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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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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妃“哦”一声,不再多问。

那天离宫中举行了皇子们通行的拜师礼,但限于条件,没有惯常的那种隆重场面。深泓对所有的礼仪烂熟于心,并未觉得丝毫不自在。让他感到不安的是端妃的眼神:当它们追逐这个远道而来的男人时,舞动出灵活的光彩。深泓不想在李惜今出现的第一天就怀疑自己的母亲,然而心中已经萌发出难以抑制的阴霾。

端妃看出他的疑虑,平淡地说:“他曾经在我家担任教习。不过我那时没有学剑技,学了射术。所以,他其实是皇后娘娘一个人的师父。”

“娘娘您为什么不学呢?”深泓当着李惜今的面这样问。

端妃毫不避讳,宁静地回答:“我不敢。和宛嵘一起学剑,她也许会强求我一起练习——我没有‘在她剑下绝不受伤’的把握,尤其不敢用这张脸冒险。”

深泓偷看李惜今的反应,发现他无动于衷。

“这柄‘冰洗’原本是李先生的。”端妃向深泓笑道:“他们都到了殿下身边,殿下要懂得爱惜。”她说罢,携着梁王,亲自带李惜今到他暂住的地方。可李惜今却说:“小人不能在这里住。日落之后,小人就到城外的马车上休息。”

端妃怔了怔,慢慢地点头说:“这很好。”

深泓立刻接口道:“那么我会让人送给先生一切应用之物。”

李惜今毕恭毕敬地又说:“马车狭小,请殿下与娘娘收留小人的弟子。”

这件事于是圆满解决,李惜今从当天开始教深泓一些基本的技巧,夜幕初降就赶着马车往城外去了。

深泓又独自琢磨他所教的东西,觉得似乎不是艰深难懂。练习一会儿之后,他看见含玄悄悄地从角落里路过。

“你去哪儿了?”他问。

含玄从容地回答:“宫女不便四处行走,所以端妃娘娘让小人给李先生送去一些被衾、酒菜。”

深泓不以为意,继续练习。又过了一会儿,李惜今的那个小徒弟偷偷摸摸在暗里观望。深泓察觉到他的目光,就停下来问:“你跟李先生多久?”

那孩子向他甜美地笑笑,说:“七年。”

深泓大吃一惊:“那你岂不是高手了?”

“差得远呢!”那孩子呵呵笑起来,声音清爽利落,“我很不成器。”

深泓喜欢他这样坦率的态度,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星儿。”他转动黑亮的眼睛,狡黠地回答:“我叫星儿。”

李惜今是个不错的剑术老师,即使面对皇子,他还是一丝不苟,没有些许轻懈。深泓原本不大喜欢他,这时候却觉得他有值得佩服的地方——当这个魁梧的人握着剑柄的一刹,浑身立刻笼罩一种别样的气势,那肃穆的气势好像涟漪向外荡漾,令周围的人精神一凛,不敢小窥。他拔剑出鞘时神情专注,不等剑端美妙的振音散去,他已经挥出一片凉风。他的剑叫做焕雯,舞动时剑光灿烂,仿佛在主人周身环护一道飞电,圆满的光华仿佛朝阳一般……

冰洗也是一柄好剑,剑光却像流动的冰泉。深泓不愿让这男人瞧不起他,用冰洗施展他学到的一切,但每一剑都寒意逼人,没有那种流畅而令人向往的光彩。

李惜今没有对他的招式发表评论,只是让深泓不断调整姿势和力道。当一天结束,他满意地向皇子点点头,一个字都没有说。

深泓听说,那天他只说了一句话,还是在端妃与他简短会面,问他话时,他才开口——这都是深泓从端妃身边的宫女那里打探得知。端妃问他,永宁郡王为什么在此时转变对梁王的态度。他回答:“宫中有变。”

初九这天正午,深泓正与他的新老师短暂地休息,一向安静的庭院忽然喧闹起来。深泓抬头观望,见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他舅父永宁郡王和端妃。

风尘仆仆的素宛峻脸色苍白,也不像深泓行礼,径直快步走到李惜今面前,颤声喝问:“她在哪儿?!”

