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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大科学家(何事)-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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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沣抚着张仁权手臂劝慰道:“等会儿让内务府送几两老山参过来,给香翁用上。曾筹不必过虑,香翁吉人自有天相,将养一段时日,会慢慢好起来的。”

进了张府,更觉气氛压抑。从厢房敞开的门缝里,可以看见不少仆妇正在裁剪火纸、缝制孝服。此刻,张之洞已经被抬到了正房的床榻上,盖着簇新的单被。

在载沣进门的那一刻,张之洞居然醒了过来,浑浊的眼睛看了半天,才发现是载沣:“王爷,您来了。老臣病体支离,不能起身相迎,还望恕罪。”

张之洞本来就瘦,这两个月下来更是瘦得皮包骨头。载沣看到张之洞的面容,立刻想到刚去世不到一年的慈禧太后。慈禧因为痢疾而死,临死前也是这般皮包骨头。载沣努力控制住扭头的冲动,强笑着:“香翁客气了!您老公忠体国,素有名望,一定要好好保养。”

张之洞一字一顿地说道:“公忠体国,臣不敢当;廉正无私,不敢不勉。”

载沣立马明白过来,张之洞是在针对他在朝廷安插载洵、载涛、毓朗等宗室近亲,劝谏他要“廉正无私”,不能任人唯亲。半天他才答道:“香翁不要多想,一定要静心养病。”

张之洞艰难地摇摇头:“老臣该去地下陪孝钦皇太后和德宗景皇帝了。”

载沣站起身,轻描淡写地说道:“俗话说,吉人自有天相。香翁安心调理,争取早日康复,军机处可缺不了您老。”

张之洞“嗬嗬”几声,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六七点钟,载沣早已离去多时,夕阳残辉斜斜地照进屋里。刚睁开眼,就听见几个儿子惊喜的声音:“父亲!”

张之洞觉得自己身体好像沉疴尽去,又恢复了健康,身上也有了力气,便挣扎着想坐起来。惹得周围妻妾儿孙们一阵惊呼。

回光返照?张之洞心里不知是喜是悲,扫视四周一眼才说道:“张家子孙留下,其他人先出去。”

四周人知道他要交代遗言,都含泪退下了,儿孙们则按各房顺序跪好。嫡长子张仁权强忍着悲痛:“请父亲大人训示。”

张之洞道:“我自知命在旦夕,临终之前想嘱咐你们有几句话,你们一定要牢牢记下:勿负国恩,勿坠家学,勿争财产,勿入下流,必明君子小人义利之辨。”

“我们记下了!”儿孙们齐声应诺。

“曾筹,你复述一遍。”张之洞用枯瘦的手指点了点长子张仁权。

儿孙们都恭敬地复述了一遍,有错的地方,张之洞一一指出。这场景,好像含饴弄孙的老翁正在检查子孙的课业。

见每人都背诵无误,张之洞微笑着点点头:“好,你们记下了就好。曾筹,你去把为父的遗疏拿来,给我读一遍。”

张仁权赶紧起身,到书房取回早已写好的奏本开始朗读。

看着父亲脸色渐渐灰暗,生命之火一点一点熄灭,最小的儿子张仁蠡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这一声如同导火索,正堂里顿时一片压抑的哭声,张仁权也哽咽不能成言。

见此场景,张之洞反而笑着安慰儿孙:“为父回首平生,读书则解元、探花,入仕则总督、军机。在家则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在朝则忠君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有什么不满足之处?孔圣人活了七十有三,为父也活了七十三,不算短命。既然如此,你们还哭什么?都不要哭了。”

他越是这样劝,儿孙们哭的越厉害。

张之洞平生最崇拜的古人首推苏轼,所以他学苏轼的字体、学苏轼的诗风,甚至行为相貌上也在效仿,其中浓密的胡髯向来是他最引以为傲。此刻,张之洞发觉胡髯有些蓬杂凌乱,便习惯性抬手去整理,刚抬到一半,浑身力气突然消失,手臂重重地跌落下来。

