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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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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摇头说:“我们这就下山了。”
“哎?”
他回首仰望山峰,幽然道:“我去过山顶一次——那时跟随先皇狩猎来到这里。先皇身边的大臣极力怂恿我上去,可那一次之后,我只觉得遗憾:为什么要走上去?为什么没有停在留一半清醒一半醉的地方……”他低下头沉默片刻,摸了摸素盈的衣衫,笑道:“山里很快要冷了,你这样子没法逗留。走吧。”
这一天他们成绩斐然,晚上在巨大的篝火旁歌舞时,人人都欢欣自在,仿佛忘了他们来自宫廷。第二天皇帝又带队入山,捕到一只年轻的雄虎。无论场面还是战果,都令素盈大开眼界。第三天帝后一起去草原上打野兔,薄暮时分在湖边饮马,素盈靠着她的踏雪骃,极目远眺。
落日熔金,莽原如画,晚风四起远飏天外……
素盈削了一段芦管,放在唇边吹奏,可惜音色不大美妙,原本苍苍茫茫的曲调多了几分凄迷的韵味。皇帝倚在他的流星骓旁,静静倾听。
一曲吹罢,素盈叹气:美则美矣,然而在这块天地之间过一辈子的人,一定也有他们的烦恼。
她的叹息还未散去,芦笛声又起——竟是皇帝在吹一支乡谣。简短数声成就一段灵动曲调,他吹罢笑道:“你那一曲太悲了,实在愧对美景。”说着高声问身后随从:“还有谁会?”
近侍们嬉笑着纷纷吹出家乡的歌谣。一人吹笛时,众人唱和,又成暮色中一道风景。
他的芦笛吹罢就随手扔到一旁。临行时素盈俯身拾起,用一茎柔韧的长草将他们的笛子缚在一起,小心翼翼收在腰间的锦囊里。虽然她提醒自己:他们属于变幻莫测的宫廷,今天对她微笑的人,也许明天就改变。但她还是珍惜这一刹那——又一个她见所未见的他,被她收藏。
第四天,皇帝原打算与众臣议事之后一起击鞠。素盈等来等去,不见御帐有动静。她心中生出不祥……她已渐渐学会如何从他周围的动静、从他身边每一个人的脸上来推测情况,而此时此刻观察的结果让她沉不住气。
她派人去御帐打听,然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在她有些焦虑的时候,却不得不看着那可恶的白衣女人在行帐间逍遥地飘来荡去,这让她更烦闷。
“阿盈,你知道什么是‘不幸’吗?”她说,“怀抱希望而来,却发现希望只是空中楼阁,一切都要从头做起,目标变成最最基本的‘活下去’——雄心壮志沦落到为生存挣扎,这就是‘不幸’。”她说话时从不照顾素盈的情绪。
素盈瞥了瞥她,默默在心里说:“不想看见你!”
“你差一点看不到我了!”女人在半空中迎风起舞,边舞边说,“当你把‘不幸’视为理所当然,对自己说出‘我要适应,适应这宫廷,努力活下去’的时候,你就看不到我了。你越来越不敢冒险,越来越沉默,所有的话在说出来之前都要再三斟酌,有时干脆缄口不言。结果,慢慢变成一具安静的行尸走肉——那样的你,再也不会看见我。”
她又说:“情愿安于现状的人,即使眼前有再多的选择,他们也看不见——所幸的是,你又看到我。赶快啊,阿盈!你又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与其一步一步地挣扎,为何不要你亟需的大权,让局面彻底改变?”
“抉择?”素盈站在皇后大帐前,冷眼看着她,“现在的我,与你能够实现的承诺,相差很远吗?我想要的,我能够得到。就算你给更多,对我来说只是多余。我只取所需。”
“你还不知道吧……能把你需要的东西给你,你想要向他寻求庇护的这个男人——快要死了。”白色身影轻悠悠飘到御帐顶端。
恰这时,皇帝与一众大臣走了出来。女人翩然落在皇帝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皇帝似乎觉得肩头发冷,微微颤了一下。
素盈看在眼中,脸色更加苍白,不禁快步向他走去。
“他快要死了。”白衣的女人又说了一遍。
“……你说谎!”
