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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逼良为妃-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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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成秀心下笃定,仔细掂量了一阵,决定还是卖顾沅一个人情:“小爷恕罪,那伤——只怕是当初服侍小爷时伤的。”他将那一日太医们的医嘱说了一遍,见皇帝脸色又苍白起来,吓得忙递上茶去,一面服侍一面低声道,“后来就出了宫,外头的事小人不知道,只怕,只怕没什么好药。”
    皇帝怔住了。她病得迷迷糊糊,并不记得什么,太后又下了禁口令,更无人敢主动向她提起顾沅。她只觉一股又酸又热的情绪涌上胸口,咬着牙斥责崔成秀:“这样的事,你为何不早告诉朕?”
    崔成秀吓得一个激灵,拼命叩头:“老娘娘叮嘱过,要是让小爷再为顾小娘子的事伤神,就要了奴婢们的脑袋,奴婢们实在,实在不敢开口啊!”
    “不敢开口?”皇帝站起身来,微微冷笑,“那之前你们与朕提起的,她即将与吕传成亲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这——”崔成秀一脸为难,见皇帝脸上杀气越来越盛,才又打着寒战叩下头去,“回小爷,这是恭王府里头的人传过来的话,奴婢们实在没处查验——”
    “不必查验了,也不必再提。”皇帝平静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煞气,“真伪朕自有法子知道。”她说着长身而起,“预备出宫,朕自己去问她。”
    崔成秀吓了一跳,连忙拦阻:“如今已经是掌灯时候,宫门眼看就要下钥——”
    “不妨事。”皇帝依旧不依不饶,“朕只出去一两个时辰,让郑鸾和林远两个想办法。”
    “小爷!”怂恿皇帝夜里出宫,只要被人知道,自己就是千刀万剐的罪过,眼见皇帝已经到了殿门口,崔成秀横下心来,扑过去死死抱住皇帝的腿,“小爷万金之体,要是有什么磕碰,奴婢们万死不能赎罪,求小爷赐一道旨意,奴婢们就是想什么样的法子,也把顾小娘子带进宫里来。”
    皇帝停住脚步,低头看了他一眼:“不能辱她的名节,不能让外人知晓,也不能让老娘娘察觉,还要光明正大符合规矩,你办得到?”
    “这——”崔成秀硬着头皮道,“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必定做到。”
    “朕看你做不到。”皇帝微微一哂,“只是朕也不要你一个人去做。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郑鸾和林远,告诉她们,一个时辰内朕看不到阿阮,就让她们到宫外去寻朕吧。”

☆、第68章

虽然口谕下得理直气壮,可等崔成秀领命退了出去;皇帝又有些后悔了。
    她在殿里负着手绕了十几个圈;依旧心神不宁;索性迈步出了殿门。月台上大松明火把已经点了起来,照得广场上有如白昼;却衬得远远笼罩着午门的夜色愈加浓重。
    抄书的差使辛苦;这么晚传她进宫,会不会累着她?更深夜寒,她人清减了那么多,会不会着了凉染上风寒?皇帝心里翻来覆去地掂量;更是犹疑不定,良久才微微叹了口气,向着魏逢春吩咐:“告诉御膳房,按今天的晚膳单子,再备一份出来——不许声张。”
    “是。”
    “加一份红烧肉,叫郑春亲自掌勺。”
    “奴婢这就去。”魏逢春答应一声,回身自魏莲手里接过大氅抖开替皇帝披上,“夜里风凉,小爷留心。”
    皇帝不以为意,随手紧了紧大氅襟口,又加了一句吩咐:“再去备件大氅。”
    “是。”魏逢春朝魏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服侍,自己提着灯出了清和殿。
    虽说皇帝的吩咐并不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知道指的是谁。魏逢春到御膳房传了旨意,折回身去了针工局,查档翻出了当初顾沅的宫衣尺码,又按着尺码选了两件不打眼的素色大氅,一路小跑回了清和殿,呈给皇帝过目。
    皇帝正在进晚膳,仿佛没什么胃口似的,只随意进了几口便撂了筷子,吩咐撤下去。她起身盥手漱口,瞥了一眼殿角的西洋自鸣钟:“宫门已经下钥了?”
