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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请睁眼-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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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仿佛忘记了背后的门,干坐在这个小角落里,方岱川蹲着,动了动膝盖,将腹部小心翼翼地藏在腿后面,像极了只耷拉着尾巴的大狗,吭吭哧哧地抠着脚边的地毯。长毛的地毯被他抠得坑坑洼洼,局部斑秃。李斯年倒不用抠地毯来转移注意力,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上帝之手”上,食指震颤得越发厉害,带动着筋,连手腕处都被这种高频抖动震得痉挛。
  “要不……”
  “我觉得……”
  两个人同时扭头出声,然后同时卡住了壳。
  就着朦朦胧胧的光,李斯年看见了方岱川来不及掩饰的红彤彤的耳朵。
  李斯年等了方岱川一会儿,却不见对方说话,只见他有些尴尬地低着头拔脚边的毛,便低头问道:“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有些不对。”方岱川愣愣地顺着李斯年的话说道。
  “……哪里不对?”李斯年很耐心地问道。
  方岱川的耳朵肉眼可见地更红了。他低头盯了一会儿自己的手,咬了咬牙,勇敢地抬起头来盯着李斯年说道:“我觉得我有些不对。”
  李斯年顿时心跳如鼓,他强行按住拼命叫嚣的食指,感觉身体四周越来越热,他深吸一口气:“哪里不对?”
  话说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变得低沉无比,微微带一点哑哑的鼻音。
  方岱川眼神游移:“我觉得……,有点热。是我……是我多想了吗?”他说着抬头紧盯着李斯年,额头上已经开始隐隐聚起几粒汗珠。
  李斯年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生怕吓到他,两个人鼻峰交错,无限贴近。方岱川能感觉到对方颤颤巍巍的鼻息,以及长长的睫毛蹭在耳尖的质感,有种很软的痒意。方岱川喉结抖了两下,死死咬紧了牙齿,下颚绷出一道隐忍的线条。
  今晚两个人似乎都有些奇怪,那一瞬间方岱川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都是为自己找到的开脱的理由。
  血气方刚的汉子,看了那样的戏码,某种情感沸腾,激动难以自制,这也是情理之中,对不对?
  这样想着,他心里轻松了一些,甚至生出了一些破罐子破摔的快感。他想,就算有了什么别的“纠葛”,大可以等到平安离开这个岛以后再纠结,现下生死不知,朝不保夕,万一明天就死在这里,怎么能让自己日后后悔?他心下一横,道,豁出去了,视死如归一般闭上了眼睛。
  然而事实并没有按照他想象的戏码上演。
  李斯年慢慢地靠过来,凑近的时候,便将手撑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方岱川感觉到李斯年的身体突然打一个机灵。
  他疑惑地睁开眼,却见李斯年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铁青:“不对!周围是真的变热了!墙壁是烫的!”


第56章 第四夜·07
  方岱川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因为蹲的时间久了,小腿有些发麻,他站得又太猛,晃了一晃,肩膀磕在了一旁的墙壁上。——是烫的。体感温度绝对超过了四十度,虽不至于到灼人的程度,然而即使方岱川没有这方面的常识,也明白这种情况有多么不同寻常。
  “火山要爆发了?”方岱川想到了这个可能,脸色有些发白,要知道他们可是住在一个活火山口上,这个火山随时都有喷发的危险。他冲出拐角,推开正对着楼梯的窗户,观察外面的洋流。
  大海的潮汐一来一往,涛声沉默,在暴雨的掩盖下什么也看不清楚。
  方岱川血管里刚刚涌起的热流瞬间冷却,心中再如何的躁动都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只留下心底深深的恐惧。