李惜今一见永宁郡王就跪下,把头低垂。深泓看不起他的举动,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又瞪向舅父。永宁郡王这才向深泓施礼,可抬起头时,又是一脸愤愤。深泓顺他目光看去,见星儿从另一边的院门走过来,浅浅地笑着向这些大人们跪下:“拜见梁王殿下、端妃娘娘——”说罢又站起来向永宁郡王躬身:“女儿见过父亲大人。”

“若星……”端妃嘴角轻轻挑起,深泓也很难说那是什么意思。“你是若星。”端妃从没见过这个侄女,但不会搞错。素宛峻膝下有众多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素若星。

“星儿!”素宛峻咬牙瞪着他的女儿,咬牙切齿地说:“成何体统!立刻跟我回去。”

深泓好奇地打量他这位表妹:素若星抿嘴一笑,仰起头时,脸上没有了孩子气的天真烂漫。

“女儿已经在宣城离宫留宿三夜。”素若星昂然说道:“昨晚更是与梁王殿下同室而眠——就算父亲想让女儿入宫,怕是风言风语也不会放过女儿,让女儿那么顺利地进去。”

深泓见众人都望向他,只觉得可笑可气:这位表妹整天整夜穿着男装,又说是李惜今多年的弟子,他也没有多想。谁知一次不多想,就让她钻了空子。昨晚她确实说居所老鼠扰人清静,恳请在梁王寝殿的外室暂息一晚。深泓只当他是个小孩子,何况又想向她打听李惜今的底细,就留她一宿。她只是说了一会儿话,就到外室的坐榻上安然入睡,深泓还有短短片刻觉得她毫无心机,没料到她有这般面目。

众人见梁王只是微笑却不辩解,一时反而尴尬。端妃泰然自若地站在一边微笑,等着看这场面会如何发展。素宛峻脸色灰青,伸手拉住女儿,道:“风言风语自有我应付——你以后只管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素若星一把甩开父亲,笑嘻嘻说:“就算旁人没有说三道四,皇后娘娘会怎么想呢?”

她说了这话,旁边立刻一片死寂。深泓知道她戳到了永宁郡王的痛处——端妃与皇后一共有五个弟弟,而素宛峻从来都是与端妃比较亲,皇后总疑心他想助端妃东山再起。如今宫中似乎有什么变故,他送来一个剑师已经有些冒险,偏偏他的女儿也迢迢地跑到宣城,到梁王殿中自荐枕席……

端妃看场面僵硬,将不相干的人一概遣退,半认真半打趣向弟弟道:“宛峻,你生了好女儿。现在怎么办才好呢?”话虽是向着永宁郡王说,眼睛却饶有兴致地看着素若星。

素若星向端妃欠身道:“侄女愿从今往后侍奉姑姑与梁王殿下。”

端妃轻哦一声,没有表态。素宛峻叹口气,侧身向端妃道:“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的性子像姐姐小时候……”

端妃不答话,却问素若星:“你的堂姐妹们长得比你更好看?做事比你更机灵?”素家这一代除了若星之外,还有三个女孩儿生在同年。

若星想了想才回答:“姐妹们各有千秋。”

端妃嗤笑道:“要知道,我蔑视那些看到别人优点之后,就不敢与人去争的家伙。你若是自认入宫之际比不过她们,才来我这里找退路,就不要在我面前丢人现眼了。梁王他配得上最好的。”

若星坦然回答:“侄女并非胆怯,只是碰巧和她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而已。”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展露成熟的笑颜,深泓看了大为惊奇:如果她是素家准备入宫的女儿,那么今年应该十二岁,然而那一霎完全像更加年长的女性。

端妃绕着若星转了一圈,哼了一声:“既然梁王看得起你——”她向弟弟点了一下头,对深泓说:“殿下,妾上表请为您聘太安素氏的女儿若星,如何?”

