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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轻风)-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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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掌柜介绍完后,主动退了出去,独留方应物和张氏在这里说话。

张氏娘子起身对方应物福了一福,话还未说,泪珠子先不停地掉了出来,又抹了抹眼泪,才道:“我家老爷遭了难,恳请方公子相救!”

方应物大惊,“前两天见过还好好的,怎么就遭了难?”

张氏泣道:“今ri突然有东厂的番子,闯进书坊,说是忠义书坊犯**之例,捉走了我家老爷!”

听到“**”二字,方应物脑子中自动冒出了金瓶梅等名词。不过成化年间这本奇书肯定还没出来,但出现情se小说苗头也是有可能的。

瞧不出这姚先生还挺道貌岸然啊,开业那天还对自己严词说绝不印诲婬之书回头要找他借几本瞧瞧,没准还是后世散佚失传的佳作。

不是方应物恶意揣测,不然姚先生还敢印什么**?诋毁靖难的?诽谤圣贤的?侮辱帝王的?

谅那姚先生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印这一类的**,所以也只能往情se书籍上想了。这种书,就是个擦边球,只看官府管不管了。

想至此,方应物对张氏宽慰道:“你不必忧心,东厂番子捉富商,只为钱财,并不会伤人xing命,慢慢化解了就是。”

方应物说这话也是有把握的,东厂厂督尚铭和西厂汪太监的作风完全相反。

汪太监年少气盛,专在朝堂上搅风搅雨,惹得大臣都很烦他。而尚公公掌管东厂,却很少去招惹朝臣,专心致志在民间活动。

最常见的业务就是刺探民间富人的各种过错,然后趁机捉拿富人,但不伤人xing命,只为钱财。而这次,就是姚谦姚先生中奖了。

但只要钱财到了,东厂就必定毫发无伤的放人,这方面尚公公倒也是信誉卓著的

张氏继续哭道:“这次只能指望方公子了,听家人说,方公子是连阁老那里都能说上话的。”

方应物苦笑,难怪要来找自己这外地秀才帮忙,可阁老与直属天子的东厂是两回事啊,阁老的面子未必在东厂好用。

不过可以理解,姚谦到京城大概时间也不长,开张没多久,估计目前就是与京县县衙、兵马司之类底层管理机构混了个脸熟。

再往上的关系还没有建起来,他的家人病急乱投医找到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方应物转过头,对在身边侍候的方应石说:“石头兄,你面子大,说不定要求你献身了,不能禽兽不如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义薄云天

国朝初年以南京为都城,太宗文皇帝靖难之后营建beijing城,不过朝中时有南返之意。然后到了宣宗章皇帝时,才正式定下以beijing为都城,不再南返。

宣宗朝至今也不过五十多年时间,人口容易迁移,东西也好挪动,但文化却没这么方便就能搬家的。

以印书业为例,主要还是集中在文风鼎盛的南方地区,特别是南京、苏州、建阳这些地方,而京师仍旧差了点。

在方应物眼里,姚谦姚先生带着大批雕版和一些熟练工匠北上,准备在京师大展拳脚,也算是有眼光和开拓xing的行为。

如今山中无老虎,如果一切顺利,技术实力雄厚的忠义书坊能成为京师和北方地区印书业的龙头也说不定。

这就是一种非常不错的舆论渠道,以方应物的见识,当然不会觉察不到其中的好处,这也是他积极主动与姚谦合作的最重要原因。

有这么一个顺风车,能搭上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上,他也即将取得想要的双赢成果了。

等到八股文选集刊行后,赚钱多少是小事,但若让自己的明ri歌和序文随之流传,把自己士林名望提升至少一个档次不成问题。

所以说,无论从同乡感情还是个人利益上,姚谦是必须要搭救的,自己不可能坐视不理,否则之前的动作全都要功亏一篑。

方应物沉思片刻,又问张氏道:“他们可曾索要钱财?”