    “奴婢自针工局回来的时候,各处宫门正在下钥。”魏逢春低眉顺眼地道,“只是路过月华门的时候,听说今儿内书房考试抄卷的人手不够,鸾仪司临时自古今通集库里抽调了十几名书吏帮忙,正在内慎刑司值房登记关防呢。”
    大齐素重科考,朝臣们有京察外考,宫内各处女官总管们也有相应的内考,因为地方历来设在教宫女太监们读书识字的内书房,故此又被宫里人称作内书房考试。用这个借口招人进宫,果然是不起眼又光明正大。皇帝看了一眼小几上那件月白缎暗花大氅,略一沉吟,便吩咐摆驾昭仁殿:“去鸾仪司传旨,把造办处、织染局、供用库的卷子誊一份出来,送到昭仁殿去,朕要亲自看。”她说着指了指案头高高的一摞折子,“这些也送过去。”
    皇帝勤政,亲政之后也时常忙到二更,又不大爱呆在清和殿里,时不时便在乾清宫里留宿,方便随时传召鸾仪司和内阁内值宿的臣子,故此这道旨意并不让人意外,不过一刻功夫,各处便安置妥当。皇帝在紫檀木云龙大案后面落座,翻开一份折子看了看,是刑部呈上来的海州一案新一轮的口供和呈文。她凝神看了一刻,心里怒火愈胜,提起御笔蘸饱了墨才要落笔,忽然瞥见魏逢春打帘子进来,沉着脸道:“什么事?”
    但凡遇上跟顾沅有关的事,皇帝就有些喜怒难测的意思,魏逢春猜不出皇帝怒意何来,缩了缩身子,往边上让了让,让身后捧着文书匣子的人身影显露出来:“禀小爷,鸾仪司送造办处、织染局、供用库的卷子过来了。”
    皇帝手颤了颤,一大滴朱墨落在折子空白处,润开来成了朱红刺目的一小滩。她放下笔,盯着跪在殿内的青衣女官看了又看,满心的话都抛了个干净,只剩下眼前顾沅毫无表情的脸,和那个担忧了许久的念头——自己白日里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发作了一通,顾沅,果然生气了。
    再怎么担忧,面上的人君气度还是要撑起来,皇帝轻咳一声,绷住脸道:“呈上来。”
    “是。”揣摩皇帝心思是宫里人的拿手本事,魏逢春使了个眼色,示意顾沅起身将考卷送到皇帝手里,不意顾沅竟低眉垂目跪在原处视若不见,他停了停,见皇帝脸色愈加不好,忙将文书匣子接过去,呈给皇帝看,“请小爷过目。”他说着陪着笑又加了一句注解,“这位是古今通集库里的顾女吏,今儿临时抽调来抄录卷宗的,才进宫没多久。”
    “人朕白日里就见过了。”眼见顾沅不肯理会自己,皇帝心里愈加发慌,硬撑着摆出一副纡尊降贵体恤臣子的口气来,“朕还不曾问,这些时日你在宫里,觉得如何?”
    顾沅神色不动,嘴唇微启:“臣觉得甚好。”
    自魏逢春伺候皇帝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这么冠冕堂皇地敷衍,不由得暗地里咧了咧嘴,瞥见皇帝瞪住自己欲言又止,只得苦着脸继续画蛇添足:“今儿御膳房新作了几样点心,小爷可要尝一尝?”
    “朕还不饿。”皇帝低下头,一副专心致志看考卷的模样,“赏给她吧!”
    “臣刚刚已经在值房吃过点心,不劳陛下赏赐。”
    皇帝头也不抬:“赏茶。”
    “臣才在值房喝过了。”
    “赐座。”
    “臣不敢失仪。”
    “魏逢春,赏件大氅给她。夜里风大,她——”
    “待差使一完,自有鸾仪司的人送臣回去,余外非分赏赐,臣不敢受。”
    依旧是硬邦邦地顶回来毫无余地,魏逢春看了一眼脸色越发发青的皇帝,几乎就要嘬着牙叫难——顾沅这百折不回的硬脾气皇帝身边的人都知道,如今眼看着又钻了牛角尖,他一个小小的御前总管,又能怎么办呢?
