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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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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翌日黎明时分,才听得山上赵营中鼓声震响,很快大群赵军便即蜂拥而来——只是山道狭窄,难以排布太多兵力,赵军前锋已然逼近了晋方弓箭射程范围,后军都还没能出营呢。
  姚弋仲也就只能望见山上赵营而已,至于赵营之后,尚有大军陆续逾山而来,他就瞧不见了——不过也能料想得到。
  晋方正兵手握长矛,辅兵中的弓箭手端起步弓,严阵以待。可是再一细瞧,今日所来的赵军,却与昨日不同……
  昨日的赵军一望可知是精锐,全都身穿皮甲,将近半数还有兜鍪,或挺短矛,或执刀盾,队列说不上有多齐整,也是能够勉强瞧出阵形来的。
  而今日杀来的赵军,却乱哄哄的全无队列可言,抑且多数身上无甲、头上无盔,就连衣衫也皆褴褛;手中兵器更是简陋、驳杂,只偶尔能够在人群的缝隙中看到刀、盾,其余多是木棒、锄头,或者削尖的竹枪……
  这些是兵么?就算当年的“乞活”,也没这么邋遢吧?
  姚弋仲终究见多识广,略一诧异,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此必羯贼于两郡所掳的晋人百姓也!”
  他猜的大致不错,但也有少许偏差。
  这次被石虎驱赶上前线的,确实是才从西河、太原二郡中强拉来充役的百姓,但其中只有七成是晋人,还有两成则是氐羌等杂胡。终究这些杂胡久在并州,与晋人混居,其中不少也都转行农业生产了——仍旧以放牧为业的,石虎暂时还舍不得往前顶,得靠那些杂胡帮他管理充作军粮的十数万牛羊。
  只有农民,石虎觉得没太大用——老子今年不种地——既被拉来充作兵役,原本负责些后勤方面的苦力工作,这回则全都逼上了前线。这些所谓的“赵兵”,正经军事训练还不到十天——当然不排除其中有原本在刘琨麾下服过役的——更无铠甲、武器,石虎也不发给,就让他们扛着耙子、锄头之类劳动工具上阵。
  用来铺尸体嘛,要什么兵器啊。
  就中也有不到一成真正的赵兵,全都铠胄俱全,左手执盾,以防弓箭,右手长刀,却并非用来冲击晋阵,而是用来驱赶那些农夫的。石虎下令,凡能够先登晋垒者,不论原本身份如何,一律任为军将,或者立刻赐予盘缠,释放还乡;敢后退者,当即斩杀不赦!
  这些农夫被勒逼上阵,赵兵明晃晃的刀子就在背后晃动,个个胆战心惊,却又不知道要赶他们到何处去。虽然远远地望见前面晋营,但因为尚未接战,弓箭手大多数仍旧藏身于墙垣之后,看上去貌似没多少人……就此乱哄哄的,被驱赶着就直冲过来。
  姚弋仲不禁目眦尽裂!
  他倒不是痛恨石虎以百姓为盾的下作手段,也不会心软到不向晋人挥舞刀枪。这年月之人多无民族意识,况且他姚某又是羌人,不是正经晋人……虽说既入大司马三军,就算中国人了,但按照军中司马的宣传,得要归服王化才算中国人啊,当面这些只能算是“故晋人”,现在则为羯赵的子民,则杀羯赵之民,又有啥不忍的?
  更重要的,姚弋仲是秦州人,不是并州人,也不是距离并州很近的平阳人氏,在缺乏民族意识的当时,邻郡之人都可以被目为外夷,况乎隔州。
  大都督是说了,不得擅杀晋人,不得擅害百姓,但一则既然上阵,就不能算百姓了,再者两军阵前,生死相搏,我这不能算是“擅”杀吧?
  姚弋仲只是恼恨,杀这些农民,白白浪费气力,损耗箭矢,却不可能使敌将肉痛啊——特么的石虎实在混蛋!
