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春如旧-第2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卫秀缓缓开口道:“可否容秀问一句,不知公主行错何事,致使陛下动怒至此?”
  皇帝摆了摆手:“此事与你无关,休要再问。”
  卫秀笑了一下,果真不再问了。
  殿中沉闷得很,他二人不语,便无人开口。窦回频频望向卫秀。卫秀心中挣扎。这么多年,她所行之事,素来不求最好,亦不求安逸,更不求快乐,只求正确,能使她在复仇之路上更进一步。她没有什么不能舍弃,她也不曾拥有过什么。
  可濮阳,濮阳不一样,她是她这十七年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当真面临抉择,她竟无论如何都无法狠下心去。
  又过一阵,卫秀仍未开口,心绪亦是不泄分毫,不骄不躁,不急不馁,好似已看透一切,又似胜券在握。
  皇帝忽然间,便有些烦躁起来。七娘仍在含光,倘若这卫秀果真是别有所图,能置身于危境,能舍弃名利,舍弃富贵,他所图谋,只怕不小,他势必留不得他。七娘虽深明大义,到底也是付出真情,他们父女,多少都要生隙。这倒无妨,天下要紧,朝局要紧,其余,无一不可舍。
  可若是如此,卫秀身后是否还有藏得更深的人物?他想要的,又是什么?
  这之后的事,竟比眼下,更为棘手。
  “长孙好学聪慧,必不会有辱卫先生声名。”皇帝再度开口,态度很是诚恳,但却不免泄露两分躁意来。
  卫秀抬眸望向他,见他眸底飞快划过的一抹急躁,电光火石间,层层迷雾像被忽然驱散。卫秀心中一片透亮。
  若真有心聘她为师,何必要等公主失势。这分明是为试探她!
  真是好一个诱饵。
  她若应和皇帝的话,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卫秀暗暗两声冷笑,心下却已得出应对之策,叹息道:“恐要令陛下失望了。”
  皇帝挑眉:“怎么?德文入不得先生之眼?”
  “倒与郡王无关。只是公主待我不薄,她现今不知因何陷于宫中,我且顾不上将来如何。”
  皇帝不悦道:“你不出仕,朕也不好逼你,今不过令你换个去处,你又是推诿。你之言辞,究竟是当真关心公主,还是只一推辞的借口?”
  卫秀平静道:“为何推辞?如陛下所言,我无心仕途,居何处与我有何差别?”
  “那朕便与先生坦言,濮阳今世都休想再踏出宫门一步!”皇帝眯起双眼,眼中怒火中烧,好似已对濮阳深恶痛绝。
  哪怕已肯定,将公主囚在宫中,是为试探她所做的局。卫秀的心仍是紧缩了一下,她深吸了口气,面上浮现出忍耐不住的怒意。可很快,她像是发觉眼下处境,再三忍耐,柔缓了语气,说道:“殿下本就该尽孝于陛下身前,留在宫中也没什么,可若是因罚,这未免不合情理。且父女之间,何事不可解?陛下何不与殿下详谈?”
  见卫秀句句不离公主,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皇帝心中渐渐安稳下来,但他仍不放心,再行试探道:“这与你无关。你已无栖身之地,东海郡王府你若不愿去,朕尚有皇孙数名,先生可也有意?”
  将皇孙摆出来,让卫秀挑选,这已是极大荣宠,且皇孙所系,乃是他们的父亲。
  卫秀仍是拒绝:“皇孙自有师友,不好轻易为我改换。我居公主府年余,今不能再住了,还请陛下容我再见公主一面。”
  几次三番的推拒,若是皇帝真心聘她为皇孙师,只怕此时要恼羞成怒了。
  幸而他不是。
  皇帝这时才显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道:“既然先生执意,朕便成全你一回!”
  说罢便转头示意窦回。窦回也随之喜上眉梢,弯身行了一礼,便朝外走去。
  片刻,殿门上的黑影便如潮水一般地退去。那些甲士无声无息地来,亦无声无息地散去。
  试也试过了,那赌他是输了,如此便该兑现许给濮阳的承诺了。皇帝饶有兴致地与卫秀道:“先生句句都有公主,不知为何对七娘如此在意啊?”
