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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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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奋刚才的神情挺兴奋,可是随即眉毛又拧起来了,对陈剑说:“兴国可为我好生款待那裴寂,留他一餐,席间探问消息,使君此番召聚,究竟何意啊?”
陈剑说还何意,这信里不写得明明白白的么。陈奋摇摇头:“恐非真意,兴国且为我去问来。”
陈剑没有办法,只得出门去招呼裴寂,要留他吃饭。裴寂说这还不是饭点儿哪,我身上还带着好几封信,得跑好几家坞堡去递送——虽然很想留在你这儿过夜,你这儿招待好啊,但估计时间不够了。令兄究竟奉不奉命,你赶紧给我个回复吧。
陈剑笑着敷衍,说我哥哥还在考虑,请贵介再等一段时间吧,说着话就扯着裴寂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五铢来强塞在对方怀中,低声问道:“此番使君相召,究竟何意啊?能否见告?”
裴寂一边掖好钱,一边反问:“使君之意,都在书信中,难道令兄不曾告诉足下知道?”
陈剑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再次探问。裴寂貌似并无隐瞒之意,当即就压低声音说啦,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虽说青州方面有警,但曹嶷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哪,按照卞别驾的意思,城防和燧堡都已然完工了,县卒一千多人,足够防守,大不了可以向江东的琅琊王求援嘛。然而使君似乎很紧张,一定要召集坞堡主们开会,商议防守之事。
“我主风流儒雅,当世之杰,然实不识兵戈之事,祖守一走,难免方寸大乱……”
陈剑追问道:“须我等如何支应?使君可有腹案?”
裴寂说主人的腹案,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么——“卞别驾前日还与使君争吵,为使君助卿等夺人田产……啊不,是合理合法地变更田契之事,似为别驾所察知,于是乃问我主:‘前此求人资供粮秣、兵役、劳役,已不得不典鬻吏目,使君又私下售田,今再求告,以何为值?’我主但云:‘祖守既去,郡吏还不是由得我卖么?’”
陈剑打探清楚了情况,便即返回堂上,向其兄陈奋禀报。陈奋闻言大喜:“我固知使君还要卖官!”随即表态,说兄弟啊,这回就不劳烦你了,我亲自前往,也要去买一个官儿来做。
陈剑心中暗笑,其兄这般举动,倒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大概半年之前,裴该他们才刚来到淮阴县,召集坞堡主们会商,卖官鬻爵,当时陈剑兴冲冲地捧着大摞的白板回来,却被陈奋当头浇了一瓢凉水。陈奋说了,乡间小吏,你买来做啥?何必浪费这钱呢?陈剑反复央告,说你不要我要啊,我一心想当官,哥哥你就允了我吧,纯当你兄弟我败一回家了。
最终陈剑拿下了乡正之职,还顺便买了三个里吏,赐予自己的亲信。
当时陈奋对此确实并不以为意,还嘲笑了兄弟好几天,但是逐渐的不对了,陈奋发现坞堡中人看兄弟的眼神,貌似有些变化,几位年长者原本见了陈家兄弟都不肯行礼,如今却独对陈剑行礼……而且陈剑那三名得了里吏之职的亲信,平常里胸脯也挺起来了,走起路也摇头晃脑了,全不把同侪放在眼中。
对于陈剑的威风,陈奋逐渐产生出了艳羡之情,而且他也怕兄弟借着官家之威,会一步步地爬到自己头上去……再加上自家亲信没有一人得官,据说私下也有些怨怼之语,甚至某几人还开始去巴结陈剑……
陈奋这个后悔啊,那乡正原本就该是我的!而且若是我肯出手,更大的吏职都能搞到,又岂止区区的一乡之长?以我如今的实力,就该得个什么守从事、武猛从事啊才合衬嘛。
他这些天一直在期待着,刺史的胆子和胃口越来越大,卖过一票官吏觉得不过瘾,不能供奉自己日常所需,会起意再卖一批——反正空额还多着哪。看起来真是苍天护佑,祖宗显灵,竟然真被自己盼到了这一天!
