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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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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七成不会掉链子,成皋关也不会有失,说不定甄随未至弘农,就会接到一纸退兵之令呢。他愿意折腾,那就随他去,算是一场大拉练好了。
于是即命甄随为主将,董彪为副将,率一旅之师约万人,克日离开长安,进向弘农。
然而甄随刚离开不久,便又有快马驰入长安城,向裴嶷呈上王贡、裴诜的联名书信。裴嶷见信大惊,急忙揣着跑去觐见裴该,开口就说:“洛中急变,朝廷杀害盛功!”
裴该听了这话,也不禁大惊失色,忙问:“谁害盛功兄?!彼有何罪,朝廷焉敢如此?”急忙接过裴嶷递上来的书信,仔细展看。
看完之后,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王子赐因何身在洛中啊?”
第三十六章 欲夫君做天子
王贡和裴诜的这份联名书信,把整件事的经过都描述得非常详细,甚至细过了荀邃为召还祖逖而发出的那份制书——因为裴丕遇害之时,二人就在现场啊。
然而行文却隐含深意,处处将矛头指向朝廷甚至是皇帝司马邺。首先详细介绍明达的出身、来历,说他是司马邺最亲近的宦官,也是内廷和外朝的联系纽带;继而又对荀邃力排众议,甚至奉出荀组来,将五校归属内宦,表达了强烈的反感情绪和怀疑态度。
对于裴丕之遇害,就书信中看来,那完全就是明达所下之令,而至于明达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虽然语焉不详,但在在指向荀氏甚至是司马邺。
信中还反复申明,荀氏、祖氏最近在洛中的布置,分明为防大司马,而皇帝亦受彼等的影响,宁可不顾御羯之大义,也要召还祖涣,代裴丕守洛。则裴丕听闻羯贼迫近成皋,为了统一军令,严守洛阳,而遵照制度前去接收五校,就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的遇害,绝非偶发事件,而肯定是有预谋的!
然而裴该在看完了这封信之后,所问的第一句话却是:“王子赐因何在洛中啊?”
裴嶷自然早就想好了解释之词,他说:“倘若祖公能破羯,还则罢了,否则我军亦当与羯贼交战,不能不先熟知其情——臣是以召王贡西归,以备司马与枢部咨询也。想是恰好途经洛阳……”
裴该是明知故问,裴嶷也不必严密砌词,只不过敷衍罢了,求一个心照不宣。所以他的话根本就不能往深里追究,王贡若欲归长安,则须绕过荥阳战场,那从轘辕关直向弘农不就得了,何必跑洛阳去兜一圈儿?再者说了,身为郡守,擅离防地,本来就不合乎制度,那你还敢特意跑都城去吗?一旦被人发觉,必遭弹劾啊。
裴该双眼紧盯着裴嶷,一字一顿地说道:“然,竟出此事,当如何应对啊?”
一个“然”字,就说明他本能地认识到,这事儿跟王贡入洛,脱不了干系。当然不可能直接心证,裴丕是被王贡设谋暗杀,再嫁祸给明达的;但裴丕之往夺五校兵权,则多半是王贡的唆使啊,这八成跑不了!
裴嶷毫不畏惧地与裴该对视,缓缓回应道:“朝廷实害盛功,明公岂可置若罔闻?当即归洛,以察明真相,并严惩凶手。”
裴该沉吟少顷,便道:“且先隐秘其事,看朝廷如何处置吧。”
裴嶷当即接话:“恐怕难以隐秘,吾来前已将盛功的死讯,通报公演兄了——盛功为其亲侄,岂可不使得闻啊?”
裴丕乃是裴苞次子,裴粹的亲侄;其兄裴轸为上洛郡守,其弟裴彬曾守尚书郎,前不久还入关中,任万年令,都不在长安城内。那么他的死讯,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就通知最亲近的叔父呢?
果然正说着话呢,门上忽报裴使君求见,然后不等裴该召唤,裴粹就排开众人,疾步冲入大堂,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裴该案前,放声大哭,嘴里说:“家兄殒难,遗此三子于我,不想盛功竟为朝廷所害……文约,可千万要为盛功复仇啊!”
