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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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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裴诜尚在司马保麾下,故此这一段往事,他既没能亲身参与,此前也从未听闻过。
想当年裴、祖分道北伐,裴该在阴沟水战胜后,追敌而西,直至成皋关下。随即携裴嶷、陶侃等登山看关,遭到刘光的突袭,幸亏甄随勇猛,临阵生擒刘光,关上胡军就此胆丧,随即一轮冲锋,刘乂、刘丹遁走,雄关险隘,就此顺利克陷。
等到光复洛阳之后,裴、祖等人巡看附近地势——要防胡军反攻,故此谋划设访——往东就一直走到成皋关下。裴该当时说:“我得成皋,颇为侥幸——倘若胡贼士气不堕,凭险而守,终究山道狭窄,关隘雄壮,恐非一二十日不能克陷。”
等到登上关隘,俯瞰山下,裴该又向祖逖介绍说:“且胡人不惯守御。昔我来时,陶士行便道:‘左右山岭峻高,但自关上,或有小路相通,若能多筑营垒,相互间呈犄角之势,则通关之道数里,都将被覆盖在弓箭射程之内,必然一步一尸,难以逾跃。’”
祖逖点头道:“士行宿将,所言确乎有理——既如此,我等不如依士行所言设垒。”
裴该笑道:“我既得兖州,又复洛阳,成皋虽险,无可复用也,又何必增设营垒呢?”祖逖摇头道:“不然。我虽光复河南,河北尚在胡贼手中,河内且为赵固窃据,若彼寻隙渡河,先夺兖州,再西向伊洛,必经成皋,岂可不设防呢?文约,天下未靖,为将者当有远虑啊。”
如今殷峤谈起这桩往事,然后说道:“我旋随大司马西向关中,越数年,奉驾归洛,再无须臾离京,不知祖公修复洛阳城防、宫阙时,是否如其言,复垒成皋。若山上有垒,即百卒可抗万众,若其无垒,恐怕难守……”
说到这里,不禁微微苦笑道:“倘若羯贼果逾成皋,突入伊洛,则荀道玄等再不敢犹疑,必召大司马东还,或者大事可成……然而洛阳再遇警,难免损伤民心士气,且祖公在荥阳,将进退失据,或者丧败,即便大司马率军入洛,怕也无十成胜算退羯……即退羯,亦无力趁胜继进,直取襄国,恐怕战事还将迁延,国家丧乱,不知何日止息——我乃衷心忐忑,不知当如何期盼才好啊。”
裴诜安慰他说:“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命实在大司马,自能逢凶化吉,转祸为福。唯君东出,防守巩县,一旦遇敌,数千戍兵能济何事啊?若见城池难守,不如弃而归来洛阳,不可因荀道玄之乱命,而浪掷性命也——切切。”
殷峤笑一笑,说:“昔从郭将军,转战大河上下,屡为胡贼所败,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然自随大司马,得居中朝,荷尚书之任,髀肉复生,志气却日益消磨……我今甚畏死,子羽勿虑。”
裴诜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又问:“倘若羯贼真的克险成皋,而入伊洛,于朝廷召大司马来前,我可能以此为藉口,使盛功兄夺五校之兵,控扼内外呢?”
殷峤想了一想,回复道:“原本时机大好,奈何荀道玄已下制书,召祖涣归洛,若其归来,恐怕子羽筹划难成。且若成皋不破,甚至于巩县不失,洛阳虽危而无险,似亦不可行此下策,以免罹讥——我今去矣,全在子羽筹划。”言下之意,我劝你别这么干……你要真想干也成,反正我不掺和啊。
殷峤既去,裴诜便秘密驰往裴丕军中,可是被迎进去之后,定睛一瞧,来接他的不单单是裴丕一个人,旁有一人笑问:“子羽来何迟也?”正是王贡王子赐。
王贡对苏峻自称赴洛述职,这当然是瞎话,别说荀邃就不可能召他还洛,即便在殷峤等人的安排下一时昏了头,应允此事,那也没有荥阳还在打仗,就急召青州某郡太守西还的道理啊。王贡是得了裴嶷的密信,故此绕过战场,经轘辕关,昨晚才秘密入洛,今日始入裴丕军中的。
——其实他也就比裴诜早到了片刻而已。
自从赵军杀至成皋关下,消息报至洛阳后,当即全城戒严,闲杂人等不可擅入。然而王子赐是什么人啊?他早就在洛中密布棋子,复由张异等人暗中串联,把相当数量的中低层将吏全都扯上了贼船,则孤身潜入城中,自不为难也。
裴诜见王贡已然抵达,不禁大喜——这就可以把肩上的重担给卸下啦。于是与裴丕、王贡一起商议,该当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王贡直接提出:“是时矣,盛功当趁祖涣归洛之前,以御羯为名,往夺五校,控御洛中!”
