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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圆玉隐-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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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弘颔首:“你回去吧。”

舒书略一施礼便辞别众人抬步朝着住处走去,他步履轻慢,看似悠闲惬意如置身事外。

午后阳光明媚熏暖,撒在一方庭院中间。枝叶绿浓,花带墉懒。青石案上一盘围棋,黑白子初下。小词一手拿着一本棋谱,一手捏着一枚黑子支颌凝神细看。手指净白如玉,棋子漆黑如墨,本极素淡的黑白二色,偏偏被那嫣红一点的樱唇调和的浓装淡抹总相宜。

计遥轻轻走近,双臂一展将她搂在怀中。

小词惊讶地回头,手里的黑子呼的落在青石案上。

“你去那儿了?”她笑靥如花,明媚的容色比她身后盛开的芍药更甚。

“我一会要和小周去吞云关。”他没有时间多说,只用力抱了抱,便松开手想去后院的马厩。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本是春波潋滟的眼眸立刻起了轻雾,烟雨朦胧间他不忍再看,忙道:“天黑前就赶回来了。你安心等我。”

“我也要去。”

计遥叹一口气:“你去了,我怎么专心。”

小词蓦然放下手中的书,环着他的腰身将脸靠在了他的身上。新换的衣衫有皂角的清新和阳光的味道,触在她的肌肤上,她却感觉到一种盔甲的冰冷和寒气。眼泪无法遏制,象是早就蓄在眼中,立即夺框而出,染在他的衣衫上。

“大家都等着,我要走了。”

他低声说着,将手伸到身后,轻轻拉开她的手指。

她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咬着下唇将眼泪又逼了回去。

他转身飞快离开,很快牵马出来,走过她的身边。她站在青石案前,默默凝视,却不发一言。计遥对她温柔地笑了笑,耀眼的阳光下,她楚楚俏立,双眸如万重烟水欲语还休。他仿佛又见到当日空空台上的她,心里漾起一丝波澜,忍不住低头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她隔着水汽看着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神色如平日跃马游玩的闲散,眼中映着午后艳阳明丽的灿烂,还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看会了棋谱,等我回来,咱们下一局。”说着,他消失在院门口。

飞身上马的一瞬间,他突然看见自己的袍前有几点湿痕,顿时,心里默默硬了一小块地方,哏的有些难受。

原来这就是儿女情长扯着英雄气短。他沐浴在阳光里,微微眯眼。半是自嘲半是微笑,想到以后,再也不能象以前那么没心没肺随心所欲了。不管做什么,总是会先想到她。其实有了这样的牵挂,反而心里更塌实,象是远方的游子,不管到了那里,总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回去,等他回去。

舒书踏进庭院的时候,依然看到的是一个背影。浅绿的裙衫,在一片墨绿的枝叶间格外的清新宜人,几株芍药开的正艳,她托着腮,看着眼前的一盘棋,却半晌不动。

舒书轻咳了一声,她微微一震,却没有转头。只是将手从腮边拿下。

舒书转到她的身前,低声道:“在看棋谱?我来陪你练练吧。”

小词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却不接话。握着棋谱的手紧紧撰在一起,越发的白皙透明。

她突然急切地问了一句:“你知道吞云关怎么去么?”

舒书似乎早已料到她有此一问,正色道:“他不让你去,自然是不想你为他担心,他也好全力对付高肃。高手过招,便是一分一毫的疏忽也不可有。你不用担心。他若是单挑高肃,胜算不大。他和小周联手你还担心什么?高肃也自然会留有余地,定的计策是让高肃受伤,你对计遥如此没有信心?”

