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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请睁眼-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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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前尘往事便也都烟消云散了吧。少女玲珑的身材在厚帆布下起伏有致,若没有这一场劫难,本该坐在手机后面刷刷微博、敷敷面膜,计较能不能抢到今年新出的口红限量款。
  何苦要来这里,为着十几年前的一场恩怨,把命都断送在这里。
  方岱川静默地站在两具尸体前,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他才不顾及杜苇和陈卉嘲弄的眼光。
  屋角的时钟敲了八下,众人都站了起来。
  “天亮请睁眼,请各位玩家依次刷卡。”机器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
  几人轮流去刷了指纹,听机器如常报道:“目前存活人数,4人,游戏继续。”
  陈卉和杜苇互相打量了一眼。
  “今天就不投票了吧,二比二,你们的关系,反正我们也挑拨不动,怎么都是平票的。”李斯年同对方商量道。
  陈卉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打了个圈:“那可说不准,都到这会儿了,第三方还没动静,我们四个里面,谁是那个包藏祸心的犹大,还说不准呢。”
  空气瞬间陷入了凝滞,四人站在机器前面面相觑,目光一触即分。
  方岱川张口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地板猛然一震!他右手反射性地拉住了李斯年的衣角。


第79章 第六日·02
  “怎么回事?!”方岱川扭头向窗外看去。
  窗外艳阳大作,海岸线远远地退后了十余米,生物的死尸被留在沙滩和礁石上,有动物也有植物,从屋里看上去,海岸线沿岸像是一圈坟场,散发着万籁俱静的死气。屋后的灌木和草生植物也萎靡了许多,打着蔫垂着,一点也没有久雨初霁的机灵和鲜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味,和那天在海边闻到的味道很像,坏鸡蛋的味道,刺激性很强,又很恶心。
  “硫磺……”李斯年神色一凛,“火山要爆发了!”
  回应他的是又一阵地动山摇。
  远处雾气在震动中渐渐升腾而起,像雾霾一般,笼罩在海岛上空,明明晴好的阳光被遮蔽住,窗外落下一层灰。方岱川知道他所言不虚,脸色冷峻,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目前存活人数——四人!请大家依次发言、上前投票!”机器闪烁了几下,“哔——”地一响。
  “投个屁!”杜苇暴躁地丢过去一盏杯子,陶瓷砸在机器外壳上,呛啷一声脆响。
  别墅在震动中晃来晃去,方岱川心慌极了,这种海边礁石上建造的别墅,本来地基也不牢靠,临时住一阵子没问题,哪经得住地震海啸?
  “别急,”李斯年按住餐桌,稳了一下身形,“只是轻微的地震,离火山爆发还有时间,明天就有人来接了,别怕。”
  陈卉小声地哭了出来:“明天……真的有人来接吗?”
  谁也说不准,但是谁也不敢说。
  唯有李斯年笃定道:“一定有人来,我们只要活到明天,一定能获救。”
  “我的天……看外边!”方岱川扭头看见了什么东西,指着窗外惊道。
  窗外,海面掀起五米多高的狂浪,浪水中卷着不知是动物还是植物的黑影,影影绰绰,搅搅缠缠,顺着海水涌到岸边,像末日的深海章鱼触手,或者某种史前怪物。很快潮水暴涨,侵蚀了一长段海岸。
  “海底开始剧烈运动了,”李斯年皱了皱眉,“那些东西一定是海底的某种巨型生物,随着海底运动翻上海面了。”
  众人惶然。
  “请存活玩家依次上前投票!”机器尖锐地叫喊着,“请存活玩家依次上前投票!”
  怎么办?方岱川额角滑落了一粒汗珠,扭头看向李斯年。
  李斯年握住了他的手,用自己唯一能动的右手。“别怕。”他小声说道,手指冰凉干燥,像某种玉石的质地,令人心安。
  摇动感慢慢停止了,房子暂时稳固得很,方岱川攥紧李斯年的手指,微微踏下了心。
  杜苇一手揽着陈卉,抬头看他俩交握的手,似笑非笑地说道:“今天这票,要怎么投?”