裴诜摇摇头,说:“恐怕并非合适的时机……”便将殷峤临行前所言,转述了一番。王贡撇嘴笑道:“殷尚书推卸责任罢了,何必听他?时不可失,机不再来,倘若祖涣归洛,则我等前后谋划,俱化烟云——必夺五校!”
裴诜还是感觉不怎么牢靠,但……反正这主意是王贡出的,出了事也让他顶着好了,我既欲卸责,又何必跟他硬顶呢?乃假装沉吟,良久不语,算是默许了。
……
殷峤离开洛阳,打马疾驰,翌日即至巩县,只见周边戍卒,不过才聚集了一千余人而已,并且多为老弱,纪律也很散漫……原本有祖家军控扼伊洛盆地,河南各县的防守乃极薄弱,所谓戍卒,不过盘查来往行人与捕盗罢了,基本上都是民兵,就没啥正规军,何来战力啊?
虽在意料之中,殷峤也不禁胆寒,急忙遣人东出去打探成皋关的消息。复一日余,哨探归报,说关上仍然插着我晋的旗号,尚未易手。殷峤这才舒了一口气,就问:“其关左右山上,可有营垒么?”得到的回复是:“连营密垒,不下十余座。”
殷峤拍案大喜道:“幸亏祖公有先见之明,我等无忧矣!”
祖逖所率数万大军,除分守卷县和阳武外,都在荥阳及其周边地区,而没有分守成皋,这是为什么呢?一则军分即力弱,唯有集合起来,才有望御羯;二则就是,他其实对于成皋关的守备,并不太过担心。
当日与裴该勘探之后,裴该挥师西往关中,祖逖就调动人力、物资,于成皋关附近山头建筑堡垒,并且铺设道路,连通关上。诸垒多不过二百人,少不足百人,连同关隘,常年有两千多兵护守,轻易不撤,而且粮草、箭矢充裕。此番东出御羯,即使参军王愈守关,复得冯宠率关下残部退入关上,只要士气不堕,足以拮抗十万大军。
其实没有冯宠那几百人,守关也足够了,祖逖之所以此前要派冯宠、童建临时在关下凭水设营,就是为了麻痹石勒,让他以为并不难破,就此将主要突破方向,始终指向成皋关。祖逖是担心真要把石勒给逼急了,他不敢去打成皋,却一门心思向南冲,蹂躏豫州,甚至于妄图自嵩山、阳城山之间突入伊洛,那自己应对起来就比较烦难啦。
固然羯军兜这么个大个圈子,粮道难以保障,但荥阳南部,直至豫北的颍川、襄城,可都是膏腴之地啊,这一路烧杀抢掠过去,也足能保障一两万人的吃喝吧?自己等于已经轻弃了兖北,若再容羯贼践踏司、豫,即便最终打赢了,恐怕朝野间的指责声也将不绝于耳……祖大将军还是很看重面子的。
因而王阳、逯明等羯将既渡汜水,得至关下,便即毫不休歇地发起了猛攻。他们当初跟随石勒在司、豫间流蹿,也曾多次经过成皋、荥阳之间,对于山形、地势,心里还是有数的。本以为成皋雄关,恐怕不下定决心,拿人命铺路,将难以克陷,可谁成想即便拿人命铺路了,却仍然打不下来!