他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似反问又是疑问。

小词摇头,呐呐地说:“我信他,可是关心则乱。”

舒书笑了笑:“所以,心狠的人通常更能胜,就是这么个道理。”

她刚刚松了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计遥和小周都是仁义两全的人,虽然武功不错,可是实战对敌到底经验少与高肃。而高肃,看上去不是心善之辈。即定的计策会不会出什么差错?刀剑本无眼。

一想到这里,心里的担忧顿时开闸之水淹没至顶。她惶然无心再与舒书说话,方才的棋谱也是一眼没没看进眼里。此刻再看眼前的黑白双子,仿佛都是计遥与高肃的对决,在棋盘上森然而起一股杀气,让她心惊!

她腾然起身,看着舒书急切地说道:“我知道计遥不想让我去观战,可是我等在这里会发疯,你带我去吞云关,我不露面,我只远远地看着就好。”她的语速快得惊人,那一份关切忧心让她宝石般璀璨的眼眸分外的明亮,刺痛了他的眼眸,无法让他直视。

他低下眼帘不去看,却无法装做听不见。

“舒书,你不是说,愿意帮我吗?”小词此刻已经无法计较从前有过的一些过节,只要舒书肯带她去吞云关,遥看一眼计遥,其他的早已不重要。

她哀求的语气和苦求的神色那么楚楚动人,干净素淡的脸色失去了往常的一抹淡淡的红晕,如一片静雪,一片轻羽般清幽。近在咫尺,可以看见她的眼眸里映着他的影子,却只能映在那里,再不能深入。他心里钝钝地疼,明知那份关切和焦灼不是为了他,可是他也无法拒绝她这样的哀求。

“你随我来。”

他身姿一动出了房门,到后院里牵了两匹马。

他翻身上马,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银牙暗咬,说不清心里堵的是什么,只想快些乘风驰骋起来来化解心里的淤塞。何时,他也有了这么一处软肋,在身子里隐隐做痛。

小词紧随其后,两人一路无话,只有马蹄声催。

快马狂奔了一个多时辰,舒书放慢了速度。小词也慢了一些,急问:“吞云关到了?”

“过了这个沙丘就是。”他一扬马鞭遥指前方。

此刻旷野之中,野风肆虐,残阳如血。

小词突然生出一种人生苦短,渺小无力的无助与怅然。她不喜欢这样把握不住的感觉。有了他,她觉得每一寸辰光都如此金贵。她一催马越过沙丘,一座城池如凭空而起,卡在两座山冈之上,的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那应该就是吞云关了。

她想起计遥若是见到她必定分心,于是勒了缰绳只是驻马远眺,旷野之中,眼界仿佛能开阔到天边。

遥见几个墨点,扬尘而来。她心里一喜,原来这一场苦肉计已经结束。

墨点渐渐大了,清晰到可以看见人与马,她猛然一震,其中一匹马上没有坐人!

小周怀里抱着一个人,那衣衫如此熟悉,在风中翻飞着,出门前她还在上面试过清泪。

她身子一软,从马上栽下来。眼前的金星在飞舞一般,挡着她的视线,她越是急着看清却越是看不清,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磅礴而下,瞬间抽开了全身的力气。“计遥!”她拼却所有的力气狂喊一声,撕破了肺腑喊出的声音却是如蚊嘤一般细弱无力。

一只手臂抓着她的胳膊搀起她。“别急,他不会有事。”

象是压迫弯曲到极致的剑猛然反弹,小词突然爆发出一声狂叫:“舒书,是不是你?”她开始激烈地踢打,撕咬。象一只发怒的狮子。

舒书默然不动任她发泄,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有深深的无奈和痛苦。

马蹄声近在耳畔,小词踉跄地扑下山冈,那一匹神俊的黑马带着他从京城来到幽州,见证了他与她一路的浓情密意和款款的情思。现在它孤单地落在最后,它的主人躺在小周的怀里。

转机

小周抱着计遥从马上跃下,一脸急色。

计遥闭着双目,如睡梦中安然。他的胸口有片血红,将那一片青衫染的乌暗。

那一片血迹象是一掌突然击在小词的心口,让她陡然一震,身子有些颤。

舒书正要伸手去看,小词突然一掌推开他的手,扑在计遥的身上,抖着声音问道:“他怎么了?”