“信不信由你。”白衣女人漠然说:“素盈,赶快为自己打算吧!八岁的孩子不明白天下的意义,奉香的女官担不起天下的重担,可是你——皇后陛下——你马上就会发现:不能不要,否则你一无所有。”
素盈越走越快,神色不定地一直走到他身边,失礼地拉住了他的袖子。他不明所以,见她的表情又惊疑又难过,他宽和地向她笑笑,说:“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说着,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把袖子从素盈手中挣脱,于是换上严肃的神情望着她。
明明是在阳光下,素盈却觉得有些冷,还有些眩晕,越来越看不清他。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放开他的衣袖随他步入御帐。
身后帘子垂下的一刹,三天的快乐隔绝在华美的御帐之外,他在她面前变回君王。
帐中有种清甜温暖的香气,毫不张扬地浮动在他们周围。
素盈心神恍惚地站在他面前,又不知要说什么,只是出神地观察他一举一动——大臣们离开之后,他的神色并不愉悦。见她眼神凄凉,他沉声问:“你已经知道了?”
素盈一哆嗦,反问:“什么?”
“兰陵郡王在西陲连败,伤亡惨重。”他眉头微锁,“上一战中他被俘,是副将谢震突袭敌营将他救回。如今西陲战事陷入僵局,形势不好。”
“什么?!”素盈一惊,立刻跪倒代兄请罪——古来帝王常把“百姓有罪,在予一人”挂在嘴边,把全天下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好像只有这样才算明君。身为他的配偶贤后,皇后自然一样照做。她的家眷做事不利,其中肯定有她的错,她必须主动求罪才显得识大体,若是求情,反而显得不明事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变成一种规矩。纵然素盈一心担忧她哥哥,也要按这规矩先数落自己一通,并且还要为她没能服朝装正式谢罪表示惶恐。
他随意宽慰两句,又说:“东宫请求西征。”
“战事吃紧?”素盈心下一阵紧张:东宫十四岁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带兵出征理所当然,恐怕反对的人也不多。然而阵前又不同于宫中,一旦他统帅西陲,可以轻易找到置素飒于死地的理由,就算是先斩后奏也未尝不可。
不是她过于多虑,只为身计、不顾社稷——假使东宫真的没有其他企图,区区西国,何至于让他亲自领兵?国中又不是没有可以带军的将领。历代太子挂名天下兵马大元帅,不带兵还好说,一旦实实在在把握兵权,谋权篡位的尚且不乏,扫除异己更是屡见不鲜。
“东宫身为储君,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她向他暗示太子的特殊地位——该担心的人不只是她,还有他。
“确实……还需再细想。”他稍稍拖长的语调,流露出对这个话题的疲惫。素盈察觉他对东宫也不放心,她反倒略微安心。
他锁着眉头在帐中慢慢踱了几步,“征虏将军战死,兰陵郡王击败西国还没有多久,它又卷土重来。兰陵郡王的队伍锐不可当,再度交锋也吃了亏。这西国,当真不可小窥。”
素盈走上前拥抱他,“不过是小小的西国,怎么能够难住想要轰轰烈烈活在草原上的你?”——国与国之间的事轮不到她操心,她不想自作聪明在他跟前出谋划策。信赖他,就是最聪明的态度。
她的奉承让他“嗬”的笑一声,至少是对她短暂的满意。接着他又问:“说些别的——丹茜宫这些天还好吧?”