还有什么“如何”“不如何”呢?深泓心想:他这一辈子到现在为止,除却那些卑微的宫女之外,也只见过若星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而已。

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件:永宁郡王执意要狠狠处罚李惜今,端妃以为他已经是梁王的老师,不可再当作昔日素府的门客那样对待。

深泓向若星递个眼色,在他们讨论的间隙溜出去报信:老师当众受辱,对梁王和素若星来说也颜面无光。

可是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

深泓和若星看到含玄在他们前面飞奔,跑近李惜今的马车时,他大叫了一声:“师父!”

午后的风掠过寂静的原野,草尖上荡起一片沙沙声。清风带着含玄的叫声扑面而来时,深泓恍然大悟:李惜今的教导没有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并不是因为老师因材施教、擅于点拨,而是因为他一直学的就是同样的东西。当端妃欣赏的这个男人教她妹妹剑术时,素府里除了素氏姐妹,还有崔家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寄篱。

从马车旁转过身的李惜今看到了深泓和若星,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含玄也回头看见他们,一愣神之后,恢复了谦卑平静。

“你是他的老师?”深泓走上前问。

李惜今并没有否认的意思,坦言道:“从他四岁时起。不过,只有短短两年。”

若星叹了口气:“原来——前几年的时候,先生每到双月就要出门二十天,是拿了我家的月饷教别人去了。”

李惜今没说什么。深泓也不说什么,转身要离开。

“殿下不打算责备小人?”李惜今问。

深泓瞥了他一眼,“收什么样的徒弟,是你的事。与我何干?”他笑笑:“况且不自量力的人不值得我责备——谁都知道端妃抓住崔寄篱就不会轻饶,你在素家执教,却每年六次离开素府去崔寄篱那里。如果我没想错,大概那边的人就是跟着你,把她找到吧?素家的人,怎么可能放心一个住在自己家里的人自由自在地到处走?”

李惜今的嘴角抽动一下,满脸愧疚地看着含玄。深泓觉得这里已经没有他要做的事情,不慌不忙地往回走。

若星似乎并不知道崔寄篱是谁,只觉得其中不像有好事,于是指着含玄向李惜今道:“先生,你要不想让他遭罪,教过他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小姐……”李惜今面对若星时,神态自如了许多。

若星摇头道:“原本你爱收什么样的徒弟,旁人无可厚非。但端妃娘娘疼爱梁王,不是最好的就不让她儿子要。你以为她能容忍梁王跟一个仆人用同一个老师?她念着你那一点点旧情,不为难你,但她跟这人的娘可没什么交情,定是拿他出气。何况他是人家门下的仆人,为难他并不需要什么借口。”

李惜今点点头,又蹙眉道:“但是,梁王殿下提起此事,该怎么办?”

若星眨了眨大眼睛说:“你看梁王殿下少言寡语,别人说与他同室而眠,他都不屑分辨,又怎么会在这样无足轻重的事情上多话?”

每次这个女弟子说得头头是道时,李惜今就忍不住向她的推断发难,就像成年人喜欢逗聪明的小孩子。“可他只是个孩子,难免会说溜了嘴……”

“梁王殿下不是小孩子。”含玄神情郑重,淡淡地说,“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没用的话。”

若星没有正眼看含玄,向李惜今浅浅一笑:“老师,不要拿你见过的那些舞刀弄剑的小孩同皇子做比较。”

一个是他钟爱的第一个徒弟,另一个是与他一直很谈得来的女弟子,李惜今对他们没有戒心,还有些好奇,因此直截了当地笑着问:“那么,‘皇子’是什么样的小孩子?”