从晋怀帝时代开始,胡势日炽,洛阳周边的天险就不能守,胡骑多次出没于伊洛盆地,那时候成皋险关,几乎形同虚设。而等到“永嘉之乱”,胡汉基本上控制了整个河南后,虽亦稍稍修复成皋,派兵守卫,但刘聪以为晋朝已日暮途穷,中原残余的几支兵马根本就不足惧,数年间天下可定,所以也没把这座关隘太当回事儿。
——倘若当日胡军固守成皋,估计裴该绝不可能那么轻松便将关隘拿下。刘乂、刘丹等本打算在兖州境内便击败北伐的晋军,故此并未加固成皋之防,而等刘粲进入洛阳后,成皋已经丢了,也无从再守。
故此王阳、逯明等将对于成皋关的印象,还停留在祖逖增筑营垒之前,以为只要鼓足勇气,便可攻取。可谁想到数里长的山道,几乎全都被山上营垒所控扼,箭矢如雨般投射,滚木礌石亦不时抛下,真正是一步一尸。石勒勒令他们三日破关,结果连攻五日,损失惨重,却根本攻不上去。
报至石勒处,石勒不禁勃然大怒道:“昔石虎于平阳北破晋垒,以尸堆至堡上,难道汝等不能为么?胜负在此一举,岂能再不忍浪掷士卒性命?即死万人,亦须夺取成皋!”
王阳等人暗中叫苦,心说石虎当日所为,这形势不同,不可复制啊——除非我们把士兵的尸体堆得跟两旁山崖一样高,那可能吗?
最终石勒急了,亲自前往成皋关下,指挥作战。但当观看了关上形势后,就连他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地方,哪怕不计士卒伤亡,没有一两个月也拿不下来啊……正在筹思无计,忽得急报,州县失守!
……
陆和在得到李矩的首肯后,当即率兵越过王屋山,进入河内,随即他亲率两千骑兵,昼夜兼程,驰至州县城下。晋军既得增援,士气大振,相对的城内赵军却开始动摇。于是不待关中军正式加入战场,李矩便将新造成的云梯推至壕边,猛攻一日,终于打开了州县的城壁。
才入州县,便有天使到来,通报成皋关遭敌猛攻之事,要调祖涣南归,护守京师。然而李矩劝止祖涣,说:“我既克州县,山阳、怀县亦唾手可得,由此向东,可直入汲郡以断贼后路。祖公曾于成皋左右山上,密设营垒,其关雄峻,岂易失哉?我但贾勇而前,成皋、荥阳之困自解;倘若此时南归洛中,实于战事无所补益,反会丧失时机啊!”
于是便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辞——况且军权都在祖逖手上,尚书省岂可随便干涉啊——遣还天使,随即大军沿着沁水直进,杀到怀县城下。
州县、山阳、怀县虽然呈三角形布防,但自然顶在最前面的州县驻军最多、最精,防御也最为严密,其余两城就要差得多了,且此前为救州县,野战中也早已损耗了不少兵马,更致士气蹉跌。由此晋军又顺利攻克了怀县,山阳赵军出城来救,被关中军半道拦截,轻松击溃。
怀县失守的同时,州县的败报终于传至荥阳境内,石勒不禁仰天长叹道:“此天欲亡我乎?!”随即苦笑道:“非干老天事,我既然豪赌,自当承受败局……”当即号令三军,说如今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迎敌而死,尚可留千古忠烈之名——“卿等随朕,直上成皋关去!”就打算身先士卒,向关上发起冲锋。
诸将全都傻了,就目前这种形势,谁上去谁死啊,活着退下来的机率实在太低了,即便天王您有百神呵护,终究箭矢不长眼,滚木更是一扫一大片……赶紧把石勒给死死拽住。跟随前来的孔苌更是跪伏身前,磕头苦谏。
孔苌说了:“我军虽受挫,祖逖在荥阳,其力亦疲,此时急退,犹有生路。若能将十万之众,退回河北,封堵李矩等东出之路,复召蘷将军、支屈六来,恃大河、太行之险,必能与晋寇拮抗数载。数载之后,形势或有变化,譬如太傅所言,裴该或谋篡僭,裴、祖或起龃龉,我赵复振有望。陛下在,赵不会亡,若陛下求死,其奈诸将何?!”