  方岱川有些气:“怎么投票?怎么投不是二比二?”
  “那可说不准,”杜苇勾唇似笑非笑,“不是有内奸么,你们注意过没有,我们每个屋里的座钟上,雕着的什么。”
  雕的是《最后的晚餐》,方岱川回忆着,boss是想暗示什么?叛徒就在你们之中?
  “我突然想,”杜苇眯了眯眼,“boss假如真的安插进一个卧底在我们之中,最有可能是谁呢?李斯年太明显了,他会和我们赌这个心态吗?还是说,我们之中看似最无辜、最受信任的人,才是真正的boss,你说呢,方岱川?”
  方岱川睁大了眼。
  “半途闯进来的倒霉蛋,和这座岛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动机、没有理由,你上岛,真的是这么简单的巧合吗?”杜苇嘴里是对着方岱川说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李斯年。
  方岱川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简单!我他妈压根儿不认识这座岛,也他妈不认识你们!”
  杜苇微微一哂:“认识不认识,那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李斯年面无表情。
  “不是我,”方岱川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慌,他扭头看向李斯年,“我真的不认识boss,不是我。”
  李斯年回头定定地凝视他一眼:“我知道。”
  “真的,我发誓!”方岱川急的死死捏着李斯年的手,捏得他虎口一痛,“我……”
  李斯年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在他唇角烙下了一个吻。他重复道:“我知道。”
  方岱川瞬间平复了下来,他撸了撸刘海,强行压下了心底升起的某种不知名的慌乱。在李斯年没注意的地方,他没忍住舔了一下唇角。
  杜苇盯着他俩的互动,从鼻腔里泄出一记不屑的冷笑。
  “还有第三方呢,你们可别忘了,”杜苇遗憾地发现没有挑拨成功,于是话锋一转,“这话我说给你们俩中不是第三方的那个人听,我和陈卉一起打开的盒子,我们两个确实不是第三方。”
  方岱川仇视地瞪了杜苇一眼,一言不发。
  陈卉也没说过话,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地震吓傻了,缩在杜苇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在想什么。
  “管什么内奸第三方,”李斯年握了握方岱川的手,“我们俩身上还有一瓶毒药,你们身上还有几支狼毒,大家索性撕破脸,反正我们两个男的,体力占优,我们不惧。”
  杜苇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陈卉:“要我说,你们只要第三方没意见,我们直接商量就赢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卡片:“牛心妍把阵营转化卡给了我,今天我们投一个平安日,晚上我们转换阵营,剩三个好人一个第三方,总之好人赢定了。”
  方岱川反正不是什么狗屁第三方,他没意见,李斯年也很痛快地答应了。杜苇似乎没料到这种场面,他狐疑地在对面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纳闷儿道:“你们俩真的没有第三方?”
  李斯年耸耸肩,方岱川翻了个白眼。
  杜苇似乎有些踏实,他低头吻了吻陈卉的脸颊:“那最好不过。”
  四个人轮流上前投票,李斯年和方岱川投得杜苇,对面两人绑票投了李斯年,杜苇和李斯年平票。
  方岱川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他们搞什么幺蛾子,看到这个结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一夜未眠,又累又饿,李斯年身上还伤着,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走了,回去补觉。”心里下定了决心,不管外面出了什么事儿,就是火山提前爆发,海啸毁了整个海岛,只要房子没塌,剩下这一天一夜,他死也不会出房门半步。
  两人转身要走,刚走两步,却听身后的机器发出了“嘟——”的一声。
  “杜苇、李斯年平票。”
  “请所有玩家再次投票。”
  “否则所有玩家一同出局。”
  方岱川豁然转身,他没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我操?!!”