  类似手段,其实他从前也使用过。氐羌中各部相争,也时常驱赶敌对部族的俘虏甚至于老弱妇孺,先冲敌阵,以消耗对方的箭矢和体力,此乃司空见惯之事。故而姚弋仲深感此举之讨厌——即便对面的不能算是同胞,杀吧,浪费体力、耗损兵器,不杀吧,真要冲到面前,哪怕木耜也是能够伤人的……
  眼瞧着大群农夫越来越近,姚弋仲也无别计可施,只得按照原定计划,将手中小旗一举,下令:“放箭!”
  “刷刷刷”,两侧晋垒中箭矢喷泻而出,当面农夫瞬间便倒下了一大片。要说当时的弓箭,除非使用特制的大铁簇,否则威力并不甚大,只须一领皮甲遮护要害,往往就能够身中四五箭而不倒,甚至不影响什么战斗力。昨日赵军精锐攻垒,晋军前后射出三轮箭,将近千支,当场咽气或者重伤难行的,也不足百名敌兵而已,两倍于此数的则都身插多箭,返身逃回去了……
  但眼前这些终究是缺乏训练和防护的农民,一则身上片甲也无,二则见到箭来,只会抱头,根本来不及躲避,更想不到要遮挡其它要害部位。于是惨叫声中,当即倒下了一大片——倘若训练有素的士卒,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不伤在要害,是轻易不肯躺倒的,因为阵列太拥挤,一旦倒下,必为同袍踩踏而死……
  农夫可不明白这点——或者是遭到突如其来的攻击,本能地就意识不到这一点——固然有不少中箭而倒,还有很多则是一听得身旁之人惨叫,便即抱头蹲下,瑟瑟缩成一团;还有些转过头去,便欲觅路逃亡。就此人相拥挤、踩踏,伤亡更重。
  不过如此一来,那些不曾倒,不肯蹲,也不转身的少量羯兵就被暴露了出来。不必姚弋仲吩咐,晋兵的第二轮箭就直奔这些羯兵而去。羯兵急忙举盾遮挡,大多数都安然无恙,然后一待箭过,即便腾出手来,大声斥喝着着赶杀败卒。
  不管是倒下还是蹲下的,只要还能动,都给我起来!转身想逃的,无一例外,俱膏刀锋!


第二十章 民不可轻也
  石虎驱赶那些被强拉来以充兵役的农夫率先冲击晋军营垒,主要目的就是用无穷无尽的人浪来消耗晋兵的体力和箭矢,以及靠着尸体来填埋晋方堑壕,甚至于铺就可以直登晋垒的通路。
  封建时代,又是战乱之时,晋赵双方的将吏大多视人命如草芥——裴该所部大司马三军,也只能说略好一些罢了——况乎石虎的贪残凶暴,更居当世之首。在原本历史上,此人便即恶名昭彰,《晋书》中说他:“所为酷虐……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
  只是别的将领尚且懂得区分敌我,于自家境内的城邑、百姓,总会稍稍留些情面,杀戮别家境内民众,也有削弱敌方生产潜力的考量在——因为只有百姓安生种地,才能供给军需啊,傻瓜才不懂这个道理哪。
  石虎却不同,无论敌我,凡人命在其眼中,俱如蝼蚁。谁说自家的老百姓就不能擅杀了?反正我得了十数万牛羊,且能吃一阵子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再者天王授我之命,乃是摧锋破锐,夺取敌方城邑、土地,至于发展生产、收取贡赋,那是续咸之流文吏该做的啊,关我屁事!
  关键石虎见到道路狭窄,晋垒难克,生怕此番南下将铩羽而归,且寸步不能突入平阳郡。昨日张豺试攻晋营,已经探明了若不付出极大牺牲,即便两三千晋卒恃险而守,数万兵马都难逾越;而若等到晋军主力从平阳上来,估计即便付出再大代价,依旧难以成功……就目前而言,时间是最重要的,为了争取时间,人命何所惜哉?
  只要能够突破晋营,顺利下平,到时候回旋余地就大得多啦,我众敌寡,关中在秋收前又不可能大举派发增援,则破敌而复平阳就大有机会。反正临时拉来这些农夫也派不上太大用场,不如就让他们去为了我的胜利而英勇牺牲吧!
