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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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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涣笑着推辞:“涣虽未满十八,也已行过冠礼,裴使君尚以我为孺子么?”
  裴该答道:“此我所铸新钱,民间唤为‘吉钱’,据说佩之可以攘凶。一点点好口彩而已,何必不受?我看卿生得雄武,明日当别有良马相赠。”
  祖逖轻叹一声:“若在太平时节,当使我儿读书仕宦,如今却只能教习他弓马,一家若此,何况一国呢?”一把裴该的胳膊,说走吧,随我进城去。
  于是裴该便命大军在城外屯扎,自己带着几名将领跟随祖逖进入谯城,来到衙署之内。院中早已摆下酒宴,当下分宾主落座,祖逖逐一向裴该介绍自己的部下——原本带过江那些部曲,裴该自然是识得的,但还有不少入兖后才刚招揽的将吏,以及依附的坞堡主,裴该就都是初次见面了。
  祖逖在左,裴该在右,各踞上首,下首两列,左边儿都是祖逖的直属部下,右边儿是坞堡主们,真是泾渭分明。至于裴该带来的刘夜堂、甄随,以及六名副营督,则被插入左列之中——由此也可得见,坞堡主的数量比正牌祖家军将吏多多了。
  祖逖的一半儿部下,比方说董昭、冯铁、韩潜等人,裴该是熟稔的,终究曾经在建康和淮阴共处过相当长一段时间嘛。初次见面的有新招揽之吏,包括司马张敞、从事周闳、将军卫策等,还有自己跑来投军的祖逖几名从子:祖智、祖衍和祖济。
  此外祖逖在谯城还纳了一房妾室,生下一个庶子,起名叫祖道重,尚未周岁,也让祖涣抱出来与裴该相见。裴该照样从袖子里掏出两枚吉钱来,塞在小儿襁褓之中。然后他就不禁慨叹:“君家尚有如许子弟,可叹我河东裴氏,一世的豪门,而今却枝叶凋零……”
  祖逖赶紧安慰他:“听闻关西及幽州尚有贵家叔伯辈,何言凋零?不过因为世乱而散居各处罢了。且待我等重造社稷,自能团聚,文约不必感伤。”随即笑笑:“若惜家族不蕃,文约何不早早娶妻纳妾,以广后嗣?”我听说你临渡江前是定了亲的,怎么那么久还不结婚呢?
  裴该苦笑道:“确实定下了杜氏女,然而初至江北,筚路蓝缕之际,哪有精力筹办婚事?去岁本已有迎娶之意,奈何从李头处,得知了家兄亡故的消息……”
  他终究不是这时代的人,所以很多风俗习惯虽然因为吸纳了这一世的记忆而深深镂刻在脑海之中,但真不是能够随时回想得起来的。结果去年写信给裴氏,说你这就安排杜家送女到淮阴来吧,却反而遭到了裴氏的拒绝。
  其实也算是提醒,因为裴该不能不把裴嵩的死讯通报裴氏,裴氏就说了:“礼制,兄死当服齐衰一年,岂可此时而成就婚姻?”裴该接到回信,这才恍然想起来,古代果然是有这么一说的……虽然裴嵩已经死了好几年了,终究自己才刚得着消息啊,那就应该开始服丧啦,即便不必要去职守丧——打死他也不会干——也不可能每天都穿着丧服,但也没有在这段时间内办喜事的道理吧。
  婚事就这样一直拖了下来——不过这是当时的习俗,是周礼规定,杜家虽然心急,却也无法可想。
  说起自己的婚事,裴该不合提了句“李头”,就听席间有人大哭起来,定睛一瞧,原来是李头旧将冯宠。裴该便问祖逖:“陈川无状,先害李头,复不肯救援祖君,闻祖君行文以责陈午,彼如何说?”
  祖逖摇摇头:“陈川终是陈午叔父,彼又能如何?不过砌词敷衍,并说已夺陈川兵权,命他闭门反省罢了。我要陈川前来当面谢罪,陈午恐怕我杀陈川,总是推诿……”随即一咬牙关:“且待我收了河南,定要将陈川拿下,送与文约,由得卿将他千刀万剐!”