  试探完,就不是冷冰冰的濮阳,又是和蔼可亲的七娘了。
  卫秀心知肚明,也不拆穿。危险已消除,她也随着松了口气。她侥幸看破这是冲她来的,却还来不及潜下心去思索皇帝为何突然用濮阳试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能,年余相识,任谁都不会狠心不顾。”卫秀随口答道,只等着公主来,便带她回去,仔细问问这两日究竟发生什么。
  今番试探又是从何而来,莫非是府中出了背主之人,将一些情状泄露出去了?若是如此,便得好好查上一查了。
  正如此想着,皇帝带笑的话语却如惊雷一般在卫秀耳畔炸响。
  “先生不要再遮掩了,你与七娘的事,朕皆已知晓。”
  含光殿被换上了皇帝的人,濮阳连独处片刻都难,更不必说传话出去,抑或打听消息。坐立难安了一晨,便见窦回倏然降临。
  能让他亲来,必是有结了果。
  濮阳立即坐直了身,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然而她甚至来不及将心提起,窦回喜庆的笑意便映入眼帘。
  “殿下久等了。”窦回行过一礼,便笑着说道。
  喜悦之情油然升起,心中是满满的感动。濮阳乍然绽放笑颜,本要脱口而出一句“先生来了?”,可行动已先于话语,她站起身来,便朝殿外走去。
  窦回也是善意一笑,连忙跟了上去。
  从小到大,前后两世,濮阳从未如此着急,她飞快疾行,重重殿宇,道道宫墙,都被她甩在身后。
  到宣德殿时,她小小地喘着气,可面上的欢喜却是如此璀璨耀眼。

  第72章

  宣德殿中。
  皇帝含笑一语,便使卫秀悚然一惊,那震惊太过突然,她面上已来不及掩饰,只盯着皇帝,既惊讶,又迟疑:“陛下……此言……此言何意?”
  不施阴谋,不动诡计之时,皇帝还算和善,见她难得失态,也宽松了心情,笑道:“先生心知肚明,何须再来问朕?”
  短短数息,卫秀也醒过神来了。一瞬间,她心如擂鼓,双耳嗡嗡作响,竟比方才更不知所措。她忙想应对之策。不能否认,殿下在宫中,皇帝能如此肯定,必是在殿下处已得准信。可若承认,那赐婚便也不远了。
  脑子乱得很,如麻一般乱糟糟的一团。就在她凝神细思之时,有一念头倏然窜入她的脑海。皇帝如何知晓此事?殿下未与她商量,定不会私下说与皇帝,如此便是另有他人。难道公主府中果真有人背主,将府中事阴说与皇帝?
  卫秀心头一跳,若是如此,公主府便成阴险之地,随时可泄密,亦随时可将公主置于险境。她沉吟片刻,到底是对濮阳的关心占了上风。便不急于否认,而是直接问道:“可是殿下将此事说与陛下?”