张氏还在哭哭啼啼,“那些人狮子大开口,留了话要五百两。我家老爷前阵子新开张书坊,银子都投了进去。这才几天功夫,没赚得几两回来,哪有如此多银子可供挪用。”

如此看来破财消灾这条路走不通,方应物只得将眼光重新落在方应石身上:“石头兄,还是要靠你出马了。”

方应石浑身一紧,便又听到方应物道:“我给东厂尚公公写一封信,明ri你便送信去。若他对你真有兴趣,应当会给这一分面子。”

方应石苦着脸道:“秋哥儿你想要送羊入虎口么。”

方应物鼓励道:“姚先生遭此大难,做朋友的要舍身相救!此乃人之正道也!”

方应石用力拍胸脯,悲壮地说:“秋哥儿与朋友讲义气,我自然不能拖后腿,定当卖身相救,放心好了!这叫什么?义薄云天!”

方应物笑道:“我看你还是跃跃yu试罢,毕竟几十个美人扫榻以待,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了。”

“秋哥儿你说过,生活中的事情,不能反抗就闭上眼睛享受。”

方应物连夜写了书信,将此事说明,恳请尚公公对姚先生高抬贵手。到了次ri,一大早方应物便督促方应石前去送信。

放掉一个被绑架富商,对尚公公而言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多半也是下面人先斩后奏。看在送种马上门的份上,尚公公应该不至于驳回面子罢

考虑得更深一点,京城局面如此复杂,和地方完全不同。嫉恶如仇、一味清高是没用的,能暗中与尚铭结个善缘,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他本人也出了会馆,向西北方向的忠义书坊而去。姚谦出了事,自己作为朋友,总该去露一露面。

下了轿子,将轿夫打发走,方应物抬眼看去,忠义书坊那五开间的宽阔门面还是那个门面。只是门可罗雀,偶有行人路过,最多也就是看两眼便匆匆走人。

门槛内正当中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坐着位凶神恶煞的男子。此人紧身打扮,箭袖长衣,腰间一块柳木腰牌故意悬空,很明显的晃来晃去。

识货的京城人都能判断出,这样的人不是锦衣卫官校就是东厂番子,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这样一尊人物,神情不善的堵在门口,谁还敢轻易进来给自己找麻烦?

书坊于掌柜无可奈何,点头哈腰的对这番子赔着笑说话:“这位杨头领,烦请挪动几步,到后面清凉地方喝茶如何?”

“我看这里就很凉快!”这被称作杨头领的番子是一名东厂小头目,正式职位名称叫役长。

于掌柜心里咒骂几句,虽然老爷被捉了去,但生意总要先维持着,这杨大爷堵在门口,谁还会进来看书?但也只能继续赔笑道:“ri头眼看起来了,这里很快便要晒着,凉快不了。”

杨头领眼皮也不抬,“不知张小娘子去了哪里?若她肯出来陪着说几句话儿,移步到别处也无妨。”

此时方应物站在门外,刚好听到这里,便明白了一件事。难怪书坊里这么多人,定要派张氏这妇道人家给自己报信,敢情是为了躲避这个番子纠缠调戏。

眼看这杨头目越说越不像话,方应物高叫了一声:“于掌柜!”前些ri子为了出书的事情,没少与于掌柜打交道,彼此都算是熟识了。

于掌柜连忙迎上来见礼,方应物表态道:“姚先生有难,在下作为同乡好友自然义不容辞,必将竭尽所能救他出来!”

那边杨头目听到方应物胡吹大气,冷笑道:“你这少年当真不知道厉害,我们东厂的事情你也敢管么!”

明明是挺可怕的人,但方应物却始终提不起畏惧心,毕竟昨ri刚与东厂厂公谈笑风生过,今天见到这等“底层”番子,就实在不觉得如何了。

方应物迈步进了门槛,对着堵住门口的杨头领说:“好狗不挡道。”

啪!杨头领愤怒的拍着扶手,霍然站了起来,斥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我看你就是姚谦刊刻**的同伙,与我去东厂走一遭罢!”

