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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儿娘子-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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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少年起就执守的人,如今终于能够投入自己的怀抱。成凯勋想到这里,心情有些激动,却也有些失落,缠绕了丝丝愁绪。

如果他当年没有走,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们三人之间,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煎熬纠葛……说到底,造成此番局面的是他,伤了酒儿最深的,也是他。

成凯勋暗自感叹,声音柔和下来:“逸王,回宫罢。”

过去的就如云烟散逝,从今往后,他会给酒儿新的开始。

“还有一事,你应当还不知晓。”南宫霖却是一动未动,垂下眼帘,痛楚万分地说道:“酒儿她……她怀孕了……”

这一语,犹如一把利刃扎进成凯勋的心间,他似是没有听清,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南宫霖抬头,眼神既欣喜又绝望,一字一句说道:“她有了身孕,孩子是我的。”

再次听清,成凯勋像发狂的狮子一样,抓住南宫霖的衣领就一阵怒吼:“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她是你一父同出的亲妹妹!你简直禽兽不如!”

成凯勋恨火滔天,一拳打在南宫霖胸口,逼得他后退两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唔!”

酒儿听到成凯勋所说的话,差点惊叫出声。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拼命咽下所有惊诧,满腔胸怀皆是惊涛骇浪,脉搏剧烈地跳动着,体内热血仿佛随时会喷薄而出。

亲……妹妹?怎么可能?!

“可我有什么办法?”南宫霖并未还击,而是捂住胸前,垂眸凄惨一笑,“事已至此,难道你要我亲手杀掉自己骨肉?还是去和酒儿说,她娘是先皇宫妃,她的亲生父亲是我的父皇?然后看她同我一样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千错万错,只错在孽缘一场,可这个孩子有什么罪?我如今想做的,不过是保住她们母子而已,仅此、而已。”

成凯勋不依不饶:“可是这个孩子怎么能生下来?这是有违伦常的孽种!若是被人知晓了,千夫所指!你让她怎么应对?!”

不想再听,不愿再听,甚至宁肯自己从来没有听过……酒儿好似掉落寒潭之中,浑身抑制不住地打颤,牙关也咔嚓作响。为了不发出一丝声响,她张口狠狠咬上自己的手腕,借助血肉上的疼痛来压制心中悲愤,还有这一刻心如刀割的感觉。

原来如此。

“酒儿,我带你走好不好?”

“我们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

“我们不要这个孩子……”

“……”

原来他一早就知,他独自抗下这血亲伦乱的罪孽,他撒谎哄她,他做戏骗她……为的只是给她撑起一方无忧天地。

公子呵……他还是那个爱她护她的公子,他没有变。

酒儿又是开心又是难过,表情似笑似哭,眼泪刷刷流下,嘴角却微微扬起,挂着开怀的笑意。

揩去泪水,酒儿吸吸鼻头,提起裙摆转身离开,步步坚定。

君之深情,无以为报,唯有还君,一片真心。

回到谢府已是华灯初上,谢老夫人睡醒起来不见酒儿,急得差人四处寻找,拐杖都要在地上杵断了。

酒儿刚走进屋到榻前行礼,便被老夫人一把搂进怀里,嘴里心肝宝贝叫个不停,口气责怪又心疼:“怎的出去这么久?也不给我老人家说一声,可担心坏了!”

“对不起,玩得开心一时就忘了。”酒儿拿脑袋在老夫人怀里蹭了蹭,显得特别娇溺,“外婆,给我讲讲娘亲的事好不好?我想知道当年她……为什么要走?”

谢老夫人手上一顿,迟疑问道:“你知道了?”

酒儿点点头:“嗯,知道了。”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泪,她把脸深埋老夫人怀中,偷偷揩掉。

“唉……”谢老夫人长叹一声,沧桑的眼里浮起伤感,百般爱怜地摸着酒儿的头,说道:“当年丽卿也爱这般腻在我怀里撒娇,我最疼的小女儿,却是被我害了一生……如果当初我能放她自由,如今的她,恐怕还在人世罢……”

老夫人娓娓道来,说到动情处,不免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一切都错在当年……

谢丽卿,她是怎样一个奇女子?五岁能诗,七岁能文,天性聪颖,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小小年纪便在京中负有盛名。她才情斐然,性格桀骜,又颇有主见,脾气倔强,家中长辈一方面疼爱这个聪慧的女儿,一方面又对她头疼不已。