陈剑念信的时候,陈奋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故此命兄弟去探探裴寂的口风。等问完了回来一说,陈奋当即表态:这回我去,我也要买个官来做!
陈剑揶揄道:“大兄便不怕此去难填使君的胃口,会被拘押起来么?”
陈奋笑道:“若祖太守在,或有拘押我等之事,而今太守远离,如弟所言,使君纨绔而已,又天性平和,安能行此下策?”
“若青州曹嶷真率兵南下,我等当固守坞堡,钱粮一丝一毫也不可浪费——若被使君将物资、兵源收将去了,我兄弟以何来抵御贼寇?”
陈奋还是笑:“使君胆怯,兴国不可为其所惑。曹嶷尚未平定青州,又安能来夺我徐州?淮水以北,尚有东莞、琅琊、东海等多个郡国,他要何年何月,才能杀到北岸来哪?且祖太守行之不远,若闻警讯,必当兼程折返——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兄长不是瞧不起乡里小吏么?何不等曹嶷过来,向他买一个将军做?”
陈奋一甩袖子,说兄弟你过分了啊——“我前日戏言耳,兴国何必以此为说?曹嶷若真杀来,兴国不阻,我便降了他,自然可得个将军。只可惜,我以为曹嶷并无意南下,使君不过以此为托词,想要多卖些官,得些米粮、资财罢了。则我趁此良机,可先买个郡吏来做——乡里小吏,固然无趣,但若门下贼曹、五官掾、循行等职,便足以光宗耀祖啦!”
随即拍拍陈剑的肩膀,说兄弟你也别眼馋,等我这回买个郡吏,下回就再轮到你,你可以去买个比我更大的官儿——其实心里话说:从今往后,可不能让你再在名爵上强过我去了!
于是回复了裴寂,陈奋收拾行装,准备好坐骑,第二天一早便辞别兄弟陈剑,领着几名孔武有力的从人,渡淮往淮阴县城来。他在路上还向那几名从人许诺,说这回我也给你们买个吏做,尔等不必再眼热我兄弟的属下了。
淮阴县内十一家坞堡,绝大多数也都在前次买官和其后买田等事中,尝到了甜头,因而与前次不同,这回包括陈奋在内,足有十位坞堡主奉裴该之命,亲身前来——剩下那一个是真病了,命其嫡子从行。
当然很重要的一点,上次开会,谁都不知道这几个远来的官儿究竟是什么人物,具体什么德性,多少心存警惕,不敢随便犯险——陈奋就是那么想的;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了解,对于裴、祖、卞三人,却都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其中祖太守最不好打交道,好在他一直都在练兵、修城,就没怎么关注过民政;卞别驾是个讲规矩的人,只要你别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就不必担心瞧他的脸色。至于裴使君,那就是一个纨绔啊,纯以家门得致高位,其实什么都不会……哦,或许他会谈玄,能做文,那我等无学庶民就不清楚喽。
据说裴使君曾经想要召集县内士人,听他论玄来着,可惜只讲了一堂课,一瞧仅仅来了小猫三两只,而且瞪俩大眼,对于他的深奥玄旨基本上是有听没有懂,使君也就放弃了,从此不再浪费精力,对牛弹琴。
当然啦,裴使君也并非全无长处。首先他虽然不通政事,但是庶政一以委之卞别驾,不随便掣肘,就证明是一位好上司;其次无论卖官还是售田,谈判桌上讨价还价,本是情理中事,一旦商量定了,走流程都很快,而且绝不索取额外费用,这说明使君很有商贾的潜质,是位可靠的生意人——因此坞堡主们都很乐意跟这位裴使君做生意。
正经开会之前,自然按照老规矩,坞堡主们得要互相串联,陈奋当仁不让担任了盟主。他提出来两项谈判重点:其一,上回卖官,由得卞别驾开口,价钱未免定得太高了一点儿,结果大家伙儿都只买了乡里的小吏,而不得一州吏,实在可惜。这回咱们可得联起手来,好好地压一压价格。
其二,价钱也别压得太狠,或者价钱压低了,那就得多进货。汝等千万不要以为使君是畏惧曹嶷来攻,所以能够利用他的胆怯心理,过于廉价地买到好官;我估计啊,什么曹嶷,纯属借口,是使君自己想趁着祖太守不在,卖官敛财罢了。所以价钱倘若压得太低,损伤了和气,说不定谁都买不到官了。
总之最后定什么价格,还请各位唯我马首是瞻,看我的眼色行事。我咳嗽,那就是还有谈判空间,你们继续压价;我若瞥眼,那就是到此为止啦,全都噤声,休要惹恼了使君。
众人尽皆唯唯。于是到了日子,全都换穿上整洁然而简朴——还有打补丁的——衣衫,到县署来拜裴该。进了大堂一瞧,正面只摆着一张枰——这是留给谁的?是使君不肯露面,让卞别驾来和咱们谈呢,还是使君打算把别驾也给撇开?