  能用汝等的尸体,铺就我皇赵夺取天下之路,虽死犹荣也。
  石虎出此下策,还真不是什么深思熟虑、反复权衡后得出的结果,而纯出本能——晋垒难克,除非用人命来填,则没太大用的人命,我这儿有得是啊。于是张豺尚未返归营中觐见之时,他就已经派人北归,要求把农夫们全都组织起来,驱赶而上山道了。
  缺乏训练的农夫,又在狭窄山道,行进速度之慢本当令人发指,然而羯兵得了石虎的吩咐,丝毫也不手软,于路便已然砍掉了上百颗脑袋,叉在矛尖上,用以威吓农夫,逼得他们不管白天、黑夜地急行军,不到一日后,便即直迫晋垒。
  晋阵中看到“赵兵”迫近,当即左右四垒乱箭齐发,那些农夫如同割草般一茬茬地倒下……
  倘若在平地之上,骤然遭受这样沉重的打击,则缺乏训练、毫无组织度的农夫必然四散而逃,仅仅夹杂在其中不足一成的真正赵兵,是根本难以约束和拦阻的。昔日在苦县宁平城中,已然丧失斗志,且无组织的数万晋卒之所以为少量羯骑所围而不敢动,那是因为突围必死,幻想着投降或有生路。今日之势则全然不同,留在对方弓箭射程内必死无疑啊,只有往回跑才有望逃生。
  然而山道过于狭窄,队列又极拥挤,山上更驱赶着后续农夫不管不顾地继续朝前顶,则前面受创或受惊之人,即便想逃也无路可走,只能被身后的同袍推搡着继续向前……间中有几个想要爬上两侧的山崖,但不是跌落下来被大众踩成肉泥,就是被羯兵放箭活活射死。
  可怜那些倒伏之人,即便还有一口气在,也很快就被踩踏得支离破碎了。
  姚弋仲及麾下晋卒见此情状,无不胆战心惊——从来战阵之上,最怕遇见泯不畏死之敌了,但眼前这些“敌人”不是不怕死,而是被逼前来送死,那就更加可怖。弓箭手被迫反复扯动弓弦,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矢,但他们终究只是辅兵而已,训练强度有限,不可能精确瞄准,基本上都是朝向一定范围覆盖射击,难免漏网之鱼。况且即便身中数箭,甚至于咽气者,也有不但不倒,反倒被身后农夫推搡着尸体还继续朝前滑动的……
  这些死而不偃的尸体越来越多——农夫们终究是人,是人就惧死贪生,是人在濒死之时就会激发出超乎平常能力的智力和体力来,他们逐渐懂得躲藏在尸体后面,以他人的血肉来遮挡晋矢,以保住自家的性命。
  至于身前送命之人是否熟识之人,是否同乡,甚至于是否亲眷,到了这个时候,也全都顾不得了。父子之恩、兄弟之亲,在后有利刃、前有箭雨的凌迫下,也只能暂且抛诸脑后。
  就这样,虽然箭不停放,赵兵前涌之势却几乎不受影响,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射杀一层还有一层,拥挤的人群就如同一条巨蛇般迤逦向前,不可遏止……
  几乎是转眼之间,赵兵虽窄却厚的洪流便即冲入了晋方第一条堑壕。
  在原本的计划中,营前三道堑壕,都将掘够一人多深,但因为赵军骤然杀至,晋方被迫仅仅挖了一半,就赶紧埋设尖头木桩,但凡落入者,必死无疑。只是木桩的高度终究有限,只要插上一到两具尸体,再后面跃下之人,便可安然无恙……不,在出乎姚弋仲等人预料的实战之中,这些农夫本欲踩踏着前面翻落的死尸翻越堑壕,但还没等他们碰触到对面的壕壁,头上就会落下来几十只脚……就这样尸体一层层向上堆积,直到堑壕被彻底填平!
