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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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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该无奈之下,只得接过酒盏来,却先朝东南方向一举,然后才分三口喝尽。主要是旁边儿也没啥外人,他真没必要跟同族面前特意撇清,唯先礼敬洛阳方向,以示:我犹尊奉晋室,公等之言,还望到此而止。
  当日晚间,宿于县中,裴该就特意把裴通给叫过来了。
  前在长安,以裴嶷为首的诸多文吏、武将,都或明或暗地怂恿裴该更进一步,甚至于已经开始谋划、铺路了,对此裴该只是假装瞧不见而已,并非毫无所查。但是陶侃的态度一直模棱,使得裴该尚且犹疑——时机真到了吗?我最终还是不得不迈出那最后一步吗?
  灵魂来自后世的裴该,对于皇权是天生存有恶感的,他也曾经考虑过,能不能利用自己的权势,彻底解决改朝换代的周期率,甚至于改帝制为共和呢?只是一方面,历史发展自有其规律性,是不可能靠着一两个圣人就瞬间飞跃的;另方面通过对这一时代的深入探索和了解,裴该也知道对于自己来说,取消帝制乃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倘若强要推动整个社会翻天覆地的大改革,往小了说,人心悖离,或将导致身死族灭,往大了说,很可能再掀起新一轮的动乱……
  基于此种矛盾心理,他才不如裴嶷所寄望的,于帝位也去争上一争,而打算顺应时势。若为时势所迫,恐怕欲不进身而不可得矣——比如此前的王莽;但若时势不到,强取亦足招祸——比如此后的袁项城。
  然而今日在裴柏之侧,裴桐代表整个裴氏一族,集体发声,言辞虽然温婉,却仿佛是拿根鞭子在朝裴该背上抽,逼他前进一般。裴该内心翻覆,憋了一肚子的话,无人可以倾诉,实在难挨,思来想去,我不如跟行之说道说道,吐吐苦水吧。
  裴通裴行之,可以说是裴该穿来此世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亲族男子——女性自然以裴妃为先,然后在江南又见到了另一位姑母卫门裴氏;至于裴嗣、裴常父子,则血缘过疏,毫无感觉——昔在临淮相谈,小年轻肚子里还是有一点儿货色的。且如今裴通外放为闻喜县令,跟关中诸裴往来自然较疏,有可能跟裴嶷他们不是彻底的一条心,而自己似乎也不必担忧,那小子一转眼就把自己的想法密报给裴嶷知道……
  裴该夤夜召来裴通,先问问闻喜县内的状况,继而表态,想把裴通带回长安去——“卿以本籍,出为县令,实乃权宜之计,不可久任,以免遭人讪谤啊。”
  裴通拱手答道:“县内诸事,渐已理顺,最迟明春,便可不负明公所托——还请期以明岁。”
  裴该点点头,随即笑道:“此非公廨,我兄弟交言,何必如此称呼?但如昔在临淮之时,呼我为兄可也。”
  裴通趁机就顺着裴该的话头,回溯往事:“囊昔愚弟奉命出使徐方,见兄于临淮,还望兄能够‘摇撼天下’,然今阿兄所建伟业,又何止‘摇撼’二字啊?天下之半,俱在兄之掌握,假以时日,另一半也不可逃,当尽为阿兄所有……”
  裴该正色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何言为我所有啊?”
  裴通顺杆朝上爬:“阿兄也知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则为何不肯顺从天下人之所望呢?”
  裴该心说你倒干脆,直接就想把窗户纸给捅破了。他憋了一肚子的话,却又感觉无从说起,只得暂顾左右而言他:“行之自离长安,与父、叔,及兄弟辈,可有书信往来啊?”
