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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梅坡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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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人的是谁呢?杀人的竟然是槐海镇秦家的长子秦漾。

  这事还得从那天夜里说起。

  那晚秦家刚吃过饭,镇上出名的地痞刘十四就抄着刀闯进来了。他来势汹汹,拿刀指着他们,问哪个是秦谧。

  方梅知和明琬儿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吓得魂飞魄散,双双起身掖近墙角。

  秦漾将糖儿护到身后,对刘十四说:“你把刀子先放下,有什么话咱们坐下好好说。”

  糖儿一怔,问道:“你是刘谌的阿爹么?”

  刘十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对,老子就是你刘爷爷!你就是那个秦谧?”

  糖儿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他拿着刀走近了,打量着糖儿道:“你这小子连毛都没长齐吧还,就做人先生了?还教我儿子断袖呢!你这还不是误人子弟,啊?”

  方梅知强装镇定:“你别胡说,我儿子怎么可能教人断袖!你离我儿子远一点!”    

  “什么不可能!我儿子他娘的跟沈家的小崽子好上了!要不是今天让我给撞见了,我还不知道他背着我做这种事!我把他往死里打了一顿,他居然梗着脖子跟我讲小秦先生说的狗屁话。我还想他娘的是哪个小秦先生,可算让我给找到了!”

  刘十四拿着刀虚劈了两下,那边的方梅知已被吓得尖叫出声了。方梅知的嗓音不住颤抖:“我告诉你,他姨丈可是知县!你再是敢伤了我儿子,知县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刘十四“呸”了一声,不屑道:“老子我都蹲过几次牢房了,还怕他不成?脑袋掉了不过腕儿大的疤,老子才不怕!老子告诉你,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拉着这小子陪葬!”

  糖儿想绕过秦漾走近他,但是被秦漾拦住了,只得站在原来的地方对他道:“你先冷静冷静听我说,这事儿是这样的,先前刘谌来找我,说他与沈宇互生情愫,却又因不敢接受这份情意而感到痛苦。我作为先生,自然要开导他几句。男女之情是情,断袖之情也是情,何来误人子弟一说?作为刘谌的阿爹,难道你不认为,刘谌欣悦无恙才是最要紧的吗?”

  “全他娘的是狗屁话!断袖算是什么东西,他不嫌丢人,老子还嫌丢人!我的儿子怎么样我会不清楚?他以前都是好好的,从来没做出过这种恶心事,就是你把他给教坏了!你算什么先生!”

  秦漾一直盯着刘十四握着的刀,在他跟糖儿说话的时候,趁其不备从他手里将刀子夺下。刘十四瞬间就被这一举动激怒了,竭尽全力来抢回自己的刀。秦漾一把将刀子丢远了,又因为制不住他,跟他缠斗了起来。

  两个女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尖声喊叫。

  秦漾跟刘十四打斗得十分激烈。刘十四一拳头招呼过来,秦漾躲过了,照着他的腿踹了一脚。刘十四的脸变得血红,手臂上青筋突起,咬牙切齿地推了秦漾一把,将他推到了墙上,冲着他的肚子打了一拳。

  秦漾不甘示弱,狠狠砸了回去。他们又厮打起来,齐齐摔倒在地上。

  方梅知趁刘十四不注意,想偷偷溜出去报官,刚走到门口,就被刘十四厉声喝住了。那时刘十四压制在秦漾身上,手臂横过秦漾的脖颈,抬头凶狠道:“去哪儿!你要敢报官我把他脑袋拧下来!”