方应物不动声se道:“在下昨ri刚从东厂出来,又去厂公宅中喝了几杯酒。你不妨去问问厂公,今ri还请我去东厂么?没准过一会儿,上面就要你放姚先生了。”

杨头领听到厂公二字,像是被浇了一桶凉水,面上惊疑不定,这人应该不会说这种很容易被拆穿、还容易惹来大祸的谎言罢?若真如此,一个能去厂公宅邸中喝酒的人,怎么可能是他能得罪起的。

正当这时,又有个人气喘吁吁的跑到杨头领前:“厂,厂公传下话来,让咱们放了这姓姚的!”

杨头领大骇,这少年当真所言不虚?也顾不上说话,匆匆随着手下人走了。

目送东厂番子消失在街角,于掌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方应物道:“我姚家遭此大难,周边他人畏惧东厂,逡巡不前。本以为此次难有幸理,却不料方公子义薄云天,救人于水火中,请受我一拜!”

啊,难道忠臣孝子之外,还能刷个义士名头么?方应物没想到于掌柜居然如此大礼,手忙脚乱的扶他起来,口中道:“为人友者,岂可不诚乎。”

两人正要继续说话,却见有会馆的仆役找了过来,对方应物禀报道:“会馆里有人找你,与令尊之事有关!”

第一百二十八章君臣父子

听到与父亲有关,方应物猜测,父亲的事情大概要出最后结果了。而在这边,关于姚先生的事情,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不必一定守在这里等结局。

于是方应物连忙告辞了于掌柜,离开忠义书坊,在胡同口雇了轿子,急急向会馆而去。到了会馆,便看到有一名锦衣卫校尉在前厅等候,黄掌柜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陪着说话。

这校尉似乎认得方应物,见方应物进了厅堂,就转身对方应物道:“你是方秀才?”

“正是在下。”方应物见礼道。

“明ri皇上遣人至诏狱向你父子话,所以要召你过去。”

一切都清清楚楚了,又问什么话?方应物有点捉摸不透,这相当于平白多了一道程序。

刘大学士审问过后,关于父亲的奏疏已经进呈上去,这事也必须要到了要出结果的时候。

有“自作孽不可活”几句“忏悔”,究竟放不放人,是官复原职还是贬谪外地,天子任凭心意批几个字就行了,怎的又派人来问话?

但圣心莫测,随便怎么揣度,也只能接受。方应物对校尉说;“明ri清早,在下便去候着。”

一夜无话,到了次ri,方应物一大早便去了锦衣卫衙署,就在大门门廊下等候。

没过多久,却见父亲也被从牢中提了出来,依旧是破损的官袍,忧郁的气质,以及那英俊到不像话的脸面线条。

父亲可是“重犯”,身边被锦衣卫官校围得紧紧,生怕他跑掉。方应物也没机会凑到父亲跟前去,只能用眼神表示拜见了。

大门门廊下静悄悄的无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看到有一顶四抬大轿出现在胡同口。同时还有若干小内监前后左右的服侍着,一路小跑簇拥着轿子到了锦衣卫衙署大门外才停下。

有小内监掀开帘子,有小内监对着轿子门伸出胳膊去充当扶手。此时从轿中出来一位身材瘦高的人,只见得他身穿大红过监蟒袍煞是威风,下巴光洁,帽檐下露出的鬓角呈现花白,脸型较长但不突兀。

方应物抬头看了几眼,心里猜测起这位大太监的身份。从着蟒袍派头和代替天子问话的资格看,此人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覃昌。

前文也介绍过,天子直接向外传话问话时,一般都是怀恩或者覃昌出面。

这是天使,必须要大礼参拜。锦衣卫指挥使袁彬率众行礼过后,这大太监很有亲和度的挥挥手道:“诸君拜过陛下就可以了,起来回话。”