男孩子一本正经地回答:“有朝一日,他会成为王。”

“他生来不是嬉戏取闹的,他是为另一些事情而生的。”小姑娘含笑说:“所以老师待他,不可以像对待以前教过的那些素氏的女孩儿。”

看到他们的微笑,李惜今忽然产生一种错觉:在这些孩子面前,他的一把年纪都白活了。

梁王纳妃被耽搁了一段时间,据闻有些人觉得梁王年纪尚小,不必急切成婚。但后来不知为什么,事情又变顺利。深泓常常觉得身在僻壤,不能及时知道远方掌握他命运的人在想什么,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因此他也更加佩服端妃长年累月的镇定。

第二年春天,若星嫁到宣城。深泓在宣城的城门上迎接,放眼看到原野上一队衣着光鲜华美的人马,仿佛一道缓缓流动的虹霓。他笑着对身边的侍卫含玄说:“送嫁的排场很气派。”

“那是为了配得上您。”含玄很机灵地回答。

这道彩虹停在城下,从中分开,若星款款走出来。连见过很多宫廷美人的宫女们也不禁赞叹她的容貌和仪态。她们不明白,这女孩儿即使放在宫廷中也会熠熠生辉,何必急着嫁给放逐蛮荒的皇子。而若星在她们的疑窦中展露出坚定的笑容,步伐也充满自信。她才十三岁就成了梁王妃,成了同年所生的选女们当中唯一一个早早嫁人的,也是日后唯一一个真正入主皇宫的女人。

事隔多年,深泓有一次对若星说:“你那时要是进了宫,怕是逃不过你那几个姐妹的命。”她的堂姐妹们于次年的七月入宫,然而三年之后皇帝驾崩,选女们被遣嫁出宫。因为邕王年纪过小,她的三个姐妹散入先帝的三个弟弟府中。而那三位亲王又在不久之后意图谋反,甚至领兵打到了宫墙之外。当时深泓与若星带兵去剿灭秀王叛乱,京城中只剩下已经成为皇太后的端妃。她亲自领兵抵抗,气势不凡,但三位亲王还是小看了这个女人。其中一位亲王在宫墙前辱及皇太后清誉,他以为这女人只能忍气吞声,否则有欲盖弥彰之嫌。可惜他还没有说完,就死在皇太后箭下。后来,含玄带着一队为数不多的人马回京救护,三亲王在前后夹击下溃败,他们的家眷尽遭扼杀。

深泓原想宽恕若星的三个姐妹,以流放代替死。然而他的母亲冷笑:“陛下还没有长进吗?若是当日赐死秀王,何来北郡之乱?……我们母子的经验足可说明:把野草的种子撒在荒城,它们还是会长回京城,成为参天大树——这样的草,只要我们两棵就够了。”

她是个能对一母同胞痛下杀手的人,当初在先皇梓宫前一剑斩下怀敏皇后的头颅之前,她也说过同样的话:“妹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是他留下的诏书吗?……妹妹,他人都死了,一张废纸还能保得住你吗?现在能决定你生死的人,是我——可我们都知道,我不会放过你。这是妹妹你教给我的:就算像你当初对我做的那样放逐你,你也可能会回来。”

深泓记得怀敏皇后那时抿着嘴,一言不发。她到死也没有发出一声哀求,只是在望向深泓时,眼中隐隐乞怜——那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她怀中的儿子。深泓动了恻隐之心。当端妃挥去剑上的血迹,把冰洗交给深泓时,他收剑入鞘,而不是像端妃期待的那样直刺他弟弟秀王的胸膛。

“我饶他不死,到皇极寺修行。”深泓说话的口气不容置疑。

这个决定留了秀王一条生路,却让他在一天夜里销声匿迹,很快带着不知怎样聚集起来的叛党占据了北部数郡。深泓不能容忍国家就此分成两个阵营,决定亲自去解决这个问题。皇太后因此嘲笑深泓:“你放了自己的兄弟,现在要去杀死更多人的兄弟。其中还包括你自己的。”深泓安然道:“尽管如此,我那时还是要放过他——他会不会变乱,尚未可知。他是我弟弟,却是确凿无疑。”

“那么我不仅高估了陛下的善心,还高估了陛下的眼力。”皇太后冷冷地说,“‘尚未可知’?……他会叛乱,几乎是人尽皆知!”