  冯宠当即站起身来,抹着眼泪朝裴该一拱手:“果有此日,还请裴使君允许末将行刑!”
  座中气氛就此变得凝重起来,司马张敞赶紧也站起身来,开言劝慰,还呵斥冯宠,说今天是欢宴裴使君的好日子,你怎么能够在席间哭泣呢?赶紧出去,擦干净眼泪了再回来。
  等到冯宠出去之后,张敞就率先举杯,为两位刺史上寿。随即众人也陆陆续续地,都来敬裴该的酒——尤其那些坞堡主,虽说还是初次见面,却都对裴该恭敬得不得了。裴该连连推拒,说自己酒量不大,坞堡主们就说:“裴使君略沾唇可也,我等先干为敬。”
  气氛就此逐渐变得轻快而融洽起来,没过多久冯宠也回来了,挤进敬酒的队伍,先后敬过祖逖和裴该,执礼甚恭——估计主要是因为祖逖在大庭广众下声明了,必要杀陈川为李头报仇之故吧。
  酒过三巡,从事周闳也过来敬酒,并且对裴该说:“裴使君执政之子、高门之后,必然学问高深。今日既有此会,安可无诗啊?还请裴使君赐下一诗,以记今日高会。”
  话音才落,就听甄随叫起来了:“既然有酒有肉,又何必要什么诗?!”
  裴该狠狠地横了他一眼,随即再环视众人,就发现还真有不少期待的目光投向自己。要知道今日宴上,多是大老粗,但也有几名士人,比方说周闳和张敞,而且瞧着祖逖几名从子也都是读过书的——祖氏原本就是书香门第,而不是武夫世家——至于那些坞堡主,虽然都是寒门,相信既为一坞之主、一族之长,多数也都认识字,难免存有附庸风雅之心。
  要知道写诗那是上流社会的风尚啊,即便不是上等人,也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沾上点儿光。是,自己是不会写诗,但凡裴刺史赐下一首来,将来可以背给别人听,然后炫耀:瞧,此诗成就之日,我也在宴席之上,高人雅事,与有荣焉,那谁还敢说我不文?
  ——或许只有甄隧这种外族蛮子例外吧。
  裴该一想也好,自己虽然不会做诗,前世却对唐诗宋词很感兴趣——文史不分家嘛——曾经背诵过不少。还在胡营的时候,他就借着整理文书的机会,把记忆中很多诗篇都默写了下来复习——当然啦,临走前都付之一炬了,这可不能落于他人之手——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因为他考虑到,自己若是逃往江东,难免要和那些官宦、文士打交道,恐怕写诗作赋是逃不过去的;你不需要有多高的才华,但若一首都拿不出来,必会遭人耻笑,就怕影响到自己的声誉,更影响到自己的计划。可是没想到真去了江东,就才呆了短短几个月,没得着任何抄袭的机会……
  莫名其妙的,这机会突然间主动送上门来。裴该原本不打算再抄什么诗文了,可是琢磨着,即便不在江东,也还是必须得跟士人们打交道啊,抄袭的需要虽然降低了,也未必全然归零。既然如此,那我就来一首,让你们崇拜崇拜吧。
  当下略一沉吟,便即吟诵道:“月生西海上,气逐边风壮。万里度关山,苍茫非一状。晋兵收郡国,胡马窥亭障。夜夜闻悲笳,按剑起北望!”
  这是抄的初唐诗人崔融的作品,不过裴该给改了几个字。一是诗中原本为“汉兵开郡国”,但目前匈奴人建国号为汉,再说“汉兵”,很容易造成歧义,所以给改成了“晋兵”;而且“开郡国”是开疆拓土之意,不合如今的局势,因而改成“收郡国”。
  二是结句本为“征人起南望”,抒发中国士卒的思乡之情,裴该给改成了“按剑起北望”,一扫哀惋之意,而蕴含了渴望驱逐胡虏、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要知道初唐的诗风直接继承魏晋,除了部分词语含义和文字声调不同外,大致上没什么区别。唐诗是从普及了格律体之后方始一变,继而攀上古代诗歌的最高峰的,格律诗就离得魏晋风骨比较远了;但就理论上而言,这年月的士人也并非全然不能接受,说不定还会赞叹:中间四句竟然两两对仗,有赋之风,巧妙哉!