    皇帝不说话了,沉着脸继续目不斜视地看考卷,目光从一行行簪花小楷上掠过,字字都认得,但字字都没法进心里。悄悄瞥一眼案前,顾沅依旧垂着头跪在金砖上,跪得端端正正,一副跪到自己阅卷终了的架势,让皇帝捏着考卷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又紧,她咬了咬嘴唇,再次勉强撑出一份礼遇臣子的口气来:“魏逢春,地上凉,去传一张拜毯进来。”
    先帝素来体恤臣下,召对时赐座赐拜毯是常有的事,皇帝耳濡目染,对臣子们也是一样,宫内外朝时有耳闻,并不算是特别的优待。顾沅这一次没再推辞,皇帝暗暗松了一口气,一目十行地将考卷看完,放回文书匣子里,硬着头皮再次开口:“把它送回去——你且等一等。”
    魏逢春眼明手快,抢先顾沅一步,自案头捧起文书匣子,利落地一躬身:“遵旨,奴婢这就送回去。”说着又朝顾沅躬身陪了个笑脸,“顾女官,小爷请您且留一步。”说着朝皇帝又是一躬,却行退出大殿,直到出了殿门,才暗地里舒了一口气,招手叫过守在门口的魏莲,指了指殿内:“我去鸾仪司一趟,你们警醒些。”
    魏莲答应一声,把主了门口。魏逢春几步下了月台,侧耳一听,外头云板声声,已经到了二更。按宫里规矩,各处宫门皆已下钥,禁城卫也已换防,没有十万火急的事,禁城内外是再不准人出入的了。
    魏逢春掐了指头算了算,忍不住又微微一笑。要不怎么说是圣明天子呢?这召对的时辰就是选得好,俗话说的好,小夫妻吵架,是床头打床尾和,顾沅就是有天大的气,被皇帝在宫里留一夜,哪还有不消的理?
    皇帝并没注意殿外的云板声。她强自让顾沅留了下来,见顾沅又端端正正跪回拜毯上,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顾沅这样坦荡荡跪在自己面前,那与吕传成亲的传言真假不问可知。她悄悄瞥了一眼顾沅的手,掌心朝下,掌边的伤痕此刻隐没不见,但想起魏逢春的描述,就让皇帝忍不住心疼。
    “阿沅,”她将信手拿起的折子放回原处,起身到顾沅面前,俯身拉住她的手,“你的手还要紧不要紧?”
    皇帝语气和软之极,再没有一丝先头的矜贵,顾沅抬起头,皇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眼神里再没一丝审慎冷漠,和之前一样,满满的只有顾沅的身影,让她几乎心软。顾沅心里低叹一声,抽回手,身子向后退了退:“陛下难道不记得君臣之分了么?”
    “阿沅。”皇帝重新拉过顾沅的手,见顾沅再次挣开来,索性厚着脸皮继续纠缠,“朕知道朕对不起你。你再,你再等朕三年,朕必定堂堂正正立你为后,好不好?”
    依旧是这样信誓旦旦霸道直白,不给自己一丝逃避敷衍的余地,顾沅心里一阵发热,几样滋味一起涌上来,分不出欢喜哀愁。
    她已经出了宫,再不是皇帝身边的司寝,只要自己坚持,皇帝也不敢勉强她,只要堂堂正正考中鸾仪科,便可光明正大地在朝中立足,总能凭着能力挣一分前程出来,就是想要青史留名也并非妄想,但若是加上媚主这一样罪过,日后祸福便不可而知了。自己如何,尚可以不顾,可寡母弱弟如今也在身边,倘若也被牵连进来,自己又当如何?
    顾沅久久不做声,皇帝慌了神,有生以来第一次六神无主。身居高位,未必就是件好事,比起深宫九重,宫门外的广阔天地里有无数能让顾沅拒绝自己的理由,无论哪一个理由她都想不出回绝的话来。
    “阿沅,我只要你一个!”她捧起顾沅的脸,横下心来亲上去,“你也,你也——你也许过我的!”

