

笑声一顿,又道。

“将程大侠的尸身,厚厚收殓了,暂莫音知程夫人,免得她惊动了胎气。”

灵蛇门下,立刻开始忙碌。

“百步飞花”林琦筝娇笑道。

“毛大哥,这样对你不起的人,你还对他这么好,唉……我林琦筝叫你一声大哥,总算叫得不冤枉。”

她秋波瞟向“朱子明”娇笑又道:“喂,我说朱兄弟,你仇也报了。气也出了,又看到了老朋友:这么多喜事部来了,你总该笑一声,笑了吧,老实说,你这样的神气,我看了都要往心里打哆嗦。”

青袍人“朱子明”冷冷一笑,道:“你大可不必再看我!”

林琦筝怔了一怔,终于笑不出来了。

“灵蛇”毛臬哈哈笑道:“都是自己兄弟,何必……”

笑声未了,“夺命使者”铁平突地如飞奔上厅来,喘着气道:“师傅……有……人要见你老人家。”

毛臬笑语一顿,双眉微皱,沉声道:“什么人?你为何如此惊慌?”

铁平喘息犹未定,道:“这两人……”

他忽然顿住语声,目光惊异地望向“朱子明”,毛臬道:“这是你朱师叔!”

铁平方自摇头说道:“便是这两人的武功大过惊人,简直令人不可思议,而且他两人来寻师傅你老人家之意,亦不知是友是敌。”

“灵蛇”毛臬双眉微皱,目光一转,突地哈哈笑道:“无论他两人来意如何,在此地难道还会讨得了好么?”

要知此刻这厅上之人,俱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是以毛臬这番说话,倒也不是自夸自满之词。林琦筝秋波一转,面上又绽开娇笑,道:“武功不可思议……这是谁呀?我倒要看看,他们……”

她忽然发觉厅上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厅门,不禁顿住语声,转目望去,只见一胖一瘦两个身材极高的锦衣老人,并肩站在厅前,四道目光之中,竟像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魅力,微微一扫,便已令人心跳。

“灵蛇”毛臬呆了一呆,方自笑道:“两位寻访毛某不知…”

左面一人面如满月,一抨长髯,截口道:“老夫程驹!”

右面一人瘦骨鳞峋,嘻嘻笑道:“老夫潘佥!”

两人一齐举步,走到毛臬面前,程驹道:“你就是毛臬么?嗯,有些像……”

潘佥道:“十八年前我曾经见到你的妹子……”

他轻描淡写他说出这句话来,却有如一方巨石投入春水里。

大厅中群豪人人俱都一惊,就连那青袍人“朱子明”木然目光中,都不禁闪过一丝惊骇的神色。

毛臬定了定神,方自说道:“家……妹……咳咳,此刻在哪里?”

他虽然极力控制,但语声仍不禁为之颤抖,是以借着两声干咳,将之掩饰。自然,他所惊震的并未为了自己的妹妹,而是为了十八年前,他妹妹肚中的孩子。

蒙面风氅的“人命猎户”,一直端坐未动,此刻竟也长身而起,目射神光。

只听程驹缓缓道:“海天孤岛!”

这四字他一字一字地缓缓说将出来,众人又自一惊。

毛臬急急问道:“那么……她所产下的婴儿……”

潘佥嘻嘻一笑,道:“自然拜了海天孤燕为师!”

毛臬心头一震,连退数步,跌坐在椅上,“人命猎户”亦自坐倒,铛地一声,将桌上一只银筷,撞落在地上。

一时之间,只见毛臬面上阵青阵白,显见是心中极为惊吓。

河朔双剑、百步飞花、左手神剑,这些与昔年仇独之死有关之人,心中亦是砰砰乱跳。仇独之子,若是“海天孤燕”之徒,武功那还了得,那么,十八年前那一段血海深仇,岂非真的要以血还偿?

程驹目光扫处,蓦地一步跨到毛臬身前,哈哈笑道:“仇独之子,纵是海天孤燕之徒,有我两人在此,你还怕些什么?”

毛臬霍然站起,道:“你……。潘佥亦自哈哈笑道:“我两人此来,便是为了保护你的。”

毛臬目光闪动,心中但愿相信,又不敢相信,他不禁在暗中寻思,该怎样探出这两人来意的真假与武功之深浅。

这时夜已很深,晚风静静地吹入大厅,吹着这一群有如塑像一般的人们的衣衫,才使得他们看来有了生命。

无论是谁,此刻若是走来向这些人看上一眼,都无法相信,这些人掌中曾经或将要掌握武林中的一半命运。

因为他们面上,带着的竟是那么浓重的忧郁。

突然,一阵狂笑,将沉寂的忧郁划成粉碎。

这一阵狂笑之声,其实遥远在庭院之外,但却已足够使得厅上之人耳鼓为为之一震。

一个蓝衣剑手,在狂笑声中,急步走入大厅,道:“外面又有客人……”

“灵蛇”毛臬暂且抛开了心中的思虑,双目一张,沉声道:“谁?如此深夜?”