这可真把裴该给搞了个手足无措——虽在大堂之上,裴粹却称呼他“文约”,则以叔侄之份,复行跪拜大礼,那裴该怎么受得起啊。赶紧把裴粹给拉扯起来,好生抚慰,间中瞥向裴嶷,目光中隐露恚愤之色。裴嶷却假装瞧不见,只是帮着一起安慰裴粹,反复说:“本属同族至亲,文约必为其兄复仇,何劳阿兄跪求也?”
裴该心说你们这是要逼我啊——听裴粹的哭声稍微缓和一些,就命人将他搀扶下去,好生休歇。不过裴粹的哀伤肯定不是假的,想当初他跑去凉州依附张氏,就把仨儿子都撇下了——裴诜、裴暅在司马保处,裴通则在长安——反倒把亡兄的三个遗子带在身边,则与裴丕必然情厚。
等到裴粹被扶出去了,裴该这才吩咐:“召陶司马与荀公来。”既然裴粹都已经知道了,那这事儿肯定瞒不了,自己必须要做出回应,他不打算跟武夫们商议——那票家伙多半会鼓噪,挥师上洛去为裴丕报仇——就只好叫来陶侃、荀崧,再加上裴嶷,四个人先开小会。
陶士行在看了王贡和裴诜的来信后,沉默良久,才说:“其事虽有隐情,恐非朝廷或天子之意……”
荀崧却说:“即非朝廷与天子之意,然竟使大将于都中遇害,则祖士稚方御羯,荀太尉年老不能理事,道玄等实无能,不能掌控局势明矣。当此时也,唯大司马归洛秉政,方可使祖士稚无后顾之忧。”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就连陶侃也不得不点头。裴该还在坚持:“事或偶然,亦起仓促,未必能够责怪荀道玄等,还是先看朝廷的动向,再作行止为好。”陶侃对此亦表赞同。
裴嶷、荀崧二人固请,裴该就觉得脑仁儿有点疼,不禁摆手道:“方闻巨变,我心亦乱,乱中定策,必非良谋。卿等且退,容我细细筹思吧。”于是不等几名重臣离开,就先转身退归内室去了。
长安大司马府,占地面积相当之大,前堂后寝,以一道高墙相隔。裴该才刚迈过中门,返归自家,就见三岁大的裴俭正双手挥舞着一支竹削的木马,在“乒乒乓乓”地抽打院中一棵枣树。
裴该正自烦闷,见状不禁斥喝道:“汝无事击树做甚?!”
裴俭骤闻背后这一声大喝,小身板略略一震,当即转过头来。裴该瞧得很清楚,小家伙脸上原本暗含惊怒之色,仿佛在说:“谁敢吓我?”等到看清楚开口的是自家老爹,当即两眼一挤,嘴巴一瘪,便即惨嗥起来。
裴该心说你什么意思,专门哭给我看哪?似乎我平素对这孩子是太骄纵了啊!心中不忿,脸上却近乎本能地堆出笑意来,微弯下腰,张开双手作势欲抱,嘴里说:“莫哭,莫哭,是阿爹吓到保大了吧?保大乖,莫要哭……”
裴俭愤然将手中木马掷在地上,两只小黑手举起来就去揉眼睛,嘴巴却张得更大,嚎啕之声更响三分。裴该急忙小步跑过去,拉扯儿子的小手:“莫揉眼,莫揉眼,小心细……脏物害了眼啊!”
裴俭双手虽被扯下,眼睛却仍然紧闭着,嚎啕之声也不肯停。忽然不远处又起一声清斥:“不许哭!”正是荀灌娘的声音。
裴俭浑身一震,其哭声就好似一根丝线被从中绞断了一般,瞬间止息,随即一脑袋扎到裴该怀里,抽抽噎噎地道:“阿爹抱……”
裴该一把抱起裴俭,紧紧搂住,摸着头好生抚慰。荀灌娘迈步近前,冷冷地对儿子说:“下来,莫缠汝爹——一点儿也不懂规矩!”裴俭“哦”了一声,随即略一挣扎,就从裴该怀里滑落下地。荀灌娘伸手扶着其肩,轻轻朝侧面一搡,保姆赶紧过来,把裴俭给抱走了。
裴该目送儿子伏在保姆肩上,一边做鬼脸,一边被抱远去,嘴里问荀灌娘道:“儿子尚小,规矩何必太多?”荀灌娘回答道:“都云严父慈母,夫君既不愿为严父,日夕宠溺,那便只有我教他规矩了。”顿了一顿,又问:“天色尚早,夫君却归后寝,是疲累了,还是别有因由啊?”