☆、第69章

皇帝虽然语气是一等一的强硬;动作却是怕伤到顾沅似的小心。
    她蜻蜓点水似的在顾沅的唇上一点;见顾沅微微蹙起眉来,第二个吻便转而落在顾沅的脸颊上;在顾沅耳边撒娇似的低声呢喃:“阿沅,我想你。”
    老话说的好,英雄难过美人关;对着喜欢的人;总是难免要心软。皇帝这样放下身段,顾沅也再绷不住脸,身子向后微微退了退,按住皇帝的手。“臣也,臣也想念陛下。只是臣既然已经出宫,不如就让臣安安分分做个良臣,君臣知遇一场,立后的事,陛下就不必提起了。”
    皇帝眉目间闪过一丝惊慌,紧紧攥住顾沅的手:“阿沅,你不信我?你——不想和我一处?”
    “臣若是不想再见陛下,便不会来鸾仪司做书吏了。”顾沅眼睛里没有半分闪躲害怕,“这些日子臣在家里想了许久,陛下身系江山社稷,如今又已经亲政,正当励精图治之时,不该为臣这样苦费心思。臣如今已经进了鸾仪司,日后少不得在宫里值宿,陛下若是需要臣时,臣一样可以陪在陛下身边——”
    她说得心平气和,皇帝的脸却越来越苍白,连呼吸也急促起来:“阿沅!”
    “臣这样,一样可以和陛下一处。”顾沅似乎对皇帝的反应有些不解,“当初在慈寿庵里,陛下不是就向臣提过这样的事么?臣如今愿意应下,陛下也可以省下立后的麻烦,岂不是好?”
    皇帝被顾沅的话噎得呼吸一滞,脸上热辣辣的,声音更也没了底气:“当初是我错了。如今,如今我必定不委屈了你。”
    “如果臣不觉得委屈呢?”顾沅依旧摇头,“陛下何必一定要立后?”
    “你不委屈?”皇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那我替你委屈!”她停了停,声气变得和缓了些,可仍然带着满满的哀伤和难堪,“阿沅,我知道,那时候我没护住你,还对你起了疑心——是我对不住你,我知道我错了,你怨我也是应该的,可是你就,你就这么不肯再信我一次?”
    “臣不怨陛下,只是觉得这样臣与陛下皆可两全其美——”
    皇帝再听不下去,握着顾沅手腕的力道失了分寸,直到看见顾沅手腕浮起淤痕才醒悟过来,慌忙放手,可看着那道触目的红痕,对上顾沅平静的神色,那些关切的话就都梗在了胸口,心里仿佛被人生生剜了一块似的,疼到了极处,没了辩解的冲动,只剩下万念俱灰的颓然。
    “我也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称君臣,只称你我。”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顾沅,还是那样跪得端端正正,让她挑不出半点毛病,也更是让她心灰意冷,“阿沅,你的两全其美,是对君臣,还是你我?”
    皇帝声气里再没了坚持的意气,虚弱无力地让人心疼,顾沅俯下身,深深向皇帝叩下头去,不去想皇帝此时的神色,极力维持声音的平静:“陛下天命所在,臣不过一介草民。臣与陛下,从一开始,不就有君臣之分么?”
    眼前那双漳绒米珠内造官靴离自己越来越远,似乎是皇帝连连后退了几步:“从一开始,就有君臣之分?你原来,你原来就是这么看的?好,好,朕如今,如今知道你的真心话了,朕,朕——”
    皇帝突然失声,殿里一阵不祥的沉默,顾沅抬起头,皇帝正立在御案边,仿佛难以支持似的,一手扶着御案,一只手攥着拳头盯着他,眼圈已经红了。
    “朕如今才知道,是朕一直唐突了你。”皇帝停下来,转过脸深深吸了口气,将涌上来的哽咽再次硬生生压下去,“阿沅,你放心,在宫里的时候,我就说过,绝不勉强你——你要守君臣的本分,朕也一样不勉强你。你——”她又深深吸了口气,坐回御案后,朝顾沅若无其事地一挥手,“你退下吧。”
    皇帝神色声气都平静,举动里却带着股狼狈的茫然,只一挥手,便打翻了案头的茶盏。青花小盏落在金砖地面上,清脆的一响,旋即粉身碎骨,让皇帝心底又是狠狠一抽。
    彻彻底底的一败涂地。怎么连最后那点撑起来的那点面子也一并丢光了呢?她抬起手,朝顾沅胡乱地一挥:“退下——”
    一只手拉住了皇帝的手腕。皇帝抬起眼睛,顾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自己面前,正极自然地替自己挽起衣袖,看到那片碗底大的红痕,轻轻抽了一口凉气,又极自然地回身扬声:“来人!传太医!”