她总是不肯待在闺阁,像别的千金小姐那般描画绣花,她喜欢到繁华热闹的街市去,青楼赌坊、瓦市酒肆……她频频光顾三教九流之地,流连忘返其中。

美艳的歌姬,孤傲的花魁,落魄的文人……形形色色的人,她见所未见。她甚至发现,这个看门的老者精通玄学,那个打杂的的仆役身怀绝技,就连一个普通的伙房帮工,也能做出媲美御膳房大厨的美味佳肴。

每个人的身后都藏有一段故事,他们的丰富阅历,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

家中父母偶然发现她竟然偷偷跑去那些腌臜地,勃然大怒。当时的谢老侯爷下令禁足,把她关了整整三个月。她竟也不吵不闹,乖乖在房里弹琴看书,做出顺从听话的模样。可等禁闭一解,她还是逮着机会就往外跑,依旧去那些地方见所谓的朋友。

管不住了,真的管不住的了。侯爷夫妇时常这样的念叨,对这小女儿是又爱又恨,最后想着她年岁不小,应当寻门好亲事,找个人好好管管她。

恰巧此时又逢选秀,新帝登基不过几年,根基尚浅,急需拉拢一些有权的世家大族。谢家正是京中名门望族,而谢家幺女刚好及笄。于是一纸圣谕下来,谢丽卿进宫。

哭过闹过,逃过跑过……可是屡屡失败,违抗圣旨是欺君犯上的大罪,重至抄家灭族,在谢府所有人的严密看守下,谢丽卿终于还是被关到了进宫的那一日。

艳妆打扮,贵气凛然。谢老夫人这辈子也忘不了这小女儿临走前回过头来看他们的那一眼。

冷若冰霜,恨意决绝。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他们以为她只是说气话,等气消了,自然就会回头。可谁知她真的铁了心肠,进宫后便断了和谢家的联系。

他们只能从别人的口中知晓她的消息,封淑妃,得圣宠,怀龙种……谢老夫人知晓这些以后,欣喜又难过,喜的是后宫女人,有了孩子就等于有了后半生的依靠,难过的是至今女儿也不原谅他们。

罢了罢了,总会想通的,等她也生下儿女,便会懂当父母的一片苦心。

只是还没等到她诞下龙种,一场大火席卷后宫,烧死了宝妃,同时也烧得她不知所踪。

一开始谢府还派人到处找,以为她是被凶徒绑架带走。可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这才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原来,她是真的不回来了。

思及往事,谢老夫人满眶涩然,悔不当初:“如果我当初遂了丽卿的心愿,不论门第,不管家世背景,让她嫁个喜欢的人,小两口开开心心过日子……唉!我后悔呐!悔啊……”

“外婆。”听到这里,酒儿唤了老夫人一声,杏眸含泪,闪耀点点晶亮,“如果我说,我也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会不会让我走?”

        终章一

青山绿水,野花唱春。许家村后山的半山腰上,立着一座坟。

此刻坟前插着香燃着蜡,还摆了几碟祭拜用的果子。一位身着素服的女子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双手举起盛满酒的白瓷杯,说道:“婆婆,今儿个是您的祭日,不知您在那边一切可还安好?您有没有遇到相公?若是遇上了您给我托个梦捎个信,也好让我给他立个衣冠冢。”

“整整四年了,还是没有相公的音讯,当初和相公一起偷跑出去的李木匠家的小子,叫李成连的,去年都已经回来了,赚了大钱不说,还带回来个漂亮媳妇儿,上个月更是生了个大胖小子,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我问过他相公的下落,可是他也说不知道,只说出村之后相公便一个人北上了……唉,这么些年过去了,我真怕相公他……婆婆,三年孝期已过,喝了这杯酒,我就要离开许家村了。”

“我答应过我爹,要替他到处转转,看看这天底下的美景,再尝尝各地的佳肴,兴许以后不能常来看您了,您一个人可要多保重。”

这女子对着坟冢说了许久的话,然后把酒洒进了面前的土里,又取出一大摞纸钱外加几个锡纸做的元宝烧了,这才拾缀一番准备离开。

“酒儿——酒儿——”

喊人的声音由远至近,这女子提起竹篮,循声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往这边走来。

她张嘴应了一声,嗓音甜甜脆脆的:“哎!王大婶我在这儿呢!”