  第一道堑壕,距离两侧四垒已经不足三十步之遥了,覆盖射击很难再伤到踏壕之敌,而若当面直射,因为距离太近,威力也打折扣。垒中晋卒几乎直面那些满身浴血、面目狰狞扭曲,几乎不似人间生灵的可怜农夫,对方目光中那垂死的光芒,仿佛瞬间便会飘荡而至眼前……几名弓箭手恐惧到了极点,不禁大叫一声,拋下武器,掉头就跑。军吏连杀数人,却亦不能禁止。
  正面那百余名正兵,倒都是姚弋仲的亲兵部曲,半数即为姚羌族人,久经战阵,见状虽亦感震恐,却还不至于落荒而逃。他们各挺长矛,陆续前出,将即将翻越第二道堑壕的农夫逐一捅穿。但人虽死,尸却未必便倒,在身后众人的推搡下,顶着矛杆继续向前。细长的矛杆逐渐吃不住劲道,陆续折断,晋兵也被迫步步后退。
  只听无尽的惨叫、呻吟声中,突起一声暴喝,一名羯卒手挺刀盾,就踩着农夫的尸体,朝最近一处晋垒直蹿而上。其人尚在半空,上下无所依靠之时,姚弋仲及时一箭射出,正中其肋。那名羯卒倒跌下来,半个身体正好伏在垒上,却还不死,一边大口吐着血沫,一边探出刀去,有气无力地朝着面前的晋卒挥砍。
  于是又有数名晋军辅兵吓得手足皆软,发一声喊,弃械转身,没命地逃出了壁垒。
  姚弋仲面色发青,五官几乎全都挤在了一处——他自从十四岁初上阵以来,生死百战,还从来都没有打过这样的仗。该怎么办呢?即便地利再优越、武器再精良,也拦不住这纯粹的以人命相填啊!
  人挤人、人挨人,浑若一体,死者为生者所推搡,生者转瞬间又化作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有若洪流滔滔,所经处堑为之平、垒为之崩……
  预计最多再有一二刻钟时间,赵军必入晋营,到时候这些已然近乎疯癫的农夫,哪怕用牙咬,用手撕,都会把自己和部下全都扯成血肉碎片啊!所部虽有两千余,终究辅兵不可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只有自己麾下这百余部曲而已——仅仅百余,如何能抵挡无穷无尽被羯兵驱赶向前的农夫呢?
  有那么一瞬间,姚弋仲脑海中仿佛响起了大都督曾经说过的话:“民不可轻也,即农夫执耒耜,若无活路,搏命而前,恐亦不可御……”特么的大都督说得还真对,只是我大概再也无法归谒大都督了!
  ……
  午前不久,大群农夫终于踏平了三道堑壕,并且汹涌而入晋营、晋垒。
  石虎在山上见此情状,不禁又是欢喜,又是得意,当即仰天大笑道:“裴先生曾云,民不可轻也,即农夫执耒耜,若无活路,搏命而前,亦如奔流而不可御——确实是至理名言!”当即命令张豺率部直前,力图快速冲下山地,突入平原。
  但可惜他计算有误,以为要靠四千具尸体铺路,才有望突破当面晋军营垒,并且为策万全,又多添了一千余……但石虎并没有考虑到,当面对这样死而不僵,如同蟒蛇一般蜿蜒向前的人群的时候,士卒心理将会受到多大的压力,在恐慌之下,实不必铺尸而至垒上,就自然一哄而散了……
  所以晋营、晋垒虽克,山路上的农夫却还没有走尽,仍旧拥挤挨缠,靠着惯性被驱赶着继续向前,张豺所部虽然聚集起来了,却根本无路可前。张豺急了,即命士卒挥舞刀矛,杀开一条血路来——反正太原王都不把这些人命当命,我又有啥可惜的啊?
  好不容易驱散了当面农夫,三千装备精良的赵兵终于突入晋营,却不稍停,而继续朝山下冲去。张豺步行当先——山道上不易跑马,再加上又实在太过拥挤,骑着马反倒容易被人推搡跌落,所以干脆步行——端着一支骑矛,分开人流,便即率先下平。
  可是他脚才刚踩到平地,忽听马蹄声疾响,抬眼一望,就见两支轻骑分从左右兜抄上来。张豺大吃一惊,急欲停步,却刹不住——后面的赵兵还在往前拥呢,因为命令就是下平后再因应情况,看是立阵以待后军,还是追杀逃亡的晋卒啊。
  张豺几乎被身后亲兵所撞倒,无奈之下,只能咬着牙关继续朝前猛冲。左右袭来的骑兵纷纷拉弓放箭,张豺急忙挥舞骑矛,将来矢逐一拨落。
  转瞬之间,敌骑已至面前。张豺大叫一声,骑矛抖处,已将一名敌骑兵刃拨开,随即复起一矛,正中其肋。马上骑士惨呼翻落,倒挂在坐骑一侧——因为脚踩马镫,不能及时脱开之故。张豺将身一纵,左手扳住了鞍桥,就待翻身而上。
  只要上了马,我就安全了,老子纵横河北数郡,全靠胯下战马和手中这支骑矛,等闲一二十人休想近身!