  “不是火山,火山爆发的话,水位和水温应该有异常变化才对。”李斯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将右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很有力度的一压,让方岱川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恐怕还是屋子里面出了问题。”李斯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跟他来,他们顺着墙往里面走去。李斯年缩在的屋子已经在最外侧的拐角了,是所有屋子的最外围。
  方岱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探头探脑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右手在墙壁上轻轻一抹,顺着纹理一把撕开了墙上挂的长毛挂毯,三根手指紧贴在墙壁上,不知在摸索什么。方岱川看了两眼,也有样学样,将右手贴在了墙壁上,往里侧走去。
  空气里蜡油的气味越来越重,甚至这股味道里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一些焦糊味儿。
  李斯年感受着手指尖越来越烫的温度,脸色冷峻:“快把大家叫起来!不太对劲,我怀疑是哪里走水了。”
  方岱川忙点头转身,刚想动作,身后的楼梯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有些恐惧地回过头去,紧紧盯着黑暗中的楼梯。二楼拐角处穹顶上的雕像回望着他,有如神泣,亘古沉默。
  从楼下传来一声尖细的咆哮,像母兽濒死时发出的哀嚎,愤怒且绝望,李斯年和方岱川同时回过身,戒备地盯着楼梯口。
  海边礁石,丁孜晖抱膝坐着,这时夜色已经悄悄降了下来,雨小了一些。
  她身上沾了很多沙子,有些不舒服,然而她没有管。她凑近闻了闻自己的双手。女孩子的双手,只有右手中指有一些笔茧子,别处都嫩生生的,现在手心和手指划出了很多血口子。她弯腰撩起海水来,一遍一遍地洗自己的手。
  她身前就是喜怒无常的大海,自然的伟力使海洋掀开了白日温情脉脉的面纱。穹顶上压顶的黑云稍微散开了些,遥远的地方有几颗星子,模模糊糊倒影在漆黑的海面上,像谁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
  自小见惯了大海的孩子,并不会被这点波涛浪涌唬住,海洋的想象在很多习惯了脚踏实地的人类眼中是如此的恐怖,让他们生活在海岸边乃至海面上,他们就活像被制住了脚踵的阿喀琉斯。所有值得吹嘘的伟力都消失殆尽,只余无穷无尽的恐惧。
  丁孜晖没有恐惧。
  海洋对很多人来说,象征着死,然而对她而言,象征着生。
  她身后的灌木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你又来啦,”她头也没回,仍旧低着头洗手,看着波澜横生的海面,那个被她视作象征母亲的地方,她笑着自言自语道,“你为什么只有晚上才出现?你真的是鬼魂吗?”
  她身后,一道黑影静静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突然身后“喵呜~”一声。
  丁孜晖猛地回过头去,只见她身后的黑影倏忽消散,一只黑猫从别墅二层的窗台上跳下礁石,对着她舔了舔爪子。
  远处李斯年和方岱川从正门出来,往海边走来,丁孜晖藏在了礁石下的灌木丛中。
  城堡的三楼,杨颂举着一支烛台,这时外面的天色黑透,暴雨惶惶地打下来,四周一片死寂。
  铜质的烛台被她握得滚烫,手心里的汗水把烛台的把手浸湿,几次险些滑脱出手。
  走廊里静悄悄的,小羊皮的拖鞋在木质的地板上敲出轻轻的声响,四周一片黑暗。杨颂手心里握着一枚钥匙,黄铜的质地,钥匙柄上雕刻着繁复的玫瑰和星星,很像某种族徽或者家纹。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串钥匙是用来干什么的。
  三楼很空旷,只有四个门。杨颂将烛台凑近门把手,看见四扇门都是电子锁。
  这不奇怪,杨颂心里想,虽然这间别墅被装修成古堡的样子,然而五年前,这座岛屿名义上还是归她所有的,这座别墅的建造历史,最多不超过五年,设备当然很新潮。
  她很快走到了尽头。
  在二楼的这个尽头,是李斯年房间前的拐角,后面有一个楼梯通往这层,按理说,这里也应当有一个向上的楼梯才对。杨颂低头看了看通往下方的楼梯,楼下很安静,黑洞洞的楼梯间一片死寂,只有她手中的烛台发出一点点的光。
  烛泪顺着烛台流下来,打在下方的黄铜小盘里,杨颂穿在拖鞋里的脚趾不自觉地动了动,脚底全是汗水。
  她顺着楼梯往另一边看去,原本应该有楼梯的地方,合着一扇木门。
  这是一条断头路。
  木门背后是什么呢?