  秦漾的双手握住他的手臂,曲起双腿挣扎着。他的脸色已经变了,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而刘十四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将力道越压越大了。

  方梅知被吓唬住了,不敢再动一下,脑子里也糊成了一锅粥。这时她听见了刘十四的一声怒吼。她回过神去,看到糖儿手里拿着根木棍,直朝刘十四头上砸,血水都从他额头上滑下来了。

  刘十四骂了句脏话,爬过去捡起丢在不远处的刀子,举起来朝着糖儿砍去。

  眼看他要伤到糖儿了,秦漾立即站起来,用尽全力拦住刘十四,狠狠将他推到了一旁。刘十四没站稳,这一摔下去,竟磕到了桌角。刀子从他手里滑落下去,“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珠子,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响,接着脑袋一歪,一动不动了。

  他以一种奇异的姿态躺在地上,血水从他头上一滴一滴掉下来,再没有动静,也没有声音。屋子里也是寂静一片,没有人说话,几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傻了。

  许久以后,满脑空白的秦漾弯身去探他的鼻息。

“死了。”秦漾说。

  一时间其余人都对“死了”这句话感到了茫然,秦漾说起来太轻了,以致他们在恐慌中都无法感受到生命的厚重感。

  秦漾永远无法想象这句“死了”究竟有多沉重,承载着多少人的恐惧和担忧。他无力再去思考什么。

  秦漾让方梅知和明琬儿回屋去。他说:“你们去睡吧。我将刘十四带回他家去。”

  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方梅知也说不出任何话了,她望着躺在地上的刘十四,张了张嘴,终是哑然地点点头,带着同样魂飞魄散的明琬儿进屋去了。

  秦漾转过头对糖儿说:“秦谧,你也去睡。”

  糖儿摇摇头:“我不睡,我陪你一起去刘家。”

  秦漾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他们两兄弟用板车将刘十四带回去。秋夜很凉,走在路上,枯叶被风卷着从脚边飞过。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到了刘家,糖儿去敲门,开门的是刘十四白发苍苍的娘亲。他说明来意后,老人家扑向板车,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昏天暗地。

  哭声惊动了卧病在床的刘谌。刘谌拖着满身是伤的身子,走到门外来,看到秦先生和秦漾愣了愣,再看到板车上的阿爹时,扶着门槛软瘫了下去。

  糖儿和秦漾从刘家回来已是后半夜了。他们满心疲惫地洗漱后,像往常一样爬上床睡觉。

  糖儿睡不着,他握着秦漾的手,说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秦漾柔声安慰道:“没事,都会过去的,你别担心。”

  第二日秦漾就去衙门自首了。这事儿惊动了整个衙门。秦漾还得叫知县一声姨丈呢,也算是知县的外甥,居然就惹上了这种事。

  知县也是意外,开堂审理之后,认为秦漾杀刘十四确是情有可原。那刘十四本就是个地痞流氓,是他持刀闯入在先,再说秦漾也是失手误杀,因此按律判他以赎刑,暂时收押牢中。

  虽然判这赎刑收的银子多,但好歹人命是在的,也不必受什么皮肉之苦。而且说实在的,秦家出事,知县也不会袖手旁观,就算秦家实在凑不够银子,知县也会让自个儿夫人偷偷帮一把。这都有情面在的,他绝不会让秦漾长久地待在牢里受苦。

  然而这一日,司隶大夫钱丰渝钱大人来牢中视察。他见过秦漾一面后,先是跟知县要了宗卷,再是细问了秦漾的家中事。

  知县道:“这秦漾是下官那短命连襟的养子。下官的妹夫去得早,留妻妹茕茕,含辛茹苦地将养子秦漾和亲儿秦谧抚养成人。敢问大人为何对秦漾如此上心?”

  钱丰渝抚着长须道:“那日本官去牢中,匆匆一见那秦漾,竟觉得此人的眉宇跟本官的一位故人颇为相像,有些恍惚了。”

  知县点点头:“原来如此。天下竟有此等巧合之事。”

  “本官也未尝想到。”钱丰渝说,“本官还想知晓这秦漾的养父姓甚名谁,汝可否告知?”

  “下官这连襟,名唤秦雪文。”

  “秦……雪文?”



46 远方

  傍晚蔺寒神色凝重地来到秦家。

  那时秦家还在想方设法凑钱,翻箱倒柜找值钱东西,有的没的都堆在木桌上,家中一片狼藉。方梅知还打算跟娘家借点钱先垫上,都没顾上看蔺寒一眼。

  糖儿见穿着捕快服的蔺寒沉默地站在门口,唤了声“蔺寒表哥”,道:“你是不是在衙门里听到阿哥的事情了?”