“父亲——!”张仁权碎心裂胆地叫道。

整个张府顿时哭声冲天。

第225章敢有歌吟动地哀(中)

张之洞去世后,清廷很快颁布上谕,对他的光辉一生给予了评杨度对张之洞的辞世也很伤感,拿着邸钞翻来翻去。孙元起很是好奇:“皙子,上谕有什么好看的?我瞧着你都看一两个小时了。”

杨度这才放下邸钞:“当然要仔细看啦!别看只有三四百字,这可是朝廷对香帅的盖棺定论,每个字都值得好好推敲,一字之褒,荣于华衮一字之贬,严于斧钺。”

“哦?那你说来让我见识一下。”孙元起听闻张之洞离世,心里难以平静,手里拿着书也看不进去,正好可以听杨度聊聊官场常识。

杨度琢磨了半天,正想与他人分享心得,当下便一句一句解释含义。孙元起则按照后世的理解,翻译成了《人民日报》语言:“大学士张之洞公忠体国,廉正无私,—副总理张之洞同志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是为**事业奋斗的一生,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一生。

“荷先朝特达之知,由翰林院升内阁学士,简授山西巡抚,总督两广、湖广,权理两江,凡所设施,皆提倡新政,利国便民。

—该同志在原国家主席爱新觉罗·载同志的关怀和教育下,由一名普通知识分子迅速成长为党的高级干部。先后担任内阁学士,破格提拔山西省省长,历任广东、湖北省委书记,代理江苏省委书记。在任期间,解放思想,勇于创新,积极推动地方经济发展。

“庚子之变,顾全大局,保障东南,厥功甚伟。

—在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中·张之洞同志顾全大局,为保护东南人民和财产安全做出了重要贡献。

但这只是字面意思。按照杨度的分析,此处是明褒暗贬。众所周知,所谓“保障东南”·就是清政府向东西洋列强宣战后,张之洞、刘坤一、李鸿章等南方各省督抚违背中央政府命令,拒不向外国开战,反而和各国达成协议,要求互不侵犯的行为。历史上又称为“东南互保”。

此次南方督抚联合起来集体向中央政府叫板,直接造出民国初年南北对立与混战。要不是后来慈禧太后重新回到北京执掌大权,甚至会在1900年出现北方成为列强的殖民地、南方变成合众国的分裂局面。

如果把背景换成八年抗战·阎锡山的行为就是张之洞的翻版:不遵从蒋委员长的指示抗击日寇,而是为了自己山西这块地盘,与日本人暗地里达成互不侵犯协议。以后讣告里写“日军侵华战争期间,该同志顾全大局,为保证山西人民幸福和平的生活做出了重要贡献”,谁会觉得这是褒奖?

“旋以总督晋陟纶扉,入参机要,管理学部事务·宗旨纯正,懋著勋劳。

—由省委书记进入国务院工作后,担任中央军委委员·分管科教文卫工作。张之洞同志始终如一,坚决拥护和贯彻执行党的一切指“朕御极后,深资倚畀,晋加太子太保衔。

—现任国家主席爱新觉罗·溥仪上任后,对张之洞同志深切关怀,增选为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