  杨颂看了看手心里的黄铜钥匙,她用烛台凑近木门,一个钥匙钮赫然躺在门把手下面。门把上积了浅浅一层落灰,杨颂心如响鼓,插进钥匙,推开了门。
  一道黑影迅速闪过。
  杨颂哐——地一声扔掉了烛台。
  这个时间,别墅里应该没有活人才对。她惊恐地屏息站在木门外,紧紧贴住墙壁。
  一只黑猫从楼下攀了上来,斜了她一眼,用下巴蹭了蹭自己的肩膀。
  雨又渐渐大了起来,丁孜晖藏在半山腰的林子里,不知是被雨水淋的,还是心底的冷意影响了身周的温度。她只觉得越来越冷。
  杨颂飞快地从楼上逃了下来,她手中的烛台已经烧完了,拖鞋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她惊恐地飞奔着,眼睫神经质一般地抖动。然而下二楼的时候,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放轻了动作。她听见有人在说话,——是那对情侣。
  男的问道:“什么味儿?”
  女的漫不经心地刷了卡,娇俏道:“你还有闲工夫管什么味儿,你不是要跟我‘算账’吗?快进去啊。”
  杨颂吸了吸鼻子,伸手摸了一下墙壁的温度,挑起嘴角微微一笑,轻轻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这时候,她门对面的窗户外,一道很细小的月亮洒下来。


第57章 第四夜·08
  楼梯口传来一声尖叫,随之而来的是疯狂的奔跑声。
  李斯年和方岱川一左一右地站在楼梯口,盯着那里,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情况。
  “着火了!着火了!……救命!”牛心妍从楼梯下方窜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一面跑一边尖叫着。她提着睡裙,脚上泥泞不堪,小腿肚给雨水和泥打得湿透,脸色惊惶无助,整个人处于一种莫可名状的崩溃边缘。
  方岱川和李斯年对视了一眼,窗外咔嚓一声闷雷,那一瞬间李斯年福至心灵,他突然领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身形瞬间暴起,朝走廊尽头的小房间拔足飞奔而去。
  牛心妍踩在最后一级阶梯的脚滑了一下,整个人冲着前面扑倒下来。方岱川心中一惊,条件反射地扶了她一把,隔着薄薄的丝绸睡裙,他察觉到牛心妍的心跳极快,眼底的泪痕异常显眼。
  “慢点!”方岱川咬着牙,他手掌用力,将牛心妍整个人生生从地上拽起来,扶住她。
  牛心妍左脚踩在阶楞上,应当是崴着了哪里,整只左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她摆摆手,急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上惨白若死,只有两只眼珠浸了水,黑得可怖。
  “快!……快!”她拽着方岱川的小臂,一脚虽然使不上力气,仍旧一大步一大步地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跑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瘸一拐地发着飘。
  李斯年已经跑到了门前,他伸手隔着门板摸了一把,那门被烧得滚烫。
  不妙,李斯年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转脸给了方岱川一个眼神。
  明知道隔音太好,屋里人是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的,李斯年仍没有忍住,伸手急切地拍了拍门:“有人在里面吗?!开门!”
  牛心妍跪伏在门口,流泪道:“南南在里面,南南在里面!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我在半山都看到火光了,我的南南在里面!”
  “门卡呢?!”方岱川看牛心妍的反应,急的气不打一处来,他焦躁地踢着门,吼道,“你他娘的哭个毛线!拿门卡出来啊!”