据陈奋得来的消息,对于使君这次召集众人卖官……啊不,商议防守之事,貌似卞别驾是并不赞成的,所以后一种可能性会比较大吧。
众人按次序坐定,等了大约半顿饭的时间,才听得屏风后有人痰咳,随即裴该迈步而出。众人抬眼偷瞧,都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位裴使君不再是前一次开会时候那种懒散到多少有点儿邋遢的打扮啦,而且也没穿公服,他今日穿着,竟然是戎装!
就见裴该披着一身铁叶的鱼鳞甲,高盆领,双肩和腹部都有金属兽头为饰,此外胸前还镶嵌着两片瓮口大、擦得锃亮的护心镜;甲裙过膝,下穿皮裤,着马靴,腰悬长刀;头戴平上帻,没有着盔——红缨兜鍪被他夹在左掖下,右手则捏着一支青竹杖。
众人才偷瞧了一眼,便即俯首。陈奋心中不禁赞叹,谁说使君纨绔的?他装模作样穿着戎装前来,先声夺人,就是为了坐实曹嶷将要南下的假消息,好在谈判桌上占得上风啊!估计这次,他所需的物资定不会少,我等要尽量多买几个官,才能值回票价。
裴该缓步而出,随手把兜鍪朝案上一放,也不落座——穿成这样,估计难以跪坐——却曲起一足,踏在枰上,目光炯炯,环视众人,先问:“邗西坞主,因何不到?”
末座的年轻人赶紧回禀:“家父偶染……真的染病了,不克前来,并非……”
裴该冷哼一声:“汝父前日要买田,倒知道亲身来县中见我,今我有所需,却不奉召,只遣汝来——汝何等人,安能应我之命?”提高声音,大喝一声:“叉将出去!”
第三十八章 鸿门宴
邗西坞主因为得病,没能赶来开会,只得命其嫡子替代,这人早两天就进了淮阴城了,也往县署去报过到,在从事周铸那里登记过姓名,也没人警告他身份不够,要把他摒除在会议之外。可没想到真等开会了,裴使君却突然间发怒,喝令将他“叉将出去”。
当即就冲进来两名孔武有力的部曲,一把按住那年轻人,就跟逮只小鸡似的给提拉下堂去啦。
众坞堡主不禁一阵骚动。陈奋是认识这个年轻人的,知道他也练过几天拳脚,等闲三五人难以近身,想不到毫无还手之力,就真被“叉将出去”了……是他不敢抗拒啊,还是使君麾下这些部曲,真跟兄弟曾经提起过的,看着就都是些极能打的角色呢?
他略略偏头,眼角扫视众人,那意思:稍安毋躁。反正咱们都是正经坞堡主,没找人替代,跟那小子不同,那你们担的什么心,着的什么急啊?燕雀中矢而落,难道飞在它们高处好几十丈之上的鸿鹄要害怕吗?