“服官四十余年,擘画精详,时艰匡济,经猷之远大,久为中外所共见。

—张之洞同志参加革命四十多年来·忠于职守,艰苦奋斗,旗帜鲜明,路线正确,是国内外公认的杰出**战士。

“近因患疾,屡经赏假调理·并赏赐人参,方冀克享遐龄,长资辅弼。兹闻溘逝,轸惜殊深。

—病重期间,国家主席溥仪同志派专人前往望,嘱咐医院积极治疗,尽早恢复健康,为党和国家做出更大贡献。逝世后,表示沉痛哀悼,并向其亲属致以深切慰问。

“著赏陀罗经被,

—遗体覆盖党旗。

“派郡王衔贝勒载涛带领侍卫十员即日前往奠,并赐祭一坛,—中央办公厅主任主持葬礼,在人民大会堂隆重召开追悼大会。

“加恩予赐谥文襄,赠太保,

—赠予政治家、军事家荣誉称号,追赠为国家名誉副主席。

“照大学士例赐,入祀贤良祠,

—葬礼按照副国级办理,骨灰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

“赏银三千两,治丧由广储司给发,

—丧葬费用有国库支付。

“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

—撤销生前一切处分。

杨度在这里又重点说了一下,清代为了减少官员犯错,便在荣辱观上用功夫,做得好有嘉奖,做得不好分。官员每次正式上奏,都要罗里吧嗦地把自己以前获得少次嘉奖、遭受什么处分全部罗列出来。所谓“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就是官员去世之后,朝廷为了尊重死者、表示哀悼,撤销以前犯错记录,留下的都是嘉奖。以后写传记碑文,也好看许多。

“应得典,该衙门察例具奏。

—各项丧礼程序和丧葬补助,依照标准发放。

“灵柩回籍时,沿途地方妥为照料。

—在家乡建立纪念馆。

“伊子礼部郎中张权著以四品京堂候补,邮传部学习员外郎张仁侃以郎中补用。伊孙选拔贡生张厚著赏主事补用,用示笃念荩臣至意。”

—儿子张仁权、张仁侃,孙子张厚,行政级别分别上调一档,重点使用。

听了杨度的剖析,孙元起才明白新华社的讣告,原来和清代上谕是一脉相承的。从上谕中提到的各种待遇来看,张之洞可谓享尽哀荣。

所以孙元起听罢,咂了咂嘴:“香帅九泉有知,应该再无遗憾了。”

杨度摇摇头,用指甲在“加恩予赐谥文襄”七字的边上用力地画了一道竖线:“恐怕这是香帅最遗憾的事情!”

孙元起有些不解:“为什么?按照你刚才的说法,香帅出身翰林,又官至大学士,谥号第一个字必定是‘文,字‘襄,字是甲胄有劳,表明香帅有军事才能。文武双全,不是挺好的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左宗棠左公的谥号也是文襄吧?”

杨度又开始摇他的纸扇:“不错,左公谥号确实是文襄,文襄这个谥号也是挺好的。大清谥法中,首字为‘文,,则次字以‘正,、‘忠,、‘襄,、‘成,四个为翘楚。而这四个里又以‘文正,为最好,自宋代以来,每个读书人都梦寐以求。内阁拟谥号时,唯独不敢拟这个,每次都是出自皇帝特旨。

“大清建国近三百年,得到‘文正,谥号的只有7人,他们除了品学德业无愧完人之外,或臣,如汤斌、曾国藩或是帝王之师,如杜受田、李鸿藻。现在看来,如果大清有第八位文正公的话,恐怕非你家寿州中堂莫属。”

孙元起心道:我宁愿老大人长命百岁,活到辛亥革命后,也不愿他老人家近几年身故,去获得“文正”谥号。

当然,老大人估计更愿意在清朝覆灭前离世,何况还有“文正”这个美谥呢?

杨度接着说道:“接下来要数‘文忠,,也是极好的美谥,宋代富弼、欧阳修、苏轼等都是这个谥号。国朝到现在,谥号文忠的比文正略多,也不过才NO人,包括林则徐、胡林翼、李鸿章等一代名臣。至于文襄,尽管难得,却比前两者多一些,至少有十三人,多半是旗人获得。汉臣之中,前有于敏中,后有左宗棠,现在还要加上香帅。

“虽然都是谥号‘文襄,,香帅又与左公不同。左公荡平发匪回乱,收复新疆,可谓甲胄有劳、辟地有德,得一‘襄,字最为允当。而且左公科场不利,不仅没有入翰林,连进士也没中过。他以举人官至大学士,在国朝汉臣中可谓空前绝后,能得一‘文,字,已经属于殊荣。所以‘文襄,对于左公的褒赏。