一身花布衣裳的王大婶赶紧走了过来,看见易酒儿一身素服,皱了皱眉头道:“这守孝可算是守够了!瞧瞧你这身打扮,比我这半老婆子还素净,待会儿回家你就脱了这碍眼的孝衣,换身好点的衣裳。明明是个俊俏的小娘子,别整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

易酒儿闻言笑了笑,脸颊浮现两个梨涡,看得王大婶心生爱怜,忍不住帮她理了理耳边垂下的秀发。

这易酒儿是许家村出了名的俏姑娘,她长相极为甜美,白白的皮肤,弯弯的柳叶眉,还有一双会说话的杏眼。盯着你瞧的时候眼睛眨一下,看得人心都要酥了。如果她笑起来那更是吃了蜜一样甜,任何人见了都觉得自己要化掉一般。

易酒儿十一岁随了她爹来到许家村,就此住下。易老爹做得一手好菜,平日村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请他前去帮忙。他做的菜好吃,花样又多,就是盘素茄子都能做出不同的风味来,村里人常打趣他应该进御膳房当大厨,要不就开个酒楼经营经营,别埋没了这一手好手艺。

易老爹闻言总是笑笑不说话,他家娘子早死,平素就他带着酒儿过活,靠着这点手艺挣两个钱,日子倒也过得去。他没什么飞黄腾达的心思,平时就爱喝上两盅,然后听自家闺女弹点琵琶小曲儿。

酒儿从小跟着他爹跑堂子,自然也学到了那么一手两手做菜的手艺,而且她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据说她死去的娘也是出身大户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只是不知为何跟了当厨子的易老爹,两人背井离乡,成婚后倒也鹣鲽情深,可惜天妒红颜,酒儿娘在她十岁的时候便去了。

易娘子早死,别的没来得及教女儿太多,可这一手精妙琵琶酒儿却是学了个十成十。闲暇无事,酒儿会给她爹温上一壶酒,炸个花生米当下酒菜,抱了琵琶坐在院子里弹一曲“浔阳月夜”。

清清脆脆的琵琶声响起,就像那珍珠粒子落在了玉盘之上,听得人耳朵都酥了。每逢此时易老爹总要喝口酒感慨一番,有时候还会落两滴泪,酒儿见了,知道自家老爹必是又想娘了。

其实她也想呢,不过娘亲去了,她还是得好好活下去不是?娘亲说了,最希望看见的,便是酒儿一辈子开开心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所以酒儿爱笑,她才不会哭哩,娘亲要她一辈子开心,她就一辈子都笑着过。

后来,酒儿十三岁的时候,易老爹得了重病,卧榻不起。他担心自己走后酒儿没人照顾,于是给酒儿定了门亲事,是同村成家的独子成凯勋。

成家家境殷实,酒儿同成凯勋一早就认识,也算是青梅竹马,加上成家大娘为人和善,酒儿嫁过去应该不会受气。

才把亲事说定,还没来得及商量多久办喜事,易老爹突然就走了。这下忙着敛葬入棺,还有做法事、选墓穴……最后丧事办完了,酒儿又得守孝,这门亲事便这么耽搁下来。

成家大娘身体也不好,早想酒儿嫁到自家做媳妇儿,于是同酒儿商量把这三年的孝期改作两年,等她十五岁及笄就同成凯勋成婚。

酒儿想着反正守孝也只是个形式,就算不穿孝衣,她爹她娘也永远在她心里边儿,于是便应了成大娘的提议。

眼看这两年就快过去的时候,酒儿马上就十五了。谁知在这节骨眼儿上,成家却出事了。

成凯勋走了。

没人知道成凯勋去哪儿了,他留信只说要出去闯荡一番,不闯出点名堂决不回来。成家大娘早年失了夫君,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也不容易,这下儿子还一声不响地跑了,气得不轻,一下就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酒儿就是在这时嫁进成家的,婚礼当日,没有新郎,她跟着一只大公鸡拜了堂。之后酒儿便在成家住了下来,照顾体弱的婆婆,帮忙打理家务。