  蔺寒“嗯”了声,对糖儿说:“不必凑钱了,念竹没了。”

  糖儿怔了怔,慌忙走到他面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念竹没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蔺寒垂下目光,不去看糖儿的眼睛,“念竹没了。”

  糖儿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扯着蔺寒的衣襟追问:“怎么没的?什么时候没的?阿哥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没了?姨丈不是说判阿哥赎刑吗?不是说不用受皮肉之苦吗?那他怎么会没了!”

  蔺寒握住他的手,沉声道:“糖儿你先冷静,冷静。姨丈当时确实是判了念竹赎刑,也在想法子早点让念竹出来,但我听说念竹得罪了来睦云县巡视的那个司隶大夫,是他不肯放过念竹,姨丈也无可奈何。”

  “胡说八道!”糖儿含着泪说,“我哥哥从不与人结仇,唯一一次与人结仇,就是为了我,他误杀了刘十四。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得罪朝中大臣?”

  蔺寒犹豫道:“……那倘若是念竹是因为身世招惹祸端了呢?”

  一旁的方梅知道:“这怎么可能呢,雪文在世时跟我说过,秦漾是他无意间在京都街道上捡到的。连他都不知道秦漾的身世,秦漾自己也不知道。那大臣怎么就会突然查到秦漾头上来了?” 

   蔺寒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姨丈就让我过来告诉你们念竹的事,劝你们切莫过于伤心。”

   “劝我们切莫过于伤心?”一沉默的明琬儿开口道,“念竹好端端地就没了,叫我们如何不伤心?”

  糖儿往屋外冲去,蔺寒一把拽住他,问道:“糖儿你去哪儿?”

  糖儿推开他的手臂,用手背擦了一下发红的眼睛,头也不回地道:“阿哥绝不能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去,我要去跟姨丈讨个公道。”

  糖儿立即搭上牛车去了姨丈家。

  知县姨丈吃过饭就在堂间坐着,喝着茶等秦家来人,一盏半茶喝下肚后,果真等到了糖儿。

  糖儿由管家领着进来,尚未开口,知县姨丈就道:“你来是想问秦漾的事情?”

  “是。”糖儿一开口鼻子就酸了,“我想知道我阿哥究竟做错了什么,怎么就突然没了。”

  知县给管家递了个眼色,管家当即关门出去了。知县拉着糖儿,让他在太师椅上坐下,叹了口气道:“你阿哥没做错事,只不过因为身世,卷进了风云诡谲的朝廷斗争里。”

  糖儿红着眼呆呆地看他:“身世?”

  “那司隶大夫一见到秦漾,就说他长得跟一个故人很相似,两番去牢狱与秦漾私谈,对他格外上心。你说他一个大臣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对寻常人上心?我记得早些年听雪文说过,秦漾是他从京都带回来的。京都可不是个简单的地方,没准雪文抱回来的,就是哪个王孙贵族家的公子。”知县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钱丰渝那只老狐狸什么都不肯说,我也套不出什么来,但有一件事我们彼此是心照不宣的,那就是‘祸从口出’。你也切记不要跟旁人提起,以免招致灾祸。”

  “那哥哥他……”

  “他死了。”知县严肃道,“我说他死了,他就是死喽。静况,你可千万别再钻牛角尖,于我于秦家都不是件好事。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糖儿难受得说不出话,嗓子和心里都堵得慌,耷拉着脑袋,眼睛红得像兔子。

  姨丈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糖儿摇摇头。

  “那我让你大姨娘给你做点吃的。”姨丈说,“天都暗了,要不你今晚就留在府里吧,我再叫人把厢房收拾出来。”

  糖儿还是摇摇头。

  他离开时,姨丈拍着他的肩对他道:“静况啊,只要人还在就是好的。无论相隔多远,终归还能有个念想。彼此挂念着、惦记着,总会有再相逢的一天。”