    有魏逢春的叮嘱在前,魏莲听到动静也不敢擅自入殿,只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听见顾沅的声音如蒙大赦地抢进门来,瞥了一眼皇帝的手腕便变了脸色,慌慌张张退出去,吩咐小内侍进门来收拾,又到小御药房去请当值的太医魏府。
    这样的关心,是可怜自己的狼狈,还是君臣之间的客套?皇帝咬了咬唇,恨恨自顾沅手中夺回手:“朕没什么大碍,不必再看了——你退下吧。”
    顾沅的眼神却依旧追着皇帝的手腕不放:“当心——”
    “朕说了退下!”皇帝瞥了一眼领着宫女们捧着药膏进门的冬莼,转过脸去不看顾沅,声音平板地没有一点生气,“朕身边这么多人伺候,一点小伤能有什么妨碍?你是外臣,这些小事就不必挂怀了。”
    都说求仁得仁,可皇帝这样说的时候,自己为什么又突然心酸得几乎不能自己?顾沅暗地里微微苦笑,行了礼退出昭仁殿,正和领着魏福赶过来的魏家师徒打了个照面,魏逢春几步抢进殿去,不过一转身功夫便又出了殿门,冲着候在月台上的顾沅咧了咧嘴,笑容僵硬无比:“奉旨,宫里头如今已经宵禁,我送您去鸾仪司那边。”
    他见顾沅还在踌躇,朝殿内努了努嘴,压着声音解释:“小爷的伤魏大人才看过,有冬姑姑料理,不妨事了。如今夜已经深了,我若不把您安置妥当,回头小爷怪罪下来,可承当不起。”
    他说着领着顾沅下了月台,又幽幽叹了口气:“顾大人,咱们算是老交情了,我也不跟你客气,如今就仗着交情,奉劝你一句。外头大人们那些安邦定国的心思,我们宫里头这些整天伺候人的,是不明白,可小爷对您是什么样的心思,却是全都看在眼里。说句不该说的话,先头先帝对李侍君,老北王对北王夫,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了,可我瞧着,恩宠富贵虽说比得上,内里的体贴,花费的心思,都及不上小爷对您!不说别的,”他苦笑了一声,“小爷聪明天生,自幼老成,自三岁头上算起,别说一个茶碗,就是日日用的镇纸砚台,也没随便摔过一个呀!”
    顾沅不做声,只伸手轻轻抚了抚腕上的红痕。她体质极易留痕,虽然看着触目,却并不十分疼痛,可想起皇帝腕上的伤,和那时茫然的神色,心里就是一阵抽痛。皇帝自幼被师傅嬷嬷们教导出来,又见惯了大场面,就是恼火起来,依旧举止有度,何曾到过打破茶碗还不自知的地步?
    魏逢春瞥了一眼顾沅的脸色,又叹了口气:“再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冷眼瞧着,您对着小爷,也不是全没情意,可这天大的福分,您怎么,您怎么,就这么铁了心,拧着劲儿地非要往外推呢?”
    “不是推阻——”顾沅心事重重地摇头,突然远远云板响声,让她微微一惊,神色已经恢复了清明,只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魏逢春心里暗道可惜,眼见到了鸾仪局值房前,便也不再说话,躬身引着顾沅进了值房,向当值女官传过旨意,告辞离开。
    宵禁后关防验看十分繁琐,女官接过顾沅的身份牙牌看了看,又到大柜前翻出文书仔细对照。顾沅正在平心静气的等待,忽然身后一阵脚步声响,有人挑帘而入,她还不及转身,女官已经在大柜前俯下身去行礼:“参见司主。”
    “不必多礼。”郑鸾止住女官,含笑看向顾沅,“你已经召对过了?”