  设计得挺美好,可是他才刚攀上马背,还未能坐稳,更没能蹬开这匹战马原本的主人,突然身后一骑加速追上,马上骑士大叫一声:“好身手,且试陈某之刀!”一刀便朝张豺肩头斫下。
  张豺急忙半侧过身,觑准来势,将手中骑矛朝上一撩,格开来刀。他觉得双膀巨震,虎口似已撕裂,不禁心道:“此人好大气力,绝非凡俗……”这念头还没闪完,叵料对方刀虽被荡开,却还有一矛在手,顺势中宫直入,从张豺颈下三分捅刺进去,破开气管、喉管,插裂脊椎,再从脑后直穿出来!
  张豺双眼瞪得如同鸡蛋一般大小,一声未吭,便即咽气。
  ……
  一矛捅死张豺的,自然便是——左刀右矛,纵横陇上十余载的晋军无敌骁将陈安!
  且说石虎来得如此之快,也大大出乎刘央、陈安等人的预料。原本计划着等到姚弋仲将山南营垒起至八九分,将将完工之时,便入驻五六百正兵,复遣一二千正兵于山下平地扎营,以为策应。可成想突然间就接到了姚弋仲的求援急信,计点时日,估摸着夹道四垒,连垣墙都还只有半人高呢,遑论盖顶完工……
  陈安当即向刘央请令,说营垒未完,而贼军奄至,估计小姚守不住;且贼军方大集,他却连策应兵马都没有,一旦被敌人咬住,即便想往下撤,难度也相当之大——除非甫遭敌就走,但我看小姚不似那般怯懦之人啊。
  “为今之计,末将请率轻骑先往接应,然后退入永安城,以待将军率主力来援。”
  刘央深以为然,便将军中七成的轻骑兵——大概三百多骑——全都交给陈安,命其先往应援。
  陈安昼夜疾驰,来得比姚弋仲预料中还快——他终究久在陇上,善将骑兵。战马不便登山,陈安仗着自己体力好,直接步行快跑便进入了营中,打眼一瞧是这种状况,三道堑壕已平两道,他也不禁慌了——以前捕良前驱,冲敌或者攻城的事儿我也干过,就从没见过今日这般惨状啊!赶紧招呼姚弋仲后撤——“我将骑兵来,可以为卿断后!”


第二十一章 断后
  姚弋仲孤守山南营垒,抵御赵军,这第二天的战斗仅仅持续了不到两个时辰而已。虽然箭矢射出数千支,两侧营垒中的弓箭手即便未因恐惧而逃,也皆两膀酸麻,难以再战了,却丝毫也未能阻遏逐渐从迷茫转向绝望,复从绝望转向疯癫的“赵军”前驱。
  那些被驱赶上阵,以命铺路的农夫,仿佛构成了一道无坚不摧的洪流一般,即便顶着箭雨、矛林,其前进速度却毫不见缓——只有当用层层尸体铺平堑壕的时候,晋兵才勉强可得一线喘息之机。
  面对这种下作战法,更重要是面对虽浴人血而恍然不似人形的这些农夫,即便身经百战如姚弋仲,都仿佛身堕阿鼻地狱一般——还好这年月佛家所说轮回、地狱,尚且传播不广,否则传说对照现实,将使恐怖氛围更重三分了。
  因此他早就想跑了,只是不敢——并非畏惧大都督的军法,而是我手下绝大多数都为步卒,而且正兵不多,一旦弃垒下平,估计跑不了多远,还会被羯兵给追上……若能苟且逃生,尚可斟酌一二,但若逃也是死,那谁还逃啊?!生命与名声,我总得保住一样吧。
  好在危急关头,死生顷刻之际,终于等到了陈安来援,并说所部都是骑兵,可以断后,姚弋仲这才长舒一口气,急忙摇旗下令——弃垒后撤!