  再往后就不成了,宋词多俚俗语,而且长短句相杂,甚至于平仄韵同叶,就算比这年月的民歌都差出十万八千里去,抄没法抄,改不好改,什么“但愿人长久”、“惊起一摊鸥鹭”,都只能够烂在肚子里。
  崔融是唐中宗时期的文章魁首,然单论其诗作,在唐代可能得排出一百名外去。他这首作品结构简单、用词通俗,虽非上品,裴该前世却很容易便记下来了,就此端出来飨客。座中多为老粗,即便张敞、周闳等人,也从来未闻其文名,想来不至于太过掉价吧。
  果然一诗吟罢,当场激起喝彩声一片,只有甄随仍然闷着头喝酒,估计完全有听没有懂。祖逖也慨叹道:“我等日日北望,企盼胡尘静息,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如愿啊……”裴该赶紧端起酒杯来安慰和鼓励他:“祖君,世上无难事,只要我等夙志不改,坚持不懈,总有驱胡复都的一日!”
  这一场酒宴喝到很晚,裴该也有了几分酒意,祖逖扯着他说:“文约,契阔已久,今晚还当如在建康时一般,与君同榻而眠。”裴该说好啊好啊——“待与祖君联床……不对,不是床,总之我有满腔衷曲,要与祖君夜话、倾吐。”
  众人各自散去,甄随他们也必须出城归营,裴、祖二人则把臂步入内室。祖逖还把夫人柳氏和新纳的妾——也就是祖道重他娘——也都给叫出来了,命与裴该相见。裴该心说:“这就快要托妻献子了吧……理论上祖士稚你还有好几年可活,可千万要挺住啊!”
  随即命仆役倒热水进来,二人先净面,再洗脚。裴该才刚把双脚泡入热水当中,忽听门外喧嚷声起。祖逖一皱眉头,尚未及询问,便即传来了祖涣的声音:“阿爹,裴使君,甄营督与张将军不知何故厮打了起来,都要说寻自家明公分辩曲直……”


第二十八章 屠儿
  甄随还没出城,才刚离开衙署不久,就跟原本占据谯城的坞堡主张平厮打起来了,消息报入后堂寝室,裴该就不禁一愣,他心说我刚才见那俩家伙不是貌似相谈得很投契,胳膊搂着肩膀,就跟对连体婴一般踉跄着走出去的吗,怎么那么快就翻脸了?随即双眉一竖:“那蛮子,果然吃多了酒,便要生事!”说着话,也来不及擦脚,湿漉漉地就从铜盆里跳出来,欲待前去呵斥。
  祖逖笑一笑,递上手巾:“文约不必心急,且拭净了双足,穿上鞋袜再说——虽是仲夏,地上却凉,休要感染了风寒。想彼等必是因酒生忿,不必严责,随便呵斥几句便是了。”
  等二人重新整理衣冠,回到前院,就见围拢着一大群人,就中甄随和张平两人面上都有乌青,却仍然不依不饶地互相掰着膀子呢——不过很明显,甄随是占了上风了,张平貌似差一点儿就要被他按倒在地。
  裴该怒斥一声:“还不松开——汝这蛮子,因何酒醉使性,与张将军厮打?”
  甄随“哼”的一声,这才松开张平。他还没有开口,张平先朝上拱手,说道:“本是末将一时出言不慎,得罪了裴使君,然已然向甄督致歉,他却不依不饶,先动手打的末将……”
  祖逖一皱眉头:“汝如何得罪了裴使君?”
  张平面露尴尬之色,嗫嚅着不敢回答,甄随梗着脖子叫道:“本来说得好好的,我见彼等都很敬仰都督,还连番劝酒,就问张平,说汝等在豫州,也知道我家都督之名么?张平那厮竟道:‘屠儿之名,如何不知?’”