  糖儿失魂落魄地走到街上去。他坐上柳河巷的牛车,回到家里去。

  夜风迎面拂来,吹动他的额发,眼角的湿润变得冰凉。

  沿路有杨树、桃树、矮墙头,有幼年时来玩闹过的废旧老屋,有常年不竭的河流。他想着这条路是他阿哥走过的,他阿哥终究是坐着马车,翻过那头的红梅山坡去了远方。好似宿命早已是写好的,所有的曲承转折都不过是司命星君闲暇时的信笔,等到了时候,一切又沿着原有的足迹蜿蜒而行。

  少年时他拦下了要离开的哥哥,这回他无法哭闹着挽回了,他无法再任性地要阿哥为他留下。

  只是此去经年,怕再相见是遥遥无期。

  ……

  秦漾曾以为红梅坡后边是另一片世外桃源。直到马车翻过山坡,踏上长满枯草的泥路,他才晓得那原来只是片荒野,有着大片未曾被开垦的田地。泥沟里的水是浑浊的,连月光都无法将它照亮。

  秦漾离开槐海镇后,接连几日都在赶路。他在颠簸的马车上昏昏沉沉的,时睡时醒,偶尔揭开车帘,看到的是不断变化的陌生地方,有时见到树丛山壁,有时见到田野村落,有时见到热闹的街巷。他时常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自己在北行。

  年少时他无比渴望走出槐海镇,却因种种责担无法实现,可当他真的出来了,又对这些景致没有了热切的期盼。但或许也是因为;若能在年少走出槐海镇的他是自由的,而如今走出槐海镇的他是被紧紧束缚的。

  不久之前,来睦云县巡视的钱大人来牢中找他,莫名地问了许多关乎他与阿爹秦雪文的事情。

  他一一应答后,那钱大人忽然问道:“你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世,可曾知道自己的本姓是什么?”
秦漾犹疑地摇摇头。

  钱大人道:“倘若一切皆是如本官所料想的,你本姓应是汪,乃祁王世子,亦是前朝汪家皇室最后的血脉。”

  秦漾初听闻他的话,着实震惊了一场,但冷静下来后,又不觉得意外了。他不是没有想过汪晴远是他的生父,只是因为秦雪文至死也没有说,他也就不敢再想下去。

  据钱大人所说的,祁王出事、祁王世子出生和自己被阿爹捡到确是同一年。当年祁王出事,他身边忠厚的侍人冒死将世子带出王府,此后被抓回,而刚出生的世子却不见了踪影。

  那侍人可否见过秦雪文无从得知,但秦雪文在祁王出事之后悄然离开了京都。

  钱大人说,如果祁王世子仍活在世上,那必是秦漾,他不做他想。他说秦漾若真是祁王世子,那断然不能流落在外,他想带秦漾离开槐海镇,去趟京都。

  祁王身死多年,汪家王朝也在一年前被倾覆。秦漾实在不明白钱丰渝彻查他的身世再要带他走究竟有何意图,但他很快明白了这层纱被揭开后,自己就沦为了任人摆布的棋子,无法反抗什么。

  钱丰渝身为司隶大夫,还得巡察下一个县城。他无法亲自回京都,却跟怕赶不及什么似的急匆匆他塞进马车,派侍从连夜将他带离槐海镇,去往京都。

  马车走过了一整个冬天,从天气微寒走到白雪皑皑。那日清晨他入京都时,见到整条街都被厚厚的雪层掩盖,车辙弯弯曲曲地交错延伸。

  马车在明国公府门前停下,侍人掀帘请他下来,再让他坐上另一顶软轿。轿子从侧门进去,再穿过这个门那个门,走了有半个时辰才到地方。

  陌生的侍人请他出轿,带他走入堂间,让他入座再奉上热茶。

  里头点着香炉,倒是挺温暖。秦漾坐在黄梨木圈椅上有好一会儿,面颊上烫起来,身上裹不住厚重的大氅了。他刚起身要解开系带,一旁细致的丫鬟就上前来将他的衣裳取下,抱进怀里,接着退回到边上。

  他不及反应,正感到无所适从,堂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来人是明国公邢兆铭,貌似年逾知命之年,鬓发已斑白,目光锐利矍铄。他身披黑亮的狐裘,进屋时淡然看了秦漾一眼,然后在高位上坐下,接过丫鬟捧过的茶呷了一口,目光略微一扫,丫鬟仆人都相继出门而去。

  他开口道:“你就是秦漾?”