  随即大群半死或半疯的农民就顺利冲进了晋营、晋垒;再然后张豺率所部精锐也下了平……
  山道狭窄,但晋军立营之处则要略略宽阔一些,再加紧依山壁而建四垒,颇可以容纳些人。那些农民为羯兵以白刃相逼,直杀入营、入垒之后,身前不再遭受攻击,身后的压力也逐渐减轻,由此重新唤醒了意识,纷纷寻找营垒角落躲藏,不肯再继续朝前冲了。姚弋仲正是利用这一段短暂的时间,才得以将八成兵员顺利撤出,随即在陈安所部骑兵的掩护下,朝向永安县城急急遁去。
  很快,张豺便即驱散农夫,率领羯军精锐下了山,踏入平地。陈安趁其立足未稳,将所部骑兵分成左右两翼,穿插急袭,就此顺利得手,一矛捅杀了张豺。
  张豺既死,赵兵随在山口挤作了一团——前军妄图结阵以御敌骑,后阵尚且懵然不知,继续前冲,相互踩踏,死伤颇重。然而陈安亦不敢全力厮杀,因为他率轻骑昼夜疾行而来,人马皆疲,也不过才在山麓歇息了半顿饭时间而已,实在不耐久战啊。因此两队轻骑交叉而过,箭射、矛捅处,杀伤赵卒数十,随即一合即分,远远绕开。
  陈安距离山口约摸一箭之地,勒住坐骑,转身观察战况。看起来因为山道太过狭窄,导致羯军不可能很快便向平原投送大兵力,复因遇袭和张豺之死,队列全乱,更加壅塞道路……即便有孙、吴之能,关、张之勇,没有一两个时辰,不可能聚集兵力来追赶自己。既然如此,咱们也赶紧撤吧,去追小姚!
  从山麓而至霍州,不过十五里地而已,快马疾驰,片刻即至,所以陈安虽然为了恢复马力而压着速度呢,未及入城,也已赶上了姚弋仲。二将并马而行——姚弋仲虽然领的全是步卒,终究身为将领,本人是有坐骑的,原本就拴在山下——商议下一步的行止。
  陈安说自然是退入永安县城,以待主力抵达,姚弋仲却摇头说:“不可也……”
  理由其实很简单,永安只是小县,城窄壁矮,再加上去岁石虎退去时尽掳永安、蒲子和杨县三县百姓,就连城墙都给扒了好几个口子……如今蒲子和杨县的城墙可还豁着呢,唯永安此前作为进袭西河的后方基地,用聚粮草,才刚大致修补好城防。这样的城池,必然很难抵挡石赵大军的猛攻啊。
  姚弋仲因此说:“即将平阳主力,尽皆调至永安,正军辅兵,也不过万余而已。据报贼军不下四五万众,则凭此小城,如何可御啊?即便石虎不急于攻城,亦可团团围住,而别遣兵马深入——如此,则平阳危矣,平阳若陷,一郡俱失!”
  所以他的建议,是赶紧派人去通知刘央,别赶来增援了,将主力收缩回平阳城中——那可是胡汉曾经的都城,十数年经营,城广壁高,可以久守啊。
  陈安就问:“如此一来,便只能放弃永安了么?”
  姚弋仲想了一想,说:“我等还是先入永安,撤去城内民众……”
  其实永安城里没多少人。去岁本为石虎劫掠成一片白地,后来刘央等率晋军北破石生,直至介休城下,才从敌境又掳来了几千民众,安置在永安城内外。按照姚弋仲的想法,咱们既然守不住山口,那就只能退守平阳,平阳以北的永安只能放弃……但一来几千老百姓也是人啊,虽然即便被羯贼杀尽,也没什么可肉痛的,但若复为羯贼所掳,则我所失加倍,那就划不来了。
  乱世之中,人口是最重要的,有人乃可耕织、生产,提供军需和兵源。想当年曹操得了汉中,既知难以深入蜀地,便使张郃等循三巴,把大群氐人迁入关中;其后诸葛亮一出祁山之时,也掳陇上三郡人口入于益州——说白了,都是为了抢人。裴该常以此等事告诫诸将,以说明百姓之重要,姚弋仲受到耳濡目染,自然不肯轻易抛弃境内民众。
  而且他还劝说陈安,说弃城失地乃是大罪,但咱们若能将人口迁出,不使落于贼手,则因应情势,将来大都督多半会法外开恩,不加罪责。
  且永安城内虽然还没有县长到任,终究署了几名小吏管理民事,那些家伙死一个,损失更超过百余普通百姓哪。
  陈安认为姚弋仲所言有理,但——时间来得及吗?