  这话一说出口,旁边很多人都面露尴尬之色。裴该不禁嘴唇一歪,轻轻“啧”了一声。
  关于自己这个新绰号,他本人到处散布探子,自然早就听说过了。自己在徐州,尤其是淮阴县内大杀坞堡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连兖、豫之地的坞堡主闻讯也尽皆胆战心惊,故此才造出来这么一个“雅号”。裴该曾经感到非常恼怒,苟晞所到残破,杀戮士女,始得“屠伯”之名,我这才宰了几个人啊,就竟然也被冠以一个“屠”字?
  而且石勒、王弥,乃至于王敦,杀的人也肯定比自己多,只是稍逊于苟晞而已,就没人在背后嚼他们的舌根子,怎么轮到自己,竟然得此“殊荣”?不过再一想,他也就释然了,这其实是很简单的屁股问题。苟晞杀戮士女,士人间遂得“屠”号;自己杀了几个坞堡主,故此别州别郡的坞堡主自然心惊;至于那些大杀老百姓的,老百姓又没有话语权,就不可能有什么说法流传开去啊。
  而且据说自己这个新绰号,还颇给祖逖带来了不少的利益。兖、豫二州的不少坞堡主们听说了裴该的事迹,纷纷议论,说幸好是祖使君到咱们这儿来了,不是裴使君,否则你我怕是都难逃家破人亡的命运。据说祖使君的粮秣物资,多由裴使君提供,说不定将来也想插手兖、豫之事,咱们还是好生供应祖使君,别让他在州内存身不住吧……
  祖逖征兵征粮,原本坞堡主们都叫苦,等听说了裴该的事迹,两相比较之下,深感祖使君真是贤官。倘若咱们不遵从贤官的号令,一不小心换得“屠儿”过来,到时候恐怕悔之晚矣!
  据说还因此流传开了一首童谣,说:“祖公到处,军民安堵;屠儿若至,坞墓墟土。”
  所以裴该光火也就一阵儿,随即就把此事拋诸脑后了。他心说随便你们怎么说吧,祖士稚要依靠你们这些坞堡主,我可与汝等毫无所求,肯听命的能得活命,不肯听命的那就都去死!我暂且管不了兖、豫之事,什么“屠伯”、“屠儿”,都当春风马耳。
  我要在部属中立英武之名,在士人中立贤良之名,在百姓中立保育之名,在敌人中立智勇之名……坞堡主怎么评价自己,还真不必要太过放在心上。
  可是遥遥地打听到有人这么编排自己,跟实际听在耳中,感受自然不同,裴该不禁“啧”了一声,却想不好该怎么训斥甄随——如今裴、祖两家并肩奋战,照道理是应该尽量弥缝双方罅隙的,哪怕己方多退一步也无不可;但甄随是因为别人咒骂自己而不忿伤人,忠诚可嘉,倘若严辞切责,只怕冷了部属们的心啊。
  好在祖逖开口了:“今天下丧乱,为朝廷弃汝等,汝等始筑坞堡,保障地方,虽然有功,也实窃州郡之政。我与裴使君既至,汝等便当竭诚效命,以赎不法自专之前愆,仍不肯俯首听命者,自当剿除,以使军令政务,纯出公门。裴使君所杀者,皆不法之徒也,何得名之为‘屠’?张平,还不快来向裴使君谢罪?”
  张平倒也没有犹豫,赶紧躬身上前,俯伏拜倒。裴该正想双手搀扶起他来,就听甄随在旁边儿高叫道:“苟晞即为我家都督设谋所杀(这是裴该自己宣称的),彼乃‘屠伯’,我家都督怎么也该是个‘屠公’,如何敢说他是‘屠儿’?!”
  裴该听得此言,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将出来——我靠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理由才殴打张平的啊?那连我都得为张平喊冤!
  双手扶起张平,并且呵斥甄随道:“不学蛮子,世上哪来的什么‘屠公’?!”
  “屠伯”是个专有名词,语出《汉书》,是说酷吏严延年当河南太守的时候,刑杀过甚,“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所以这词儿专指酷吏、好杀的官员,“伯”既非爵号,也不是说这人年岁比较大——怎么可能再编造一个“屠公”出来?