皇后出行,丹茜宫不会禀报动静,但他似乎知道钦妃会按时传递消息给素盈。
素盈眨一下眼睛,立刻毫不隐瞒地回答:“平安无事。”他从来不过问她在丹茜宫做些什么,这时候提起来,自然因为她哥哥在外面吃了大亏,她轻举妄动难免正中某些人下怀。这道理素盈明白,慎重回道:“请陛下宽心。”
“但愿如此。”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听说,你对淳媛的事情念念不忘,近来又想起她了。有些事情,揪出来容易,压下去难。如果不是你能够巧妙解决的,就放过别碰。我不想再听说你身边的人莫名其妙地死掉——尤其是现在。”口气虽然不甚严厉,但话里话外听起来像是责备。
素盈没有贸然回答,心中却不免怫然:今天之前,他从没用“听说”二字来旁敲侧击。今日骤然提起,多半是方才有人借故质疑她的品行,让皇帝再也不能装作不知、不闻不问——朝中从来不缺闻风而动的人,但这反应未免太快了些。
“忘了她吧。过去的事、死去的人,都没有什么意义了。”皇帝看素盈脸色阴沉,不疾不徐地说:“假使日子太清闲,沉湎于无用的往事也无所谓。但有很多事情待做的人,不该拿怀旧当消遣。”
这算是责备之后的安抚?素盈睁大眼睛望着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问他:他当真能够把生离死别看得无足轻重?还是说,对他而言,忘掉一个他喜欢过的人,就像扔掉一张写错字的纸一样简单? ……可她问不出口。
“素槐可是真正的素氏女儿,并不完全像你看到的那样。”他看她的目光很平静,连语调也是一如既往的安稳。
素盈暗暗腹诽:素槐看到的他,也未必是真实的他。难道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之间那些曾经昙花一现的缱绻笑容、缠绵眼神,就可以跟死者一并葬送?
她心里酸楚:有一天她不在了,他一定也会轻而易举地把她忘记。但假使他先她而去,她恐怕没有他这样洒脱的心态。
“察见渊中鱼,不祥。”他无视她的感伤,继续说,“你把宫里的事情看得太清楚,下面的人会惶惶不安,你自己也会大失所望。”
可是,他又何尝不是看得太清楚?
她的每个想法似乎都被他听见,他又说:“脱缰固然不好,缰绳勒太紧、挥鞭太急也非明智——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口气不加掩饰地责备,素盈垂下头无言以对。
为一个虚幻的女人所说的一句话,她担心他的生命,担心得在众人面前失态。而他担心的,永远是深宫中那些盘根错节的隐秘和关系。
见她的神情变幻,他柔声说:“今天哪儿也不去了,你歇着吧。”
素盈一言不发地告退。
然而“歇着”这种事情,在这时候决不可能。离开他的身边,素盈心中立刻被另外一些事占据。她回到自己的行帐,沉下脸思忖自己的处境。
宫女禀报:“白公公求见。”
素盈从沉思中回神,不知他为何而来,但觉他来得正好,立刻准他进帐。
四九章 兄弟
白信则目不斜视,捧着一个不大的皮囊走上前。“娘娘,您的弹子袋掉在路上。”
那是素盈昨日打野兔时随身带的,未注意到腰上的绳结何时松脱,回营地时已失落不见。“你没有跟着出去,怎么捡到这东西?”
“是白将军拾到,让小人送进来。”
素盈掂了掂手里那一包铁弹子,向信则笑道:“如果今天荣安公主在,他一定当着公主的面,亲自给我送进来。”她攥着那个皮囊,不知不觉用了力,揉得起了皱。
“信则……”她微笑着说:“记不记得我把你调回丹茜宫那个月的最后一天,对你说了什么?”
“娘娘的话一针见血,小人不敢忘。”白信则低声回答。
那时她说:一个宁可与亲弟弟假装不和十几年,也要呆在宫廷中的人,应该明白——他是个阉人,只有宫廷才是他的世界。一旦出去,就算家里有钱有势、供着一位公主,在别人看来,他不过是个异类,是体面人家的美中不足。
素盈记得,白潇潇早几年前就说过,白家的长子丢尽了父亲的脸,应验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连庶出的姑母都看不起他,白家还有谁会珍视一个微寒的宦官?