  裴通拱手答道:“自有书信,多言族内之事。”说着话咧嘴一笑:“家父还欲于闻喜重置产业,以期老归乡梓,则其所见甚浅,不如文冀叔父多矣。”不等裴该反应过来——或者跟他一起嘲笑裴粹,或者责备他不应该背后说老爹的坏话——就紧赶着又道:“然父、叔及诸兄究竟作何等筹划,愚弟虽未参与,也是心中洞明的。”
  首先撇清,不管他们在搞什么,都没我啥事儿,我是老实人;其后又委婉地说明,大家伙儿都希望十三兄你可以更进一步啊,关中之裴是如此,闻喜之裴也如此,我在内心深处,那自然也是赞成其事的。
  裴该不禁笑起来了:“行之胡须渐长,而口舌亦渐能,不愧卿之表字了。”
  裴通自行之,这个“行”字既是行走之意,也可以指代外交行为——古之外交官,即名为“行人”——所以裴该才说,你越发能说了,很有外交官的潜质嘛。
  裴通摇头道:“弟哪懂什么折冲樽俎、纵横捭阖之道啊?即在阿兄面前,便不知当如何设言,方能明辨阿兄心意,以为阿兄分忧。”
  裴该心道你还不能说啊,你这几句话就快把我心中所想全都勾出来了……低下头去,略一筹思,便道:“不知贤弟可曾熟读史书否?前史为今日之鉴,不可不深究啊。今乃与弟论史,昔汉高之践帝位,为项羽先害义帝……”
  言下之意,秦亡之后,天下之共主本当是楚义帝,项羽先杀义帝,导致天下无主,所以刘邦才肯在洛阳登基。如今天下可还有主哪,你们就要我去强取豪夺不成么?
  话音未落,裴通紧跟上一句:“然昔光武践祚之日,更始尚在!”


第二十三章 等太平
  公元25年六月,刘秀在鄗南即帝位,年号建武。然而这个时候,他原本的主公,也是攻灭王莽后名位最正的更始帝刘玄,还好好地呆在长安城里呢,要等当年十月,刘玄方才降于赤眉,然后十二月间为赤眉所杀。
  所以裴该拿刘邦举例,裴通当即反驳,说:“昔光武践祚之日,更始尚在!”一代雄主,为万世敬仰的汉光武尚且强取豪夺帝位,那你为什么不肯追步先贤呢?
  裴该辩驳道:“光武与更始本有宿怨,更始杀其兄刘縯……”
  裴通道:“倘若司马家诸藩不乱,则逸民叔父与尊兄安得罹难?此与杀父、杀兄之仇何异啊?”
  裴该摇头道:“岂可相提并论?况且更始为刘,光武亦刘,彼自家人之事罢了……”
  裴通笑道:“正为自家人之事,才有诸藩肇乱,乃至胡羯祸国,岂可不引以为鉴哪?况且阿兄常教导我等说,民最重而社稷次之,天下非为一家之产业,人君以是最轻,不可肆意妄为,而当从天命,顺人心……”
  裴该苦笑道:“卿这是以我之矛,反刺我之盾了。”随即正色道:“羯贼未灭,天下未定,若为亿兆黎庶考虑,岂可想望其他?觊觎非分,必至乱事再起,此非我之所愿也。”
  裴通伸出手来,一边在案上比划,一边分析道:“羯贼根本,在于河北,而阿兄但掌关中、河东及晋阳,于其鞭长莫及。倘若形势不改,则能入襄国者,唯祖氏而已。到那时天下虽云一统,其实三分:阿兄在长安,祖氏在洛阳,而丹阳王在建康。即便阿兄东归洛阳,祖氏肯将中军交与阿兄么?令下建康,丹阳王肯束手入朝么?即便祖士稚有避道之意,祖士少须非忠厚人,况且还有荀氏为其援手;即便丹阳王无割据之心,琅琊王氏岂肯轻易释兵而北归呢?
  “人但有土地在手,有兵马在麾下,谁肯轻弃?窦融以河西五郡归汉,千古称之,为其事少有也!且窦融亦难免晚景凄凉。阿兄,兵马未操我手,便当破之,土地未入我籍,便当取之,若以为止凭中枢号令,便能使天下静谧,无异于痴人说梦啊!况且如今洛阳之中枢,又安能号令天下?”