  他不提还好,他这么一说,牛心妍更绝望了。这个年轻的母亲瘫跪在门口,哇的一声大哭出声,嗓子被哭声堵得死死的,说句话抽抽噎噎,倒了半天的气:“门卡……门卡丢了!我就放在外套兜里的,现在没了!没了!”她一边说一边无望地在兜里掏着什么,理智上明知那里什么都没有,却仿佛仍希冀天赐的奇迹,是自己刚刚一时急火攻心没有察觉到本应存在的卡片。
  然而没有。
  那里空空荡荡,她的薄外套本就只有一层亚麻,她已经将整个兜都翻了过来。
  方岱川四处张望了一下,没发现顺手的东西,索性当机立断,强硬地将牛心妍从地上拖了起来。牛心妍疯狂厮打他的手臂,哀嚎着往滚烫的门上扑去。李斯年啧了一声,拦腰将牛心妍扛了起来,牛心妍双腿在他肩背上乱蹬,鞋子踩在李斯年的侧脸上,蹭落在地。疯狂起来的人是顾忌不了那么多的,李斯年忍着痛咬牙将她死死按在肩膀上。
  “都让开!”方岱川摆摆手,示意李斯年退后,而后攥拳沉气,一脚飞起踹在了金属的大门上。
  牛心妍反应过来,挣扎的动作稍稍变小了些,她咬着李斯年腰上的布料,呜呜咽咽地哭,声音仿佛是从地狱里传来的。
  “我不能再失去他一次了,呜……我不能……”牛心妍目光呆滞,倒伏在李斯年身上。
  “砰——”地一声巨响,方岱川收回腿来,金属大门晃了两下,而后纹丝不动。
  他咬了咬牙,向后退了几步,而后再次猛地转身飞腿,“呵啊!”他低吼一声,一记沉重的回旋踢携着雷霆之威,冲着门板猛地砸了进去。
  “……咔嗤”,细微的裂缝声响起,包裹在黄铜外侧的木板被他的力道震碎,露出里面变了形的金属片来。方岱川顾不上门板的温度,几下将木板硬掰开来,隔音用的石膏板和龙骨在变形的金属下面显露出来。
  方岱川咬牙沉了口气,退后几步便用肩膀撞了上去!
  卷了边的钢板擦了他半个肩膀的血。
  这样不行!李斯年见这情形,心头狠狠一凛。他随手把呜咽着的牛心妍扔到一边,牛心妍捂着脸崩溃大哭,后脑勺不轻不重地磕在了墙壁上。李斯年一把扯过她身边耷拉着的窗帘,用力向下一扥,将整个嵌在墙壁上的窗帘杆扯了下来。
  窗帘布盖了牛心妍一头。
  窗帘杆是塑料的,但是中间有一层中空的不锈钢管,李斯年撬住一头,另一头拄在地上,用脚一踩,外侧的塑料皮便纷纷剥落,露出里面结实的钢管来。
  “让开!”
  方岱川听话地让开了位置,只见李斯年在方岱川的基础上,用钢管三下两下,便砸出一个洞来,露出了里面滚滚的浓烟和孩子微弱的啼哭声。
  “南南!”牛心妍猛地抬起头,纵身扑了过来,“南南你怎么样?!南南!”
  小男孩一边咳嗽,一边发出微弱的哀鸣:“妈妈!”
  牛心妍脸色瞬间变了。
  李斯年没工夫琢磨她的脸色,他将钢管戳进洞口,以门板上的窟窿为支点,狠狠一撬。
  门侧的轴承瞬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钉子从木质的门板里掰了出来。
  方岱川和李斯年一齐后退,心里默念了个一二三,两人同时飞起一条腿,低喝一声,冲着门板一个侧踹!