    “是。”
    “好。当初你入试的时候,阿远问过你一句话。如今我也再问你一遍——顾沅,你此次入宫,所为何来?你如今已经见了陛下,可要换个答案?”
    顾沅缓缓摇头,神色郑重:“我的答案,不变。”
    堂堂正正站在陛下身边,追随她开创一代盛世——郑鸾将这两句话在心里再次回味了一遍,掩住自己赞赏的神色:“话人人都会说,却不是人人做得。告诉我,你如今这样,打算怎么做呢?”

☆、第70章

顾沅咬了咬唇;垂头不语。郑鸾瞥了女官一眼,微微一笑:“七娘,你去六娘那里一趟;传我的话,今晚入宫的女吏暂时就安置在东五所那几间围房里,用度和她们的份例一样,安置好了回来报我。”
    女官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利落地行了一礼,挑帘出门。郑鸾却看着她的背影苦笑:“抄了一年文书;还是这么喜动不喜静的性子,真是没法子。”她在案后坐下,将女官信手放在案头的牙牌拿起来看了看,提笔替顾沅填好关防文书;一并递给顾沅,示意她在一边坐下:“这是我最小的徒弟,被我宠坏了性子,做事着三不着两,让你见笑了。顾沅,你是今年恩科的考生,我是延熙三十六年鸾仪科的状元,算是你的前辈,如今便倚老卖老,称你一声‘阿沅’,不算造次吧?”
    她见顾沅点头依言坐下,却依旧踌躇不答,又是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一堵墙:“阿沅,你也在宫里呆过,可知道隔壁是什么地方?”
    “是鸾仪司的司奏房。”顾沅道,“司掌每日奏折文书,号称内廷辅政第一,是么?”
    “辅政第一不敢当,却算得上是份紧要差使。延熙三十六年,我进了鸾仪司,起初和你一样,只是一个小小书吏,蒙恩师抬爱,不过三年光景,便掌了内书堂,又三年,兼文书房,又一年,改批本处掌事,又三年,改司奏房行走,从洒扫茶水整理文书重新做起,再五年,升司奏房秉笔,才开始看折子——从进鸾仪司到沾上辅政的边,足足用了了十五年。”
    “十五年。”仿佛想起些什么,郑鸾笑着摇了摇头,“就是此处,七娘从进鸾仪司到在此当值,也整整用了九年时光,林督主被我恩师存心磨砺,更是用了二十年时间才踏入门来,这两人对宫律熟悉不在你之下,却无一人敢向我提修律的事。阿沅,陛下把你发到我手下学宫律,便是鸾仪司接下了这件差使,倘若你只是哗众取宠一时信口开河,此刻便与我说明,我看在你少不更事的份上,也不怪你;倘若你心存侥幸,只以为迎合了陛下就万事大吉,”她蓦地脸一沉,“须知我鸾仪司容不得莽撞轻浮大言生事的角色!”
    顾沅依旧垂睫沉思,仿佛有什么值得苦思冥想,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睛:“郑大人,我有一事不明,不知是否可以请教?”
    “讲。”
    “听郑大人话里的意思,大人也看出了陛下的心思,只是为何却仿佛把修律一事看做洪水猛兽?”
    “当今天下承平日久,百官积习成疾,百弊丛生,世宗皇帝时便有意整顿,可惜天不假年;先帝虽然于此并无建树,但为人仁俭宽厚,于民力上极为爱惜,每逢大事,宁可从内库俭省,也不加一文赋税,逢水旱灾害宁可让下头官吏冒滥领赈,也绝不苛刻,这几十年来,虽然也偶尔有些个小人作祟,却无损大局;当今陛下勤政爱民,与先帝相仿,但励精图治的心思,却不亚于世宗皇帝。”郑鸾神色安闲,仿佛自己不是在大不敬地妄议君主,而是在与顾沅闲话家常,“列朝太平年月,中兴最难。陛下的初心是好的,我却担心两件事。”
    “什么事?”