  姚弋仲点点头,说大概来得及——“山道险狭,贼将难以于一二日间,便全师下平,直向永安;若止前军数千来攻,我与陈将军自可抵御。有此一二日,民众不携财物,空身上道,尽可得生……”
  至于那些舍不得财产,非要拖泥带水上路的,就算被羯军追上宰了,那也是自家作死,不是我等之过。
  “且有此一二日,城内存粮虽然不多,也可尽数焚尽,不使粒米落于贼手!”
  ……
  姚弋仲的判断是基本准确的。因为张豺被杀,导致赵军先下平的部队混乱了很长一段时间,更因山路狭窄,导致后续兵马也难以快速过山——就好比后世在一条数十公里长的两车道公路上,突然发生了严重的交通事故,真不是那么容易疏散得开的。
  因此一直等到这日午后申时,石虎才终于下至平地,于是分派兵马,左右散开,各自扎营。部将郭太问他:“大王何不急追晋师,而要暂歇于此处啊?”
  石虎笑着对他说:“我前锋虽已下平,后军尚在山北,牛羊粮秣亦然。倘若前锋急进,而后军难以跟上,却为晋人出奇兵拦腰截断,复锁闭山口,则势危矣——汝不见昔日拓跋部之丧败么?
  “且我若急追,晋人必遁之远,甚至于缩归平阳,不敢出战。平阳城固,攻之不易也。而我若暂歇于此,晋人主力或将北上,妄图复夺山口,即可正面决胜以挫败之了。即彼不来,我既下平,周旋余地亦广,当无所惧也。”
  四十里山道,大军通过的速度是很缓慢的,况且其后还有大群牛羊和粮车……故此一直等到三天以后,石虎方才驱策大军,浩浩荡荡向永安方向杀来。
  当然啦,在此之前,当下平的赵军达到一定数量之后,石虎乃先遣郭太率五千兵马先发永安。只是这个时候,陈安和姚弋仲已经把永安城内外的民众都撤得差不多了,城中粮草,除自身口粮外,也皆烧尽。
  闻报赵军离开山口,直向永安方向杀来,陈安就打算弃城撤退。姚弋仲拦阻说:“不可。将军所将骑兵也,而我所将只有步卒,此时撤离,恐为羯贼追及。眼看天色将晚,不如待得日落再行,羯贼不知深浅,必然入城而不敢追。”
  果然郭太杀到永安城下,远远地望见城上仍然竖立着晋帜,看看天色将晚,便不急于发起攻击,而在城北十里外立营下寨。待到日落西山,天色混茫,陈、姚二将便即聚集部众,点起火把,打开南门,沿着汾水西岸,缓缓地向南方撤退。
  所行不过六七里地,突然之间,道旁一通鼓响,随即无数火把掩袭而至。姚弋仲不禁大惊失色道:“如何此处有埋伏?我真正小觑了石虎也!”
  ……
  其实这支于道旁预设埋伏,并且突然杀出来偷袭晋军的赵兵,并非石虎亲自安排,所部不过五百人而已,其将正乃陈川和麻秋。
  麻秋是太原胡人,生得雄壮健伟,才十五岁就比一般成年人为高了,其膂力更能杀虎搏熊。故此昔日刘琨守并州之时,便募其从军,积功升为什长。其后石勒破刘琨,夺晋阳,麻秋阵前请降,石虎看这小子貌似挺能打的,就收为了部曲。
  麻秋的岁数比石虎还年轻,本年才刚二十出头,虽然骁勇善战,终究资历不足,论职务只是普通督护而已,还不算能是一军之将。但石虎此次分派给他五百精锐部卒,以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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