第二十八章 谋夺五校
明达、朱飞都是司马邺潜邸——原为秦王——旧宦,“永嘉之乱”时随从逃出洛阳,辗转而向关中,两人的性情、才能,乃至外貌,全都迥然相异。
论性情,明达鲁直而朱飞谦逊;论才能,明达力能举鼎,在阉宦中实为异数,朱飞则通文墨,还写得一笔好字;论外貌,明达头大面黑,身高力健,腹大过围,相比之下,朱飞却要矮小清癯得多,且肌肤甚白,五官端正,翩然有文士之相。
所以荀邃等启奏,使中书统驭五校,具体职责就落在了明达的头上,朱飞仍然负责内外公文的传递。
且说这一日,明达自五校营返回禁中,迎面正遇梁芳和朱飞并肩而来,便即躬身行礼。梁芳等也还了礼,便问:“明君不在五校,何事归来啊?”明达随口回答:“安排宿卫事。”
晋朝的国家军队,大致可分为中军、外军,以及州郡兵三个部分。中军为朝廷直掌的武装力量,外军则是地方都督统驭之兵——比方说关中的大司马三军、青州的苏峻军、江州的王敦军、凉州的张寔军、汉中的周访军等,祖家军从前也属于外军系统——州郡兵即各城戍卫,原本数量稀少,如今在近羯的兖北、青州,以及平阳、太原等郡,则多数都超过了千人。
其中中军又可分为宿卫军和牙门军两个部分:宿卫军驻在洛阳城内,负责城池和宫禁的防守,牙门军则驻在城郊,作为机动力量——祖家军即便部分改编为前、后、左、右、骁骑等七军,其数既超过了四万,自然不可能全都入城守备,原本主力也都是宿于洛阳城外的。
真正的宿卫军,自“永嘉之乱”后,就形同虚设。司马邺在长安时,由索綝命其部下李义等宿卫,索綝败后;由裴该分其军宿卫;等到归洛,宿卫之权自然落到了祖逖手中。荀氏以不合制度为辞,多次要求恢复七军五校,最终祖逖做了一定妥协,允其徐徐重建五校,分担宿卫之责,其后裴该入洛,干脆把祖家军改编为七军,从此可以名正言顺地守卫都城和宫禁。
所以就理论上来说,中军由领军将军统领,其二卫、五校,及部分郎官,负都城和宫禁的守备之责,其余五军当驻城外。然而五校初建,数额不全,且多由在京的平民和官宦远支充任,素质也比较差——真正的好兵苗子,祖逖自然先给扒拉走了,不可能留给五校——左卫将军卫策亦随祖逖出征,右卫将军裴丕则驻在河南——
裴该当日之所以改裴丕所部为右卫,自然也是为其一旦有事,可以名正言顺地开进洛阳城内,担任宿卫之职了。
只是荀氏也力图在朝廷制度的范畴内,掌握宿卫权,因此当许柳(祖逖)出征后,就以祖涣所领前军按例不值宿卫为名,请他专心守城,而将宫禁都让给了五校。等到祖涣北渡,裴辟进京后,暂时还没有跟荀氏翻脸的意图,所以先接替了城防重任,随即,荀氏就把五校交到了明达手中,以备裴丕。
五校的营房紧邻宫禁,日夕有千人入值守卫,所以明达今天返回禁中,安排宿卫之事,本属寻常。然而梁芳却说了:“禁中之守,命一校尉可也,当此紧要关头,明君还当常留五校营内才是啊。”
明达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就问:“今五校但充宫禁之守,城防事,一以付之裴右卫。虽然羯贼与祖公战于荥阳,距伊洛不远,暂时亦无需我插手城防事,又何必久留营内啊?”
梁芳瞥了一眼身边儿的朱飞,随即伸手一扯明达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明君如何不悟也——尚书启奏,使中书领五校,在君看来,究竟是何缘故哪?”
明达笑道:“自然因为荀氏欲掌宿卫之权,奈何囊中并无将才,是故才使我暂居其位,给他们占着位子罢了——既是中书领五校,祖公自然不便抢夺。”
梁芳摇头道:“此言差矣,荀氏荐君领五校,非为备祖,实为备裴也!”