蓝衣剑手垂首道:“听他们自报姓名,其中仿佛有‘武当派’的‘青风剑’朱白羽,‘华山派,的银鹤道长,还有……”就是这两个人名,已足够使大厅恢复生气,而再度骚动起来。毛臬苦笑一声,截口道:“想不到今夜此间倒热闹得很。”

他转向那蓝衣剑手道:“他们可曾说出来意?”

蓝衣剑手嗫嚅着道:“这些人像是都已喝醉了,说明日便是‘西湖英雄之会’,他们今夜要来看看英雄会的主人,还要来叨扰主人几杯美酒。”

毛臬双眉微皱,沉吟不语,他此刻困恼已够多了,实在不愿再惹麻烦,但是,他却又怎能拒绝这些武林中的顶尖剑手。

第一个思虑还未解决,便被抛开,此刻第二个思虑却已接蹿而来,他开始猜测这些名剑手的来意。

那蓝衣剑手立在一旁,等了半晌,嗫嚅着又自说道:“是请他们进来,还是……”

毛臬浓眉一扬,沉声道:“请!”

庭园中笑声未了,又已传来一阵歌声!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歌声音节骼然,还有击剑之声相和,“灵蛇”毛臬摇头叹息一声,向程驹、潘佥歉然一笑,道:“失陪。”大步出迎。

方自走到长廊,只见“清风剑”朱白羽长衫早已脱下不知丢到哪里,此刻身上却穿着一袭蓑衣,截着一顶笠帽,左手扶住“华山银鹤”的肩头,右掌手持长剑,高歌狂笑而来。

“华山银鹤”亦是蓑衣笠帽,手持长剑,朱白羽每唱一句,他两人掌中的长剑便同时挥起一两剑相交,龙吟震耳,却压不下他们身后三人的笑声。

“灵蛇”毛臬不禁又一皱眉,干咳一声,朗声道:“毛某不知各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清风剑”朱白羽歌声一顿,狂笑着道:“若得灵蛇一句话,不要远迎……风流……哈哈,毛大侠,你这里可有解渴的美酒?”

“华山银鹤”朗声大笑:“解渴的美酒……哈哈,若有这种美酒,我便别无所愿了。”

“清风剑”朱白羽以手拍肩,又自高歌:“但愿能有解渴之酒千万坛,饮尽天下酒徒尽欢颜……”

“灵蛇”毛臬不动声色,含笑揖客,这一句歌声方了,“清风剑”朱白羽已走上大厅,目光一扫,喃喃道:“一、二、三、四…”

突地放声笑道:“好极好极,想不到名震天下的‘七剑三鞭’,今日这里竟到了五位,在下实在高兴得很。”

“百步飞花”林琦筝哈哈一笑,道:“朱大剑客,你太谦了,我们算得了什么,哪里比得上您的武当神剑?”

朱白羽双手连摇,哈哈笑道:“七剑三鞭面前,在下怎敢谈剑!”

突地大喝一一声:“呔!去!”

手腕一扬,掌中长剑脱手飞出,夺的一声,钉在大厅的正梁上。

“华山银鹤”突地故意一整面色,轻轻一拍朱白羽的肩头,道:“朱兄,你不可大谦,若论天下剑法,长白失之偏激,昆仑失之飞浮,点苍稍嫌花妙,峨嵋太过忠厚,还是武当剑法,可称擎天之柱,尤其是‘九九八十一手九宫连环剑”剑剑连环,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绝,又好像……”他似乎思索了一下,方自接口笑道:“又好像李白之诗,苏轼之词,滔滔而来,不可断绝……哈哈,好诗呀好诗,好剑呀好剑!”

“清风剑”朱白羽大笑道:“过奖过奖,如此说来,华山剑法,又当如何?”

“华山银鹤”长剑一抡,剑风嘶嘶!

满堂烛火,一阵飘摇,“华山银鹤”摇头笑道:“华山剑法么……艰辛、苦涩、枯燥无味,不过……哈哈,也还不错就是了。”

他狂笑声中,长剑又自一挥,只听一阵尖锐的剑风自剑尖发出,满厅烛火,突地一齐熄灭。

“灵蛇”毛臬浓眉深皱,厉叱道:“掌灯来!”

第二十七章

骤来的黑暗中,这武林枭雄早已运气于掌,暗暗戒备,只要面上稍有异动,他自信掌上的真力,足可应付一:切!

黑暗中只听脚步声往来奔腾,自然是那些去取灯火的灵蛇门下。

接着,十几条壮汉,各各手中拿着不同的灯火,飞奔而来。

光线骤明。

就在这光线骤明的刹那间,大厅中却发出一声惊呼!