那时白信则屏息敛容默默听她冷嘲热讽。
素盈觉得她和这人有种微妙的缘分。她并不是十分相信“天意”、“缘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相信人心和人力的可怕,所以她更想让这人站在她一边。于是她当时坦言:她不需要白信则在人前奉承,她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白家对她的所作所为人尽皆知,既然很多人都以为她把信则调回手下是为了折磨他,那他们正好可以顺理成章地演一对仇人。信则只需要像对待信默那样对她,就可以了。
听了她的话,信则并没有显露出惊诧或疑惑,只是平静地问:“小人是白家的人,娘娘不恨?”
素盈无动于衷地回答:“谈不上恨不恨。我心里,白家的分量没那么重。至于出身白家的你值不值得信赖,我情愿试试。”
第一次尝试是在皇极寺——素盈让信则守着她的房门,理由是他做了一点鸡毛蒜皮的错事,罚站,顺便守着她午睡,无论谁来惊扰都算在他头上。那一次他果真没让任何人察觉到皇后已不在房中。不仅如此,期间哪些人想要一探究竟,哪些人对皇后的举动颇有微辞,他都有条不紊地一一尽数。
素盈还没有信赖他,因为一直没有找到第二个用得着他的机会。
信则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脚尖,慎重地说:“娘娘表率后宫,令各处信服。”意思是他并没有听到对皇后不利的话。
“你的耳朵不像我想的那么灵。”
素盈站起身,从妆匣中翻出一个胭脂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翡翠。她把翡翠递给白信则,正色道:“我要你做一件事。去问他一句话——他以前说过,他没法选择娶谁,但能够选择爱谁。你去问他:他是不是重新做了选择。如果是,我成全他,这块翡翠不必再拿回来。”
“娘娘……”信则略微抬起头,眼仍看着地上,不敢用目光亵渎皇后。“那是小人的兄弟。”
他在言辞中暗示素盈:试问一个连亲兄弟都可以出卖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素盈带着讥笑静静看了他片刻,又说:“一刻之后进午膳,西南面存放丹茜宫所用箱箧的营帐没有人。”
她的口吻不容分辩,为奴的人根本无从拒绝主上。白信则再不多言,将翡翠紧紧握在手心躬身告退。
兰陵郡王在西陲惨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都料到皇后心情不好,她免去午膳、紧闭后帐不见任何人,并未让他们感到异样。
而此刻的素盈觉得既危险又无措。她还没有尝试过有意去偷听别人的对话——这无论如何不是皇后风范。但她正在这样做。如果被人知道她躲在存放杂物的行帐里,容身一屏三页围屏之后,偷听一名宦官和驸马的对话,不知会怎样借题发挥?这举动大胆得超乎了素盈自己的想像,然而她期待结果。
有些事情女人必须借助男人。譬如这时,素盈不能披挂上阵辅助她的哥哥反败为胜。
她需要一位青年将领。身为皇后,她也可以放出香饵去利诱,她有能力开出不错的条件。但凡是想要利诱别人的人,都要做好准备:她未必是出价最高的。受她利诱的人随时可能另谋主公、临阵倒戈。
世上只有一种砝码无法称重,就是“人情”。可惜“人情”的分量飘忽不定。
素盈并不寄望于信默对旧情念念不忘,但他几次三番在荣安面前向她表示亲近。素盈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她愿意试探,看看让他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是否还存在,看他是否愿意再次表示对她友善。