袁指挥起身后,招呼了一声,“覃太监请入内。”

原来是覃昌,听到覃太监几个字,方应物心里就确定了。

覃昌摆摆手道:“贵衙署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冲撞了袁指挥的威仪,就在这里问。”

方清之和方应物父子二人便一起被推到前方,覃昌扫视过两人,神se渐渐肃穆起来,不苟言笑道:“老奴代圣主问尔等几句话。”

正式点出了天子,方清之和方应物听到这话,又只好跪下等候。

覃昌声气中正平和的问道:“方清之,你亲口说说,你对自己被幽禁诏狱之事如何看待?”

听到天使直接问起父亲的心情,方应物有点发慌。这种诛心的问题最不好回答了,稍有不测就会被误解,特别对父亲这种正直人。

更何况这等于是天子直接问话,所有回答也将直接传到天子耳朵里,连个转圜和文饰的余地也没有。

又想起父亲上次那死活不肯写悔过书的伟光正态度,方应物心急如焚。他忍不住扭头去看父亲,只见他老人家剑眉紧锁,正在沉思,但神se却依旧坚毅

坚毅个屁!这时候还不服软,绝对找死!方应物已经忍受不了煎熬,出声道:“父子连心,学生有话说!”他打算替父亲将这场问话糊弄过去。

覃昌瞥了一眼,呵斥道:“还没有问到你,再敢擅自开口就掌嘴侍候!”

方清之却转过身子,庄重的朝着皇宫方向三叩九拜,这吸引了众人目光。

而后方清之才对覃昌太监道:“夫父母之于子,教而弗率,怒而笞之,所以行其爱子之心也。皇上可比群臣之父母,臣陷牢狱,亦似父母怒笞之爱也。”

覃昌点点头,追问道:“你心中作何想?”

方清之更加坚定的答道:“君之于臣,犹父母之于子也。人子有过,为之父母者,未尝不而刑教之。其刑教之时,凄然不忍于心也。

既刑教之后,然不哀于爱也,慈父不弃有过之子,仁君亦不弃有过之臣,臣下敢有何他想哉!”

别人还好,但方应物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旁边此人是自己父亲。真没看出来啊,父亲居然有如此卓越的马屁天赋!绝对是天赋异禀!

将皇上比作父母,将自己下牢狱比作被父母惩戒这、这、这,反正他方应物是万万说不出这种肉麻话的!

方应物本来最担心的是,父亲头脑一发热,继续自诩忠良,切责天子滥捕大臣是昏庸无道,最后他老人不但不认错,反而还要天子去改过。

若是那样就彻底玩完了,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但方应物却没想到父亲这样答话,而且神情如此庄重,态度如此诚恳,言辞如此衷心。任是谁看,也觉得他是发自内心的。

这不完全是马屁啊,方应物突然醒悟到——论语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有,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方应物自从穿越以来,自认模仿古人言行很像,从未被别人看出过什么差错,但今天终于认识到,他也就是套了个古人的皮而已。

他心里一边批判,这真是腐朽落后的封建王朝君父观念,是绝对不人权、ziyou、平等的!

一边又想道,在当前这个状态下,父亲将皇上比为父母,把君臣冲突比喻为父母打儿子,那真没有更好的回答了。能不能感动皇上不好说,但任是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一时之间,脑海中两种念头激烈的交汇,方应物感到自己有点jing神分裂症状了。

强行按下自己的哲思,方应物感慨万分。不愧是平常小问题多多,但一到关键场面就能闪光的父亲大人。

虽然他老人家生活一塌糊涂,但到了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馆选时,从来不含糊。

而自己这儿子还不至于被坑到死,每每yu仙yu死的时候,都能喘上几口气,长叹一声活着真好。

覃昌问完方清之,又把脸朝向方应物:“你三番五次上书,要提代父坐牢,替父顶罪,这是你自己所想么?”