裴该听问,不禁愁云再上眉稍,当即轻叹一声,一揽妻子的胳膊,走向侧面墙角。荀灌娘略抖一抖衣袖,仆役、奴婢等会意,急忙躬身后退至数丈之外。
随即裴该便将才刚得到的噩耗,备悉向荀灌娘讲述了一番,然后说:“除陶士行尚不置可否外,丈人与文冀叔父都劝我率兵归洛,为盛功兄复仇。我犹疑不能决,因此暂归后寝,独自思量……”
荀灌娘初闻此事,也不禁惊骇,但她终究久居深闺,与裴丕仅仅见过数面而已,也不稔熟,故而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即问裴该:“此乃政事也,陶公素来只理军务,不过问政事,则当听叔父与家父所言,夫君因何犹疑啊?”
裴该盯着妻子的面容,一字一顿地问道:“丈人与叔父等谋划何事,我往日也曾向卿透露过一二,卿不会毫无所知吧?”
荀灌娘微微而笑,回答道:“我自然知道,彼等欲夫君做天子。”
裴该闻言,不禁浑身一震。裴嶷、荀崧等人当然就是这个意思,但谁都不可能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他这还是头一回清清楚楚听到“做天子”之言,难免吃惊。但想想夫妇一体,又是在家内,则不管荀灌娘出言如何直白,自己也不必要故作骇然之状,甚至于立即呵斥她。因而只是苦笑道:“确乎如此……”
荀灌娘就问了:“然则夫君不愿做天子么?”
裴该反问道:“做天子有何好处?”
“天子者,富有四海,统驭万民,高天在上,百僚在下,尊贵自不必说,且可黜陟由心。夫君于关中施政,常叹群僚见识浅陋,旧制、旧俗又根深蒂固,多方掣肘,使自身难以尽情展布,则若为天子,所受到的阻力当会小一些吧。”
裴该又问:“则我今立朝为大司马,总执国政,而天子唯垂拱罢了——实权既在手,何必贪慕虚名?”
荀灌娘笑道:“夫君此言大谬,臣终究是臣,而君终究是君。且将门无三代,世家有沉浮,唯天子才可望子孙永继。况今所谓‘总执国政’,不过虚语,夫君所执,关西行台之政耳——于祖公之用兵,可以调遣之而不能诏命之;于刘大连来投,亦只能收容之而不能平反之。即便暂不为天子,亦当趁机东归洛阳,实执国政,方能扫清旧弊,复为盛功兄复仇。为何犹疑啊?”
裴该摆一摆手,阻止妻子继续说下去。他沉吟片刻,好好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说道:“我岂不愿归洛?奈何非其时也。”
“为何非其时?”
“祖士稚方于荥阳御羯,倘若此时归洛,必以为我有私意,其心若乱,恐怕战事不利啊。则我既害国家,又复失了士稚之好……”
荀灌娘解劝道:“夫君思虑太过了。君为大司马,受命留台关中,并督中外军,而今关西静谧,复收太原,羯贼主力,又皆在荥阳,则归洛执政,总统大局,顺理成章啊,谁云不宜?即便祖公,亦未必会因此而疑心夫君。况且洛阳愈稳固,则祖公之用兵便愈无后顾之忧,试问是道玄叔父等庸碌之辈在洛为好,还是夫君在洛为好哪?
“我知叔父等有趁机掣肘祖公,不使取胜,复以行台之军吞并中军,独占败羯大功之意,夫君前日亦言,颇以之为恨,并深戒彼等。然若不如此妄为,但归洛阳,分派职司,使调度得宜,粮秣物资源源不断运至荥阳,复有重兵为之合后,守成皋关,则祖公必德夫君,焉有怨怼之理啊?”