  皇帝一摆手,随口道:“不是七娘,是豫章王。”
  豫章王……卫秀先是心下一松,非殿下府中之故便好,随即便是暗自恼怒,本只将此人充以乱宋之用,不想他如此古道热肠,还关心起公主来了。想到这人还曾觊觎公主,卫秀便更是不悦。
  皇帝则是看了眼卫秀的双腿,暗暗蹙眉,若是没有这不足,卫秀倒是很配得上做七娘的驸马了。可惜,万事总没有十全十美的时候。幸好,到了驸马这地位,需亲力亲为之事极少,寻常琐事,多得是愿代劳的仆从。而男子最为要紧的也不是四体健全,而是建功立业,位列王侯,担起一番大事来,否则,体魄虽健,形同废人。
  还有一个,皇帝谁都不曾提过。近一年来,诸王越发闹腾,日日在朝上相互攻讦,若能闹出个结果来,能有个儿子手段果烈,脱颖而出,皇帝还高兴,人品且不论,毕竟是有能力的。皇帝自己夺的皇位,一路走来,心得不少,以为要做天子,余者且不论,能力必须要有,开疆扩土也好,持重守成也罢,只消会一样,便能保得住基业。
  可惜,诸王无一人能有本事,日日闹腾个不休,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卫秀上回觐见,说起宋太子之时,无意中提的一句,令皇帝想起,他不但有子,还有孙,谁说非要皇子不可?于是这月余,他便观察起皇孙来,一个个看下来,皇长孙最能入眼,且皇长孙不大,还有教的余地。
  倘若立皇孙,诸王强盛,根基又厚,新君势薄,且辈分又低,需有能人保扶着走一程才好。
  丞相不行,丞相比他还老,宗室,又都被他打压得差不多了,也无人有此魄力,朝堂,大臣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倾向,且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考量,难保不会有意外。
  如此一一抉择,卫秀便使得他眼前一亮。公主下嫁,虽说是嫁,可卫秀与宗族不亲,也无势力可用,与入赘也差不多了。到时卫秀便是皇亲,不愿为官,但亲眷间相帮总不致也拒绝,且还有七娘为间,七娘自身亦是有才能的。
  这么一想,倒是不错。不过保扶新君是大事,一人一家太少,还需再寻援手,余者,他可再慢慢相看。
  皇帝想得颇深,但实际上,他对立皇孙虽意动,但也真的只是初步一动而已。朝中局势素来多变,且皇帝再不愿去想,也知人皆有寿,他再活个十年,便算是长寿了。皇长孙未必能长到翅膀硬的那日。
  可这念头起了,皇帝不时就会想一想,万一,就到那日了?也实在是诸王太叫人失望的缘故。
  子不类父,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卫秀想完了豫章王,便见皇帝眉目略低,似在忖度什么。她心念一动,也不急着开口,端了茶来,茶早已凉了,透着森冷。卫秀只在手中端了一下,便又放回原处。含光殿离此处不远,殿下应当快要到了。
  一日之见,发生了这许多,卫秀十分想念濮阳。
  皇帝自思量罢,看到眼前的卫秀。天子向来便善变,恨一人时便恨不得要他立即去死,看一人顺眼,便觉得此人甚好。他此时看卫秀顺眼,也想听听这朝局之外的人,对皇长孙有什么看法,便似不经意一般说道:“德文是朕孙辈之中第一人,燕王又不在了,朕难免多怜惜看顾些。诚心聘你为德文之师,教他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方才你说担忧公主,顾不得其他,拒了朕。现下公主无虞,你不妨再思量思量。”
  仍然在说萧德文,卫秀却很快便从皇帝语气与话语之中辩出两者不同。若说方才提起萧德文,是试探她的诱饵,眼下便是真心在问对萧德文的看法。
  他能在私底下问及她这一无官无职的山野之人,便是已将萧德文重视起来了。这正是卫秀想要的。她并不显露喜意,而是淡淡道:“郡王年幼,少在人前出现,秀入京至今,也只在一回筵席上见过一次。接触不深,亦不闻轶事,不敢随意议论郡王。西席一职,非我不愿,实不能胜任矣,望陛下包涵。”