  裴该听了这话,不禁悚然而惊。
  就听裴通继续说道:“唯羯贼未灭之时,阿兄归洛而执政,方便运筹,以兼并祖氏——若待彼先灭羯,则不可制矣!且待洛阳、长安,彻底融为一体,复兵指襄国,殄灭羯氛,乃可以中原之力,威压江南。即便如此,以弟忖度,平南终须一战,况乎使祖氏坐大,与建康而为吴、蜀之依存乎?
  “弟略识阿兄之意,阿兄常云:‘兄弟阋于强而外御其侮。’然如今外侮已不足为患,即便阿兄尚存仁心,恐怕兄弟未必同然。阋墙之战,只在早晚,岂可不预先筹划啊?”
  裴该垂首捻须,沉吟不语。
  他原本的想法,当然是等灭掉了石勒再说,到时候是以权臣之姿与司马氏共天下,还是更进一步,可以因应形势变化,再作筹谋。主要是后世抗战的教训太深刻了,倘若两党可以早早携手对日,倘若花生米在抗战最危急的关头没有延续“攘外必先安内”的旧思路,说不定牺牲还不至于那么惨烈。
  所以在外敌未灭之前,他本不想在内部再制造什么矛盾。
  然而裴通今日的分析,却也头头是道啊。如今裴、祖尚可以配合无间,是因为外敌在侧,倘若外敌殄灭,而祖家军又尽取幽、冀等地,权力的争斗必将提上议事日程——裴该虽信祖逖,却不可能完全信任祖家势力,尤其是祖、荀很有可能合流。封建时代,想要建立联合政府,无异于天方夜谭,到时候长安、洛阳、建康三大势力必然分裂,则兵连祸结,又不知当何日止息了。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口号很响亮,可惜也只能是口号罢了。尤其在这个年代,民族主义尚未深入人心,魏、蜀、吴的分裂也不过半个世纪之前的事情,则想要万方一心,重铸大一统王朝的中国,同胞之间的厮杀总是难以避免的。
  裴该的理想很美好,然而现实却太残酷——不能执著于美好理想的,是庸人;不能认清现实本质的,是愚夫。
  那么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裴该真的厌恶这个时代,这个愚昧的、松散的封建时代!只是身在其中,仅仅靠厌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而变革也非一蹴可就。
  最终,他只是徐徐地说道:“祖士稚方于荥阳御羯,胜算颇大,一旦羯势退去,不但难以复来,且祖士稚可以趁胜而进,直取襄国。当是时也,我若于其后掣肘,岂是丈夫所为?”
  裴通答道:“正因如此,阿兄才更当顺天应人啊。”
  裴该一皱眉头:“此言何意?”
  裴通解释道:“如弟先前所言,若使祖氏灭羯而尽得河北,则中原两分之势不可避免。阿兄可掣肘之,使其不能立功,反致丧败,然后东归洛阳,收其余烬,与羯贼继战,则功归阿兄,祖氏无能为也……”
  裴该面色一沉,正待辩驳,裴通却难得强硬地一摆手,阻止他开口,然后继续说道:“然而阿兄光风霁月,不肯为此宵小之行,则欲使灭羯后中原顺利一统,不再分裂,唯有顺天应人。司马氏威望已堕,不可复振,势不能止天下之三分;倘若易以阿兄,有灭胡之威势,得天下之人望,复强兵在手,将云士雨,可得祖氏为臣——则其臣即灭羯,乃可凌驾于其君乎?自然中原为一,复遣一使至凉州,张氏束手,发一旅入蜀地,巴氐为擒,所余江南,不足为虑也。
  “唯此,始能使天下早归静谧,而士卒少殁于阵上,百姓少填于沟壑。阿兄,太平是杀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
  裴该蹙眉道:“祖氏岂肯为我之臣?!”