  门板轰然塌了进去。
  这种程度的声响是别惦记能被隔音了,杨颂房间的门一下子打开,杨颂探了个脑袋出来,咋舌道:“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她惊讶了半晌,目瞪口呆地看着轰然倒塌的门板,以及门板里面冒出来的滚滚浓烟。
  方岱川第一个冲了进去,紧随其后的是牛心妍。
  李斯年往外撤,去通知其他人撤离,而杨颂则站在门口,往里面看去。两个人交错的时候,擦了下肩,李斯年微微错了一下脚步,盯了杨颂一眼。
  杨颂被他的目光盯住,心头不禁微微一紧。
  “南南!南南求你,你看看我!”牛心妍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杨颂稍微有些紧张,她快步走进去,将李斯年的眼神抛在了身后。
  远处已经有一线熹微的天光亮起,虽然连日的阴雨让白天的天色也一样暗淡,然而人类对黑暗的恐惧总归随着时钟和海鸟的声音渐渐消散了。
  魔法到白天总会失效的。
  杨颂这样想着,按捺着内心的不安,走进了牛心妍的屋里。


第58章 第五日·01
  “妈妈……”小男孩儿躺在床上,微弱地呓语着。
  火是从床幔和被子这里先烧起来的,华丽的紫棕色的床幔被烧塌下去,裹着孩子的丝绸被子死死贴在男孩儿的皮肤上,糊成焦黑色的纤维。
  火烧得很大,奇怪的是,身处火场中心的男孩儿却动也没动,任凭火舌舔在身上,发出绝望的哭泣。
  屋里浓烟滚滚,方岱川惊了一跳,立刻褪下上衣来扑打床幔上的火焰。那个孩子就绝望地躺在火中哭,并不挪动,也不逃跑。方岱川心里来气,顾不得燃着的大火,将外围的火焰扑小一点后,单手伸进了火焰中,从外面掐住小孩儿的肩膀,仅凭一只手的力量,将他拽出了火圈之中。
  男孩儿的哭闹声更加激烈,方岱川急火攻心,那一瞬间手臂竟然并不曾感觉到灼痛,只是浓烟呛进了气管,他死死憋住咳嗽的冲动。
  孩子刚刚拽出火圈,牛心妍立刻冲了上来,一把抱过孩子。
  方岱川余光瞥了一眼现场,发现一柄铜质烛台就倒在床幔的一侧。
  杨颂一进来边直冲进洗手间接水,洗手间里没有塑料盆,杨颂把自己的衣服捆成筒状,一路拖拖拉拉在地板上耷拉着水,泼进火焰之中。可惜火势已经燃起来了,这些水一时解救不得。
  方岱川迅速扫了一眼四周,木质的地板被高温烤得卷边,很快被火焰吞噬,且范围越来越大。在已经形成燎原态势的火焰面前,不需要助燃剂,也不需要易燃品,木制的地板,塑料,布料棉花,人造纤维,一切能点燃的物品都是它的祭祀。方岱川有些着急,被火焰逼退了几步,他很快地意识到,在火焰燃到其他屋子,真正形成无可挽回的态势之前,必须掐灭在这间房间里。否则,运气好只烧毁整间别墅,万一雨水渗得快,外面的木头干透了,这座长满树林的小岛能不能幸存都他妈两说。
  他四处寻摸能用的东西。床幔像一个烧得只剩骨架的绣球,焦黑一片,床头柜是木质的,已经在火焰中熊熊燃烧了,梳妆台也是木质的,有几个巨大的抽屉。
  抽屉?
  方岱川愣了一下,他反应过来,迅速蹲下身去,将几个抽屉都拽出来。
  方才一时情急,没觉出疼,此刻烧伤的右手摁在柜子上,顿时一片激痛。
  灼痛不比锐器刺伤,痛不在皮,在很深的筋肉里面。痛感从很深的地方传到皮肤来,一蹦一蹦地,愈演愈烈。
  方岱川痛得手都有些抖,咬牙扯出了几个抽屉。他扔给杨颂一个,自己端起另一个,开始轮流接水扑火。
  牛心妍就跌坐在墙角,抱着她的儿子。
  孩子的哭声已经越来越小,牛心妍绝望地呼喊他的乳名,那情形又悲哀又无力,方岱川移开脸,有些不忍心看。
  虽然那个孩子诡异又恐怖,方岱川几次都说想掐死他,但真正看到一条鲜活的生命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在眼前逝去的时候,他真的感到不忍又悲凉。也许人类对幼崽的刻意呵护,是写在基因里的。方岱川自问不是圣人,但这孩子真正要死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恻隐。
  牛心妍死死抱住男孩儿,将男孩的头按在自己胸口,大滴大滴的湿痕打在男孩儿焦灼的皮肤上。她穿着睡裙,深V的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两瓣白生生的半弧来,胸脯沾了夜雨的水汽,男孩儿的头就被她按在半弧之间的沟壑中。
  杨颂在一边瞧见了,心里不知怎么有些膈应,微微皱起眉来。
  火终于被扑灭了。
  这间屋子也毁了个差不多,壁纸已经烧得支离破碎,地板也看不出本来面目,床上更是一片凄惨的狼藉。
  “这要怎么处理一下?”方岱川扔开抽屉,看了牛心妍怀中的孩子一眼,叹了口气,主动提议道,“剪开他身上的布料吧,看看能不能处理一下创面。咱们这儿有医生护士吗?”