  皇帝仔细听着,听到她不了解萧德文,才想到,萧德文一不满十岁的皇孙,且无父亲护持,自然是默默无闻的。卫秀不知他为人才是正常,若是了解得一清二楚,反倒说不过去了。
  二人正看似随意平淡,实则各有深意的说着话,殿门自外推动。
  是公主到了。卫秀下意识地便转头望过去。
  殿门启开,外面的光线照进来,濮阳很快便出现在这光线中,她呼吸稍快,是一路疾步的缘故,直到踏入殿内,她方将步履放慢。卫秀从濮阳一出现,便盯着她的面容,上下探看着她的周身,见她神采粲然,笑意明媚,身上又无其他不妥,方也随着舒展了眉头。
  濮阳入殿,亦是先看卫秀,见卫秀玄衣大袖,飘逸温雅,一如往日,便知她已安然度过陛下试探。悬挂的心,才彻底放下。
  二人并不算明目张胆,可落入皇帝眼中却是极为碍眼,他一手扶额,一手作驱赶状连连摆手,道:“走走走,一夜不回便寻人寻到朕这儿了,朕哪儿敢再留,快走快走。”
  情况大定,濮阳倒是不急了,哄了皇帝一回,方与卫秀告退。
  皇帝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暗暗点了下头,示意赐婚的事,他记得,愿赌服输。
  濮阳小小地弯了弯唇,并没怎么显现出来。
  二人从宫中出来,便回府去。
  路上无话,回到府中,濮阳便将卫秀领到她寝殿外的小厅中。与在不论皇帝如何和气,都使人肃穆心惊的宣德殿截然不同,此处地小,四面是窗,十分明亮,又点了火盆,暖融融的。
  从昨日傍晚,到此时,不过一日一夜,却是波澜起伏,令人胆战心惊。
  濮阳先将昨日之事与卫秀说了,又问她今日陛下是如何试探。卫秀没有隐瞒,也说了。总归是有惊无险。
  “我在含光殿,度日如年,生怕阿爹对你不利。”濮阳松了口气,“我都想好了,若是你通不过阿爹试探,无论如何,我都是要来救你的。”
  她凭借上一世的记忆,知道宣德殿有几次宫人调动,并趁机在皇帝身边安插了一个人,这一步棋走得极为隐秘,且除非大事,绝不会轻易动用。就是有此倚仗,她才肯听皇帝的话,任人看守在含光殿中。
  她断然决绝地说着会救她,卫秀想到就在不久前,她还想过是否要放弃公主,就此断了她们的情。她口中苦涩,问道:“殿下便这般笃定我必无二心?”
  “先生有么?”濮阳反问。
  卫秀略略垂眸,不敢看她信赖的双眸,慢慢吐出二字:“没有。”这二字一出,便像化作了凌厉的鞭子,狠狠抽在她的心上。
  濮阳抿唇笑了一下,浅浅的,她此时的眸子如秋水般澄澈,含着娇柔地嗔意,像是责怪卫秀问出这样毫无意义的问题,又带着明亮的得意,像是早知她会如此回答。
  她是如此纯粹地信任着她,卫秀禁不住被她吸引,更禁不住愧疚。
  她已分不清,她是因对仇人之女动情而对深埋泉下的亲人们愧疚;还是因欺骗,因别有用心,而对濮阳愧疚。因这分不清,更让她的心饱受鞭笞,她慢慢地变成了一个,谁都对不住的人。
  卫秀努力地掩饰自己波动的情绪,她的目光是如此柔和,满是爱护,满是不舍,轻声追问道:“假若万一呢?”
  濮阳不知她为何执着于此,但她既问了,她便也仔细想了一想。不过片刻,她便想明白了,认真回道:“万一你真是别有用心,你对我只是利用,只是欺骗,”明知这只是假设,濮阳仍是觉得难过起来,但她的声音仍是既认真,又果断,“我也不会容他人折辱先生,就凭你我有过这段时日的欢喜愉悦,是杀是罚,都该由我亲自动手。”
  她一字一句,说得果决,爱便是爱,恨便是恨,绝不混杂。卫秀认真听着,她想,倘若如此,倒也好,至少让殿下出气了。
  可是濮阳说罢,却忽然笑了一下,转头望向卫秀,有些羞涩道:“我本以为这样才符合我的性情。不过细细想来,若是先生,我大约是下不了手的。我这样喜欢你,若是变成恨,这恨该有多深?可是我这样喜欢你,就是再恨,又能有多恨?我怎么舍得对你动手?”