  裴通道:“祖公方战于荥阳,倘若阿兄从后掣肘,则彼必不肯为臣。然若顺天应人,祖氏或可说也。”
  裴该摇头道:“此事却难,却难……”开什么玩笑,又想篡夺晋政,又想让祖逖拱手称臣,世上哪儿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啊?即便祖士稚跟我似的,也对司马家皇权不大感冒,他如今名位、实力只差我一步,哪儿那么容易拜伏在我脚前啊。终究我跟他的关系是盟友,原本就并非主从哪。
  裴通反问道:“阿兄昔在羯营,群狼环伺下,能奉姑母南归,难道不难么?复与祖公中流击楫,共向徐方,遂为根据,难道不难么?北伐而复洛阳,难道不难么?独入关中而北御刘曜,难道不难么?”随即提高声音说:“事若不为,难始终是难;唯肯筹谋、努力,难或可转化为易!若无心,时机必难把握;唯有心,时至方不会错失!”
  你得先拿定主意,我们才好帮你筹划,否则就只能干等着我所说的分裂局面之形成啦!
  裴该继续沉吟,良久,方才淡淡一笑,问道:“行之适才所言,莫不是文冀叔父所教?”你有几把刷子,我心里很清楚,这么一大套话,条理清晰,逻辑自洽,把握天下大势如反掌观文,你是不大可能说得出来的——是不是裴嶷教你的?
  裴通反问道:“阿兄但思小弟之言,有理无理,至于谁人所教,很重要么?”
  裴该不禁长叹一声,说:“世事本难两全,以卿等的谋划,但凡越雷池一步,恐怕我将为万世所唾骂……”
  裴通劝慰道:“阿兄未免顾虑太多了。昔崔杼弑其君,遗臭万年;田成子弑其君,不但成就了田齐,而且千载之下,谁还记得其事啊?陆贾云:‘汤武逆而以取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谁云商汤不德而周武无道?若以天下论之,与祖氏之盟,不过小节罢了。”
  裴该摆手道:“并非小节。沮兵、害贤、纵敌、误国,怎么能算是小节呢?而若大节有亏,岂能服天下人之心,成就万世功业?”
  裴通笑道:“阿兄不过担心,只有背弃与祖氏之盟,掣肘之而使其丧败,始能成自身之事罢了,别无良谋。然而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但将此言警告文冀叔父等,使其非到万不得已,不出此下策,以害阿兄之仁,以损阿兄之望,自然无虑。至于因此还如何把握时机,化家为国,自有彼等筹措,阿兄全当不知。若其越雷池一步……”
  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说道:“昔史狐责赵盾,云:‘子为正卿,入谏不听,出亡不远,君弑,反不讨贼,则志同。’若赵盾明正赵穿之罪,则史狐尚有何言啊?还敢书‘晋赵盾弑其君夷皋’于史么?近在国初,若文皇帝杀贾充以止谤,谤又何来?”
  他的意思是,倘若有人悖逆了你的本意,有损你的名声,那你就宰掉他呗,只要心肠够狠,下手够快,对自身就造不成太大的影响。
  裴该瞥了裴通一眼,徐徐说道:“但愿卿等,不要迫我残害至亲吧。”
  ……
  裴该已经把话跟裴通说得很清楚了,既透露了自己的心意,也明确了自家的底线。他当然不可能以预谋不轨之罪,把裴嶷等人全都给抓起来——估计那就得把关中行台七成以上将吏全部清除掉——其势既成,也拦不住彼等冀图非分,甚至于肆意妄为。但希望自己的警告,可以划一条清楚的红线,麾下将吏,慎勿逾线,否则的话——
  估计自己到时候也只能狠下心来,如裴通所说,杀亲眷以止谤了。
  裴该雅不愿诿过于人,但倘若部下所行,真的危害到了国事,那么罪有应得,加以惩处也是理所当然章的。好比说,倘若花生米真的没有弃守东北之意,则张少帅之所为,就理当餐那项上一刀。那么花生米为啥不杀张某呢?正如司马昭不杀贾充一般,上有所欲,而下从之,这个责任还真不好推啊——花生米若下毒手,估计张少帅立刻就会把电报给亮出来,不必等半个多世纪后再解密档案了。
  裴该决定尽快赶回长安,去明确地警告裴嶷等人——裴通未必会把自己今晚所言,密报给裴嶷知道,因为他终究是裴粹之子,而裴公演就算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份智慧,即便想越线,也嫌腿脚太短了一些……
  裴该此番离开晋阳南归,主要是因为石勒主力已至荥阳,乐平、上党之羯纯取守势,情势已经很分明了。裴该的大本营终究在长安,由长安而辐辏各地,若无必要,不可久离;那么既然太原无警,政事也渐入正轨,自然就应该回去了。况且世无必胜之战,虽然预判祖逖在荥阳的胜面比较大,也要防备骤现什么不可测的因素,导致丧败,则到时候裴该自关中发兵救援洛阳,比晋阳要近便得多。
  然而途中连续接到来自长安的禀报,先说有叛胡啸聚太白山麓,继而又言甄随出战而败,等裴该抵近渭汭之时,复得裴嶷书,弹劾商部掾路德……因而裴该返回长安后,召见裴嶷,第一句话就是:
  “叔父急望我归乎?”