不仅如此,他还赶紧朝裴该拱手:“使君息怒。”谈判还没有正经开始,这会儿得多给使君留点儿面子,尤其是自己得尽量在他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那等会儿就方便讨价还价啦。
裴该瞥了陈奋一眼,声音略略放和缓了一些:“汝是……”
“小人淮泗坞主陈奋,字……”
“汝便是陈奋?听闻汝家在县内最富,广有田产,坞堡中户口繁盛,此番抵御贼寇相侵,须得多助县中钱粮才是。”
“小人自当报效,但不知使君须钱须粮?所须几何?”好,这就开始进入正题了。
裴该撇嘴一笑:“我为徐州刺史,且非寻常刺史,身带徐方都督印信……”晋朝的刺史分两种,一种是不带兵的刺史,只管民政,一种是带兵的刺史,就有点儿类似于汉末的州牧——“守土有责。今若北虏率军渡淮,来攻淮阴,将如何抵御?陈奋,听闻汝也曾多次率民壮剿贼,识得兵戎之事,汝来说,当有多少兵守备此城,才可保得万全?”
陈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淮阴县小,小人入城时亦见到了,城防工事都已完备,则只须一二千人驻守,便十倍之敌难以遽下。小人等再聚合民众,从外策应,自然稳如泰山之固——使君无须担忧。”他这意思,你别动不动就拿御敌来说事儿,就目前你手里这些兵,守城足够了啦。
裴该冷笑道:“我所忧者,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陈奋一皱眉头,心说这啥意思?我……我听不懂啊。好在裴该随即就解释了:“祖守临行前,亦曾与我说,今沿淮燧堡已完,可阻北虏渡淮,然若彼等自上游涉渡,又如何处?汝家坞堡若正当敌,可肯为我守御么?”
陈奋随口答道:“若北虏来,我等必秉承使君旨意,奋死而斗,不使彼一人一马自淮泗乡内南渡!”反正曹嶷又不会真来,拍胸脯吹牛皮谁不会啊?
裴该注目陈奋:“然若汝兄弟降贼,又如何办?”
“小人断然不会降贼!”
“前数年赵固等兵至下邳,我听闻汝便有更易旗号,开坞堡迎降之意了?可有此事?”
陈奋闻言大吃一惊——我靠这是谁告诉使君的啊?再想一想,貌似这也不算什么隐秘之事,当时县内打算改弦易辙,老老实实忍受胡汉军征服的坞堡也不在少数,倘若赵固所部真的再往东开进三五十里,说不定有一半儿坞堡当即就降了……裴使君打听到这事儿也不奇怪,问题是当着他的面,我绝对不能够承认啊!
“此谣言也,专为陷害小人,小人生是晋人,死是晋鬼,岂肯为此背弃祖宗之事?”
裴该一撇嘴:“人心隔肚皮,我却信不过。”顿了一顿,观察陈奋等众人的反应,随即一口气说道:“不如汝兄弟携家眷来县中住,由得我部开入坞堡,代汝守备家业——汝等同理,只要将坞堡双手交与官家,自可保障大小相安!”
众人闻言,全都傻了——唉这什么意思啊?这位使君并不如同传言那般好说话嘛,他今天怎么貌似胃口比起祖太守来都只大不小?这是真话是假话?是恐吓我等,还是漫天要价?无不把目光投向陈奋——你是我等盟主,赶紧说句话吧,该如何应对使君此议?
陈奋也多少有点儿蒙,但势不能容许他长时间思索,于是当即喊起冤来:“我等实无背叛之意,使君勿听宵小之言……”
裴该冷冷地望着他:“我只问汝,从是不从?”
“实、实难从命,不如……”
裴该当即双眉一挑,两眼一瞪:“既不肯从命,便休怪我翻脸无情了!”右手的竹杖当即朝向摆在几案上的铁兜鍪就抽了上去,“当”的一声,声音还颇为清脆。随即“呼啦啦”脚步声杂沓,众人一抬头,就见屏风后和侧门外瞬间便涌出数十名兵卒来,卫护在裴该身前,而且个个手执弓矢,一站定便开弓拉弦,把亮闪闪的箭簇瞄准了自己。
而且同一时间,身后也有脚步声响,有人大着胆子转过头去一瞧,就见大堂门口同样堵上了数十人,也全都执弓相向。
陈奋不禁愕然道:“原来使君召我等来,并无好意!”