  “是。”

  “本公已有二十多年未见祁王,今日一见你的模样,眼前竟依稀浮现出祁王的影子。”明国公道,“本公已从钱司隶的书信里大致知晓了你的事,你的养父就是秦雪文?”

  秦漾不卑不亢:“是。”

  “若真是他,那应该不会有错。” 明国公将茶盏搁下,道,“你可知,你这养父跟祁王有何干系?”

  “家父与祁王,是相交颇深的知己。”

  明国公嗤笑了声,摇摇头道:“可不止是知己。看来你这阿爹真是守口如瓶,这些年也活得谨慎小心,竟什么都没同你说起过。”

  秦漾微微皱眉:“此话怎讲?”

  “祁王与你爹之间,有分桃断袖之情。”



47 祁王

  秦漾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

  明国公瞥了他一眼,冷然笑道:“怎么,你不觉得很讶异?”

  秦漾冷静道:“不论家父同谁有过情意,都是他自己的抉择。家父的往事,秦漾无权过问。”

  “无权过问?你小子的脾性倒也跟祁王有几分相似。”明国公道,“祁王身死时你不过几个月大,那不妨就让本公给你讲讲当年祁王与你养父的事情。”

  “祁王此人,平生风流蕴藉,素喜诗词歌赋,雅擅丹青舞墨,兼资文武又龙骧虎视,可偏生是个断袖。你生母乃是廖国公嫡女,生性温婉内秀,嫁入王府多年却与祁王貌合神离。当年珂晖族人派使节来朝,祁王陪使节入意清馆,偶遇少年秦雪文,对其心生怜爱,遂关怀备至。两人情投意忺多年。”

  “后来祁王结党营私,笼络珂晖族意图乱上。”明国公对天一拱手,道,“东窗事发后,圣上命人彻查此事。果不其然,祁王的多数党羽都如实招供,并签字画押,连他的岳丈廖国公都已伏罪。说至此,本公不得不道秦雪文真是个痴情种,即便是被生生打断了腿,也不肯承认祁王的滔天罪行。然,祁王党羽既已招供,他承不承认都无何干系。祁王触怒龙颜,圣上赐他一杯毒酒,命其引决谢罪。”

  秦漾长久说不出话来。

  秦雪文瞒过了所有人,他的腿不是被意清馆的人打断的,是因不肯屈打成招,被朝廷的人打断的。他至死都不愿意让秦漾知晓身世,或许就是为了让秦漾一生安稳。只可惜是天不遂人愿。

  他虽是自小远离京都朝堂,却也从旁人口中听闻过当年的事,晓得一些端倪。也不知意图乱上的人到底是谁。眼前的这个人,颠倒是非黑白,还口口声声称宣成皇帝为“圣上”,简直是虚伪至极。

  “祁王逝世后,王府仆从被发配远疆,多数贞烈女眷因不愿罚做官妓,以自缢明志,你生母也是其中之一。祁王的近身侍卫趁乱带走了才出生不久的世子,被抓回后宁死也不肯说出将世子带去了何方。本公想到要命人去找秦雪文时,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人清楚他去了哪儿。祁王出事,意清馆的人着急撇清干系,忙不迭送走了秦雪文,连他的故乡在何处也不知晓。”

  明国公悠然地碰了下茶盏壁,凉了。他接着道:“本公也未曾料到,二十多年过去了,钱司隶还会在康州的睦云县找到你。看来本公同你之间的缘分也不浅,命里就会再将你寻回来。”

  秦漾拧紧眉头,道:“秦漾不知,前尘既已为前尘,大启倾覆,江山易主,为何国公还命人将秦漾带回京都?”