  几千人的叛胡,于一县或者不小,对于整个长安行台而言,癣疥之祸罢了,陶侃自能决断;甄随只率六百人出战而败,不至于导致叛胡势大难制吧?至于路德有罪,裴嶷身为长史,统领十二部,你就不会自己处理吗?桩桩件件,都算不上什么大事,偏要急巴巴地遣使北上,通报自己知道,则裴嶷之意,不问可知矣——
  他就是担心洛中局势变幻无常,生恐一旦有了好机会,裴该却远在晋阳,缓不济急,所以着急要喊裴该回来。
  裴嶷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裴该,就老实回答道:“明公身系国家安危,如今贼在荥阳,天下若有变,必起于洛中,则岂可不归而滞留于并州啊?”
  裴该冷冷地问他:“天下能有何变?叔父希望天下如何变化?”
  裴嶷这回却不肯正面作答了,只是说:“不管天下如何变化,唯明公在长安,方能如公之所愿。”
  裴该的问话被堵了回来,只得转而言他:“路陆修之罪,可查实了么?”


第二十四章 整风
  甄随在芒水之滨摧破叛胡,一口气追杀到太白山麓,在此过程中,他悍然发现,不少叛胡所使用的,竟然是关中制式兵器!
  裴该在财力相对丰足之后,就非常看重兵器制造的标准化,因为只有制式兵器才方便储藏、运输,乃至使用,一旦损坏,修补起来也简单些——尤其对于弩机之类,各部件都要求能够相互替换。因而对于甄随这种打老了仗的关中将领而言,一件兵器是否出自关中的工坊,根本不用搜寻铭文,眼角一瞥,最多上手一掂,便知端底。
  战后收缴敌械不少,多数都很粗陋,甚至还有削木为兵的,但也有三百多件关中制式的铁刀和长矛。固然甄随此前丧败,折损二百余人,但这两百人的装备不可能全都落到叛胡手中啊,而即便真的被叛胡一锅端了,仍然够不上此数。
  那么这些东西是怎么落到叛胡手中去的呢?甄随本能地认定,此乃自汉中所失也。
  关中制式兵器,还在杨虎镇守汉中的时候,就曾经由郁翎等商人少量输入,以换取粮谷,此后周访夺占汉中,又遣陶瞻北上长安,请求援助。前后统计因此而南输的关中制式兵器,少说也得有万具。那么周访遣兵入山地剿氐,难免会有不少兵器落入氐人之手,这些败氐复逾山而入关中,煽动胡乱,就此把兵器带过来了,也在情理之中吧。
  甄随是不以为意,随即到来的陶臻得知此事,却不禁上了心,匆忙密报给陶侃知道。关键这些兵器最近两年输入汉中,都是通过的陶瞻,则竟然落入氐贼手中,是纯粹的战阵上被夺吗?其中是否尚有情弊?这事儿万一闹大了,陶瞻身上怕会沾染污秽啊。
  陶侃旋将此事通报裴嶷,裴嶷却道:“此事或许不怪道真(陶瞻)。”
  其实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听到一些风声了,既然擒得了不少叛胡,拿到了那些兵器,就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深入调查下去。最终得出的结论,主要责任是在商部掾路德路陆修身上!