父亲都没泄气,更会说话的方应物当然不会捅出篓子,朗声答道:“父业子当承,父报国以忠,子继之以孝。父亲遭不适,为人子者感同身受,自当恨不能以身相代!”

覃昌闻言叹息道:“不愧忠臣孝子。”到此问话便结束了,覃昌不再说什么,径自上了轿子,回宫奏报去。

方清之继续被押回诏狱坐牢,指挥使袁彬对着方应物拱拱手道:“恭喜方秀才,令尊只怕要出狱了。”

方应物连忙还礼,“多谢袁大人吉言。”

离开锦衣卫衙署,方应物还是有点后怕,他找了间路边茶铺,坐下静静心。这应该是最后一关了罢,甚是凶险,不过可算熬过去了,下面就等着诏书了。

当夜却有姚先生来到浙江会馆,向方应物表示最高的谢意。不但要请方应物出去吃酒,还带了五十两纹银作为谢礼,但都被方应物严词拒绝了。

现如今他满心思都在决定父子命运的诏书上,没心情想别的,所以将姚先生劝了回去。

姚谦只能再次长叹道:“急公好义,不收谢礼,方公子真乃古仁人也!”

又过了一天,有锦衣卫官校飞奔到会馆,对方应物道:“诏书到了!你速速去本卫衙署,和令尊一起接旨!”

方应物立刻起身雇了轿子,加了价钱,一路小跑着来到皇城南方的锦衣卫衙署。

诏书直接从宫中发到锦衣卫,由袁指挥宣读。方清之又从牢狱中被提了出来,方应物也再次和父亲一同跪拜。

袁指挥咳嗽一声,开始宣读。开头可以忽略,前半段骈文也可以忽略,方应物知道,重头戏在后面几句。

片刻后,终于听到了“继续为庶常吉士学习”一句!一刹那间,狂喜充满了方应物的心胸,这简直是最好的结果了!

本来他都做好了父亲被发配地方的命运,但却还能继续当宰相候选,这如何不喜人?

看来父亲前ri的一番衷心表白,真的打动了天子的心!不愧是只有关键时刻才能不掉链子的父亲!

今后父亲充当参天大树,而自己可以一边读书学习一边在背后出谋划策!父子联手,打出一片好前程指ri可待!

几个呼吸之间,方应物就已经为父亲规划好了未来。三年后进翰林,五年后入东宫教习,十年后当侍郎,十五年后当尚书,二十年后入阁

按下方应物浮想联翩不提,诏书仍然未完,袁指挥继续宣读道:“方清之本有诽谤君父、诋毁大臣之嫌,本该发边镇苦役,虽加恩宽免,但仍罪责难逃。

今有其子方应物愿以身相替,朕不免成全孝子之心,以方应物代父顶罪,罚至延绥边镇服役,期满而归。”

方应物很大不敬的猛然抬头,头脑一片空白,望着圣旨呆住了。

延绥镇,又称榆林镇,九边重镇之一(此时还没有九边)。位于后世老革命根据地延安府之北也,是当前蒙古鞑靼人与中原王朝拉锯的最前线。

父亲保住了,但却让他这大孝子代替父亲去黄土高坡服役顶罪?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有点刺激

方应物又自我怀疑起来,自己猛烈宣传方家忠臣孝子是不是有点鼓吹的过火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操碎了心

这是恶作剧,这一定是恶作剧,这一定是来自九重天的恶作剧方应物心中不停的喃喃自语。

这封诏书看起来十分儿戏,当父亲的“犯了事”,最终毫发无损,却将做儿子的发配到边疆服役,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这种儿戏般的处置,体现了当今成化天子那闷sao宅男行事特se,大孝子方应物成了天子恶作剧的牺牲品。

非要深刻分析的话,从中可以看出成化天子的逆反心理——让你想当孝子!让你打肿脸充胖子!