  杜苇和陈卉也被这变故惊呆,死死盯着机器的屏幕。蓝光屏幕在灰蒙蒙的天色中发着幽幽的光。
  天花板四角的狙击枪已经瞄准了众人。


第80章 第六日·03
  “我们投出来过平安日!”方岱川冲着屋角的摄像头大吼,“凭什么随意更改规则?!”
  机器不会变通,仍旧一板一眼地念着预设好的程序:
  “杜苇、李斯年平票。”
  “请所有玩家再次投票。”
  “否则所有玩家一同出局。”
  “怎么会这样?”陈卉失声叫了出来,“昨天明明投出了平安日!”
  李斯年摇了摇头:“不是,昨天的平安日是全体弃权拖出来的,我们昨天没有投票。”
  方岱川记起来了,他们一共试了两次平安日。昨天是全体弃权,拖进了平安日,前天他们互相投票,刘新做了小动作,干扰了结果,自己出局了。假如当天他没有投自己,其实结果也是一样的,机器会默认让他们强制投票,区别只在于他们会早一日知道这个噩耗,今日就不会莽莽撞撞投一票。
  即使知道了原因又怎么样,解决不了。昨天杜苇笑言“怕它判定我们消极游戏,到时候强制抹杀所有人。”谁承想不过一天,一语成谶。
  方岱川死死盯着众人的脸,无言的沉默弥漫在室内,虽然大家都知道彼此是怎么想的,但是主动张口说“请你牺牲一下自己,让我们大家活下来”,似乎谁也没有这么不要脸。
  机器又催促了一次。
  杜苇咧嘴笑了:“李斯年,你看,我这个人呢,也没什么节操,我活不下来,是肯定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去死的,卉卉要是能陪着我下去,我反正求之不得。”他也不知是装的是真的,整个人云淡风轻的,不疾不徐,一幅生死看淡的死样子,他扭头瞟了方岱川一眼,又定定地盯住了李斯年,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李斯年的目光迎着他的目光切上去,短兵相接,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李斯年没说自己舍得或是不舍得,他直接扭头问陈卉道:“你听见了?”
  陈卉脸色苍白。
  杜苇扭头看了陈卉一眼,强压下了心里不被信任的恐慌,对着李斯年冷笑道:“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卉卉陪我上岛,也没有别的什么目的,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我们进一起生,退一起死。”
  “巧了,我们也是。”方岱川一步迈出去,与李斯年肩并肩站着。
  他知道李斯年和杜苇在打什么机锋,这种时候,谁在乎生死谁就输了,李斯年再舍不得他死,也要拿好了架势,做出并不在意的样子来。杜苇的满不在乎也是同理可证。
  这是一场心理博弈。
  方岱川虽然笨,但他看得懂,不仅看得懂,他还想让李斯年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以他的本事,毫无准备地将自己送进这个海岛上,能活到决赛,已经是饶天之幸,是蒙李斯年的庇护。杜苇说的没错,他能干干净净地活下去,是因为有人在保护他。
  他想告诉李斯年,没关系,活到现在他赚了,结局如何,他是真的不怕。看着窗外的海岛风浪,他甚至觉得,就这么死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听说一枪爆头死得很快的,没什么痛苦。
  他觉得他们赢定了,只要他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机器最后重复了一次,然后开始读秒。