  关中与汉中的贸易,主要是通过郁翎等商人——尤其在杨虎时代,由此便可避免资敌之讥——然而工部拨给的兵器数量,和商部正式交付出去的,细查账面,却有数千件的出入。
  关中制式兵器质量很好,乱世之中自然是强手货,各方势力都希望能够获取,商贾们也期盼能够做成这桩买卖。问题是裴该严格控制武器输出,除杨虎外,严禁交易给其他势力——包括自家辖境内的戎部——武器输出,大头在洛阳,小头在汉中,还有数千件送给凉州张氏,而且这些官面上的生意,若要通过商贾,则全为郁翎所垄断。
  裴嶷调查得实,路德在就任商部掾之后,上下其手,扣下了数千件兵器,暗中转授行商,以牟取私利。而至于那些行商又把这些货运去何方,便彻底无可查考了——但反复辗转,最终落入叛胡手中,也在情理之内。
  裴嶷本可以当即治路德的罪——起码也先让他停职待勘——为了催促裴该早归,他却引而不发,遣快马将劾状直呈裴该面前。表面上的理由是:路德乃大司马故吏,自江东时便跟从之,则如何惩处,还当由大司马决断。
  而等到裴该返回长安之后,裴嶷便将调查的经过与相关卷宗,备悉呈上,裴该一目十行地翻看完了,目光中隐现愠色。
  路德本是句容土著,出身孤寒,倒是读过几天书,裴该在江南之时,受赐丹湖边的产业,他趁机抱上大腿,就此成为庄头;等到裴该在徐方站稳了脚跟,路德干脆北渡相依,初任典农都尉,负责屯田。在裴该看来,此人能力中平,个性贪馋,惯常谄上而傲下,实在不能算是一名好官吏,只为手上人才不足,这才捏着鼻子任用了路德。
  不过跟随数年,路德虽无功劳,也有苦劳,做事说不上任劳任怨,也没捅过大漏子,因而十二部肇建,商部掾空缺乏人,原本看重的郁翎又坚辞不受,裴该就只好把路德给提拔了上来。他主要是看中路德的出身低,惯与贩夫走卒打交道,或适商部之任——倘若换了一名出身中上门第的士人,面对商贾之时习惯性地鼻孔朝天,又怎么可能笼络四方行商,理顺商业体系,进而振兴境内商业呢?
  相对而言,商部算是个肥缺,因而裴该也曾多次警告路德,说你从我于微时,故而付卿重任,我不求你做出超常的业绩来,但望奉公守法,不要被金钱晃花了眼目。可谁成想路陆修不听良言相劝,最终还是走上了那一条不归之路……
  裴该先问裴嶷:“子羽何在?因何此事由叔父审理啊?”裴诜搞情报工作,既负责对外的密侦,也负责对内的监察,那么发现路德有问题,就该由他主持调查工作啊,为什么这一厚摞卷宗纯出长史府之手,就没见裴诜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呢?
  裴嶷拱手答道:“臣前此命子羽东向洛阳,以便就近探查荥阳方面的军情,免得一旦有变,应之不及。”裴该嘴角略略一撇,心说让裴诜探查军情是假,密觇中朝动向才是真吧——却也不说破,只是下令:“速唤路德来!”
  路德倒并非巨奸大蠹,他贪污的手法其实很粗糙,否则也不会被裴嶷从署内账本下手,不足十日间,就轻松查明了真相。因而对于东窗事发,路陆修尚且懵然不觉,听闻大司马传唤,赶紧整顿衣冠,就乘车赶了过来。
  登堂之后,才刚行过礼,裴该二话不说,便将案上卷宗一股脑地掷到了路德面前。路陆修展开来一瞧,不禁吓得是面如土色,却也无可辩驳,只得赶紧跪地求饶。裴该不去理他,却转过头去问裴嶷:“依律,其罪当如何惩处啊?”
  裴嶷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贪赃事小,私售军械罪大,按律当弃市。”
  路德闻言,彻底吓傻了,连连叩首哀求道:“小人自知罪在不赦,唯望明公念是初犯,又曾鞍前马后,多年侍奉明公,饶了小人一命吧!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昔年光棍儿时期说熟了的话,才一开口,便知不妥——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裴该怎可能不清楚啊?