“而香帅他虽然在两广总督任上,有抗击法兰西之胜,但最终确实朝廷乘胜求和,签订了《中法条约》,法兰西不胜而胜。如此一来,怎么能用‘襄,字呢?所以文襄虽好,却非香帅所欲。

“香帅平生推崇两位古人,在诗词、书法、旷达等方面推崇苏轼,所以他作诗、写字、举动都有东坡的影子在政事方面则师法张居正,他称赞张居正的相业,无论到哪里必然随身携带《张太岳集》。非常巧合的是,苏轼和张居正两人谥号都是‘文忠,。‘文正,可遇而不可求,恐怕香帅更期待‘文忠,一些吧。”

孙元起不了解“文正”、“文忠”、“文襄”三者的优劣,就好像农民工很难区分“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主义者”“久经考验的忠诚的**战士”在现在中国政坛的地位一样。在他看来,普通人知道这些区别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他明显小可了谥号的魔力。

老大人听闻张之洞去世的消息,心情大坏,饮食锐减。孙元起闻听消息,连忙赶往廉子胡同探望。结果老大人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百熙,你知道香涛的谥号是文襄么?”

第二二五章、敢有歌吟动地哀(下)

孙元起点点头:“邸报上登了上谕。”

老大人长叹一声:“功亏一篑啊,香涛可惜了。”

“叔祖父何出此言?”

老大人倚偎在椅背上,缓缓说道:“香涛辞世前,据闻朝廷已经拟定用‘文正’或‘文忠’。综览香涛生平事迹,他也当得这两个谥号。

“香涛辞世后,张府马上请人拜访内阁诸人,希望能敲定‘文正’或‘文忠’二谥。摄政王历来毫无主张,好比矮子看戏,不过是随人说长说短;鹿定兴是卷帘军机,一心修炼闭口禅,向来不发表任何意见。所以主要活动庆亲王、世续、那桐三处。那桐倒是一口应允,不过他入军机最晚,说话分量略显不足;但庆亲王、世续两人平日与香涛颇有积怨,托人说项虽然没有峻拒,似乎有些言不由衷。

“香涛遗疏中有‘臣蒙孝贞显皇后、孝钦显皇后拔置上第,遇合之隆,虽宋宣仁太后之于宋臣苏轼无以远过’的句子,也委婉表达自己想和苏轼一样,得到‘文忠’的谥号。殊不知他称引西太后,正好犯了摄政王的大忌。后面又有‘方今世道陵夷,人心放恣,奔竞贿赂,相习成风,尤愿我皇上登进正直廉洁之士,凡贪婪好利者,概从屏除’等数语,触怒了庆亲王、那桐。最后只得了一个‘文襄’。香涛岂不是功亏一篑?”

没想到敲定一个谥号,其中居然有那么多秘辛。但这并非个案,后世在《人民日报》上刊登讣告其实也是如此的权力交锋:登在第一版还是第四版?登在版面什么位置?能不能上遗照?内容多少字?用什么定语形容?……

孙元起道:“我倒觉得‘文襄’不错,文武双全,而且湘阴左公不也是谥号‘文襄’么?”

老大人微微摇头:“文襄自然也是极好的,但与香涛生平志向却不符合。即便以中法越南之战、保护东南之事来说,香涛颇有战功,当用‘襄’字,那就应该按照刘忠诚(刘坤一)的成例,去世后封赠一个爵位。结果呢?并没有赠爵。

“荣禄论功绩远不如香涛,平生未入军机,当年只不过是随驾西狩,过世之后尚且谥号为‘文忠’,赠一等男爵。为什么香涛反而既没有如愿以偿得到‘文忠’之谥,又没得到赠爵呢?所以张府上下也颇为不满。”

清代爵位授受分为两类:生前为封,死后为赠。授予宗室之外臣子的爵位,除了建国之初有异姓王之外,从高到低有公、侯、伯、子、男五种,每种里面又分一、二、三等,共计十五级。别看级数那么多,其实清朝对封爵控制非常严格,根本没授给多少人。这不多的受封者中,旗人又占绝大多数,汉臣寥若晨星。咸丰之后,内有叛匪作乱,外有列强入侵,旗人昏聩不顶事,汉人开始掌握军权,获得爵位的才多了起来。同治以来汉人获得爵位的有:曾国藩,封一等毅勇侯。