说话间,朱飞也背着双手,一步步凑将过来,不过梁芳原本就没打算避开他,于是继续开导明达:“去岁‘易车驾’等谶,固然是羯贼欲施离间之计,然而大司马雄踞关西,复取河东、平阳,其势莫强,其威莫大,则其一旦归洛,夺取宿卫,便成景皇帝、文皇帝在曹魏时之势也,岂可不防啊?”
明达闻言,不禁愕然:“安能以二位先帝,比拟裴大司马?!”其实言下之意:你说大司马有擅权之志,甚至于将来会以裴而易司马,这、这不至于吧。
梁芳叹息道:“人心相隔,谁敢断言?是故今裴右卫来,荀氏才急将五校交于明君手中,专为保障宫禁,不使天家权柄,彻底外落。”随即再次瞥一眼朱飞:“试问若有万一,二位可肯死君么?”
明、朱二人当即拍胸脯:“我等自然忠于陛下,何须梁公试问啊?”
要说阉宦这个团体,就理论上来说,确实是最忠诚于皇权的——虽然未必忠诚于某位皇帝个人。因为宦官无根底,又普遍受士大夫的歧视,他们想要搂钱、搂权,就必须得紧靠着皇家,倘若皇权弱于臣权,自然阉宦们就一辈子都只是普通婢仆,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所以皇帝也往往因此而信任阉宦,甚至于特意剥夺部分臣权,以授宦者。当然啦,宦官集团假借皇权,抖起威风来,反倒时常架空甚至于擅自废立皇帝,因为他们要的是皇权撑腰,皇帝在多数情况下,仅仅只是皇权的招牌罢了,换之无碍。
梁芳正是因此,颇为尊重明、朱等宦官,并且也逐步培养起了对方的信任。他虽为士大夫,其实更算外戚,外戚夹在朝臣和内宦之间,算是皇帝半拉私人,亦须皇权为依靠,所以历史上,外戚和内宦勾结的情况,普遍比反目、敌视为多。
由此梁芳便将自己近日来所思所想,详细对明、朱二人陈述了一番:“天子尚在青春,天下又未静谧,方倚仗于外臣,是故暂失权柄,只能垂拱罢了。待得羯贼殄灭,天下大定,唯归政于天子,社稷始能长治久安。昔武皇帝大权在握,乃成盛世,孝惠、孝怀为外臣、外藩所挟,国家几乎倾覆——二君且思,是否此理啊?”
明达连连点头,朱飞却心说:孝惠皇帝之所以太阿倒持,主要还是外戚搞出来的妖蛾子吧……
却也并不开口辩驳,只是任由梁芳继续说下去。
梁芳道:“然而外臣既然把持权柄,岂肯轻易归政于君王啊?我等唯有因势利导,斯可致君尧舜。倘若大司马果成尾大不掉之势,则去之必难;唯裴、祖、荀等外臣相互拮抗,天家方有望渔翁得利。即以今日言,五校绝不可落于裴氏之手!
“本来我等虽有忠君之志,终究官卑职小,难以运筹,天幸皇后有身,必诞太子。则若待十月分娩,正位东宫,天家之威必然大振,士庶无不望其世世相继,永保太平,无论大司马还是祖骠骑,都不敢再起妄心了。我方才说紧要关头,不是指羯贼逼近,而是指皇后尚未产育啊——二公可明我心意否?”
朱飞心说只要有了太子,自然权臣不敢再起篡意?你这天真的想法究竟是打哪儿寻摸来的啊?不过梁芳所言,也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司马邺膝下空虚,就算想要提振权威,恐怕也很难办到,而一旦有了明确的继承人,或许部分朝臣、士人之心,就会稍稍偏向于天家了。所以他也不去纠正梁芳,只是问:“梁公因何而知,皇后腹中确乎为天家嫡子,而非公主哪?”
梁芳神神秘秘地一笑,说:“我专为此事,求问过吉友大师(帛尸梨蜜多罗),以及魏大家,皆云皇后此番,必然生男!”