    “我朝以仁孝治国,朝廷取士,用的是圣贤之道。修律走的是法家一路,易为人攻讦。名不正则言不顺,此其一。”
    “名为修律,骨子里实际是要变法,只是其中分寸,不好拿捏。小修小补无济于事,改动得大了,万一无利有害,或者难以执行,堂堂律条,却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此其二。”
    “还有,陛下修律,宫律和户婚中有些条目必定要有修改,其中的心思,你也知道。”修律是至公之举,陛下此举却是纯为私心,倘若有人抓住这一点不放,立时便能把水搅浑了,倘若开了党争之端,岂不是违了陛下的本意?此其三。”她向着顾沅微微一笑,“你既然要修宫律,算得上是开天下风气之先,只是这三点,又有何策?倘若答不出来,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学习宫律,那修律的话,日后也别再提起了。”
    顾沅垂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突然向着郑鸾坦然一笑:“顾沅愿在这里学习宫律。”
    “做事操切,大言惑众,好在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也罢!”郑鸾一脸失望,拂袖而起,“我鸾仪司不养闲人,你明日便到文书房去做些杂事,闲时且将宫律熟读,待背得出来时再来寻我吧。”
    她不欲多看顾沅一眼似的,快步出门,七娘守在门口,见她出门,先规规矩矩缴了令,才向着值房里瞥了一眼:“师傅,我不明白,这顾沅说要修律,可被师傅放了水却还答不出来,怎么算是有自知之明?”
    郑鸾看了她一眼,神色似笑非笑:“我什么地方放了水?”
    “师傅问的三条,第一条明明就是错的——既然修的是宫律,朝臣又怎么会苛责圣贤之道?第二条看着难,可朝廷制度里便有答案——我朝成法,本就有试行之策;只有最后一条关系到她自身利害,可也不是答不出来的题目。”她说着撇了撇嘴,“我这样的局外人都答得出来,她却全无头绪,足见是轻言利害之辈。”
    郑鸾微微一笑:“她若此刻答得出来,我才要失望——你也看过她的策论,算得上是言之有物。策论写得出,这样一个局外人都能轻易说得出一二三四来的题目,她为什么说不出来?”
    她见七娘脸上一片茫然,心里暗自叹息一声,低声道:“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 ”
    “师傅说的是《论语泰伯篇》。”
    “不错,学塾里小孩子也能倒背如流的话,其中道理,却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明白、真正做得到?聪明人最忌讳的便是自高自大自作聪明,看着十拿九稳的事,她肯放下胸中成见去再仔细审视一遍,不负我此番点拨之意,足见有几分真聪明。”郑鸾看了七娘一眼,“你倘若能学会她这一点,我才能少担心你几分。自明日起,你也不必在这里抄文书了,且去文书房,跟她一道背宫律吧!”
    七娘一阵讶然,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师傅”,郑鸾已经头也不回地进了司奏房。她不敢跟进去,看着那道垂着细湘竹帘的门跺了跺脚,回身进了值房,向着候在里面的顾沅道:“你跟她们一样安置在东五所围房,随我走罢!”
    她心有怨气,语气甚是不逊,顾沅却并不在意,将牙牌与文书一并递给她,道:“烦劳大人领路。”
    七娘眉梢一挑:“鸾仪司里,除司主督主外,一概直称名讳,你虽然还不算鸾仪司的人,可既然在鸾仪司学律,便该守鸾仪司的规矩。”
    顾沅神色不动,只向她微微一笑:“谢谢七娘教我。”
    “七娘是我师门的排行,只有师傅和林师叔吕师叔才能叫的。”七娘又横了顾沅一眼,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牙牌,“我本名是郑妍,你直称我阿妍就是。”
    她语气依旧不逊,只是见顾沅依旧礼数周到言语从容,相形之下,更显出自己的恶形恶状,不由得更不服气,嘟着嘴领着顾沅向东五所走,一路走一路挑剔顾沅的举止。只是她越挑剔,心里便越生出一股要与顾沅比个高低的倔强来——凭什么她这个还没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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