李鸿章,封一等肃毅伯,赠一等肃毅侯。

左宗棠,封二等恪靖侯。

曾国荃,封一等威毅伯。

李臣典、鲍超,封一等子。

刘鼒(刘松山之子),封二等子。

萧孚泗、刘铭传、张荫清(张国樑之子)、刘锦棠,封一等男。

刘坤一,赠一等男。

杨玉科、黄万鹏、余虎恩、冯国璋,封二等男。

黄翼升、胡子勋(胡林翼之子)、李光久(李续宾之子)、程建勋(程学启之子)、彭秀挺(彭毓橘之子)、岑春荣(岑毓英之子)、张端本(张曜之子),封三等男。

宋庆,赠三等男。

五六十年间,才有二十多人受封,其中不少是死难大臣的子嗣,可见稀缺程度。东西一旦稀缺,就成为追捧的对象。所以得不到“文忠”的谥号,获赠爵位也是个不错的安慰奖。

孙元起道:“既然如此,张家能不能请求朝廷改谥或赠爵呢?”

“谥号、爵位都是天下名器,最受重视,不可轻易假人。授受只能出自乾纲独断,哪有自家上书请求的道理?真是痴儿!”老大人被惹得哈哈大笑,“当然,改谥乃至夺谥也是有的。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发现该大臣有不为人知的重大功过,要么是新君即位,褒赏潜邸旧人。香涛符合哪一条?而且如你所说,文襄本身就是极好的,张家有什么理由要求改谥赠爵?”

孙元起很不以为然:“香帅历任巡抚、总督、军机,功勋彪炳。就我所知,仅他在湖北编练新军、兴建学校、开办汉阳铁厂等业绩就足以扬名后世,何况还有抗击法国抵御外侮之大功劳呢?俗话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后世不会因为他谥号是‘文襄’不是‘文正’、‘文忠’而忽略他的丰功伟绩,相反,只会因为‘文襄’的谥号而嗤笑朝廷不公。”

老大人道:“道理虽然如此,但后世言及香涛时,自然不会像你我二人或称香涛、或称香帅,只会尊之曰‘张文襄公’,万世不易。每念及此,便觉不美。”

孙元起知道,老大人嘴里是为张之洞抱不平,其实心中是在担心自己的身后事。

在《论语》中,孔夫子就有这样的高论:“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人活到七八十岁,财帛、美色等物质享受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他们更关心自己死后社会对自己的评价,总希望能扬名后世,不被历史遗忘。

想到这里,孙元起说道:“虽然香帅谥号有些出人意料,但终归是因为他待人苛刻、恕道有缺、树敌过多所致。近几日同僚们也在谈论此事,顺带言及国朝有关谥号的典故,以为读书人的谥号以‘文正’为最上等,大清立国二百余年,才有七人获此殊荣。本来香帅是有望成为第八位的,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变成了‘文襄’。接下来谁最有可能成为第八位文正公呢?大家掰着指头把朝中名臣数了一圈。”

说到这里,孙元起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看看老大人的反应。

“真是胡闹!背后妄加评论说人短长,是为人处世的大忌。百熙,你可不能效法那些轻薄子所为!”老大人训斥道。虽是训斥,但他老人家不觉已经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地盯着孙元起。

孙元起心中了然,接着说道:“诸位同僚异口同声,以为论及品学纯正、志虑忠纯,举朝无人能及叔祖父您的。而且咸、同以来帝师多是谥号‘文正’,比如文宗显皇帝的师傅杜受田杜文正公,穆宗毅皇帝的师傅李文藻李文正公。叔祖父您则是德宗景皇帝的老师,百年之后谥号定然是‘文正’。”

老人闭上眼睛,重新靠回椅背上:“他们知道什么?翁松禅(翁同龢)是同治、光绪两朝帝师,不是照样谥号‘文恭’?”