裴该手捻胡须,微一颔首,说:“卿言也有道理……”随即却一转折,说:“倘若我以为祖士稚后盾御羯为名,自归洛也就罢了,偏生洛中生此变乱,则此时归洛,必酿祸端——且恐丈人等趁机要我做天子!”
“便做天子又如何?”
“我一做天子,国家必然分裂。张安逊在凉州、刘越石在平州、周士达在汉中,未必肯即归附新朝,多半仍奉晋朔……至于建康,更不必说了。即便祖士稚,方当强敌,不管是否归附,军心必乱,乱必致败啊!”
荀灌娘拉住裴该的手,宽慰道:“夫君,吾意当即归洛,至于做不做天子,可因应荥阳局势,再作商量。至于张凉州、刘司空等,本来虽奉一国,等同于分裂,且其势蹙,岂敢遽以刀兵相向啊?即便江上,王处仲岂敢释舟楫而北上与中原骑兵争锋?
“夫君亦曾虑,一旦羯贼殄灭,中原底定,恐江南不奉命,亦不便责而伐之,国家终难一统。唯夫君做天子,则出师有名矣,岂不是好?”
裴该却还是摆手,说:“我心甚乱,乃欲先打探荀道玄等人动向,再做决断……左右不过三五日间,亦不必急……卿还是先为我准备丧服吧。”
第三十七章 我有一诗,卿等静听
裴丕于洛中遇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内外——当然是裴嶷、荀崧等人所特意散布的。诸将纷纷请命,要求挥师上洛,去为同袍复仇——虽说身份悬隔,加上裴丕也无战功,其实他们从前没怎么把那人当自家兄弟看待。
甚至于就连学校里的学生都鼓噪起来,说天子无道,诸公无能,谋害大将,自毁长城,想要联名上书,请大司马急归洛阳去整顿朝纲,却被范宣辅佐董景道,硬生生给按了下去。
诸将吏固请,裴该为此一连两日躲在后寝,不肯露面,只命将公文送入书斋裁断。然后到了第三天,洛阳方面又有急信传至——这回是裴诜单独派人送来的。
书至裴嶷处,裴文冀打开来一瞧,其内容主要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补充前日信中所述事变经过的某些细节,包括是王贡一力撺掇裴丕去接掌五校的,也是王贡建议撞门突入的,以及裴诜远远地听见有人叫过一声:“右卫此来,是要杀绝我五校啊……”
第二部分,备悉说明右卫在事变后的举措,以及朝廷对事变调查的结果,尚书省是如何拖延塞责,并且遣使东向,想要召祖逖回来,镇压右卫军。第三部分,则是才刚得到的消息,羯军已退,中军正待展开全面反击——这一喜讯,自然他会比洛中大老们更早获悉。
裴嶷略一思忖,便取纸笔来,删去裴诜书信中的第一部分,而把后两部分,模仿其笔迹,重新抄写了一遍。随即请胡飞将信送入后寝书斋,并致语说:“荀道玄等颟顸,唯逼明达自尽,并戮数名小卒塞责而已,大司马不归洛,此事终不分明。况乎羯贼已退,此际入洛,可无害战事,亦不伤祖士稚之心也——请速裁断。”
裴该看到此信后,略一沉吟,便问妻子:“倘若祖士稚应诏,将中军归洛,则我此去,难免与之冲突,奈何?”
荀灌娘道:“祖公若归洛阳,先须审断盛功兄之案,若其断得明,夫君前往,可感其德而退,又何伤啊?若其断不明,是曲在祖公,又何颜阻夫君归洛呢?”
裴该不禁叹息道:“祖士稚守荥阳数月,百般谋划,终败羯贼,正好乘胜追击,犁庭扫闾,今若返洛,必失灭羯的大好机会啊!”
荀灌娘劝慰道:“此乃道玄叔父之过也,前不能息事变于未萌,后行文召祖公归洛,又非夫君失策,何必嗟叹?且事已至此,难道夫君不归洛,则祖公也必不归么?夫君,当断不断,必受其患,正如文冀叔父所言,当速裁决,不可拖延啊!”