小周的表情十分诧异,急急说道:“我们本是占了上风,不知道为什么,计遥一剑刺中慕容直的胳膊,却愣怔了一下,竟然没有躲开高肃的一剑。我实在想不通!计遥的身手决不会如此慢。高肃也很诧异,我趁他分神立刻补了一刀上去,高肃借机和慕容直离开。计遥顿时就昏迷了,实在太蹊跷。我明明感到高肃的只用了八分内力,不过是剑尖刺中了他。计遥如何昏迷我实在想不通。”

小词心神皆散了一般,伸到计遥衣衫上的手指抖着,硬是使不上力气去揭开那一层血衣。

小周看着小词低声道:“我已经点了穴位止血,我看过了,他的伤口的确不深。”

小词含泪道:“那他为什么昏迷?”她不信,终于抖着手指揭开了他的衣衫,没有想象中的触目惊心,只是一个浅浅的伤口,小词也颇为惊诧不解,以计遥的内力决不会如此脆弱居然昏迷。

她的眼泪滴在他的伤口上,突然有一种奇怪的荧光。小词醒悟过来,破啼一笑:“小周,我们回去吧。”

小周对小词的突然转变大吃一惊,刚才还是痛不欲生,转眼就恢复了生气!

“高肃的一剑刺中了他胸前的口袋,里面有迷药,沁到他的血里了。”小词说完,长舒一口气,虚惊一场几乎将她半条命都吓掉了。

小周也是长出一口气,拍着胸脯叫道:“吓死我了。”然后一抹脑门,甩了把冷汗。计遥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真是不知道怎么对小词交代。

回到住处,计遥仍是昏迷不醒。小周搓着手在一边转圈,对小词道:“嫂子,你那药粉就没有解药么?”

小词原本放下的心因为计遥的一直昏迷又悬得天昏地暗起来。她一发觉计遥是中了迷药而昏厥,本已放宽了心,以为给他服下解药就没事。不料想情况比她想的严重。

她原本做了三种药粉,计遥只是为了安慰她随便团在一起装在胸前,压根也没打算与高肃的对决中会用到。

所以,高肃一剑刺破他衣襟前的口袋,剑破肌肤,顺便将药粉也渗了血里。现在,小词棘手的是,这三种药粉掺在一起,如何去解?

这几种迷药的做法都是萧容一手教她,各自的解法她也知道。偏偏这一次三种药粉掺在一起,计遥也分别出现了三种症状,她将三种解药分别都给计遥服下,却仍是不见他好转。她这才慌了神,再不敢贸然下手。

直到夜半,计遥才恍惚醒来,但眼神迷蒙,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中间还呕吐了一次。小周急的挠头,对小词道:“没想到你的迷药,效力还很强。怪不得那一日我就用手帕擦了擦衣服,就把持不住了。你果然厉害。”

小词此刻听着这种赞扬,简直心如刀绞般的难受。她此刻巴不得自己是个蒙古大夫,做的都是假药。

她梨花带雨守着计遥,真盼望师父此刻能突然出现,告诉她应该怎么解这几味毒。

过了半个时辰,计遥又悠悠醒来。他勉强支撑着,看了看床前的两人。想笑却觉得肢体很麻木,似乎脸上的肌肤都很难调动起来。

小词急切地握着他的手掌,泪眼朦胧中哽咽道:“你怎么样?你怎么会受了伤?”

计遥低声呢喃着:“我见了红印。”

小词听的一头雾水,问道:“怎么红印?”

“罂粟花,红印。”计遥微微喘息,又低声道:“慕容直有。”

小词道:“你是说你看见了慕容直有红色印记,所以分神,被高肃刺中?”

计遥说了两句话,似乎费尽了力气,闭一闭眼睛,算是答复。片刻之后,又陷入昏迷。

小词急的跳脚,又等了一个时辰,趁着计遥清醒的片刻问道:“师父在那里,你知道不知道?”