  “30、29、28……”
  四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离徘徊,一触即分。李斯年眼神钉在空中的一个点上,看似笃定,只有方岱川看到,他右手食指和拇指正不动声色地颤抖着。
  方岱川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李斯年颤抖的手。在上前投票的间隙,他转头对李斯年绽出了一个笑。
  李斯年眼神瞬间幽深下去,像窗外的大海,静水流深,将无数漩涡和波涌死死深埋在平静的表面之下。炽热的熔岩在薄薄的冰面下翻滚咆哮,无数心事压在深邃的眼神中。
  “我愿意跟你一起死,”方岱川笃定道,他一贯直来直往,有一说一,对于自己造成的影响无知无觉,“所以无论什么结果,咱们都不怕。”
  李斯年没说话,抬起手来捏了捏他的后颈,手劲很大,包含了无数的情绪。
  他这话一说,杜苇心中狠狠一沉。他抬眼看了女友一眼,陈卉圆圆的小脸在岛上瘦了下去,两颊消瘦,显得眼睛更大更圆。她眼睛里满是恐惧和留恋,含着眼泪却不敢看向杜苇的眼睛,她一定是不愿意叫我看见她的泪,杜苇心中转过了不知多少念头,他掰过女友的肩膀,低头亲在女友额头上:“别怕。”
  此刻语言的安慰显得那么苍白。
  四人依次上前投票。
  方岱川毫不犹豫地摁了杜苇,在心里向对方道了歉,不是因为要杀死对方,而是因为不愿意牺牲掉李斯年的性命。他知道杜苇和陈卉一定会把这两票挂在李斯年身上,最后的结果必然平票,大家一起死。假如能选自己呢,他会毫不犹豫投自己一票,可惜只能在pk的两个人里选,而他没有权利替李斯年选择牺牲。
  李斯年是最后一个投票的,也许是知道自己一票摁下去,大家就手拉手死过去了,他手指停在原地,有些留恋地回头看了方岱川一眼。
  倒计时已经记到了最后三个数,方岱川心里奇异般的平静,也许是因为昨夜的那一个吻,也许是因为李斯年含着笑意的眼睛。
  李斯年抬手,一拳砸在了屏幕的按钮上,动作里带着些不甘和怅然,或者是抉择之后松掉的那口气。“滴——”随着他一拳砸下,机器发出一声嗡鸣。
  他站回了方岱川身边,笑着在他耳边说:“闭眼。”
  方岱川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睛,嘴角高高地扬了起来,似乎对他而言,闭目在爱人的亲吻里迎接死亡,是一件极其值得开心的事情。
  李斯年叹了口气,吻上去的时候也闭上了眼。
  另一边,杜苇嘲弄地看了他俩一眼,扭头笑着对陈卉说:“我也想最后亲亲你。”
  陈卉浑身颤抖,紧张得眼底干涩,红肿疼痛得厉害,却流不出泪来。她浑身打着摆子,怕得不得了。
  “别怕,”杜苇低头舔了舔女友的耳尖,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对你说过,我能为你死,你信吗?”
  陈卉傻在了当场。
  那是前天晚上,她目睹了男友和其他女孩儿的暧昧,她纠结、辛酸、苦涩,想到男友的出轨,心中止不住地恶心,她一口咬在男友的脖颈上,阻止男友的亲吻,强硬地要他的一个保证。
  杜苇轻轻一笑,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撞开门走进房间,将她往床边一抛,领口的扣子一粒一粒解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逆着灯光,身影高大。他一字一顿,说道:“陈卉,我能为你死,你信吗?”