“就算如此——我的宫廷里绝不能容忍血肉相残。”深泓说,“皇后的堂姐妹免去一死,流放樵城。”

若星立刻跪下来谢他的恩典。而皇太后又是一声冷笑:“陛下真是个仁君,对待罪人,比别人对我们要好得多呢!”宣城是最差的归宿,而樵城相对易于安身。

“太后似乎忘了,那也是您的侄女。”深泓缓缓地说。

“我没忘记,我的侄女都是一些可怕的人。”皇太后面无表情地回应他,完全不顾若星这个侄女就在一旁跪着。

难得若星听了这些话之后,脸上全无一点难堪,反而更加屏息凝神,恭敬地聆听皇太后教训。

深泓带着期待看了他母亲一眼。他不希望看到在这时候,曾经一起于宣城共度凄寒岁月的三人,仿佛各自独立一角危冰之上,彼此虎视眈眈。皇太后明白他的心思,冷笑一声,遣退皇后。

“你知道,人的改变比任何变化都可怕。”皇太后对她儿子说,“我们已经不再是端妃、梁王和梁王妃,不再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一起努力要回到这里的那三个人。那个让我们三人联系在一起的宏愿,已经实现,你终于君临天下。一个愿望实现之后,人们就会有更多的愿望。现在,我们三个都要为自己的愿望而活了。”她和蔼地看了看年轻的君王,微微一笑,“你的父亲只有一点让我由衷佩服——他从来不把素氏的女人当作知己,宁可忍受内心孤独,也不选择爱上素氏。”

“我并没有爱上她。”深泓缓缓地说,“我从来不明白那种感情。”

皇太后深深注视他,目光不知是安心还是遗憾,最后只点点头说:“好。还是那句老话——寡情少难,多情多艰……”

深泓离开太后的宫殿,在花园的小径上看到他年轻的妻子。若星的仪容光艳照人,神情柔和典雅,连浅浅一笑的笑涡当中都满含体谅。无论何时看到她,深泓都对自己说:这真是个无可挑剔的皇后。

周围人退下之后,她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轻声说:“多好的花园!”

“与你一直想要的,有几分相似?”深泓柔声问。

她仰头,星眸中闪烁着慧黠:“到明年春天,就会一模一样。”

当然,她是这里的主人了,任何东西都会随她的心愿。

深泓换个话题:“太后近来心情不好。”

“为了那个李姓的侍从。”若星说,“因为他随秀王深凛跑到北郡。”这个消息在前天得到落实,自那一刻,若星不再承认李惜今曾经是她的剑术老师。“多奇怪的人!他原本是帮我们。”

深泓不觉痛惜,喟叹道:“他一向是个重承诺的人。也许,他与深凛的母亲之间也有承诺。”他看了看妻子,又说:“太后因此有气,你要忍让。”

“我知道。”若星神情淡然,“她并非对我不满。人们都说我和太后年轻时很像,大概她也这样觉得。无论怎样抱怨素氏女子,或者怎样厌恶我,至多只是痛恨自己被这样生养塑造。”

深泓难得见她露出这般寥落的神态,轻声问:“那么你呢?可曾怨过?”

“我没有。”若星将头靠在他肩上,“我从不知道除此之外的生活是什么模样,所以也没有羡慕,没有遗憾。不过……”

“不过什么?”