计遥看看她,不说话,转而微微摇头。

小词已经欲哭无泪了,她不知道这样下去计遥会怎样。

“你去睡一会儿,你这样,还没等计遥好,你先垮了。”小周焦急又束手无策,在屋子里不停转圈。

小词默默摇头,下唇已经咬的见了血印儿。

房门轻响,舒书走了进来。小词想到自己下午对他的一通发泄,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确是误会了他,还以为是他暗中交代高肃伤害计遥。

舒书没有近前,轻声问道:“他怎样?”

小周道:“剑伤无大碍,就是中的毒不知道怎么解。”

“我去请大夫来。”舒书转身离开。

小词反应过来,忙跟出房外,叫住了舒书。

“不用了。这药的配方是从药王那里传下的,普通的大夫根本解不了。”

舒书顿住脚步,略一思忖道:“为何不去药王谷求药?”

小词咬着下唇默然,她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可是听师父提过药王的脾气怪异,对上门求药的人喜怒无常,通常是推拒门外。她打算过了今晚,计遥若是还无好转的迹象,无论如何,也要去试一试。也许药王听说自己是萧容的徒弟会网开一面,也许说不定师父就在药王谷。

舒书看着她沉默着的无助表情,恍然道:“你是怕他不肯?我陪你一起去吧,当年药王欠我母亲一个人情,我去求他,他必定会看在我的薄面上救人。”

小词心里一喜,眉目顿时灵动起来,急问:“你有把握?”

舒书心里有些涩苦地堵着,却笑着:“我有把握。我正要去药王谷去求些冰柳草,以防城里瘟疫。”

小词欣喜地看着他,第一次真正地放下戒心,极其真诚地说道:“舒书,我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下午的事,我一时性急,请你不要介意。”

舒书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眸,半晌说道:“我介意。”

小词一愣,略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话。以为他出于男人的面子一定会豁达大度地付之一笑。却不料,他的神情好似有些受伤。

“我介意你这么看我。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误解,我也知道,我说的话你未必信。可是我对天下人做小人,在你面前也会做个君子。”他顿了顿,沉声道:“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君子。”

小词越发尴尬,脸有些热。

一抹极浅的绯红在她脸上晕开,让苍白的肤色顿时生动明艳起来。他看的错不开眼,心里却是钝钝的一痛。

她若是花,计遥便是那春风雨露,没有计遥,她一定枯萎。

他忽然一扬唇角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小人了,告诉我一声,我再变回去。”

小词被他逗的勉强浮起一丝浅笑。

舒书又道:“你去歇着吧,我们明早就动身。”

小词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隐在回廊下的暗夜之中,心绪很复杂。他实在是个很奇怪的人,初见时的恶人面孔那么可恶,柳梢阁里的一幕让人切齿,而事到临头,他又将那老头喝退。画眉山庄,他并非没有机会,却又没对自己怎样。幽州再会,他似乎换了个人,心机深沉,处世老练,有运筹帷幄的智谋和临危不惧的气度。他虽然表明喜欢自己,却也不见对计遥怎样,更没有对自己怎样,反而愿意帮自己去求药王。他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思?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小词摇摇头,想不明白,只是心里多了一丝莫名的感动。

翌日一早,舒书备好马车。小词将头发匆匆一挽,从屋里出来。

舒书看着她单薄的身子,欲言又止,她夜里大概就睡了一个时辰,脸色有些苍白,本是嫣红的唇成了淡淡一层粉色,象雨后的桃花。

“我们走吧。”她不及看他一眼,抬脚就上了马车。

马车上路。她抱膝坐在那里,远山黛眉微蹙,烟雾迷蒙的眸子,只给他一个侧面。他亲眼看着一颗泪渐渐氤氲,凝成,滚下。在玉洁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湿痕,那道水印儿突然让他心里一痛,象一道伤口切在心上。如果,有一日,她肯为他流下这样一颗泪。他宁愿拿天下最美的东西来换。