孙元起道:“翁常熟在前朝被革职永不叙用,虽然新皇即位后诏复原官,终归声名有缺,自然不能用‘文正’这个谥号。叔祖父您则不然,自入仕以来,深受咸丰、同治、光绪、宣统四朝器重,一直圣眷不衰。而且谨言谨行,从未遭受严谴重责;醇而不疵,道德文章为天下翘楚,‘文正’谥号不正是恩赐给叔祖父您这样的纯臣吗?”

老大人摇了摇头:“正、忠、襄、成,老夫不过觊觎。只盼能是文端、文恭、文敏之类,便心愿足矣!”

不想做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道理,不想得文正的读书人不是好读书人。老大人此言,不过是自谦而已。

近几年秋冬之交,老大人都会小病一场,但今年病情似乎更重些。而且随后一段日子里,孙府把京城里有名望的中医、西医都请了个遍,老大人身体状况未见好转。孙元起有些恐慌,只恨自己对于医术一窍不通,此刻帮不上任何忙。只好把薇拉母子三人带到城里,全家隔三差五到廉子胡同里探望。

到了11月29日那一天,孙元起刚起床便觉得心神不宁,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早饭刚端上桌子,廉子胡同的管家便满脸慌乱地来敲门:“少爷,赶紧,老太爷快不行了!”

孙元起撂下筷子就往门外跑,一路上不停地车夫快些走。

在廉子胡同刚下车,门口焦急等待的孙多煃一把扯过孙元起就往院子拽,带着哭腔说道:“先生,祖父他要见你。”

“叔祖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孙元起边走边问道。

孙多煃终于抑制不住,抽泣着说道:“今天卯时祖父开始昏迷,中西医都不愿下药,只好移到正堂。一刻钟前,祖父突然清醒过来,说想见见你,有事要嘱咐。”

孙元起顿时觉得浑身发木,呼吸都有些困难。农村有句老话:“男怕聪明,女怕糊涂。”男子病重突然清醒,多半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照此看来,老大人恐怕是命在旦夕。

院子里一片死寂,每个人的表情都非常凝重。来到正堂,老大人的子孙都侍立在左右,见孙元起到了,赶紧让出一条路。在路的尽头,老大人正横卧在床榻上,覆盖着厚厚被衾。孙元起快走了几步,跪倒在床前,低声说道:“叔祖父,侄孙来看您了!”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老大人脸色蜡黄,没有半点血色,闻言眼睛一亮,缓缓转过头:“百熙,你来了。”

“嗯……”孙元起泣不成声。

老大人反过来劝道:“生老病死,人所难免。老夫活了八十三岁,按照老家的习俗,已经算是喜丧,何必悲伤难过?百熙不要哭,好好听我说几句话。”

孙元起含泪说道:“叔祖父您说,我听着呢!”

老大人道:“官场人心险恶,以前老夫还能勉强帮衬一二,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小心谨慎。你对下属很好,不用我多说,关键是上司,一定要依着官场规矩小心侍奉,不能再向以前那样书生意气。记住了么?”

“我记下了!”孙元起答道。心中却想,您一旦辞世,我便辞官不做,省得看那些朝臣的脸色。

老大人似乎知道孙元起所想,马上说道:“你还记得老夫以前托付的事情么?如今你是侍郎,也算朝中大员。老夫身死之后,你看在同姓同宗的份上,记得要照顾你的叔伯、兄弟一把。只求他们如寻常人家,遵纪守法,平安度日即可。如果他们有恶行秽言,你也不必袒护,尽管严惩便是。”

见孙元起点头,老大人接着说道:“最后一个,老夫是安徽寿州人,你是江苏淮安人,尽管同姓,却早已出了五服。所以老夫死后,你只需袒免,不必请假服丧。记下了么?”