  第73章

  剖白的话语总使人娇羞,濮阳脸颊微红,凝视卫秀的目光温情脉脉。
  她是真的一心对卫秀好,亦是真的一心信赖她。
  谁人能对如此情深的话语无动于衷?更何况,公主本就在她心中日益根深蒂固。卫秀抬手轻抚公主鬓角乌黑的发。
  发丝柔软,便如此时微微低首,神色含羞的濮阳。她本不是愿对人示弱的性子,却愿在她面前毫不保留她娇美的风情。她本不习惯与人承诺,却在此时告诉她,纵有一日,她们生隙,她也不会与她反目。
  鬓发下是濮阳细腻的肌肤,白皙柔滑,泛着浅浅的桃色,她低眸,满是使人怜惜的柔情。卫秀的目光幽深起来,她本该说些什么来回应殿下的深情,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公主以言语,倾诉所爱;而她,却以言语,施以蒙蔽。
  她已不愿再对殿下说谎言。
  世无两全之法。倘若她能无情一些,便没有遗憾了。
  忘了仇恨,安心与公主厮守也好,忘了公主,一心复仇雪恨也罢,总归都是一个结局。都要好过眼下,她分明该克制自己,却不由跟着一步步情难自已。
  濮阳身上有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卫秀靠近了,濮阳柔顺地合起了眼。先生双唇是凉的,像她这个人,总是淡淡的,不对什么过分热衷,亦不对什么不假辞色。
  殿下有些紧张,唇触上的时候,她似有退缩。卫秀更为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她能回报公主什么?她也情深,她也欲珍惜她,她也想能有一日与公主相视白发。可她们间的鸿沟有如天渊。
  卫秀愈加内敛。平日里与濮阳说话,总是凝视着她,看得濮阳心动不断,可她却不再提及对公主是喜是爱。
  她常在屋后竹林,静坐上一下午,寒风过林,竹叶潇潇。此处每一棵青竹,皆是她父手植,分明是萧瑟凛冽的季节,林中更是寒冷,卫秀却极为依恋在此处的片刻心安。
  有时濮阳会陪她,她也不会拒绝,令人置案设座,端详着濮阳的模样,半日没有一句言语。
  她平日话就不多,也无人看出她的不同。可卫秀自己知道,她逃不开了。公主的名字镌刻在了她的心上,她已不能正视复仇二字。
  正如她同皇帝所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过是舍与不舍之差罢了。
  从前公主不在她心上,她随她入京,不过当她是垫脚石。可日复一日,她再不能如当日那般洒脱了。
  她已经不能枉顾公主的感受,对她的家人,还以同样的残酷,对她所看重的大魏,施以倾覆的灾难。
  但积攒了十几载的家恨又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卫秀左右为难,难以取舍。
  今冬是一暖冬,三两场雪下过,便有回暖之势。
  公主近日喜她所酿的梅子酒,可惜这等果酒只是鲜果不易存放,卫秀见丢了可惜,顺手造的,故而存得不多,前几日便饮尽了,这时节又无梅子,公主颇为怏怏。恰好有冀州刺史进了不少山梨上来,卫秀便以此酿了山梨酒。此酒品性温醇,芳香清雅,更适宜女子来饮,想来公主也会喜欢。
  卫秀令人在竹林中掘坑,将它们都埋了下去,待过月余便可启出来,到那时正逢过年,殿下也可用以招待女客。
  今日阳光甚好,空气中仍是冷的,人一张口便吐出寒气,但日头晒在身上,多少都带回了点暖意。
  卫秀拥毳裘,在林中的小潭旁静坐。潭中结了厚厚的冰,她想到昨日公主来此,说待明年冰化,便要在潭中养几尾鱼,嘴馋了,便杀了来炖汤喝。
  卫秀不禁笑了一笑。冬日照在身上,暖意融融,她不觉合上眼,睡了过去。
  卫秀做了一梦,她一向浅眠,但这次却入梦境极深。
  梦中有许多人,皇帝、诸王、众臣都在,也有公主。公主在她梦中,也是令人心醉的美。
  卫秀正欲上前,便见公主朝她走来,她翘起了唇角,正要出声,公主却穿过她。她像浮在地面,又似置身局外,只能旁观梦中情景一步步推进。
  横竖只一梦而已,醒来便可烟消云散。
  卫秀便也不急了,只袖手看着。
  她观四周景物,又看众人形貌,粗略估计了一下,这大约是七八年之后的事,众人都风霜了些。
  梦境也不大连贯,是一个个零碎的场景。先是皇帝朝上斥责诸王,乃至将荆王远谪了,诸王迫于情势,不得不蛰伏,接着便是萧德文被立为太孙。
  卫秀不觉一笑,这与她所想正一致。诸王不贤,可也是皇帝亲子,皇帝不愿把国家给他们,但也不会忍心让他们过得凄惨,如此下手便不致太狠,至多压制诸王,不令他们与萧德文为难罢了。
  但他活着,诸王碍于君父之威,不敢大动,可若他死了呢?诸王还能按捺得住否?