泪只有一滴,之后她一直沉默,下颌仿佛一夜间就尖俏起来。泪光之下,越发显得一双眼睛波光潋滟。

舒书突然伸手一拂,点在她的睡穴上。小词正陷在一片沉思里,全然没有防备,立刻睡了过去。舒书扶过她的身子,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又拿过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他深深看着她的容颜,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在她的唇上轻轻抚摩。柔软润泽的肌肤,那么年轻而美丽。让他想起家中的一株昙花,夜半时惊鸿一见的绝世芳华,花开却是弹指一瞬。

他的眼眸越来越深邃,他曾经暗暗窃喜的事,现在却成了一根刺扎在他心脏的正中。他收回手指紧握,心里的剧痛越来越烈。

惊见

这一睡直到黄昏,舒书才点开她的穴道。

小词睁开眼睛,一眼见到的就是咫尺前的一双眼眸,幽幽沉沉,静静地看着她。而她,居然睡在他的膝上。

她急忙坐起,很尴尬:“我怎么会睡着了。”

舒书收起毯子,淡淡道:“我知道你昨夜没睡,点了你的睡穴。”

“你。”小词有些恼,但念到他一片好心上却也不好说什么,又想到他肯陪自己去药王谷求药,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欠了他一份人情。她沉默着,觉得缘分这个词的确很奇怪,自己一心想要撇开与舒书的瓜葛,却怎么象是无形中有丝线连着,扯断一根还有一根。

车前马蹄声急,越发显得车里静谧。她即便没有看他,也能感应到他的目光。她莫名的紧张,感觉到马车里的气氛暧昧而局促,小小的空间里有着他浓烈的男子气息。她故意不去看他,心里略有些慌乱。喜欢的人恰巧也喜欢自己,自然最是美好圆满。而不喜欢的人表明喜欢自己,却让人觉得有负担。她喜欢简单的生活,也只想要简单的感情,舒书暗道中的一番话搅乱了她的宁静,她性本单纯,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想躲开。不过前面赶车的还有舒书的一个下人,她又安慰自己,他应该也不会怎样。

舒书知道小词十分急切,马车一直不停,早起晚宿,第三天到了药王谷。小词在山脚下了马车,正欲询问山民如何去药王谷。舒书却径直带着她上山,似乎知道路途。

小词好奇地问道:“你来过?”

“来过一次。”舒书简单地回了一句,纵身就往山上而去。

小词随着他七转八转地到了一片果树林。花季已过,只有一片浓绿如海。踏着脚下厚如绒毯的草地,走进树林深处。

树林的尽头,凭借天然地势,在石壁间围起一座庭院。奇花异草遍植,清香扑鼻。

小词暗暗激动,这一定就是药王谷了。师父会不会在这里?

花草中的小路曲折而幽静。舒书在前面带路,看似轻松,却又似乎遵循某种奇怪的路数,明明有直路却故意饶着走。小词没有心情多问,只是隐隐觉得奇怪,紧跟他的步伐,恨不得立刻拿到解药就回返。

舒书的身资高挺,小词默默跟在他的身后,被他的后背遮挡着视线,全然没有看见小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

直到舒书停下脚步,小词才豁然发现一个女子俏立在花草之中。一身白衣胜雪,将身侧花圃中的红,绿,紫,黄诸般颜色都压了下来,十分轻灵出尘。

舒书轻轻一笑:“薛神医在不在?”