  “秦漾?若你确是祁王世子,便该叫‘汪璟’。若是汪家子嗣,也不便流落在外受尽民间疾苦。”明国公道,“本公想,十有八九你就是祁王世子,但本公还得派人将当年为祁王妃接生的稳婆带回京都。你且安生地在国公府住下,一切等她到府之后再言说。”

  秦漾无法推辞,只得应下。

  邢兆铭为他安排了住所,就在国公府的僻静一角。国公府大得仿佛是走不到尽头,仆从带着他走过几座桥,穿过几个小园子,穿过几条游廊才到地方。雪倒是晴了,只是一路走来见到的都是无尽的苍白,偶见高楼漆黑的檐角和朱红的圆柱,才窥得一二分肃穆端雅。

  那儿就是一个清净的别院。已至午间,地上仍剩下残雪。院里种着清雅的花木,放置着石桌石凳,石墙边上有小池和凉亭。

  屋内陈设简朴,一应俱全。窗下摆着一张床榻,仆人进屋后,打开檀木衣柜将被褥抱出来,在床上铺展开来。两个跟来的小丫鬟将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番,将桌上的瓷水壶和瓷杯也冲洗了一遍。

  清理完毕后,领路的仆人对秦漾道:“公子安心地住下,有什么事情都吩咐丫鬟们去做。喏,这两位就是明国公府命管事指给您的丫鬟。”

  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尚是豆蔻年华,长得俏生生的,含羞地站在他跟前。

  仆从低声道:“这两个丫鬟被指给公子,就是公子的人了。”

  秦漾一愣,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不必了。我还是一个人自在些。”

  仆从道:“公子必定不会是一人。国公说,公子是府上的贵客。这别院的石墙之外,还得有侍卫把守才成。”

  秦漾恍然感到,自己是要被明国公软禁在府里了。

  秦漾看了那俩丫鬟一眼,微恼:“那也不必留丫鬟在别院里。”

  仆从面上波澜不惊,作揖道:“小的明白。那小的这就带两个丫鬟回去。待会儿午膳会为公子送来,以后一日三膳和甜点都会按时送进别院,每日也会有下人前来打扫。今日傍晚府上的侍卫就会到此,日后公子若是有何需求,都可以同侍卫讲。”

  这仆从说的一点没错,到了傍晚,六个侍卫就齐齐列在别院墙外了。这些侍卫仿佛是不用做别的事,只需守在他的院门前。

  秦漾观察了几天,发觉是有几批侍卫轮流换位,以饭点为分界线,到了吃饭的时辰,自会有另六个人前来接替。

  秦漾被软禁在这个小院子里,连外出都成了困难的事情。他要是想出院子走一走,侍卫就得层层申报上去,得到明国公认可以后才放行。但有时明国公也会派人找他过去说话。说是说话,其实是问话。明国公问他家中的事情,问秦雪文的事情,问他这些年来的事情,似乎是想知晓得巨细无遗。

  明国公知道他十六岁辍学,在码头搬货物挣钱养家的时候道:“倘若祁王没遭受变故,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当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秦漾道:“我并未感到丝毫遗憾。阿爹阿娘待我不薄,于我而言,他们才是我至亲。他们的恩情,秦漾倾尽一生也得偿还。阿爹已身去,如今秦漾只想在阿娘跟前尽孝。”

  邢兆铭勾唇笑道:“你有这份孝心着实难得。你日后安心留在京都,本公定会派人多多照拂你的家中人。”

  秦漾敛眸,压抑着那点不死的念头闷声道:“谢国公。”

  他本以为钱丰渝已算是难应付了,没想到这个明国公更难应付,不愧是两朝老臣,皆是老狐狸。

  国公府的这个老狐狸知道他不能长久地按捺在别院,有一日便让一个他熟识的人过来陪他。

  那日秦漾在屋里煮茶看书,忽听闻一阵敲门声。他以为是国公又派人来寻他了,兴致缺缺地拉开了门。

  谁成想门外站的不是国公府的人,而是他年少时的兄弟孙小二。

  孙冶亮穿着一身黑亮的盔甲,对他笑道:“阿漾,多年未见了。”

  真是多年未见,秦漾又惊又喜,迎他入屋。

   孙冶亮张望了一番,在桌子旁坐下,道:“你这屋子倒是挺别致的,地方也好,一个人很清净。哎阿漾,我听国公说你被带到京都,是因为你是祁王世子?”