裴该得意地点点头:“不错,今日乃是鸿门宴!”
……
裴该早就想收拾这票坞堡主了,他可没打算跟陈奋等人和睦相处。
有句话叫做“皇权不下乡”,那是古代中国社会因为统治成本和官吏人数的限制,所造成的无奈之举,一定程度上允许乡社自治——从这个角度来观察古代社会,也确实无“封建诸侯”之名,而有封建层级之实了。
但中国古代终究与西方古代不同,中央政府相对强势——大部分时间段——对于地方自治的容忍度是有限的,一旦逾越出了一乡一里的范围,就必然会遭受打压。前汉因此出现了不少的“酷吏”,专注打压地方豪强,甚至不惜于流血漂橹。经过反复清洗,到其后期,起码在精神层面已经大一统了,除了少数偏远地区外,并不存在“知道地主不知道官吏,知道官吏不知道皇帝”,或者“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的情况。只是地方势力也会反弹,新起的儒学思潮与宗族势力相结合,很快就产生出了“经学世家”这一毒瘤,就此酿成了长期的动乱和分裂。
魏晋南北朝时期,可以说是对秦汉第一帝国的反动,在开历史的倒车。
而且在乱世之中,非世家的地方小势力也重新膨胀,利用政府权威衰退甚至是退出的机会,在中原各地建造起了大大小小的坞堡。这些坞堡,可以说就是一个个微型的割据政权,在无形中也把晋朝在中原残存的势力割裂得七零八碎,再无法凝聚力量以对抗胡汉国也即前赵,以及其后的后赵政权如飓风般的侵攻之势。
固然祖逖北伐的时候,很多坞堡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甚至于受其领导,出兵出粮为他卖命,但这与其说是坞堡主们心向故晋,还不如说是祖士稚个人魅力的号召,而与其说是他个人魅力所致,还不如说是因情因势,不得不为之举。因为当时无论刘氏还是石氏,都在忙着稳固黄河以北的土地,河南地区处于半真空状态,祖逖恰在此时强势进入,才使得那些坞堡主们不得不暂时性地俯首帖耳。
史书上记载,当祖逖杀到河南之后,“河上堡固先有任子在胡者,皆听两属,时遣游军伪抄之,明其未附”,彼等若真是有戎晋之别、思晋之念,又怎么会先任子质胡,继而长期维持两属的局面呢?祖逖不能及时吞并、消灭这些坞堡,遂使得自军有若散沙,既不耐苦战,在他这个魅力无穷的领导者去世后,势力也便瞬间崩塌了。
故此裴该有了后世的经验,绝不能蹈祖逖之覆辙。尤其当他进入淮阴城之后,发现除了县城里部分富户和手工业者外,基本上所有的县民,尤其是农业户口,全都被那十一家坞堡所掌控,他这个刺史而兼县令,基本上就是个空头衔。可想而知,这种状态倘若不加以扭转,一旦有胡骑入侵,将会有不少坞堡直接转身投胡,剩下的大概也以“两属”作为既定方针,坐观成败。
倘若是赵固、王桑之流亦兵亦匪之流还则罢了,若是石勒等有大志向的,只要一抛橄榄枝,杀戮不过甚,坞堡主们还不纷纷往投?谁会在乎自己这个光杆刺史?!