若星非常轻淡地笑了一下:“如果有一天,我的侄女步入这座宫廷,我要对她很好,很好。”

经历秀王叛乱和三王谋反,有人怀疑深泓能够在京城立足多久。然而深泓和他的母亲妻子从来没有对这个问题有疑问——答案是至死为止,他们一定能够长踞国家的巅峰,最后作为最高贵的皇族以最隆重的典礼送葬。

尽管深泓屡次将秀王睿深凛的叛军击溃,但深凛总是能神奇地携数骑逃亡。领军之人总是有这种好处,他们研究战区地形,川谷沟壑、敌我分布全都熟烂于胸,于是总能在最后关头绝处逢生。

每次失败之后,深凛总是很快又在其他地方召集数万人马,继续颇有气势地造反。北郡流传一个传奇:秀王的母亲在孕育他时,梦到一位天神,九重彩云在他身边缭绕,十色香花在他足下盛放。在十二种瑞兽的保护下,他投身人间化身秀王,注定成为真正的天子。但这一切都没能对国家的历史产生波澜壮阔的影响。

皇太后听过这故事之后轻蔑地一笑,向深泓说:“去吧!明天你就可以向天下散布这个故事——我在孕育皇帝陛下时,梦到满天遍布百万神佛,护持一位庄严高贵的大神入我腹中。只不过,要等你在皇座上坐稳,这才能称为‘神迹’,否则就只是哗众取宠的一个笑话而已——就像那个愚蠢的秀王正在做的。我想,陛下可以在他的罪名当中增添一项‘妖言惑众’。”

深泓没有理会母亲的笑话,问垂首坐在一旁的含玄:“将军,你怎么看?这会不会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兄弟阋于墙,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帝国最高处的兄弟之间,拖下去就会演变为一场浩劫。

含玄敛容道:“和郡一战,实力差距已见分晓,陛下不须多虑。”

“那么,让这一次成为最后一战。”深泓说,“带他到我面前。”

含玄深深躬身告退,像往常一样,沉默是他最有力的保证。

皇太后目送他披着甲胄的身影从容步出殿外,若有所思地说:“每次他出现,若星都会恰好遇到事端不来……”皇家与他们的心腹会面,是否出席全凭方便,若星不在也无可厚非。可是深泓为她的语调感到不舒服。“您在担心什么?”

“他比你小一岁,也该成婚了。”皇太后的口吻毋庸置疑,“我想将芳鸾赐他。”

深泓稍稍蹙眉,“芳鸾已经二十四岁……”她比含玄年长六岁,已经错过了最动人的年华,况且她的性格又是那样少言寡语、索然无味,看起来年龄远远不止二十四岁。

“有什么关系?”皇太后冷笑,“至少芳鸾是个忠心稳重的人。像琚含玄这种人,在朝中没有亲族,日后必定营结朋党。那时你要如何了解他的动向?”

深泓的嘴动了动,还没有说出什么,太后就继续说道:“如今你格外开恩,准他剑履上殿,甲胄在身。这也许会让他对你亲近一点,感激一点,但也让他开始自认为可以成为你的心腹。渐渐,他会认为他的意见能够左右你……那时候,你要怎么反手抓住他的命脉呢?谁来帮你呢?”

深泓闭上眼睛,听到母亲说:“你难道真的以为,朝堂之上,会有所谓的朋友?”

看到深泓嘴唇轻颤却久久沉默,皇太后宽心地笑了:“那么就这样决定。”

那一次含玄凯旋时,带来了秀王和李惜今。

面见弟弟之前,深泓先去看了昔日的剑术老师。若星没有一起去,她说她不需要再看见这个叛徒。

李惜今的面容仍然温和,凝望深泓时有一丝无奈。

深泓没有问为什么,径直说:“你知道太后的为人……她将敌人逼到一败涂地之后,会放过他们。但她不宽恕朋友的背叛。”他看着李惜今,开始有点同情这个男人,“她向我要了你。”

李惜今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深泓知道他们之间无话可说,便问:“你还想要什么?”