桑果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小词的身上。她一向自诩容貌出众,对平常的女子甚少打量,而小词今日略带憔悴和风霜的面容却格外显得楚楚动人,她心里一动。

“你们一起的?”她答非所问,神色清冷如莲。

“是。”

她抬手指了指花丛后的屋舍,淡淡地道:“随我来。”

舒书对她笑了笑,然后径直走了过去。

小词第一次来到这里,不知为何竟有种亲切感,也许是想到这是师父幼年一直居住的地方。对萧容的思念也格外强烈起来。从有记忆起,与师父从没分别过这么久,看来她不在这里。

进了屋子,草药的清香更加浓烈。

一位老者转过身来。

“薛神医!”舒书长鞠一礼,小词也忙随之施礼。

“哦,舒书!”薛之海有些惊异,放下手里的药草,走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舒书微笑不动,任由他把脉。

片刻之后薛之海放下他的手腕,捋须笑道:“我还以为你又中了毒来找我呢,呵呵,几年不见,你的内力又增进了不少。”

舒书开门见山道:“多谢当年神医的救治。舒书今日又来劳烦神医两件事。”

“直说就是。”

小词在旁边默默看着,有些诧异。江湖传言薛神医性情乖僻,连师父也这么评价。而今日他对舒书竟十分温和,看来舒书出面来求他救治计遥很有希望。她内心隐隐欣喜着,等着舒书开口。

“一是,幽州前些日子又被燕军围攻,燕人撤退之时,在护城河里留下不少死尸,刺史大人担心会有瘟疫,所以派我来求些冰柳草以备不测。

薛之海一挥手:“好说好说,叫桑果给你采一些便是。”

舒书又施一礼:“多谢神医。还有一件事就是……”舒书回头看了一眼小词,对薛之海道:“这位姑娘,她的一个朋友中了毒,想请神医帮忙解毒。”

薛之海问道:“人呢?”

小词忙道:“他受了剑伤,从幽州到这里一路颠簸,我怕他承受不住,所以没让他来。他中的毒,是因为沉醉,伤怀,还有凉梦,三者掺到了一起。我给他服了解药,却不见好转。”

薛之海脸色一变,沉声道:“你是萧容什么人?”

小词低声道:“她是我的师父。”

薛之海半天没有说话,深深地打量她,面色深沉看不出情绪。小词忐忑地等着他的反应,心悬了起来。

他终于开口道:“这三味毒,掺到一起,光吃解药不行,必须要行针。你会行针么?”

小词忙道:“我不会。请神医教我。”

薛之海轻嗤了一声,自负地说道:“我的本事你若是一时半会就学会了,我也枉叫几十年的神医了。”

小词脸色一红,忙道:“神医误会了。我只是不敢劳驾神医一路奔波。”

薛之海冷冷地说道:“我的确不想奔波。我已有多年未踏出药王谷了。”

小词急了,他这意思,难道是不肯救么?

她突然跪在地上,眼泪潸然而下,想说恳求的话却不知从何开口,生怕说错一个字听在他的耳中,让他不快。

舒书忙道:“神医,受伤的人是萧容萧前辈唯一的外甥。”他看了一眼小词,又附在薛之海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薛之海突然神色大恸,怔怔地看着厅外,良久才道:“让桑果去一趟吧。”

舒书忙称谢不已,又扶起了小词。小词星目含泪,对舒书感激地笑了笑。

薛之海颓然地挥了挥手,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快去吧。”

桑果一直静立一旁,她率先出了屋子,头也不回,对舒书说道:“你跟我去采些冰柳草吧。”

两人随着桑果一路朝花草丛林中走去,小词见舒书轻车熟路的样子,好奇地问道:“舒书,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薛神医也好似对你另眼相看。”

舒书看了一眼桑果的背影,附在小词的耳边低声说道:“多年前,薛神医不肯为一个燕人治病,那燕人恼恨不已,将桑果劫走报复,恰好被我母亲遇见,救下了桑果。所以薛神医一直感激这份恩情,他发现我中毒,将我接到药王谷治病。我虽然只来过一次,却在这里住了许久,所以,甚是熟悉。”

原来如此,小词又对他说了声谢谢,薛神医今日如此好说话,也是多亏了舒书。想到这里,她又默默有些汗颜,想起对他的戒心,其实细想,他也不算一个坏人,只是做事有些不遵循君子之道,更喜欢捷径便利。取舍之间权衡利益,只问结果,不计手段。