  陈卉更加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杜苇笑了,似乎是在取笑自己的小女友,他啄吻了女友耳边的那颗小红痣:“我房间的桌子上,留着我给你的狼毒和卡片,还有一封信。有些话我当你的面说不出来,你记得看那封信。”
  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笑得竟然有些腼腆,面容阳光,大男孩一样,恍惚是两人相遇的最初。陈卉却一瞬间如坠冰窟。
  “记得转换阵营,李斯年和方岱川之间假如还有第三方的话,你留心些。卉卉,我只能护你到这里了,别忘了我。出去以后,替我守三年寡,然后开开心心地和别人谈恋爱,嫁了人,要多生个孩子,最好是个胖乎乎的女孩儿,送给我姓杜。”他笑着叼了叼女友的耳垂。
  “投票结束。”机器古板地念出了结果,“共投出4票,有效票4票。在李斯年和杜苇之间,获得更高票数三票的是——”
  方岱川猛地睁开了眼,推开李斯年,傻眼一般地看着他。
  李斯年看着他,释然地一笑:“别怕。”
  “你保证过的……”方岱川浑身发冷,“你答应过我的……”
  “闭上眼,川儿哥。”李斯年仍旧在笑。
  方岱川眼前模糊一片,猛地摇头。
  “我真开心,我得了三票,”杜苇在女友耳边笑道,“你信任了我,我真开心。”
  杜苇后退了一步,一滴眼泪顺着陈卉的眼眶噼啪砸了下来。
  “获得更高票数三票的是——杜苇。“
  随着结果宣布,屋角的狙击枪瞬间射击。
  杜苇的鲜血泼溅了陈卉一身,皮肤滚烫。


第81章 第六日·04
  杜苇身体瞬间枯萎了下去。
  鲜血撒溅在窗户上,窗帘被李斯年扯开来裹尸体用了,明晃晃的落地窗就暴露在空气里,从天至地,溅了满满一屏鲜血,粘稠的、猩红的,在冰冷的玻璃上涌动着烫人的灼意。方岱川触目能及尽是鲜红的血色,他呆立不动,盯着脚上溅到的血迹,惶惑地抬头看向李斯年。李斯年表情也是一般的怔忪,像是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目前存活人数:3人,游戏继续。”机器尽忠职守地报着信息。
  游戏没有结束,杜苇不是最后的狼人,陈卉才是。
  方岱川听见脑海中有一个声音这样说着,他挥手赶走了这个声音,他现在不想思考这些东西。
  他很疲惫。
  死里逃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是狂喜,不是悲恸,是一种苍白的沉闷。疲惫,烦,不想说话。所有情绪都压在一层混沌的木讷之下,一句话都不想说,一个字也不想吐露。
  方岱川转头出了门,他坐在屋后的礁石上,环抱膝盖,低头看自己的掌纹。过了一会儿,也许有五分钟,也许有半小时,方岱川算不清楚,感觉李斯年也坐在了他身边。李斯年手里捏着两瓶酒。
  方岱川接过一瓶,仰头灌了一半,是一瓶白酒,入喉该是辛辣苦涩的,方岱川却像是失去了感知能力,转瞬吨下去半瓶,毫无知觉。
  李斯年撬开瓶盖,将酒往海里泼洒了一半。
  两个人沉默地坐着。
  远处海鸟高飞,声音凄厉,地质活动干扰了磁场,它们晕头转向,找不到来去的航路。屋外一片安静,屋里也一片死寂,一个活人和三具尸体凑在大厅中,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隔了很久很久,方岱川才抬起头,他重重地靠在了李斯年身上,仿佛卸下了全部的力气。
  “回去吧,”李斯年吻了吻方岱川的太阳穴,“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吗?方岱川仰头看着远处的天空,雾气横生的天空,地面上蒙着一层苍白色的灰尘,像洒满了霜。他不敢断言。
  他将头埋在李斯年的脖颈,在对方的衣领上蹭了蹭,柔软的布料瞬间吸收了几滴水痕。
  李斯年有心安慰他,转移他的注意力,索性搂着他站起来,腰腹发力,单手将他托了起来,抱在胸前,手掌托着他的屁股。
  方岱川常年练形体,肌肉线条漂亮,不是健美先生那种夸张的肉块,而是起伏有致的精致线条。他屁股挺翘,握上去QQ弹弹,一种有筋骨的紧实,拍一下可以弹两弹的那种。
  李斯年没忍住,上手颠了颠。
  方岱川吓得死死扒在李斯年身上,李斯年左手不能用,一只手掌托抱着自己,摇摇晃晃危险极了。他看着身下的乱石丛生,声音都有些变调:“哥你留神!别颠!你放我下来,你别把我尾巴骨磕碎了……”
  他知道自己的体重,虽说上岛这么多天,一小层皮下脂肪都燃烧殆尽,瘦了不少,但是骨架和肌肉摆在那里,绝不是一个成年人单手能随意托起来的斤秤。李斯年却举得轻松随意,他甚至更剧烈地颠簸了两下手掌,隔着一层布料,手指捏在他的两团臀肉上。
  “放心,摔不着你,摔下来了我给你垫着。”李斯年声音里带着些笑意,也许是因为方岱川怂怂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他终于恢复了活力。
  方岱川这时候顾不上什么面子里子了,手脚并用扒在人家身上,姿势丢人到姥姥家。他歪着头,将下巴靠在对方锁骨和脖颈交界处的小窝里,苦笑道:“你这是真人不露相,装得斯斯文文的,我都不知道你劲儿这么大。”
  李斯年挑起一边嘴角:“你这花拳绣腿,一看就是健身房练出来的,看着好看的样子货罢了,能跟我比?”