  他们起争端,公主便可从中取利。
  场景调转,变作了一庭园,园中繁花似锦,绿树葱茏,萧德文身着储君冠服,朝她郑重一揖:“今我已为储,下一步当如何,还请先生教我。”
  “太孙从陛下之命行事即可。切记善待诸王。”她看着满园繁花,淡淡一语。
  萧德文蹙眉:“叔父们必设计害我,我已为储,奈何再忍?”
  “太孙若为帝,便可纵情肆意,然为储君,便需陛下满意。诸王亦陛下亲子。”话到此,便已点透。
  萧德文神色不满,但仍平静下来,又是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
  卫秀便看到梦中的她一笑,令身后的仆役推她走了。
  为帝可纵情肆意,这自然是假的,谁说做皇帝便能想怎样,便怎样,若是如此,那么多亡国之君又是哪里来的?但萧德文必然会信以为真,并非他愚钝,而是忍耐了十几年,这十几年间,他一步步水涨船高,从皇孙,到郡王,到太孙,他不断往上爬,外人见了他,也从不屑一顾,到恭顺尊敬。他自然是得意,在这得意之外,他却仍要对皇帝恭谨,对将他视作眼中钉的诸王客气。诸王对他几次三番下死手,而他却要一忍再忍,甚至连向皇帝告状,都要再三斟酌,真是憋屈卑微到了极点。
  怨恨积累,他日益仇视诸王,能让他继续忍耐的,不过是有朝一日,登基为帝,便可报复回来。
  既然他心心念念都是那刻“纵情肆意”的一日,真到了那日,他又怎会不“纵情肆意”?
  卫秀了然,梦中人的行事,倒是与她先前的构想十分贴合。但转头,她又疑惑起来,观四下景致,此处是她在京中一所宅邸的后园。她应当是与公主一处,怎会到此处来,看萧德文的态度,似乎是将她当做指导他□□的谋士了。
  卫秀不解起来,然很快,眼前之景就变了。换到了宣德殿中。
  萧德文已穿上了天子冠冕。他坐在御座上,刻意模仿了皇帝的坐姿神态,可惜终究是嫩,倒像是孩童偷穿了父母衣衫的不合宜。他对面,乃是濮阳。
  濮阳神情不悦,但仍是好声好气:“中州受灾,民无余粮度日,当速拨粮赈济,以防生变。”
  萧德文皱了下眉,道:“姑母面前,朕便不说虚话了。中州刺史是晋王门下,此次大旱,也是天意,只要他赈灾不利,激起民变,朕便可罢了他的官,换顶用的上去,如此晋王再损一州,便实力大减了。”
  卫秀看得公主眼中闪过愕然,但她很快便稳住了:“灾情已现,要夺爵,要罢官,都不难寻到借口,陛下当以民为先,民无粮果腹,是要造反的。”
  卫秀听得出来,说到后面,公主已有些不悦了,她就是这样,不容人动她底线。
  萧德文淡淡吐出二字:“镇压!”
  濮阳深吸了口气:“只要朝廷救济及时,哪来这样麻烦?这几年收成都好,仓廪中的粮食都要放烂了。这是天下皆知的,陛下登基不久,却扣着粮食不发,毁的是陛下的名声。到头来,即便中州刺史夺官,陛下名声亦受损,可谓得不偿失。晋王兴许要心疼损了一州,赵王便要享渔人之利了。”
  萧德文显出不耐烦来,搪塞道:“姑母容朕想想。”
  濮阳却是扫了他一眼,道:“至多明日,银粮必发,请陛下备好诏书。”
  萧德文大为不忿,想到了什么,他又将火气压了下去,没再言语。濮阳见此,便起身走了。
  卫秀看着濮阳远去的背影,心道,梦中的殿下似乎更加一心向公。
  待濮阳一走,萧德文突然暴怒而起,狠狠地喘着气,道:“朕已是皇帝,她敢这样压朕!”