白信则比她晚来一会儿。他在帐中走了几步,脚步停在围屏前,佯装欣赏上面的狩猎图,却没有绕到后面一探究竟。他应该想到:皇后为他指定了这个地方,就不会让他落单。
信默进来时,脚步很安静,素盈几乎没有察觉。“大哥——”他唤了信则一声。
素盈从间隙望出去,信则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他们的神情。
信则拿出那块翡翠,丝绦勾在指上,一束颜色清淡的流苏轻轻摇晃。
不需要多解释,信默就明白其中含义。他叹了口气:“白家不会介入东宫和中宫的事情——这是爹与我们的决定。”
素盈听了有些失望,但心里仍存侥幸:他的口气并不是斩钉截铁。
“她是你曾经想要娶的女人。”信则的声音放低放缓时,有令人意外的柔软温和。但信默不假思索的回答让这种气氛完全改变。
“我已经娶到了我想要的女人。”他说,“她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整个计划中最短的几天——那几天,已经过去很久。”
素盈完全怔住。“计划”……她确确实实听到这个字眼。
“可你却陷在最短的几天里。”信则的话音又细又慢,“一开始,刻意选了她作为牺牲,后来,不知不觉忘了初衷,假戏真做选她作为爱人。”
信默矢口否认:“这只是大哥的错觉。假戏若不逼真,怎么能打动素家的小姐?如今还提这些做什么?大哥,我劝你不要搀合在她的事情里,不要再给白家惹麻烦。”
“你好不容易尚主,确实该慎重一些。”信则幽幽地叹口气,“可你别忘了:是你先在她心里插了一脚。她现在处境微妙,要你表明立场。你要是选错了,一样会给白家惹麻烦。”
信默很随意地应付一句,听不出关切:“她现在想起我,不过是这当口上找不到出身、能力可堪差遣的人!看看谢震就知道她怎么对待选了她的人。如果我站在她那一边,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我请命,代替东宫领兵去西陲,既可以将东宫留在京中,又可以援助她的哥哥——我不是谢震,我不能选她。”
信默向前一步。素盈以为他去拿信则手中的翡翠,但他只是摸了摸流苏。“翡翠由大哥处理吧,不必给我。”短短的对话结束了,他想要走。
一道狭窄的缝隙间,素盈看见他转身时漠然的脸——她努力,仍觉眼前模糊不清。这真是白信默?英姿天纵、风致潇洒的白信默……这真是他的脸?与她信誓旦旦终身相许时,那张温情的脸?
信则摇头再问:“你真能撇开她?”
信默定定地沉默了一会儿,回答说:“不过是个女人。”
信则低低地叹息一声。仿佛有回音似的,帐中某个角落里也飘出一丝掩不住的怅叹。那声音虽然微乎其微,但信默已悚然变色,忽地抽出腰间宝剑,一剑刺出。
“不可!”信则出声制止,已来不及。
“嗤”一声,素盈鼻尖上晃过一道凉意。她本能地向后一仰,吓出一身冷汗:利刃从两页隔扇的缝隙插入,横在她面前。
“出来!”信默抽回剑,低声怒喝。
素盈站起身,离开她的藏身地。信则和信默没想到:裙钗摇曳,款款绕出围屏的会是皇后本人。他们看着素盈略显苍白的面容,呆住忘了跪礼。这只是一刹的怔忡,这兄弟二人立刻恢复常态,一个匍匐在地不敢仰视皇后,一个弃剑跪倒口称死罪。
素盈静静地看着白信默,此刻看分明了,她还是觉得陌生,于是苦笑:“我原本就没指望世上有第二个谢震。至于你……我忽然觉得,我从来没有真的认识你。”
信默微微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疏远。他容色镇定,点头轻声说:“相识虽久,相处不长……再说,我们都不是那种能够轻易看透别人,或者能让人轻易看透的人。”
“也许,该换个地方说话。”素盈冷冷地提出建议。
信默却立定不动,口气平和:“娘娘,我们之间当真有那么多话要说吗?”