三人默默走着,突然,一大片罂粟花映进眼帘。那种夺人呼吸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丽就那么乍然出现在面前,让眼睛不堪重负却甘于沉迷。小词从没见过这么艳丽妩媚的花朵,似乎重一些的呼吸都要惊飞了这些美丽。

她看不过来,不舍得移动步子,更不舍得移开目光。

桑果突然停了步子,回头对舒书道:“你去那山崖上采冰柳草吧。”花海的尽头是青色的山崖,高耸陡峭。

说完她冷冷地站在那里,不再多说一个字,也懒得亲自动手。

舒书快步从花丛中的小径踏过,只说了一声:“好。”身子一跃,运起轻功就攀上了山崖。

小词恋恋地从花朵上收回目光,看向桑果,如梦如幻的花圃中,她白色的身影在一片姹紫嫣红的浓艳里格外出尘,似不食人间烟火。

她慢慢走过花海,步子情不自禁放轻,生怕惊扰了这些花的美丽。突然,脚边的花丛中竟然出现一座小小的墓碑。洁白的玉石,殷红的几个字一下子将小词的步伐定住。

爱女云想之墓。下角是四个字:云景萧容。

小词猛然一怔,师父,居然有个女儿?为什么会埋在这里?

她太过惊诧,呼吸一时骤停,直到自己觉得憋闷,才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桑果,走上前低声问道:“请问,那墓碑上的云想,是我师父的女儿么?”

桑果回头看了一眼,道:“是。”

小词茫然震惊,呐呐地问道:“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桑果广袖一拂,从罂粟花上轻轻掠过,眼中带着迷离幽深,轻慢地说道:“因为一梦白头是罂粟花所制,她死与一梦白头,所以,萧容就将她葬在这里。怎么,你不知道你师父有个女儿?”

“不,不知道。”

“你师父每年都来药王谷陪她,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师父来药王谷,不知道是为了这个。”这消息太过突兀,让小词惊诧又黯然,回想起师父常常对着雪山发愣的表情,终于明白她心里竟有这样一种隐痛,怪不得她那么疼爱自己,怪不得她常一副心事满怀的感伤。原来如此。

她伫立在一片娇艳的花海中,刚才的惊叹与惊艳都悉数消散,只有淡淡的遗憾和深深的悲伤。这样美丽的花朵,却制出一梦白头,夺人性命,湮灭年华,痛恻人心。

再抬眼,只见舒书从山崖上如一只鸿雁翩然落下,手里多了许多的冰柳草。

他看着小词的神色与方才大不一样,心里一窒,故做轻松地问道:“你们说了什么?怎么这么严肃?”

桑果淡淡道:“没什么,就说这花。”

他的余光扫了一眼花丛,不知道她方才是否看见。他不动声色地挡在路上,急切道:“小词,我们回去吧。

桑果,麻烦你跟着辛苦一趟。”

桑果动了动唇角,淡淡地笑了笑。三人出了药王谷便直接上路。马车里多了桑果,更是局促。她象是一块冰玉,美则美矣,却让人无法亲近,周身都是幽幽的清冷疏离。

桑果似乎很少出门,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柳眉暗蹙,不时地调整姿势,似是很不舒服。小词心生愧疚,真诚地说道:“桑果姑娘,让你这么辛苦远赴幽州,这份恩情,我和计遥来日一定会报答你的。”

桑果揉揉胳膊,冷冷道:“报答就不必了。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就好。”

“什么事?”

“要是我看上了你的东西,你肯割爱就行。”她一向不缺银两,只喜欢希奇古怪的玩意。

小词大方地一笑:“只要不是一个人,什么都行。”除了计遥,什么都可以。

桑果显然听出了她的话外音,一挑眉梢,哼了一声:“男人是东西么?”

也对,她只说要东西,不包括人,小词放了心,笑道:“就是,男人不是东西。”她一说完才突然发觉这话有歧义,再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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