  “朝中大臣,皆以大长公主之言为善,陛下只能再忍上一时了。”
  这声音是从帷幕之后传来的,卫秀忙看过去,便见她自己从帷幕后出来。她回味方才那句,不禁蹙起眉来,这话显然是在唆使萧德文记恨公主。萧德文已是皇帝,占据大义,且照他那压抑过头的性子,他若对公主日益不满,一旦爆发起来,定会对公主不利。
  梦中的她到了皇帝面前,道:“大长公主的话,我都听到了,她说的有理,如此行事,确实会妨碍陛下名声,然此小节也,能损晋王,才是大事。至于赵王得利,他又能得什么实在利益?待陛下压下了晋王,自然便能腾出手来对付赵王。迟早的事。”
  萧德文深以为然:“可恨姑母误我!”
  她的神情没有什么波动,随口道:“大长公主受先帝之托,辅佐陛下,难免谨慎。但机不可失,陛下不可让步。”
  萧德文像得了主心骨,他的神色,顿时坚毅了起来。
  若不让步,定会与公主再生争执,公主未必会输,但与新君嫌隙会越来越深,矛盾越积越多,迟早有一日,会反目成仇。这与公主而言,并非好事。可让公主不顾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灾民,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看着他们成流民,再冠以暴民的帽子,斩杀于刀下,是万做不到的。
  卫秀的眉头越蹙越紧,如此殿下将置自身于水火。她心急于公主安危,但很快,她便发现,若是新君因赈灾之事与公主争吵,此事必会宣扬出去,新君无德的名声便掩不住了,诸王势必也会大加渲染。一个本就不那么稳当的皇帝,又被人抓住了无德这一罪名,朝中恐怕会有乱事。然诸王势力不相上下,就算驱逐了萧德文,立新君,立哪个?立赵王,晋王肯么?立晋王,代王肯么?
  根本定不下来,如此下去,祸乱只会越来越多,几王都是手中有兵的,便是混战也不无可能。
  这正是她所想要的。卫秀突然明白梦中的她想要做什么。她振奋起来,朝中一乱,再伴以天灾,流民起,各处便会生乱,若是齐宋二国也坐不住,魏室天下便未必坐得稳了。
  可振奋之后,她又茫然,那殿下呢?难道要让殿下牺牲?
  卫秀觉得心口钻痛起来,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想殿下有事。
  她竟已如此软弱。
  梦仍醒不来。卫秀已不似起先那般淡然。她看到自己一步步推动情势,在各处埋下隐患,萧德文做着纵情肆意的天子梦,自然看不出来,而公主一次又一次阻挠她的施为。
  她二人形同陌路,见面甚少,交谈更是寥寥无几。但不知何时起,与其说新君与长公主不睦,不如说,是她在与公主针锋相对。
  可是梦中的她也渐渐迟疑起来,她分明占得上风,屡次使公主无还手之力,可她却迷茫了。
  草长莺飞的春季,燕衔暖泥,融融春景。她途经昆明池畔,见满池碧波荡漾,心生向往,便自袖中取了玉箫出来。
  凉风习习,春日送暖,如此大好时光,却要局限于阴谋诡计之中,真是辜负韶光。她心中宁静下来,观远山逶迤延绵,看近水桃花点点。箫声也随着她的心境,细腻婉转。
  身后有步履声渐近,不知怎么,她就觉得那必然是公主。她心生警惕,放下玉箫,回头,便看到公主眼中那抹飞快消散的惊艳,目光骤冷。
  她也不以为意,公主若能待她和颜悦色,反倒是有异,她从容颔首,算是拜见:“见过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