“陛下可以让我见深凝吗?”李惜今一直把含玄叫做深凝。

深泓点头应允,待含玄来后,他就避开。但他们谈话的内容,他还是从某些途径得知。

那时李惜今并没有说许多,只对含玄委婉地说:“我年轻时,因为某些的缘故,进入一个与我有天壤之别的高门之中。你知道,我是去那里做一个特别的奴仆,教那里的小姐学习剑术。在去之前,我的师父和父亲已经告诫我,绝对不能产生非分之想。”

他腼腆地笑笑,又说:“我谨遵他们的告诫。不过,就算他们不说,我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那里的贵族小姐与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让我爱恋她们,就像让人去爱恋神话中的女仙一样不切实际。可是,那时我年轻,还是没能逃脱旖旎的幻想……让我心生好感的少女并不属于那个家族。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禁忌,所以并没有刻意摒弃那种感情。”

含玄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然而她也有幻想。”李惜今没有指望面前这位年轻显赫的将军回应,犹自说,“她比我还傻——我知道另一个世界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是神话,于是我止步不前。她却不同。明明告诉她那是一个神话,她只是个凡人,可是她却一定要看看自己能否走入神话。”他叹了口气,“听说几代之前,有位姓田的女子在后宫留名……为这缘故,她也要尝试。她以为,只要有人能做到,她也可以做到。她以为,她虽然姓崔,但她与素氏明明是一样的教育,一样的年轻美貌……她也可以在素氏的后宫里占据一席之地。”

含玄抿紧了嘴。

“我看得出来,她有野心。”李惜今又说,“当我问她能不能和我一起走的时候,她用一种坚定的眼神望着我,说,‘不能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我看不起你的出身,而是因为,我一定要去更高的地方。’后来,她真的成功了,去到了那更高的地方。”

对往昔的回忆让这个日渐衰老的男人变得温柔安详,“那时我说,不跟我走也没关系——其实不是没关系。我想要的,不再是她,而是想看她如何成功,看她如何用一对柔弱的翅膀飞到那么陡峭的地方。还爱她吗?不。已经不是那种心情,可还是放不下……”

含玄一言不发,转身作势离去。

“深凝!”李惜今叫住他,“你看,我和你的母亲,都不是什么好的榜样。但愿你……不要像我这样,一生迷恋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也不要像你母亲那样幻想。”

含玄越走越远的脚步像往常一样稳定,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皇太后考虑了两天,终于想好了对李惜今的处罚。她让人把这男人的双手反绑,放在一匹劣马背上,由那匹马向遥远的天际奔驰。

深泓心头冰凉,看着母亲将弓拉成满月。她绝不会射偏,她是那样好的一个神箭手。

然而当那匹劣马驮着摇摇欲坠的李惜今,将要逃出一箭之地,皇太后还是没有放箭。深泓当然不敢催她,一同伫立在城门上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敢发出半点声音。

忽然,皇太后毫无预兆地射出了那一箭。箭带着响哨,鬼啸一般飞向远方的男人。他在马背上晃了晃,又坐稳,颠簸着化成天边一个黑点,终于消失不见。

“射偏了……”深泓难以置信地低喃。

皇太后却像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坦然把弓箭丢到一旁,对她儿子说:“是啊,射偏了——不射这一箭,我不甘心。可射死了他,我会难过。”

深泓诧异于她的坦率,却见阳光下的母亲展开笑颜。“啊——这是我近来的愿望:不要为了保持一贯作风,而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她轻松地说,“如果惩罚他,会比他的背叛让我更难过,我就放过他。”

深泓怔怔望着这个女人,不知是否天下的母亲在孩子眼中总是这么神奇。

皇太后没有在城头多停留,也没有多看天际一眼,带着一队侍从离去。

那个男人从此不再属于她的世界,他们之间的一切在鬼箭的啸响中戛然而止,她不需为老友耿耿于怀,他与素氏纠缠的时代也就此结束。

深泓立在城头向天朗声一笑,不知有朝一日,他是否能像他母亲一样想得开。

与弟弟深凛阔别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深泓就发现这个弟弟与他的样貌竟然那么相似,在人丁稀疏的家族成员之间,他们最像亲兄弟。襄妃与邕王同是柔弱和气的态度。多年不见,皇后依旧文雅,眼梢微微下垂,添了几分慈善,一身猎装难掩温柔风范。那次会面,是在皇家的狩猎场上。时间是深泓成婚的第二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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