素盈带着诧异端详这个无动于衷的男人——她曾经以为,他留给她的是一场足够伤心一辈子、在余生里想起来就伤感的绝爱,是一出棒打鸳鸯的悲剧,一次肝肠寸断的暮色驰骋,和一句至真至圣的许诺……但眼前这人,真是她记忆中的男主角、她十五岁时情愿托付终身的人吗?
“白信默……”素盈摇着头叹息,“你只在那时需要我?现在用不着,往后也不会站在我这一边了,对吧?”
他丝毫不为动容。
与她有过婚约的白信默已经成为历史,眼前的他是东宫太子的妹婿。
素盈忽然明白东宫当初为何会为她的改变无限惋惜——她认为,睿洵眼中看到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想要看到的美好。谁知殊途同归,她看白信默时,也不过如此。
“从一开始,你想娶的就是荣安公主?”她的声音冷硬,装不出虚伪的豁达。
信默没有接口。
素盈冷冰冰地嘲讽他:“面具已经碎了,做戏还有什么意义?”
信默不得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板地回答:“娘娘颖悟。”
颖悟……过了这么久,才颖悟了……
素盈费了很大力气才点了点头:“原来——”
不是到现在他们之间变得无话可说,是一开始就没有那么多话。他说完了他准备好的谎言,现在连谎言也没有了。
素盈默默从他身边走过,擦肩的一瞬,他似乎不由自主地想偏头看她,但忍住了别过脸。
这无情无义的人……
素盈忽然想到:她的夫君有令人惊讶的先见之明——把藏身深渊中的鱼看太清楚,果然会大失所望。
她咬紧牙,不准自己失望。
只在谎言中存在过的美好,不值得失望。
素盈走得很慢,信则也慢慢地跟着,始终走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素盈心中并无目的地,走着走着渐渐离开猎营,走入空旷的野地。
碧空里一道云痕远远地落在天野交际处,她眼望那澄蓝上仅有的洁白,望得出了神。寂静的四野中,除了偶尔从营地传来的模糊人声,就只剩下她发间的金银垂饰被风拂动发出的泠泠轻音。
打破静谧时,她的口气有点茫然,仿佛心神还在迷失:“白潇潇为他说媒,是真心想要与我家联姻吗?白家从什么时候开始谋求尚主?”
信则细声回答:“是从家父得知荣安公主时常往来东宫的时候——那时信默十四岁,公主十一岁。”
素盈回头看了信则一眼:“你说话倒是痛快!”
信则坦言道:“没有选择站在娘娘这边的,是信默,不是小人。”
素盈表情木然,并不信。“你要违背白家的意思,卷入东宫和中宫之间?”
“娘娘知道的——小人选了宫廷为家。”信则即使随随便便站着,腰和背还是不自觉地弓着。样子谦卑,说话却不慌不忙:“何况白家对小人早就不存希翼,父亲与弟弟们决定袖手旁观时,也没有支会小人。”
素盈仍然不信:这是白家兄弟惯用的伎俩,一个走阳关道、一个走独木桥,不管哪个走错了,还有另一个可以救急。也许就在刚才,在她面前,这两兄弟已经用她看不见的表情交换了意见。她对白家再不敢小窥,但她不介意借此机会听上一段。他想示好,总该有诚意说些真话。
“我十五岁的时候,以为遇到一个样样出众的年轻人,发现我的优点,许诺与我白头偕老,此生就完满无缺。现在才醒悟——十五岁的我太年轻,而那时的他二十岁,出入宫廷逾十年!他不可能像我那样天真……”素盈浅浅一笑,却掩不住眼中凄凉:“如果我不是成为皇后,而是嫁入某个侯门朱户,或许偶尔想起这段感情,还会偷偷地微笑。”
这不是假话。她还记得那天的晚霞,野云四合的荒原,孤树,湖泊,他炽热的呼吸和温柔的嗓音——一切美得不可亵渎。
可惜,不是每一个付出过真心去对待的人,都会用同样的真心回报。回顾美梦,只留一声叹息:“无法想象,他在留给我这样的回忆时,心里惦记的是荣安。”