其实裴该这两天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儿,反复权衡利弊。他曾经怀疑过,裴丕遇害一事,其实是王贡的策谋,就是逼得自己必须得率师归洛不可——因为裴丕不是普通将领啊,乃是裴氏一门,自家兄弟被人杀了,倘若不闻不问,单等朝廷审断,那自己的脸还往哪儿搁哪?
就法理上来说,即便是自家亲爹被人给杀了,自己都没有撞上都城,去向朝廷或者天子讨说法的道理。然而裴该身份终究特异,乃是大司马、大都督,执朝臣之牛耳,则欲遵制做忠臣,则必害权臣之名。当不当天子另说,他权臣可是做得很惬意的,且不打算将来某一天把权柄给交出去的。况乎岂有权臣失权,而能久活之理哪?
再者说来,儒家是赞同血亲复仇的,《礼记·曲礼》即云:“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则以自己的身份,归洛去向朝廷和天子讨要说法,也是会受到士林广泛的原谅,甚至于拥护的。
故而以此恶性事件为契机,最有可能促迫自己挥师上洛,这种诡计,那个“毒士”完全干得出来啊!只是若真为王贡所谋划,以裴该对其人的了解,估计很难抓住他的把柄,在没有丝毫证据的前提下,似亦不能入其之罪……
然而裴丕遇害究竟是偶发事件,还是有人策划的,其目的为何,其实都不重要,对于目前的裴该而言,如何应对才是最需要考量的。他其实并不反对篡位,终究以这一社会阶段而言,皇权的存在还不可或缺,并且既然被形势推到了权臣的位置上,则只可能前进,而再无后退之望了。
正如荀灌娘所说,裴该对于改朝换代后,凉州、平州,乃至汉中如何,其实并不怎么担心——那些势力都太小弱啦,翻不起天来。唯一可虑的是建康政权,但或许唯有彻底撕破脸皮,进行武力镇压,才有望在压制中原世家后,再扫清江南大族,稳定民生,并且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吧。
裴该迟迟迈不出那最后一步,最主要就是担心荥阳战局。只要自己率兵归洛,必然会跟荀邃等起冲突,到时候为了自家颜面,为了保全声望,为了凝聚人心,势必得对朝廷来一场或大或小的清洗不可。则洛中不稳,前线将士之心必乱,万一被石勒逮住机会,破关而入,事情就麻烦了,自己也可能遭受罔顾大局之讥。
直至今天接到了裴诜来信,裴该才终于下定决心,于是在跟妻子商谈几句,彻底解开心结之后,便即穿上小功丧服,先乘车往裴粹府上来。
丧礼五服,“小功”列第四等,《仪礼》曰:“小功,布衰掌,牡麻致,即葛五月者。从祖祖父,从祖父母报;人祖昆弟;从父姊妹篇,孙适人者;为人后者为其姊妹适人者。”若于男子,则因同曾祖兄弟之丧,当服小功。不过裴该与裴丕俱出后汉尚书令裴茂,其实算是同高祖兄弟,论理当服第五等的“缌麻”才是。
只是周礼解法甚多,礼制亦因时而变,而且理论和实际之间,历代都难免有所参差,只要不是太过份,很少有人会死抠。况乎五服之制正经写入国法,也是以西晋为始的,目的只是为了区隔亲疏远近,作为判断是否构成犯罪及衡量罪行轻重的标准——在宗法社会中,亲眷互害,自然更受舆论的鞭笞,刑罚也会相应加重。
所以裴该为了表示自己与裴苞、裴粹一系西裴的亲近,特意改缌麻为小功,穿着较粗的熟麻布丧服,前往裴粹府上致哀。裴粹闻讯,急忙迎出门外,与才刚从万年县赶回来的裴彬,一同把裴该引入灵堂。
——裴粹为侄服大功,而裴彬为兄服齐衰。
灵堂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只是尚不见棺木。王贡、裴诜前几日送信来,就说已将裴丕的遗体盛棺,命人护送返归长安,估计即便走得再快,也得十数日方能抵达。其实就理论上来说,裴丕之案尚未审断,遗体是不应该运走的——说不定还需要验尸咧——且方冬日,多搁几天也不会坏。王贡、裴诜等如此做,其实也有催促裴该东归之意。
因为没有遗体,所以裴该也不能正式致祭,只是好言抚慰裴粹、裴彬等人。终究都是成年男子,又非才闻噩耗,该哭也哭过了,面上虽残留着泪痕,精神也颇倦怠,却不至于三句话就嚎啕,使裴该很难与他们对话。
裴该问问丧礼的准备情况,是否需要金钱、物资和人力上的协助,裴粹摆手婉拒了。随即裴该就说:“盛功兄妻子,尚在河南,理当接至长安。”裴粹点头道:“已遣人去取了。”裴该就问:“不知可择定了墓地么?是否归葬闻喜?”