  杨颂见他瞟向自己,无奈地摊手摇了摇头,她是学物理的,真解决不了。
  方岱川以往在剧组里,也曾经有过道具失火烧伤工作人员的经历,动作片往往动辄烧房子炸车,为了发行时的噱头,假如剧情需要,不管烧得多烧得少都会烧上一把火。当时一个负责管理汽油瓶的工作人员操作不当,手部被火烧伤,随行的医护人员是立马切开了衣服,然后紧急送往当地医院急救的。
  现在没有送医院的条件,至少也要做些什么试着挽回吧。
  方岱川这样想着,便抄起了一把剪刀,递给了牛心妍。
  “不要死,你别死!”牛心妍一边哭一边剪掉包裹在孩子身上的布料,大骂道,“南哥!南哥你出来!你别死!”
  布料被从他身上剥离,露出里面烧焦的皮肤和溃烂的伤口来。孩子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头发皮肤尽皆烧毁,焦黑的布料死死贴在他溃烂的伤口上。烧成这样,眼看是要不好了,方岱川悲悯地叹了口气,对牛心妍说道:“你,节哀。看这样怕是……不乐观,你好好哄哄他,别让孩子太痛苦……”
  孩子气息已经奄奄,方岱川猜测是吸入了大量烟尘的原因,他说话困难,艰难地吞咽着空气,口中仍喃喃呼唤着:“妈妈。”
  却不料牛心妍脸色倏忽一变。
  “你别叫我妈妈!我不许叫我妈妈!你走开!你回去!你让你爸爸来见我!”她用力摇着小孩的身体,语气又悲愤又绝望,仿佛试着要摇出那具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
  方岱川心里一紧,李斯年的猜测果然不错,那个孩子身体里,确实住着另一重人格,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他父亲的灵魂!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向坚信无神论的方岱川也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背后生出一片鸡皮疙瘩来。
  却听那个快断气的孩子小声地哭叫道:“没有……没有爸爸……”小男孩儿哭着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母亲的告解,没有祝福,没有宽慰,他绝望地哭泣着,烧得腐烂的脸上伤口纷纷撕裂,流下混合着脓液的血来,他哭喊道,“没有爸爸,从来就没有爸爸!”
  “你胡说!”牛心妍眼底红得淬血,她咬牙哭骂着,继而呼唤道,“南哥!南哥你出来,我知道你听得见,求求你南哥,你跟我说句话我真的害怕,你出来牛纳含!”