  当然啦,“屠儿”也确实不是什么好词汇,“儿”有轻视意,大概是因为坞堡主们瞧着自己年纪轻,故此才以“儿”字来命名之……
  ……
  裴该强令甄随向张平致歉,然后才驱散众人,与祖逖返回内室。
  两人借着酒兴,铺开地图,指点天下形势,足足说了大半夜的话。按照祖逖的意思,既然裴该带了兵过来了,不妨就与自己会合一处,再谋河南,然而裴该却摇摇头,婉拒了:
  “祖君前番致书说,郏县之战虽然取胜,所部精锐却折损甚众,兖、豫诸堡异心萌生——须知彼辈多是小人,畏威而不怀德,亦不如编户齐民容易治理,是以我……”想要仔细跟祖逖说说自己破灭辖区内坞堡的经验,再一想,这事儿我通过来往书信也讲过不止一遍了,奈何祖士稚听不进去啊,主要是太急功近利了,那我再多费唾沫星子也没啥用。于是顿了一顿,收束住思绪,折回去说道:“故而裴某来此,是壮祖君声威,以平兖、豫骚然之态。至于再攻河南,恐怕时机未到啊……”
  裴该说了,最近江东颇有不稳的动向,倘若我等并力北向,建康方面却从后牵绊,恐怕后无退路,更难成功——“若取河南,关中易固,即长安为胡贼所陷,天子也可逃归故都,此岂建康所欲见之事?我过兖、豫,还待南下求会第五盛长(第五猗),彼近日之势,君可见否?朝廷既拜琅琊王大都督陕东,则不当再遣第五盛长都督江北四州,而既已遣他来,建康又不允其入荆。南北水火之势,由此可知矣。”
  祖逖恨恨地一捶床榻:“都只为自身权势着想,无人心系国家社稷!”
  裴该微微一笑:“这也是必然之理。若无自身权势,如何统一军政,驱逐胡虏?是以乱世之中,人人可为且欲为曹操!今日之势,如蛇双头,相逆而行,其身必裂。且南北相隔千里,天子仅一隅之地,琅琊王却奄有江淮,臣势既大,朝廷不可不倚靠之,却又不得不防备之。而若使第五盛长入荆,则陕东大督之任,形同虚设……”
  祖逖瞥了裴该一眼:“文约,卿也欲为曹操么?”
  裴该一拍胸脯:“裴某之心,祖君素知,何必问耶?然我虽无不臣之心,若建康遣人来替我牧徐,我必逐之;即长安遣使来召我入关,我亦坚辞不受。祖君,且扪心自问,若两方欲夺君之兵权,君又如何做?”
  祖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若果有才智之士,强过祖某,来守兖、豫,祖某自当为之执鞭!”
  “该愚鲁,天下才智之士,可继祖君,守牧二州,统驭豪杰,兴师北伐者,不知都有谁哪?”
  祖逖闻言,不禁垂下头去,良久沉默不语。
  要说祖士稚可能真是毫无私心,但同时他也自视甚高,放眼四顾,就觉得北伐大业只有自己才能完成,就目前而言,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索綝、荀组、王浚,乃至于死鬼贾疋、老朋友刘琨,谁能比自己强啊?那若换一个人来主掌兖、豫,驱胡大业还可能成功吗?自己怎么能够拱手把兵权给交出去?