  听得其言,裴嶷不禁面露轻蔑之色——果然寒庶贱种,就你那一嘴的称呼,还当自己是人家奴哪?岂有丝毫为官的风仪啊?!
  裴该也觉得有些恶心,便即沉声问道:“汝欲活么?”
  “自然欲活……”
  “前后军械,都私售于哪些商贾,若肯备悉供出,审查得实,我便念汝多年苦劳,网开一面!”
  初见卷宗,裴该不禁勃然大怒,当即就想要严惩路德,以为他人之警戒。但是转念一想,裴嶷单揪路德出来,未必纯出公心而无私意……
  大司马三军之中,混杂了大批的老粗,而至于关中文吏,则多数还是有身家的士人,如十二部掾之中,就泰半是游、辛之流关西二流门阀子弟。其中唯以路德出身最低,同僚们往往冷眼相对,不齿与之同列,商部的地位,也因此而始终吊车尾。想必正因为如此,裴嶷之审查路德,才会那么上心。
  倘若自己依律斩杀了路德,虽趁群士之意,却怕会冷了周铸、妫昇等旧吏之心;更重要的是,使才刚冒头的寒门,又因此再受到打压。而且路德伏法后,还有谁能够继任商部掾之职啊?然而若不从律,自己破坏法制,怕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故此反复思忖之后,裴该打算援引后世之例,让路德转做“污点证人”,以此换取轻判。于是下令,将路德拘押起来,严加审讯,若能将与之勾结的无良商贾全都招供出来,就可以免其一死,暂且贬为城旦——也就是去服徒刑苦役。
  侍从将路德拖下去后,裴该就问裴嶷:“则当以谁继为商部掾为好?”裴嶷推荐了几个人,全都是中上门第出身的士人,根本就不合裴该之意。最终裴该说了:“商贾之事,还当以商贾来管——若无商弘羊,汉武安能足食以用兵于北地啊?”
  其实桑弘羊为汉武帝搜刮民财,虽然一度使府库充盈,所献却多为涸泽而渔之计,反倒使境内商业萎缩。但问题是,桑弘羊之为政,逢君之恶,主要目的是为武帝搂钱,而若武帝本人知道商不可废,且更关注长远利益,或许桑弘羊之谋将会彻底两样吧。终究桑弘羊是商人出身,也只有他知道该怎么对付商人——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
  裴该还是属意郁翎,裴嶷不禁蹙眉道:“奈何郁子羽无宦意……”那家伙官商当得正得意呢,日进斗金,又岂肯抛下产业来长安坐衙理事啊?裴该微微一笑,凑近一些,对裴嶷说:“路德之罪,由叔父审理,乃可设谋,稍稍牵扯郁子羽,则其自然不敢再推拒了。”
  裴嶷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看裴该的表情,分外认真,于是拱手道:“诚如尊命。”
  就听裴该顿了一顿,又再说道:“关中政事,渐入正轨,如日出雪消,春归大地,自然虫豸滋生——在某想来,岂止一个路德啊?蝼蚁不除,大堤必溃,岂可不防微杜渐,随时加以整治呢?叔父以为如何?”
  贪官污吏,从来都是杀不尽的,不要以为只有出身低的路德会犯法,士人出身的就都清白无辜。裴该的意思,趁着此番查明路德之罪,不如趁机掀起一场反腐整风运动来吧。
  他的目的,一则天下形势将有变化——或者祖逖彻底灭羯,或者自己迈出那最后一步——越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越应当清理内部,纯洁队伍,把所有不安定的因素都尽量掐断在萌芽之中;二则你们不是闲得想拱我上位吗?我多给你们找点儿事做好了。
  裴该提出,由裴嶷、荀崧负总责,命刘隗、陈頵具体执行,对行台各部,以及下属郡县做一次全面的审查,以期奖勤罚懒,并且挖出更多的蠹虫来。
  其意堂皇正大,裴嶷自然不便拦阻,只得诺诺应声。等到说完了这件事,裴该方才问起荥阳战况,裴嶷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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