中国古代是礼法社会,官员有五服内亲属去世,要请假服丧,最长是斩衰三年,最短是缌麻三个月。长期请假,回来之后可能就没有你的职位了。所以老大人特别申明这一点。

老大人对自己可谓恩同再造、恩重如山,他去世之后,自己作为后辈不能服丧,心里如何安稳?孙元起便道:“叔祖父,我——”

“你想让老夫死不瞑目?”老大人声色俱厉。

孙元起只好服软:“是,侄孙都记下了。”

听到回答,老大人浑身一松,精力像水似的快速流走,喘息也急促起来。儿孙们慌了手脚,有的围了过来,有的去喊医生。老大人突然抓住孙元起的手,低声问道:“百熙,您说老夫能得到‘文正’谥号么?”

“能,一定能!”孙元起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大人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第226章冷眼向洋看世界

二二六、冷眼向洋看世界

转眼间,老大人过世已经一个多月。

早在老大人去世的第二天,宫里边送来上谕,除了大学士应有的待遇外,孙元起清楚记得有这样一句:“加恩予赐谥文正。”足以告慰老大人在天之灵,也略略减轻心中的悲痛。

小资文青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时间抚平一切。但孙元起依然觉得恹恹的,做什么事都没心情,只是呆在衙门里的时间明显多了。

在老大人辞世以前,对于孙元起来说,做官更像在应付差事。在他看来,做官的最大好处就是为自己推广教材、创立学校提供了不少便利,当然,官场应酬和官员倾轧也浪费了自己不少时间。权衡利弊,做不做官在两可之间,反应在工作中就是随心所欲任性而为。

当老大人去世后,孙元起才深切感受头顶那柄保护伞的重要性。大清可不是天堂,那些皇亲贵戚才懒得和你一板一眼律、讲正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你经世大学里面建座别墅怎么啦?现在别人图谋自己辛苦建立的学校、伤害自己心爱的家人学生,可不会再有人主动站出来替自己挡风挡雨了,一切只能依靠自己。所以做官不仅是一种达成理想的手段,而是一种责任,也是保护自己的一个凭仗。

在别人看来,张之洞、孙家鼐这两位分管过学部的大学士是孙元起最坚实的靠山。有他们罩着,别说迟到早退旷工缺勤,就是在学部打滚撒泼,也没人敢说个“不”字。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短短数十天之内,两位大学士先后驾鹤西去。孙元起被打断了脊梁骨,只有每天朝九晚五,乖乖地应卯坐班。

好在孙元起素来没有明确政治主张,很少发表对时局的看法,既不属于康梁乱党,又不是孙黄逆贼,更不是袁世凯一系,暂时不在大清洗范围内。而且张文襄公、孙文正公刚过世,朝廷就对他们下属、亲信捅刀子,也会招来物议不是?一来二去,孙元起就还在学部左侍郎位置上稳稳呆着。

眼瞅着到了1910年西历新年,孙元起正坐在学部衙门看书,杨度一手抱着报纸、邸钞,一手摇着纸扇闯了进来,大喇喇地做在左手第一张太师椅上:“百熙,在看什么书呢?那么入神。”

孙元起把封面朝他亮了一下:“王静安的新著《人间词话》。”

“哟,你也会看这种书?”杨度颇为吃惊。在他印象里,孙元起看的书,要么是洋文,要么是物理化学之类,都是普通士大夫不屑看也看不懂的。没成想如今也研究起诗词来,好比薛蟠吟出一句“洞房花烛朝慵起”,怎么不令人惊诧?

孙元起笑道:“静安出书,便送了我几本。虽然看不懂,读起来却觉得含蓄隽永、韵味无穷,便拿来做消闲之用,也算附庸风雅一回。”

《经世大学学报》问世短短两年,就在国内外学术届声名鹊起,投稿也日渐增多。到了第三年,学报就不得不分为人文社科、自然科学两种,分别编辑发行。人文社科一块孙元起是门外汉,不敢拿乔装大,主动把主编的位子让给了罗振玉,自己分管自然科学去了。

去年年初,王国维把写好的《人间词话》连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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