其实魏夫人压根儿就没给准话,帛尸梨蜜多罗更是不管看相、占卜那种鬼花样的,“必然生男”云云,纯出梁芳一厢情愿的脑补。
但那两位高人的名头一报出来,明、朱二宦当场就信了,不禁各自喜上眉稍。朱飞还躬身拱手,恭喜梁芳:“如此一来,梁公可仕两朝,富贵不替矣。”当然就理论上来说,按照梁芳的岁数,等不到太子正位,他就会挂。
梁芳欣然受贺,颇感舒坦。好在他还想着正事儿,赶紧就把话题给扯回来了:“是故当此紧要关头,须防裴右卫因大司马授意,尽夺宿卫之权。说句不好听的话,一旦禁中宿卫,再如此前一般俱操于外臣之手,谁敢担保皇后腹中的天家骨肉,不会有什么万一哪?!”
明、朱二人听了这话,无不悚然。
终究明达,尤其是朱飞,那也是读过几天书的,知道一旦有外部势力插手,则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未必生得下来,或者虽生下来,却未必养得大,类似可怕之事,史不绝书啊。别说外部势力了,内部也一样要命,贾皇后害愍怀太子司马遹,也不过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罢了;至于梁芳暗授秘药给梁皇后,使嫔妃不能怀上天子骨肉之事,瞒得过司马邺,也瞒不过眼前这两名任事的宦官。
梁芳因此关照明达,说:“我料裴右卫不敢直闯宫禁,但须防其来夺五校营。且方听闻,尚书省为固守都邑,急召祖前军来归,一旦前军归洛,可与右卫相拮抗,则裴右卫再无机会。是故彼欲夺营,只在数日之内,当此时也,明君又岂可不坐镇营中啊?”
明达连连点头:“梁公所言是也。某是粗人,未能洞悉大局,全赖梁公指点——这便返归营内,在前军返洛前,再不入宫了。”说着话深深一揖,然后转过头去就走。
朱飞急忙跟后面招呼:“明君且慢行,禁中事,我尚有几句话请问明君。”说着话疾步追上明达,同时眼角余光一瞥身后,见梁芳没有凑过来,便即压低声音说道:“五校孱弱,必不能抵御右卫,则一旦裴右卫来,君慎勿与之冲突,可暂且敷衍之,并急报尚书、门下,使外臣来斥退裴右卫。”
明达颔首道:“君所言甚为有理,我知道了。”
于是急匆匆返回五校营,下令关闭营门,内外戒严,无令不得擅自出入。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天色才刚放亮,就见一哨骑兵汹涌而向五校营冲来,到得营外,一将即在马上高呼“开门”。明达远远地觇望,果然正是右卫将军裴丕!
明达心说梁公料得还真是准啊,急忙命人从营后潜出,去通报尚书、门下二省。不过这时间也未免太早了,估计二省中还没什么主事的人——习惯按点儿上班的殷峤已经离开洛阳啦——自己应当如朱飞所言,多拖延裴丕一段时间。
故此兵卒来报,明达假装尚未起身,不予回应。直到裴丕连叫三声,无人答应,干脆下令撞开营门,明达这才躲无可躲,只得迈步出了督衙,站立辕门内应声,反问道:“裴将军清晨至此,不知有何要事啊?难道是召我五校前去守备城门的么?”
裴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汝便是明达?”
明达拱手答道:“正是末吏。”
裴丕嘴角一撇:“一个中官,如何能驾驭五校啊?羯贼将近,自当统一宿卫事,领军不在,我以右卫将军之名,接管五校。”
明达反驳道:“诏命使中书掌五校,何劳裴将军接管?”
裴丕冷笑道:“虽中书掌五校,奈何中书无令!汝不过末品中书通事,又是中官,名位尚不如五校督,何能执掌其事?”
明达摇头道:“末吏是否能够执掌五校,须问天子,须问尚书,裴将军虽领右卫,恐亦无权擅越。”
裴丕反诘道:“中外军都督是大司马,中军都督是祖骠骑,尚书安得置喙?”