还可以看出天子的报复心——被方清之进谏打了脸,但一时不便动作,那就从他儿子身上找回场子出口气!

最后还能看出天子那长不大的玩闹心理

这就叫天威莫测呐,带着无限的怨念,方应物跟随父亲接下了圣旨。

还好,父亲终归是保住了名声、保住了地位、保住了庶吉士前程,只要这棵大树还在,他方应物就不用发愁未来。

而且有三点内容还能让方应物稍感安慰,一是以服役名义进行处罚,身份还是大大的良民,与普通百姓服役等同,不是罪犯;其二,不是无限期的,而是期满而归,按正常时间服役都是一年一期,连带路上时间,最多两年就能结束。

其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并没有说剥夺功名。所以等他方应物服役完毕后还可以回老家参加乡试去。

闲话不提,袁指挥宣旨完毕,又对方应物轻喝道:“三ri之后,本官派人解送你出京,你要提早准备好!”

方清之变恢复了ziyou身,以及翰林院庶吉士身份,那就不可能再回到牢中去了。

于是方应物扶着父亲,出了锦衣卫衙署大门,又出了胡同到外面街道上。方应物正要去雇轿子,但却被父亲拦住了。

“许久不见尘世纷扰,还是沿街走回去罢。”方清之吩咐道,这回去自然指的是回浙江会馆。

方清之本来是在翰林院东边租了一处房舍,不过现在估计已经被收回去了,所以他也只能跟着方应物去浙江会馆住几天。想必浙江会馆是十分欢迎一位翰林院庶吉士入住的,说不定还会完全免费。

到了会馆,方应物拒绝了黄掌柜的宴请要求,只委托他购买了几件成衣,随后安排父亲沐浴更衣。然后在房间中叫来一桌酒菜,食不言的陪着父亲用餐。

饭后是喝茶时间,也是父子交流时间。但方应物与父亲分别两年多不见,而且又是穿越而来,对父亲有几分陌生感,况且与父亲说话又不能像别人那般随意,所以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想来想去,方应物先大略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历程禀报了一遍。

方清之长叹一口气,“为父在外辛苦一些也是应该,只要为父连中黄榜,你就能在家安心读书。但你却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折腾,真是不让人省心。”

方应物暗吐一口老血,是谁不让人省心?父亲怎么像是恶人先告状的样子?若不是你老人家把自己玩进了天牢,他至于赶到京城上蹿下跳么

再说了,若非自己在几乎一无所有的处境下,绞尽脑汁上蹿下跳,你老人家能这么快就出狱么?只怕还在牢里吃馊米饭罢

可惜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给方应物一万个胆子,也不能指着父亲斥责,那是忤逆。

方清之又是长叹一口气,愁容满面的继续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这次去边镇服役,为父忧心忡忡,对你十分不放心。但也是为国效力,仍不可懈怠,不过还要多加小心。”

再次暗吐一口老血,方应物真想跳出来叫一句,你老人家才是最令人不放心的一个,要发愁还是你老人家更令人发愁!

这次他帮父亲吸引了火力,替父亲挡了灾,那下次呢?

父亲若还是如此耿直,不要命的摆出清流架子,偏偏又身处朝廷核心,不像王恕那般地处江湖之远能躲得开,那迟早还会有灾难临头,还会有九天雷霆直接打到父亲身上!

要知道,成化朝后十年,绝对不是正人君子吃香的时代!跟这种凶险比起来,去边镇效力的危险程度只是小儿科。

他方应物好歹也秀才身份,父亲又是响当当的翰林院庶吉士,边镇那些官员只要有点脑子,就不会真把他当苦役炮灰用,所以反而危险度不会太高。混个几年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但关键是,父亲这个大树不能倒,不然失去了翰林院庶吉士公子的身份,在边镇那里就少了一层保护se。