  他这样说,方岱川心里却蔓延出一些丝丝缕缕的疼来。
  他自小无亲,流离于扒手集团,去街上乞讨行骗,然后又辗转异国,加入了雇佣兵组织,多年来生死一线。有这样的经历打底,他怎么可能是外表表现出来的斯文俊秀呢。他想起李斯年后腰上的长疤,歪歪扭扭横亘在那里,丑陋得触目惊心。
  这个男人身后,装着海一样深不可测的过往,身上吃些苦头,于他而言早不算什么,一手被废,他也能云淡风轻。
  更不提刚才……
  方岱川伸手搂住李斯年的肩背,右手虚虚环着,不敢碰他的左肩。
  李斯年感觉到了他的软化,在他耳边笑道:“怎么,川儿哥心疼我了?”
  方岱川有些难为情,故意粗声粗气地在他耳边说话,说的话确是字字真情。他说:“以后有川儿哥在,让你每天高高兴兴的,不让你受委屈。”
  李斯年脚步顿了一下。
  五味杂陈。
  他们推开门进屋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人了。杜苇的尸体也不见了,地上一条横亘的血痕,一人宽窄,顺着大厅蔓延到楼梯上去,楼梯的阶棱上也全是一滩一滩的血,像是尸体被某种怪兽叼走了一般。
  李斯年被这景象惊了一下。
  他放下方岱川,避过血迹,往楼梯上走了两步,从下往上看去。
  陈卉半低着头正往下看,从楼梯缝隙里只能看到她的一双眼,阴渗渗地盯着他,居高临下的恶意扑面而来。李斯年没有退让。陈卉垂下眼睛,手上动作不停,将杜苇的尸体拖上了二楼。
  “怎么回事?”方岱川上前拉住李斯年的袖口。
  李斯年抬头看了一眼,拐角处已经没有了陈卉的身影,他摇了摇头。
  两个人先把大厅收拾了,现在只剩三个人,完全是应了那句话,早死还有人收尸,晚死的自认倒霉。杨颂和丁孜晖的尸体被卷裹在窗帘里,两人一人拉住布料一角,将尸体运出室外,仍旧在埋葬其他人的沙坑里,将两个女孩儿埋葬了。
  那天埋宋老太太的时候,丁孜晖捡到了老太太的一条金项链,放进沙坑里一起送葬。如今沙坑还是那个沙坑,埋的却是丁孜晖自己了。方岱川想了片刻,伸手将自己签了名的那张纸条又放回了丁孜晖的衣兜里。
  挺可爱的一个姑娘,生前你死我活那么多计较,临死的时候兜里揣的,确是一张纸条。
  方岱川心情有些重,觉得那张纸条沉甸甸的。
  下辈子看开一些,他看着沙土渐渐侵没女孩的容颜,心想默默说了一声对不起。
  两人埋完了人,用水冲洗了血淋淋的地板。地板这些天不停地被水冲泡,木头四角高高翘起来,已经有些松动了。
  楼里还有两具尸体。——杜苇的尸体被陈卉拖进了屋里,反锁了门。三楼还有啤酒肚的尸体,没运下来。
  李斯年感觉身体越来越重,头晕得厉害。他扶了一下桌子,看了眼时间:“行了,不收拾了,剩下的爱谁谁吧,咱俩回屋先睡觉去。”
  方岱川看他脸色不好,甩了甩手,探上了对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他有些担忧:“你可得撑住。”
  李斯年虽然身上不爽利,精神倒好,他沉沉吐了一口气,抱住了方岱川,说:“好。”
  两人相携着往楼上走去,方岱川看他皱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劝道:“总归活下来了,陈卉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明天她若是出什么幺蛾子,两票对一票,她也没有什么手段。”
  李斯年点了点头。
  两人刷卡进了房间,李斯年看着窗外潮水席卷的大海,喃喃说道:“但愿如此。”


第82章 第六夜·01