  所以裴该趁机就说了:“我过祖君处,为君壮声势,随即便将南下,沿江而归,以吓阻江东,使建康不敢掣肘。其后稍加积聚,再可与祖君共谋恢复故都,救援长安。祖君,须知欲速则不达,君此前郏县之战,便是积储不厚,急于发兵,乃至功败垂成。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若不步步为营,即便取下洛阳,恐也无力再向关中了——君请三思。”
  裴该真不觉得靠着自己手下这五千人,就能够协助祖逖,顺利地拿下河南地,对战胡汉重兵集团,除非他把徐州放空,把兵全都领出来。但一来实在舍不得徐州的基业,二来后无退路,一旦遇挫,就怕难以复振——风险和收益不成比例啊。
  他可是熟知后事的,不提桓温、刘裕等人的北伐,就说绝世名将岳鹏举吧,十万岳家军酣斗偃城,几乎就把兀术的主力军团给彻底打垮了,可是只要后方金牌一到,他不退也得退。倒还真不是岳飞愚忠,问题你缺失了后方基地,还怎么可能长驱直入,渡河北进?于是——“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酿成了千古的大悲剧……
  建康都是些什么货色,裴该心里清楚得很,他们能够任由你们裴、祖二人顺利挺进河南,甚至于把司马邺都给救出来?除非你有随时翻脸,都可以直接兵指建康的实力!而且就算你真有实力了,对方若瞧不见,或者睁眼瞎,仍然要在背后搞小动作,那也很恶心啊,你总不能真的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杀胡虏,却先去把陕东大都督给剿了吧。
  这年月的天下,终究还是士人的天下,终究还是皇权的天下,一旦背离,千夫所指,自家阵营恐怕也会瞬间分崩离析……裴该每每想到这点,都不禁有些羡慕石勒,外族在这方面,天然的禁锢恐怕多少会小一点儿……
  但即便如此,石勒也得先依附胡汉政权,等势力雄大了才敢自立的不是吗?


第二十九章 劫兵
  裴该来到谯城的第二日,于城外列开阵势,自己与祖逖并马而行,检阅士卒。
  祖逖定睛观瞧,不禁暗暗心惊,心道裴文约真练得好兵哪!首先说裴家军的装具很精良,这倒并不奇怪,裴该在徐州南部已经种了好几年的地了,并且还顺利拿下了彭城的铜、铁矿藏,既能自己铸造兵器,还能铸钱购买物资;祖逖虽与裴该相交莫逆,但也知道裴文约既非自家部属,也不是彻底无私之人,他就不可能把最好的东西全都拿出来给自己,肯定主要用来装备徐州的新兵啊。
  其次,徐州士卒的精神状态都很好,个个挺胸迭肚,志气昂扬,而且满面红光——看起来吃得不错嘛。去岁兖、豫是平年,听闻徐州风调雨顺,难得的大熟,而裴该还在江东的时候,跟祖逖谈兵,就说过必须得让士卒吃饱饭,如此才可经常性地训练,战阵上遂能不弱于敌,看起来他是真有实力把徐州兵填饱喂足哪。祖逖心说不成,我得再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让他多资供我一些粮秣物资。
  第三,是裴家军的队列很整齐,一个个方阵就如同刀砍斧凿的一般。当然啦,在裴该看来,这还远未够班,比起后世长街阅兵的队伍来,简直就松垮散漫到令人发指……当然时代、环境,乃至食物都完全没有可比性,他也不能过高要求。裴该前世读过不少历史穿越小说,谈起练兵的法门主要有两个:一是军体拳,二是队列训练。军训时候学过那几手军体拳他早就扔到爪哇国去了,但队列训练大可搬来运用,所以练兵的时候,乃是生顶着刘夜堂、甄随等人的不解和疑惑,强行推广的。
  其实队列训练也不算什么新鲜花样,据说明代的戚家军就能够顶着瓢泼大雨依旧挺立如松,队列不散。只是这年月对于队列的要求并不很高,尤其是新募的兵卒,而非亲信部曲,一般没人会花费太多精力和时间去练队列,练站姿——基本都是消耗品嘛,费那劲干嘛?
  裴该可没打算把普通士卒都当消耗品,他觉得自己距离“慈不掌兵”的要求还很远,上次蒋集岗之战折损了小三百人——还多数都是祖逖训练出来的老兵——就把他肉痛得不得了。当然啦,想要如同后世美军蹂躏小国那样,争取打低伤亡甚至零伤亡战斗,在这年月完全是天方夜谭,但裴该总觉得身为将领,总应该尽可能减少己方的损耗,而即便无法回避,必须得打消耗战,也不可浪掷士卒性命,更不能因为可能的损耗而疏忽了日常训练。
  “烈风”、“劫火”二营是徐州军的精锐,文朗所部骑兵就更不用说了,裴该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在练兵上面,此番排列出来,也有向祖逖炫耀的意思。然而祖士稚心中虽惊,脸上却并不肯有丝毫表露,策马自阵前缓步行过,只是偶尔略略颔首而已。
  裴该忍不住问道:“君看我军士卒如何,可堪一战否?”