酒儿觉得成亲对她也没什么影响,反正在哪里过日子都是过,若非说要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缺少一个名副其实的相公。

她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伺候婆婆,给婆婆裁衣纳鞋,顺便还会给不知所踪的成凯勋也做一些。还有,那只跟她拜堂的大公鸡,被她喂得好好的,每天早上打鸣的声音可嘹亮了。

不过,虽然酒儿天性乐观,成家大娘却是抑郁难当,儿子一走数月都没消息,托了人多方打探也无果,加上她身体本就有病,于是这么一再受到打击,最后成家大娘也死了。

酒儿还是很难过的,虽然没有相公,可是婆婆对她很好,就像亲娘一样。其实她觉得两人就这样相依为命也不错啊,真不明白为什么婆婆老是要去想不知身在何方的成凯勋。

反正该回来的时候,想回来的时候,人自然而然就回来了嘛。

酒儿如是想到。她对成凯勋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情感,不过是她名义上的相公而已。他要回来,她就和他好好过日子,他要是不回来,她一个人过得也不差。

话说给婆婆的三年守孝期过了,酒儿也已经快十八岁了,成凯勋依旧杳无音讯。于是酒儿决定自己出去走走,看看名山大川,游历一番,老留在许家村也没什么意思,亲人都死光了,她孤零零一个人守着屋子也不好过。

今日酒儿准备上山拜别了婆婆,明儿个就离开村子,可是又碰到了邻居王大婶来找,不知有什么事?

酒儿笑得甜甜的,问道:“婶子找我有事儿?”

王大婶又仔细瞧了瞧酒儿,暗自称赞,啧啧,看这窈窕身段儿,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还有这一张惹人爱的小脸儿,真是水灵!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都眼馋着这个小娘子!

她试探着问:“酒儿啊,你看这孝期也过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呐?”

“我想出去走走,到其他地方看看,兴许能遇到相公也说不准。”

“嗨!我说你还想着那死没良心的成家小子干嘛呢?!”

王大婶不满地啐了一口成凯勋,“他一声不响就跑了,连个信儿也没捎回来过。老娘病了死了都不管,让你一个人嫁进门不说,还做牛做马操持家务。这都三四年过去了,你也算对成家仁至义尽了。按我说你别老等着那姓成的,你还年轻着,模样儿又生得好,重新找户好人家正正经经过日子才是。哪儿能一辈子给他成家当寡妇?!”

酒儿一听又笑了:“我嫁进了成家自然就是成家媳妇儿,相公不在,我当然要替他守着家业了。没准儿相公哪天就回来了呢!”

王大婶想着自家的小儿子总是在她面前说酒儿这样,酒儿那样的,瞎子都看得出来是喜欢上了这小娘子。她也觉得酒儿蛮好,人漂亮又能干,关键她嫁进成家没圆房,还是个清白的身子,若是弄进自家门也不错。所以她今日急匆匆跑来找酒儿,想趁着别人下手前说动她,要知道村里记挂着这小娘子的人可不在少数咧。

“那可是没准儿的事!要我说他这么多年没消息,是不是死在外面了都没人知道。就算姓成的没死,他今年也该二十三四了吧?说不定早在别处娶了媳妇安了家,难不成以后他回来你还要去给他做小?再说了,他要是隔个十年八年再回来接你,到时候你大把青春都过了,成了黄脸婆子,那又有什么意思?”王大婶不甘心,一句接一句劝着酒儿。

“婶子您说得不无道理。只是我如今真没那改嫁的心思,如果相公在外有了别人,到时候我们和离便是,我不会硬缠着他的。现在我顶着成家媳妇儿的名头,也不能贸贸然再嫁他人不是?那说出去多不好听。”

酒儿婉转拒绝了王大婶,然后提着篮子慢悠悠向山下走去。徒留王大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高兴地呶呶嘴,暗道一句真是个死心眼儿的丫头!

春草茵茵,野花漫漫。酒儿一路走着,嘴里哼着一支小曲儿。

“燕子双飞去,今昔离别难再聚。相思依旧,情难留守。伊人说尽沧桑,只余等候……”

翌日,春光明媚,桃红芳菲。酒儿收拾好行囊,锁好家门,背上她娘留给她的琵琶,一个人踏上了外出的路途。

立秋水,望佳人,偏何姗姗其来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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