这不是夸张,想想汪芷对他的态度就知道了。父亲蹲大牢之前当个香饽饽百般拉拢,卖萌卖se都出来了;之后便冷酷无情弃之如敝屣,将他当个垃圾一样扔到一边去。

又想起父亲的真xing情,方应物痛苦的抱着头蹲在门槛上,很不雅观,很不潇洒,很损失形象。

要怎么劝,才能让他老人家老老实实在翰林院装孙子?就像李东阳、谢迁、杨廷和这帮人一样,一直熬到弘治朝才崭头露角,然后个个风生水起,被誉为众正盈朝。

那个时候,才是正人清流们的天下。

当夜,带着“如何劝父亲低调”这个世界级的大难题,方秀才失眠了。

过去每次睡不着时,就在心中默念四书五经,这次他依旧按照这个老办法,先从论语开始。

念着念着,方应物忽然灵光连闪,想到了一些办法。然后兴奋的更睡不着了,不由得连连感慨,圣人之学果然深不可测,解题的答案就在书中!

次ri大清早,方应物迫不及待的站在父亲房外等候。等到父亲露了面,他不耻上问道:“读论语时看到有一句: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此何解?”

方清之在经义上浸yin极深,不假思索便答道:“此意为,学习能连续坚持三年,还不受功名利禄诱惑,这是很难得的。此句用来劝谕世人学习要持久,你也是县学生员,连这个都不明白?”

“受教了!”方应物恭恭敬敬的说:“可是我钻研此句后发现,父亲所作所为,有违圣人之道。但子不言父过,我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清之很为方应物的遮遮掩掩疑惑,大度道:“但讲无妨,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为父行得正坐得直,哪里违背了圣人教谕?”

方应物趁机道:“庶吉士之设,本不是官职,只为选取新科进士在翰林院学习经史时政,以备三年后大用也。然否?”

方清之点头道:“确实如此。”

方应物又道:“父亲眼下只是观政庶吉士,并不是官职,三年之后散馆选官之后,才可位列朝班正式为官。然否?”

方清之承认道:“不错,朝廷馆选庶常,本为深造人才,并非加官也。”

要得就是这句!方应物便将心中所想一口气说了出来,“父亲是在翰林院学习之人,本该遵循圣人教诲,潜心学习,不受外界功名利落诱惑,而三年之后才是一鸣惊人的时候。正所谓: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而规谏天子过失,此乃百官之责也,但父亲前月偏偏上疏进谏天子,岂不是以官员自居?岂不是受了功名利禄影响?岂不是不安心在翰林院学习?

所以儿子才说,父亲所作所为,有违圣人之道也!如有触犯父亲之处,甘愿受父亲惩戒。”

方清之在门口呆立半晌。在众口噤声之时他脱颖而出,上疏直言不讳劝谏天子,这本是他很骄傲很自豪的事情,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这种忠直的事怎么可能是错的?

但是听了儿子刚才这么一分析,难道自己真有错?难道这不是自己忠直,而是自己不安分的表现?

方应物偷眼瞥见父亲变幻不定的神se,从中还能看出引发了父亲的自我质疑,他便趁热打铁道:“父亲你入朝才三个月,当初上疏时只怕连一个月都不到,说是坐席未暖也不为过。你对朝政大事又敢说有多少见解?

圣人都说学习要坚持三年,不为外物所惑,父亲你才坚持几个月?即便有所心得,也该等到散馆之后,真正坐到了朝臣位置上,然后才是名正言顺的时候!”

方清之如同醍醐灌顶,喟然道:“吾儿言之有理,先有修身齐家,而后才有治国平天下。为父就该潜心学习三年,此为修身之道也,否则便是心xing不够纯粹。”

方应物生怕父亲又反悔,非常及时的吹捧道:“恭贺父亲谦虚自省,体悟圣人之道,此刻心境大进!堪为小儿辈表率也!预祝父亲三年大成,一飞冲天!”

有了这等吹捧,以父亲的为人,还好意思反悔么?方应物想道。

方清之被自家儿子肉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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