因此无论从长期维持淮南地区的安定来考虑,还是从建立稳固的根据地,支持祖逖北伐来考虑,裴该都必须要统合这些坞堡,把田地和民户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那么,该采取何种措施呢?他很快就想起了一位先贤来,那便是汉末割据荆襄的刘表刘景升。
当时荆州大乱,刘表单骑而入宜城,旋用蒯越之计,“使越遣人诱宗贼,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袭取其众,或即授部曲……江南遂悉平”。刘景升坐谈之辈,但这一手玩得还是很干脆利落,令人拍案叫绝的。
问题是裴该初到时还无法仿效刘表所为,因为刘表虽然身边儿没啥兵,看起来比裴该势力更单薄,但他已有天下之盛名,所以能够先把地头蛇蒯氏兄弟、蔡瑁等拉上船来。若无蒯越设谋、招诱,他一空降官员,恐怕连宗贼的数量都统计不全吧。
但是广陵郡内并无大族——如今负责南方广陵、舆县和海陵的戴家,勉强可以算是中等门户——更无蒯氏这般智谋之士,可以为裴该所用。再说了,裴文约家世虽然烜赫,论起本人名望来,他比当初的刘表要差得很远,就算真有蒯越、蔡瑁,也未必肯登他的门。所以他才只能暂时蛰伏,以待时机。
然而收拾那些坞堡主,把他们所掌握的田地、户口都抢到自己手中,本是裴该的既定方针,只是他既没跟祖逖说过,也在不久前才刚透露给卞壸知道——还遭了卞壸一通骂。在此之前,裴该一方面在会议上假装纨绔甚至是瘾君子,以使坞堡主们轻视自己,继而又假装贪婪,满足了那些坞堡主们对于官职、田地的很多要求——“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反正本来我就捏不住,先给了你们又如何?迟早还是要还到我手里来的!
一直等到祖逖走了,坞堡主们彻底放下了警惕心,同时自己手里也多少掌握了一些武装力量,更重要的是,地方上的情报也搜集得差不多了——真以为裴使君到处乱蹿,只是因为闲得无聊,或者喜欢听故事吗——他才骤然发动,要一举将那些坞堡主全都擒下!
至于杀不杀的,看他们表现再说。
……
对于这一场“鸿门宴”,裴该筹划已久,但具体要怎么实施,他却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诉刘夜堂、甄随等人。四名营督倒是并无异议——捕不捕人,杀不杀人,捕谁杀谁,听命令就好了嘛——刘夜堂当即建议,若是使君要将那些坞堡主尽数杀却,就调刀矛兵过去,若只是逮捕,当以弓箭手为最佳。
地方就那么大,若是使用刀矛,难保能够留下全部活的坞堡主来——他们大多也是习武的,必然会反抗啊——但若使用弓箭,当面威慑力更强,而只要不放箭,其实也伤不了什么人。
所以才派弓箭手在两头一堵,将坞堡主们围在了中间。变起仓促,好几个人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只是蜷身、缩头——仿佛能够缩小目标,让弓箭射不准似的——余者都把目光投向了陈奋。
陈奋又是害怕,又是懊悔——怎么兄弟过来无风无浪,还能买得官做,我过来一趟就中了圈套呢?然而后悔无用,势又不能容许他长时间考虑,反复斟酌,他就觉得仿佛无数道目光如同箭矢一般扎在自己后脊梁上——他的座位最靠前啊。
该怎么办?倘若坞堡主们彻底的一盘散沙,自然各做打算,各自为战,但来前就说好了,陈奋才是盟主,一切唯陈奋马首是瞻,所以大家伙儿无意识之下,都先要观察陈奋的反应。陈奋知道,倘若自己犹豫,或者束手就缚,原本打算反抗的很多人都会因此而放弃的……难道就真的从命把产业都交出去吗?岂有此理!而且谁敢保证交出产业,就一定能够活命?
必须反抗,哪怕是死,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不能让这可恶的使君趁了心!可是那么多箭支描着,距离这么近,只要随便练上两三个月,就没谁会射不准……该怎样反抗才好呢?
耳听着裴该喝一声:“都给我拿下!”随即就见有不少兵手提绳索,从弓箭手身后探出头来。陈奋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当即把身体略略朝后一坐,随即伸右手抄起身侧的几案,又探出左手,抄起了自己身后的几案,双膀发力,“喝”的一声,同时将两案举将起来,护住了身体。
“咄咄”几声,有弓箭手松了弦,六七支箭全都钉在了几案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陈奋一拦下这几支箭,当即腿脚发力,弹身而起,挥舞着两具几案,口中暴叫连连,就朝着裴该冲将过去。裴该身前只有些弓箭手,无人执有或长或短的肉搏兵器,一旦近了身,不信还有人能够拦得住自己!