裴粹摇摇头说:“我家离乡既久,与河东本族也颇疏隔,祖茔便不必入了……昔曾与文冀笑谈,百年之后,我等若不归祖茔,则当葬于何处啊?文冀云:‘洛阳、长安,择一处可也,要看文约的心意……’”
裴该心说叔父啊,你学坏了,正当悼怀侄丧之际,何必再开言试探我呢?
“我等既葬洛阳、长安,则盛功自亦当从。洛阳尚不可知,长安城外龙首原地势甚佳,其名亦好,我昔日便购得数十亩山地,正好用来敛葬盛功——不知文约是否准许啊?”
裴该微微颔首:“长安甚好,长安甚好,就这么定了吧。”
辞别裴粹之后,他出得府来,正欲登车,就见四外乌压压的,竟然围了好几圈的车马——行台将吏听说大司马终于肯出府了,陆续聚集过来,想要再劝。当然啦,不可能一拥而上,拦着裴该的马头,扶着他的车轼,巴着他的车厢,甚至于扯着他的衣襟,七嘴八舌地相谏,肯定得分出先后次序来。果然裴该才刚上车,就见裴嶷拱手疾趋而至。
裴该也不等裴文冀开口,就一摆手:“正好叔父为我传令,召聚行台五品以上将吏,齐聚大司马府,我有话说。”
……
大司马府规模甚大,但这是相比较私邸而言的,若作为政府衙署,则前堂未免显得有些局促了——因为裴该既设十二部,并长史、司马,都各置衙署,多数人是不必在大司马府内办公的。
所以长安五品以上将吏——除去裴粹——有一二百人之多,堂上根本就坐不开。唯陶侃、裴嶷等始得登堂落座,余人皆聚堂下,拱手站立,等着大司马训话。
裴该环视众人,先开口问道:“洛中变故,盛功兄遇害之事,想必诸位皆已听闻了?”众人一齐答应。裴该又问:“长史等皆劝我即刻起兵赴洛,向朝廷讨要凶手,为盛功兄复仇——卿等如何说?”
荀崧抢先开口道:“长史所言是也,还望明公从善如流。”诸将吏亦纷纷表示赞同。裴该大致估算一下,有七成文吏和几乎所有武将,都赞成裴嶷之言,余者敛衽垂首,似乎不以为然,却也不肯开口表示反对。
陶侃亦然,低眉眯眼,一言不发。
关键是裴诜第二封信的内容,在裴嶷的刻意散布下,绝大多数人也都知道了。倘若尚书省能够及时给出个说法来,甚至于擒获了右卫和长安行台能够认可,或者不便否认的凶手,或许会有人跳将出来,说大司马如此作为不合制度,还须慎重吧。但荀邃等颟顸官僚只知道拖延塞责,使得行台上下,莫不恚愤,这会儿谁要敢跳出来反驳裴嶷之议,不但恶了同僚,而且道理上也未必能够站得住脚啊。
我家明公是什么人?官至大司马、大都督,爵为开国郡公,执朝臣之牛耳,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家里死了人了,朝廷竟敢不倾全力调查真相,还我家明公一个公道吗?尚书如此,尚书可恶,天子如此,即便天子亦至德有亏!这会儿还说什么国家法度、朝廷规制,礼呢?礼又何在?!