  漆黑的暗夜,丛林,密不透风的雨。方岱川拔足狂奔,他不知道身后追逐的是什么人,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人。
  “Hurry up!”身边的人快速跑过他身边,冲他耳边大喊道。方岱川仓促之中竟然分神看了一下,李斯年的脸盖在军盔一样的帽子里,有种奇异的陌生感。混乱的脚步,每一脚都踩在水坑里,飞溅的水声让人感觉到反胃,像蛇一样软腻触感的泥沾在鞋底。方岱川感觉肺要憋炸了,他刚想开口问,为什么要跑?我们在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裂的子弹声。
  子弹钻破空气,破空声令人牙酸,身边的李斯年被一枪爆头。
  鲜血溅了满地。
  树叶上,草丛里,触目可及一大片一大片的猩红,粘稠又灼热。方岱川停在原地,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心里全是粘腻的血。耳边其余混乱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急促又沉重。
  李斯年缺少了头颅的身体倏忽萎了下去。
  方岱川霍地翻身坐起,一头冷汗。
  他急促地喘息,感觉头疼得厉害,像树在脑仁里扎了根,又被生生拔出来,那种牵扯着脑浆的痛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全是粘腻的冷汗。
  天色将晚。房间正在一小阵一小阵地摇晃。他扭头看向身边,李斯年睡得很沉,嘴唇干燥破皮,眼下两团青黑的阴影。
  房间摇动的幅度不大,比起前几次来,根本不算什么,方岱川定了定神,没有吵醒李斯年。他推开窗户往外看,窗户外面的轴承被李斯年缠上了布条,推动的时候再也不会发出吱扭扭的声响,玻璃无声地滑开,露出一目火烧云。
  空气还很朦胧,光束穿过空气中的火山灰,有严重的丁达尔效应。但是好歹天是彻底放晴了。
  近处的海水青碧一片,远处与天相接的地方被落日的余晖染成一片金红,浮光跃金,粼粼一闪。
  方岱川盘腿坐在飘窗上,仰头看着溶溶沉下去的太阳。
  李斯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翻了个身,将一团被子都抱在怀里。“什么时候了?”他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顶。
  方岱川眯起眼睛看向屋角的座钟,就着猩红的光晕看清了时间:“七点半了,我们睡了整半天。”他说着爬回床,探手去碰李斯年的额头,触及尚嫌温热,却不再灼人。方岱川放心了一些。
  李斯年迎着光侧躺,脸侧细小的绒毛在光晕里格外明显,他眼神里还带着些为褪的睡意:“你饿了没有?”
  方岱川摸了摸扁扁的肚子,苦闷道:“饿得都已经过劲儿了。”
  李斯年无声地笑了笑,翻身坐了起来:“走,下去吃东西。”
  “还有能吃的东西?”方岱川就差没流口水了。
  李斯年神秘兮兮地眨了眨左眼:“我私藏了一瓶午餐肉罐头。”他说着爬起来,扒开了身下的床垫,从床板下面抠出了一盒午餐肉。
  “你他娘的!”方岱川吞了吞口水,大骂道,“你怎么能把吃的藏这里?!你是属老鼠的吗?!睡觉翻身掉一罐头皮屑!”
  李斯年被他说得恶心了一下,梗道:“那你别吃。”
  一楼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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