  她声音凄厉,仿佛泣血的杜鹃,一声一声撕扯开嗓子,迸出血来。
  小男孩睁开了眼睛,方岱川记得这双眼睛,单纯又怯懦,属于一个从来都被忽视的孩子的眼睛,那天造成,那个孩子用这个眼睛叫他叔叔,问他早上好。
  他哭着说:“妈妈,没有爸爸,从来就没有爸爸,只有我和南南。南南是装的,他怕你赶走他,他伪装成了爸爸。”
  刘惜泉声音细弱,哀鸣不止,终于说出了提心吊胆隐瞒多年的秘密。


第59章 第五日·02
  李斯年站在杜苇和陈卉小两口的房间门前,一声又一声地摁动门上的电子门铃。他心里其实急切,但动作不急不缓,前一声铃声刚刚歇止便接着摁一下,百折不饶,节奏控制得刚刚好。
  屋里,杜苇和陈卉刚至佳境。
  陈卉搂着杜苇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胸膛上,任由对方抬起头啃舐她的脖颈。听见刺耳的电铃声,两个人都是一抖。
  “怎……怎么回事?”陈卉分神看了门口一眼。
  杜苇嘴里叼着她的一块颈肉,含含糊糊地嗤道:“不管。”便复又低下头轻轻啄吻她的胸脯。
  谁知道摁动门铃的人耐心极佳,一副誓要逼出人来的样子,门铃响了足有两分钟,不休不止。
  陈卉已经在推他下去了。
  再好的情绪也经不住这样的惊动,杜苇萎了个彻底,挫败地从女友身上爬起来,揪了揪头发,下床去开门。
  他一边跳着提上裤子,一边粗声粗气地骂道:“这他妈是哪个不长眼的,操他姥姥,断人好事诅咒他一辈子娶不着媳妇儿。”
  “快别骂了,赶紧开门看看是谁打发走了,这眼瞅着天都亮了。”陈卉披上床单,坐在床头生闷气。
  杜苇打开门,李斯年修长的中指还摁在门铃上,两个人隔着一条门缝打了个照面。杜苇脸色很差,见是李斯年,眼神中更多了一丝防备。
  “你来干什么?”杜苇打量了李斯年一圈。
  李斯年还没有说话,走廊尽头已经传来阵阵悲啼和喧哗声,楼道里浓烟四散,呛了杜苇一个跟头。他愣了一下,胳膊挡住口鼻咳了两声,连声问道:“怎么回事?这么了这是?”
  李斯年眼神平静,但脸色冷峻:“穿好衣服过来,别墅走水了。”
  “那是牛心妍的房间!”杜苇豁地打开了房门,回过身去往上身套衣服,并把地上的裙子扔给了女友,他边穿边问道,“其他人呢?杨颂呢?丁孜晖呢?都叫醒了没有?”
  李斯年远远站在门外的阴影处避嫌,并不往屋里看,只扭头盯着走廊尽头的一片骚乱,做足了一派绅士的模样:“杨颂已经过去帮忙了,丁孜晖的屋里没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几人正说着,突听走廊尽头传来高声的一记惊叫,凄厉无比。
  ——是牛心妍的声音,她大喊道:“我不相信。”
  李斯年心里一紧,快步走上前,隔着空荡荡的门框,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外面天色渐明,李斯年一眼看到方岱川的身影,他正对着门站在床侧,肩膀上淌着血,是被门上卷了边的钢板割破的,右手烧得肿胀,起着一层水泡。
  事实上,在这间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方岱川的状况还属于最好的。
  小孩子的情况不用说,一旁站着的杨颂脸色惨白一片,靠扶着墙才勉强站住,而牛心妍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
  事情进展到这个程度,方岱川立在一旁,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是徒劳,这一家子变态,让他心底不住发寒。
  岛上没有抗生素,李斯年发烧的时候他几乎翻遍了别墅,孩子烧成这样,直升机两天之后才会赶到岛上,就是侥幸活到最后,生还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了。
  牛心妍摇着头将孩子从怀里直接推到了地上,她盯着他,低声重复道:“我不相信。”
  小孩儿后脑重重磕在地上,小声哭泣着。
  牛心妍说话时的眼神极其平静,每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清晰无比,然而下颚线的弧度却绷得紧紧的,阴影处的身体僵硬如许。
  “叫南南出来。”牛心妍呛了烟,又嚎叫一夜,嗓子早就劈了。此刻她说话声音很沉,嗓音喑哑,不复前几日清丽,左眼一滴泪水悬在眼底,迟迟不坠。
  刘惜泉泪水淌了满肩,赤身裸体地暴露在还冒着青烟的地板上,他害怕地瑟缩着,却微弱地摇了摇头:“南南害怕你,他不敢出来。他保护了我那么多年,到现在该换我保护他了。”
  “南南就是南哥,你不懂,他是你爸爸,他没有死。”牛心妍声音放得很轻,居高临下地盯着地上的孩子,她微笑着,下巴上的肌肉却细微地颤抖。
  刘惜泉哭着笑了,他摇了摇头:“妈妈,是你不懂。”
  “从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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