只要一几案拍倒那狗官,自然围困可解,随即以狗官为质,自己便大有平安返回坞堡的可能性啊!
第三十九章 老爷有刀
刘夜堂安排的弓箭手,都有各自瞄准的目标,所以陈奋一动,只有几人手抖发射——其实不该射的,长官还没下命令哪——其余的还都瞄着旁人,不可能在一两息之间转过来再瞄陈奋,厅堂又不甚大,遂被陈奋两三步便即侵至身前。
几案落处,一名弓箭手当即被拍翻在地。倘若那些坞堡主组织力再强一些,不惧怕死亡,趁此时机一起发动,估计裴该的谋划就要彻底化为流水,还可能酿成极大的动乱;好在变起仓促,众人又都唯陈奋马首是瞻,陈奋虽然动了,他们的反应却要慢上好几拍,只有两人及时仿效,把几案立起在身前。但是护着身前,护不了身后,就听后面有人叫:“再敢妄动,便发箭了啊!”
陈奋一几案拍倒一名弓箭手,左右弓箭手本能地侧身闪避,就把裴该给亮出来了。裴该正在琢磨,我转身跑估计是来不及了,是就用竹杖抽他哪,还是赶紧拔刀?忽听一声暴喝,身后蹿出一人,大吼道:“休得放肆,汝若能赤手接我三拳,便请都督宽放了汝!”
陈奋才待挥舞几案,砸向裴该,就见眼前骤然现出了一张粗豪丑陋的面孔。他闻言不禁一愕,耳听裴该说:“答允汝了。”心思疾转下,当即抛下几案:“好,我便接汝三拳。”
真要是打翻了刺史,此仇再也无可禳解,一旦祖逖回兵,还得恶战一场啊。对方有两千兵,若然不顾刺史死活,拼命来战——不是说他和裴刺史不睦么——自家坞堡即便获胜,也必损失惨重。既然有人发了话,而刺史也应允了,那就姑且再信他一回吧——至于其他那些坞堡主,我也顾不得他们了。在陈奋想来,老子平生拳脚不输于人,你就算再厉害,还能三招就打败我?
那闪身过来保护裴该的,自然便是甄随了。裴该也知道这趟有点儿行险,关键那些坞堡主都是能打的,起码收拾自己不成问题,因此命甄随贴身卫护。甄随此前躲在屏风后,距离裴该也就两步之遥,等弓箭手出场,他自然也跳出来了,但因为前面人太多,所以陈奋并未注意到刺史身后还杵着这么一位。
二人当即就在这片狭小的地域中拉开了架势。陈奋双拳一前一后,先取守势,就见对方的姿势与自己一般无二,双目炯炯,若有火光喷射而出,口中叫道:“第一拳,请接招!”
陈奋仔细观察对方的双肩和双瞳,若要出拳,其肩必然先动,而想要攻击自己头脸、胸腹任一部位,眼神也必然会先瞥过来——他也算身经百战了,自然深明拳法之理。
可是“请接招”三字才刚出口,对方双肩不动,身形却猛然间矮了下去,原来是将腰一塌,身子一伏,双臂下垂,趴在了地上,随即便双手撑地,“呼”地把腿给飞起来了。这一手大出陈奋意料之外,才一恍惚,他就觉得下体一涨,眼前一黑——原来甄随起脚,正好踹中了他的裆部,而且借着撑地扭腰之力,踹得还相当之重……
陈奋眼前发黑,不自禁地便躬腰一缩,随即脸上便又挨了重重的一拳,当即瘫软倒地。
甄随直起腰来,抬腿踏住陈奋的脖子,冷笑道:“不着甲的鸟人,不是老爷的对手!”
陈奋既被放倒,剩下那些坞堡主尽皆胆寒,在弓箭直指之下,无奈只能束手就擒。裴该直到见着他们都被上了绑绳,捆成粽子一般,这才长舒一口气,转过头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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