“世上有一种人,为了他们得不到的东西殚精竭虑,那些能够轻易得到的,他们都视为理所当然,不大在意——荣安公主就是这种人。”信则心平气和地说:“信默与兰陵郡王在公主眼中并没有很大分别。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兰陵郡王和所有贵族少年一样,把尚主当作荣耀,并且不掩饰他们很愿意获得这种荣耀。而信默,永远不会让公主觉得能够得到他,至少,不会让她觉得她能够得到他的全部——他永远不会把翡翠给荣安公主,甚至会让公主产生错觉,以为他还在留恋娘娘。公主心里一日有娘娘的阴影,就会一日竭力博得他的欢心。”
他摊开手,翡翠下端的流苏从掌心泻下。
素盈凝望着翡翠浅色的光彩,觉得它在白昼里有些刺眼:它和她都是信默的计划,她却把别人利用她的工具一直珍藏。
“当初,信默与令兄同在东宫,公主一向以为他们两个都属意于她,对他们几乎一视同仁。令兄处事小心谨慎,深得东宫赏识。所以信默决定另辟蹊径。
“与琚相当面生隙之后,信默被调离东宫。他向公主走远一步,公主果然向他走近两步。她在她母亲面前使力,将信默调任丹茜宫。这之后,信默决心大胆放手一搏。
“您是素飒的妹妹,门当户对,又不合进宫,毫无疑问是最合适的人选。公主是个相当自负的人,蛮横、不懂得体谅别人,总把自己犯的错自然而然地推到周围人身上。想到您抢走了她自以为牢牢抓住的目光,她在不知不觉中,觉得是素飒没有管好他的妹妹,放纵妹妹与人私定终身。”
“而且……”素盈背对着信则,接口道:“他事前在东宫面前告发我的哥哥,说他投靠了琚相。出入东宫的荣安公主素来厌恶琚相,更加不会挑选我哥哥。真看不出——完美正直的白信默,做事如此细心周到。”
信则微微眯上眼睛,“他非常想娶荣安公主……那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人。信默想做的事情,总是能做到。”
素盈猝然一转身,寒意早在眼中凝聚。
“你知道,我有理由恨他,也不愁找不到报复他的机会。”她冷笑,“你在害你的弟弟呢!”
“由白家的人向娘娘坦白,总比别人添油加醋好一些。”信则将身子躬得更低,声音里显出歉意,又说:“小人愚见:信默在娘娘心中,已经没有那么重的份量。如今您是皇后,他是驸马,皆非常人。陈年往事是否值得一提再提,娘娘自然会权衡。”
素盈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喟叹:“白家不愧是……原本姓素的!”
言之凿凿……在废后的时代,他几乎升到丹茜宫都监——不是没有道理。
“娘娘若是对白家仍有余怒,尽管差遣小人。小人愿将功折罪。”信则说得磊落,然而素盈难以轻信——他是信默的哥哥,信默起誓时比他更有诚意,却是虚情假意。只这一条足够她心存芥蒂。
她不立刻表态,半开玩笑地说:“将功折罪?你能请命西征?能助我哥哥凯旋?”她随口找了一件他做不到的事情,以示她对他的能力完全不信,哪知信则却自然而然地接口:“小人不能,但小人能助郡王活着回来。”
夸口!素盈的嘴角上扬时,心中其实这样想。但信则立刻让她的想法改变。
“娘娘可知,东宫侧妃素慈有了身孕?”
素盈仔细想了想这句话,再看白信则时有些惊服。
没有什么事情不存在联系,有些人比另外一些人早看见而已——在她面前站着的是前者。
“你想要什么?”素盈直截了当地问。三岁的孩子会以为:周围的人应该无条件地对她好,每个馈赠都不需要回报。但每个皇后——不论多大年纪——都明白:世上没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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