而那些不明内情的将吏也难免会想,天子与尚书为何敷衍塞责啊?仅仅砍几个小兵,讯词还漏洞百出,就以为可以解决问题了?则裴盛功之遇害,说不定就是天子或者尚书的阴谋!尚书省那几个官僚,难道还妄想爬到大司马头上去不成么?羯贼未灭,天子就想要鸟尽弓藏了吗?!
——其实这倒是冤枉司马邺和诸尚书了。他们之所以未能及时给出西党满意的说法来,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哪儿去寻摸那么高深的政治智慧啊!
行台更多将吏的心态则是:大司马这棵参天巨木倘若倾倒,我等依附者全都要做猢狲四散,原本看着光辉灿烂的前途,会被人一脚踩入泥淖之中——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因此,大司马必须亲领兵以归洛阳,顺便为我等的前途扫清障碍!
裴该环视众人,微微颔首,随即提起右掌来,狠狠一拍几案,“啪”的一声,喧哗声当即止息。然后裴该缓缓站起身来,抬起双手,如在胸前虚抱一球,大声说道:“我有一诗,卿等静听——
“丈夫北击胡,胡尘不敢起。胡人山下哭,胡马海边死。部曲尽公侯,舆台亦朱紫。当时重勋业,岂容遭谗毁?本欲靖烟尘,即从渡江始。峥嵘虢洛间,喋血数千里。平生慷慨志,不负东流水。谁云旌麾下,声烈能沦滓?!”
第三十八章 申舟之过宋
裴该数年之后,重作冯妇——他又抄诗了。
底本乃是唐诗人高适的《宋中送族侄式颜》——裴该前世于唐诗中素好高、岑等边塞之作,所以还能够记得这一首。
高式颜本名亡轶,为高适族侄,方受括州刺史张守珪所召,入其府中任职,高适送别之际,乃作此诗。想那张守珪,本是唐朝前期的名将,多次领兵与突厥、吐蕃、契丹等胡部交战,勋功卓著,声威赫赫。只可惜晚节不保,开元二十六年,其部将假其名出击叛奚,结果大败,张守珪不但隐瞒败报,谎称大捷,甚至于还贿赂奉旨前来调查的内常侍牛仙童;翌年事泄,被贬括州。
然而高式颜既受召入其府中,高适当然不便在诗中说张守珪的坏话,开篇乃云:“大夫击东胡,胡尘不敢起。胡人山下哭,胡马海边死。部曲尽公侯,舆台亦朱紫。当时有勋业,末路遭谗毁……”
“大夫”,是指张守珪被贬前官至辅国大将军、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大夫。“末路遭谗毁”,自然是说他晚年(时年五十六岁)遭谗言所害,被贬边远小郡了。
裴该改“大夫”为“丈夫”,又改“击东胡”为“北击胡”,以契合自家状况。继而改“当时有勋业,末路遭谗毁”为“当时重勋业,岂容遭谗毁”,那就直接剑指朝廷了,意为五校营之变,其实是朝廷想要毁谤自家功业所为,或者即将利用此事来毁谤自家功业!
后面几句,则属原创——“本欲靖烟尘,即从渡江始。峥嵘虢洛间,喋血数千里。平生慷慨志,不负东流水。”结末又改高诗——高诗原作“劝尔惟一言,家声勿沦滓”,是劝说高式颜一定要好好做事,不要损害到家族的名声;裴该改为“谁云旌麾下,声烈能沦滓”,结合前几句,其意则为:
我一心为国,平息烟尘,自从渡江以来,艰难奋战,不负昔日击楫之志,而今竟然有人想要谋害我吗?老子麾下既有千军万马,又岂容赫赫声威,遭人污毁?!
X的,跟丫干了!
武将们听闻此诗,虽然前四句以后便难明其意,但诗中振奋之气,自然流露,还是能够感觉到的,因而无不高声喝彩——听上去大都督之意,绝对不会是“咱这就算了”吧。诗不甚雅,故而文吏们全都能够听懂,裴嶷、荀崧等不禁斜目对视,随即一起拱手:“臣等愿奉明公归洛,以复血亲之仇!”
于是裴该就指点从行之人,分派行军次序。此番归洛,军争在次,政争为先,所以长史裴文冀是一定要带上的,请荀景猷暂时代掌关中政事;司马陶士行并没有明确表态,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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