  秦漾“嗯”了声,翻开倒放的杯子,为他倒茶。

  “那……那阿漾你知道明国公是谁吗?”

  “我知道。他曾与祁王水火不容,后来陷害祁王,致使祁王被杀。” 秦漾将茶杯放到他面前,“那你怎么会出现在明国公府里?”

  孙冶亮接过茶杯,目光闪烁:“我……投了明国公。”

  秦漾望着他,“嗯”了声道:“我知道了。人之常情,你不必觉得愧对于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孙冶亮握着温热的茶杯,低声道,“当年阿忽勒领珂晖族人动荡京都,我身为麒麟军副统领,与一些部下侥幸全身而退,在追循陛下南下的途中,知晓陛下被斩于谈马坡下的噩耗。我本想领部下与珂晖族人决一死战,却被明国公劝退了。他说留得青山在,还会有光复的那一日,万不可轻举妄动。我想了想,确是如此,因此投诚了。”

  孙冶亮握拳道:“阿漾你得相信我,就算我如今已被珂晖族皇帝认命为麒麟军统领,但骨子里流着的还是华族人的血。我誓死不忘亡国之耻辱,他日定当复兴我华族!”

  秦漾本想宽慰他,留得命在就好,可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他这种庸人的想法。孙小二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国之栋梁,断然不会有懦夫的想头。

  秦漾只道:“孙大娘一直念着你,年年等着你回去。”

  孙冶亮闻言一怔,面色随之变得泫然。他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回去呢。前些年我刚入麒麟军营,心高气傲,总想闯出些名堂再回去。后来京都乱了,我回不去。如今是不敢回去了,我想阿娘在槐海镇里好好的。我要是将她接到京都来,万一我将来出了什么岔子,她也得遭殃。”

  孙冶亮细问了些自己家中的事。秦漾一一告诉他,说他家中一切都好,兄嫂虽与孙大娘分家,但仍照拂她。她与他继父之间偶有口角,还算是和睦。他弟弟长大了不少,尤其乖巧懂事。

  这一番交谈费不了多少时候,然而孙小二忙于公事,坐了一会儿就得匆匆离去。

  他离开前对秦漾道:“你别愁总被关在府里,我寻个机会将你带出去。”




48 城下

  孙冶亮说会带他出去,他没有丝毫的不相信。孙冶亮从小就是说到做到的。

  过年前又下了场大雪,鹅毛大雪飘飘扬扬,覆盖了整座国公府。推开屋门,冰冷的寒气一股脑涌入。一路走来湿了棉靴的孙冶亮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令明国公答应让秦漾出门去。

  穿园过桥时,秦漾问起过。孙冶亮说,他就告诉明国公,秦漾这个人性子本就闷,再总将他关在小院里,得憋出病,而且越是被关在狭小的地方,人就越容易胡思乱想,倒不如放秦漾出去走走。明国公思来想去,架不住他在旁撺掇,还是允了。

  孙冶亮来时骑的是黑亮的骏马。他在国公府门前翻身上马,马儿扬起前蹄嘶鸣,险些将他整个人甩下来。孙冶亮抓紧缰绳,夹住马腹,待马驹稳稳落地后,转头对秦漾笑道:“这匹马驹是我新得的,脾气臭得不得了。不过你别怕,它要是敢将你摔伤,我就将它的皮揭下来!”

  孙冶亮的发上和眉眼上都沾染了雪花,他伸手将秦漾拉上马背。

  孙冶亮甩起马鞭,喝了声“驾”,狂傲难驯的马驹扬蹄跑往平阔的街道。两旁的花木已被抹上雪色,难辨姿容。湖水如镜无波,石桥身刻的“步高桥”三个红字在纷飞的雪花里影影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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