那蒙面风氅的“人命猎户”自从“清风剑”等人一一入大厅,便合上双目,表示看不惯这一群名剑手的狂态。

灯火一暗,他更落得清静,哪知此刻光线聚亮,他却赫然发现一个身穿蓑衣,低带笠帽的高大汉子,悄然立在他面前,一手拉了他蒙面的丝巾,他心中大怒,这蓑衣汉子却已惊呼出声来。

所有目光,随之望去,只见这蓑衣大汉一声惊呼后,手掌一抬,掀开了笠帽,扯落了蓑衣…满头乱发,一身黑衣……

赫然竟是那“乱发头陀”。

他独目之中,闪闪发光,他面上的刀疤,变作赤红,正如他对面的“人命猎户”面上的刀疤一样!

“人命猎户”颤抖着长身而起,他身上的风氅亦自敞开,露出了他颏下的白须,面上的刀疤。也露出了他枯瘦的身躯,空空的右袖。

两人对面而立,不但长矮一样,面上的刀疤与神情,亦自完全相同,只除了“人命猎户”的刀疤恰巧擦目而过,是以保全了左目。

这景象使人人俱都为之一惊——又是片刻沉寂。

于是“乱发头陀”开始了颤抖,颤声道:“你……你……”

忽然,他噗地跪了下去,大喊道:“爹爹,你为什么不愿见我,你为什么不愿见我……”

这粗豪而高大的黑衣头陀,此刻以首碰地,竟放声了哭了起来,哭得就像是周岁的婴儿一样。

“人命猎户”呆望着面前痛哭的人,颏下的白须,也像是秋风中的枯叶一般颤抖了起来。

他目光未曾片刻移动,然后……

他目中绽出了两滴泪珠。

“灵蛇”毛臬双眉紧皱,一言不发,他此刻已了解了“华山银鹤”方才那一番言语,不过是为了引开别人的注意之力。

然后他一剑灭去灯光,使得这“乱发头陀”能乘乱闪至已不认他为子的父亲面前,乘乱揭开他的面幕。

他深知这父子两人的底细,是以,此刻眼看着这一幕动人的景情,不但毫不感动,而且有些烦恼。

“人命猎户”面上的泪珠,渐渐流入了他苍白的胡须。

“乱发头陀”哭声却仍未往,反来覆去他说道:“爹爹,你为什么不见我……”

“人命猎户”突地大喝一声:“谁是你的爹爹!”

他狠狠一跺脚,转身而行,“清风剑”朱白羽。“华山银鹤”齐地纵身一跃,挡住了他的去路。“清风剑”朱白羽含笑道:“父子之情,其深如海,阁下何必绝情太甚调”人命猎户”厉叱一声:“多管闲事!”

单掌斜扬,唰地一声,击向朱白羽的胸膛。

朱白羽仍然面含微笑,身躯一侧,哪知“人命猎户”掌到中途,突然变掌为指,手腕一扭,疾点朱白羽“肩井”大穴。

“华山银鹤”含笑道:“老前辈,你这是何苦?”

他做出劝架的姿态,伸手阻拦,但手掌有意无意间,却抓向“人命猎户”时间的“曲池”大穴。

“人命猎户”目光如刃,冷笑一声,拧身错步,变招发招,“乱发头陀”却已飞身扑了过来,哭喊道:“爹爹,你要杀,就杀了我吧!”

一把抱住了他爹爹的双腿,再也不肯放开。

“人命猎户”目光仍是锐利如刃,但身躯却也不再动弹,冷冷道:“就杀了你又怎样?”

他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中充满悲激之情,狂笑着道:“今日绝没有姓仇的再来多管闲事了吧?”

话声之中,他立掌如刀,唰地一掌,当头向“乱发头陀”击下。

群豪忍不住俱都发出一声惊呼,只见他枯瘦的手掌,已触着了那一头乱发,却再也无法击下!

“灵蛇”毛臬长叹一声,道:“汪兄!往事俱已化为云烟,你不如忘怀了吧!”

“人命猎户”狂笑又起:“忘怀……哈哈忘怀……”

他痛哭似的狂笑,听得人人底都不禁升出一阵寒意。

只听他接着说道:“我为了这不肖的逆子,断送了一生的事业,断送了一条手臂,在大漠风雪之中,苦苦奋斗二十年,如今竟有人叫我忘怀?”

刹那之间,二十年的往事,似乎又自他心头升起……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张微带轻蔑与厌倦的面容,那满含对人生嘲弄的眼神……

还有那冰冷的语声:“人命受之于天,你纵然是他的父亲,也没有权利伤残他的性命,你断去他一条手臂,我也要断去你一条手臂,你在他面上砍了一刀,我也要在你面上砍上一刀,这就是给你的教训,世上所有的人,绝无一人能只因自己的喜怒,别无其他原因,便要随意伤残另一人的身体性命!”

他右臂似乎又觉微微一凉,当时那一阵刀锋过体的感觉与刺激,直到海枯石烂,他也不会忘记!

他记得就在自己痛苦地辗转呻吟在地上时,他儿子却跟着那姓仇的狂奔而去,他呻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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