明达乃问:“不知裴将军可有大司马或祖骠骑的军令啊?且请出示。”
二人就此唇枪舌剑,对喷起来。终究裴丕夺掌五校,合乎道理,但未走程序,明达虽然不算太聪明,却久任中书,熟悉朝廷制度,又为此筹思竟夜,竟然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丝毫都不落在下风。
王贡就躲藏在裴丕身后,当即压低声音提醒道:“彼有意拖延,若请来朝中大老干涉,恐事难成——不必与其争论,直接冲进去吧!”
第二十九章 巨祸!
洛阳五校营变乱的同一日,石勒在众将的一再劝说下,终于下令退兵。
他当时双手搀扶起跪在面前的孔苌,目露悲凄之色,徐徐说道:“朕本并州躬耕一小羯,其后动乱,被卖为牧奴,复与卿等十八骑纵横于赵魏之间,乃得举兵,竟敢图谋天下——迄今已十五六岁矣。想那汉高祖,本沛上小吏,汉光武,陈留秀才,汉光文,胡部贵帅……古来帝王,出身绝无比朕更低微者。
“能以奴隶而至南面称尊,上天待朕亦厚,惜乎朕未能把握机会,复欲侥幸走险,乃至于此。然而富贵已极,平生强敌,如王弥、苟晞、王浚等,亦皆为朕所杀,还有何憾哪?本欲就此自绝,当不输于项羽在乌江,或可使后世读史者抉一捧泪,奈何卿等……
“卿等十八骑,自随朕以来,时有伤损,数年之间,即丧冀保、刘鹰、刘征、刘宝、张噎仆、张越、孔豚、赵鹿……呼延莫也陷身于贼,所余唯卿等。朕又怎忍心卿等因朕之过,伴朕而死呢?为今之计,只有从卿之言,暂且退兵,严守河北,或许卿等尚有得尽天年之望……若卿等俱亡,朕也唯有从卿等去了,区区国家,何足道哉?!”
但是石勒也知道,想要在敌前撤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于是先命不撤营中旗帜,以惑晋人,而自率大军潜出,退向敖仓,复自敖仓沿河北遁。他下令留下厘、陇、管三城守兵,由郭黑略统领,作为阻挡晋师的第一道防线;命桃豹守备卷城,作为阻挡晋师的第二道防线;余众俱退。
计划大军分三部分,一部由扈亭北渡,二部由铜关北渡,三部自棘津、文石津方向北渡——这是因为十来万大军,即便有足够的船只,若经一处涉渡,也不可能短短数日内便即全过黄河,一旦被晋人追及,堵在河岸上,则必致惨败哪。
至于祖逖得知李矩收复州县的消息,则比石勒要晚一天——终究敖仓、扈亭等处全都掌握在赵军手中,荥阳也被三面包围,李矩的信使想要穿越重重封锁,顺利进入荥阳城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李世回真正是黄河中游的地头蛇,昔曾于河内、荥阳等地与胡军长期周旋,不但地理稔熟,就连很多附羯的坞堡,也都与之暗通声气,所以虽然晚了一天,信报还是顺利传入了祖逖的耳中。
倘若南下传信之人全都失败,被迫要先自河南涉渡,经成皋赶往荥阳,估计就彻底不赶趟了。
祖逖得报,不禁大喜,急忙亲自登上城头,觇看羯军营垒,待下城后便召聚诸将,说:“河内战局大好,羯贼因此而退,这正是我转守为攻的大好时机!”
许柳质疑道:“贼若退去,成皋关上必然先得讯息,应当燃烽点火,通报于我。而今却并不见烽燧……”
祖逖笑道:“石勒素知兵,岂有敌前退兵而不加掩饰的道理啊?其于关下,必然虚垒以惑王愈。我方登城觇看敌营,往日即便不来攻城,万众所聚,必有杀气腾空,化为阵云,凝结不散;而今旌旗虽举,晴空却丝毫无滓,此必退去矣!”
其实杀气化阵云之说,出于兵阴阳,祖士稚本人是不大信的,他也肯定瞧不出来。但打老了仗的人,一见敌营,便本能的有所判定,纯出直觉,没法跟诸将解释,那就只好把套话给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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