  祖逖侧过脸来问他:“可曾经历过血战?”裴该先点一点头,然后再摇头:“自然也曾战场搏杀,然尚未遭遇强敌。”唯一碰到过的强敌,也就是支屈六的羯胡兵了,但那都两年前的事情了,不必拿出来说——正经这五千兵马,有超过七成都是那一战之后才始招募的。
  祖逖笑道:“观之颇为雄壮,然是否面临强敌能不动摇,尚未可知也。昔日洛阳禁军,亦甚可观,然而……”随即又怕这话说重了,扫了裴该的面子,因此赶紧转圜:“然以之威吓江东,颇足够了。”
  裴该自然明白敢战之卒不是靠站队就能够站出来的——当然也不可忽视队列训练的重要性——但也不希望把才刚训练成的部队就拉上血火不测的前线,去面对强敌;事物的发展、能力的养成,总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因而他并不在意祖逖的刻意贬低,笑一笑说:“我欲先将此军扫荡徐北坞堡、盗匪,再北上以攻曹嶷,若能灭曹而归,始可与祖君会合,进讨胡虏……”咱们不急,一步步来。
  面对的敌人逐渐棘手,战斗烈度逐渐增强,在裴该看来,是一支强军成长的最佳途径,既不会因为始终不遇强敌而导致血勇不足、战技原地踏步,甚至于生出虚幻的骄矜之心,也不至于脊梁骨被反复打断,百战老兵永远培养不起来。本来在乱世之中,如此养兵实为奢望,好在有祖逖顶在前面,先帮裴该把强敌给扛住了。
  在建康结交之初,以及才刚北渡之时,裴该是把祖逖作为自己的榜样,但如今看来,祖士稚很可能是一道阶梯,只要能够攀缘而上,自然强军可成,壮志可伸!
  ……
  裴该在谯县附近停留了整整六天,然后便留下部分粮秣、器械、马匹,辞别祖逖,率军折往西南方向,经汝阴、汝南前往荆州,要去拜会第五猗和荀菘。可是才刚进入荆州地界,就遇见了一支徐州的商队,带来消息说:宛城已被攻克,荀菘已然归降了第五猗。
  裴该闻讯不禁皱眉,心说我靠,历史又变味儿了……
  详细情况是,去岁第五猗受命都督四州,当即率沿途所招募的千余兵马逾越南山,进入荆州最西北方向的魏兴郡。魏兴、上庸、新城三郡虽然归属荆州刺史部,但实际上与梁州的关系更为紧密——两汉时,这三郡原本都只是汉中郡的一部分而已——建康政权的手一时还伸不了那么远,故此第五猗可以肆行无忌。但是接着再往东走就不成了,遭到新任荆州刺史王廙的阻拦,想要折向南阳方向,荀菘又已占据宛城,不肯接受第五猗的指挥。
  正当第五猗兵寡力弱,难以进一步扩展势力的时候,突然间喜讯从天而降——杜曾率领残部北上,亲自跑到南乡的三户亭来拜谒第五猗,请求依附。并且杜曾还与第五猗商定了婚事,将第五猗的庶女嫁给杜曾之侄杜略为妻,随即两军合流,顺利镇定了南乡郡,进取襄阳。建康所署荆州刺史王廙率军来御,结果被杜曾杀得大败,第五猗就此得以进入襄阳城。
  第五猗的战略,是掉过头来先收服荀菘,然后再进取义阳、江夏,把整个荆州北部都置于朝廷的掌控之下。此时周访、甘卓等将还率部在湘州攻打杜彛醵爻榈魉潜痹芊靡虼硕萸矣υ柿硕艔|的投降,上奏建康,任命杜彛投嗑?墒撬遣鸥胀牙胗攵挪康慕哟ィ舫瘫鄙希豕币环馐樾糯矗艔|当即降而复叛。周访等人被迫掉过头去,再攻杜彛钪樟僬笊彼蓝挪亢方叛澹冉低跽妫艔|孤身带箭而逃,途中伤重而死——湘州的叛乱就此被彻底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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