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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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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统领大军啊?即前进而围洛阳,亦不为难了。”
  ……
  再说裴该顺利抵达野王城南,先与甄随合兵。他训斥甄随道:“汝如何中了羯奴的诡计,竟致丧败?若汝不败,乃可与羯贼久持,也不必我亲到河内来了!”
  甄随心说我也没盼着你过来啊……河内形势虽然对我不利,但只要坚壁高垒,凭城而守,不再出什么差错,想那石勒短时间内也攻不下来。相持时间久了,他数万大军的粮秣、物资消耗甚巨,多半只能铩羽而归啊。
  总而言之,朝廷真讨厌!
  但这些话当然不可能直接跟裴该言讲,加上败了就是败了,无谓粉饰,于是臊眉搭眼地低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裴该按察营垒,倒是构筑得颇为严整——多为周晋、王堂之功——怪不得能在平原之上抵挡羯军半月有余。要知道赵军虽然兵力甚雄,而且士气高昂,但面对如此坚垒——况且还有野王坚城与之呈犄角之势——也是没有足够胜算的;石勒担心祖逖数万大军尚在洛阳附近,则一旦自己攻垒受挫,晋军增援到来,胜负之势怕会瞬间逆转……
  因此他用张宾、张敬等参谋之计,多次分兵,尝试去攻掠兖州等地,既希望能够调动晋军,也希望能在别的方向打开局面。北上的一路,倒确实攻破太行隘口,打通了和上党郡的联络,只可惜上党兵无暇南下;南下的一路,虽然小胜,却最终还是被祖约给挡了回来,未能夺占寸土。
  关键问题是黄河虽然封冻,终究不比平坦大道,一旦南下深入敌境,却被晋军游骑抄出其后,凿穿河冰,那就彻底成为一支孤军啦。因而南扰兖州的部队既不敢深入,也无力战决心,自然难建奇功。
  因而裴该的策略就是凿冰,先使得兖州方向不受敌袭,然后再巩固从洛阳直到河内的多层防御,以静制动,消耗赵军的粮秣、物资,使其自退。且期间若是别处形势还有所变化——比方说苏峻、冯龙攻克临淄,彻底把曹嶷压缩进广固那弹丸之地,乃有余力会合邵续北进——甚至有可能发起全面反攻。
  所以石勒等着裴该前来主力决战,但裴该既与甄随合兵,即全力扩建营垒,一连三日,毫无前出的迹象。石勒不禁有些着急,询问左右,张敬就说:“不如再使计诱其出战……”
  石勒摇头道:“裴文约心机深沉,并非容易诱出啊……”随即微微一笑:“相别既久,不如朕前去探望裴文约,观其今日是如何相貌、威势,言语之间,或能约战。”于是遣人去请裴该出营一叙。
  裴该被人叫到阵前打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对于保障自身安全方面,已有了丰富的经验,自然不惧。于是翌日一早,赵营首先大开辕门,无数仪仗簇拥着石勒策马而出。但是依照事先的商定,最终石勒只带了张敬、张宾二人,并三百禁军精锐,前出至双方中线位置。
  裴该一见石勒出来,他也下令开门,身旁有甄随、裴熊护卫,手提竹杖,率同来的三百部曲骑兵,策马而前。双方距离一箭之地停下,随即石勒与张宾等三骑缓缓带缰而前,裴该见状,也率甄随、裴熊前出。
  石勒未穿甲着胄,只是一身黑袍,身边的张宾、张敬亦然——当然啦,其实里面衬着软甲呢;裴该却是全副鱼鳞甲,只是将头盔摘下,挂在鞍侧。六匹马逐渐靠近,最终相隔三丈远停下,石勒定睛打量裴该,不禁笑道:“文约,相别数载,不想风采仍然如此之盛啊。”
  裴该不卑不亢地回答道:“石公却老了,鬓边已生华发。”
  石勒闻言,不禁抬起头来,摸了摸自己的鬓边,随即微微苦笑:“人生苦短,天下却大,则欲以一人之力底定乾坤,何其劳累啊?白发自然而生。”
  裴该嘴角略略一撇:“原来石公只是一人努力,却不似我晋百万臣民,敌忾同仇,誓灭逆寇,则我之忧烦,自然要远远少过石公了。”
  石勒双眉一挑:“文约词锋,仍是如此锐利啊。但不知今日相见,我未着甲,文约却甲具皆全,且须我先发,卿才肯出——得无惧怕朕么?”


第五十章 舌灿莲花
  石勒嘲笑裴该胆怯,竟然甲胄俱全而出,全不似我潇潇洒洒,止着绨袍前来;而且我不动你也不动,要我先开营门,你才肯出来,要我先向前迈步,你才肯催马——你其实是很怕我的是吧?
  裴该闻言,微微而笑,双手合拢,朝着南方一拱,回答道:“某受天子诏命,率师出征,军旅之中,自须着甲,石公有何不解啊?且我乃国家重臣,位至大司马、大都督,石公不过并州牧奴而已,敬汝年长,乃称一声‘公’罢了;则尊卑有序,位卑者不动,岂有尊者先发之理?”
  张敬厉声呵斥道:“一派妄言!我主乃皇赵天子,贵为人君,汝不过一国执政而已,终为人臣,岂有人臣比人君尊贵之理?!”
  裴该冷笑道:“天无二日,世无二君,唯我中国天子,始可称尊,僭号胡羯,岂敢自命为人主?!”不等张敬反驳,便又一口气说道:“唯汝等背祖忘宗之辈,贪享非份之荣,乃僭造个什么走肖之国出来。国既以走为旁,势必蹿逃云散,一朝苟且,终将殄灭,尚敢直面国家上卿么?真是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
  张敬气得一张面孔涨得通红,正待反唇相讥,却被石勒摆摆手给拦住了。石勒心说算了吧,张先生你本不以言辞为长才,想跟裴该辩论,肯定辩不赢啊。而且你说你正牌,我说我尊贵,这种各自立场的空话有啥意义?
  随即眼角一斜,瞟向张宾。张孟孙会意,便即在马上朝裴该拱手:“文约,卿与我亦契阔多年了。”
  裴该略略还礼,随即注目张宾,长叹一声:“可惜啊,张先生本为当世才杰之士,惜乎所侍非主。范增从项,终不能挽回败局,乃终发疽而死……希望张先生将来的死法,会比范增好一些吧。”
  张宾倒是也不着恼,反而朝裴该笑笑:“文约,徒逞口舌,甚是无益。古来天子,皆为有德有力者居之,项羽有力而无德,乃终丧败,为汉高德与力兼具也。而今司马氏扰乱天下,其有何德?晋虽有复振之意,其兵皆在文约与祖士稚手中,洛阳晋主,何力之有啊?无德无力,必然倾颓,我皇赵乃承天意人心,应运而起,孰曰不宜?”
  裴该提竹杖一指石勒:“石世龙之力,可与昔日项羽相比么?至于其德,呵呵,不说也罢。”
  张宾不理他的话茬儿,只是自顾自说道:“今天下二分,逐鹿中原,尚未知鹿死谁手。我与文约,各为其主,自无请卿相让之理,乃可点集兵马,在此地大战一场,以定输赢,败者俯首,则天下百姓也可少受几日兵燹之苦,岂不是好?”
  裴该笑道:“张君无谓相激,有必战之时,也有必守之势,汝等远来,势不能久,我但高垒相持即可,不必伤损士卒性命。倘若易地而处,凭我舌灿莲花,难道张君便肯使石公出战么?”
  又指石勒:“且石公为僭主,一旦俯首,必无生理,即首级亦将悬之篙杆。则张君果能为天下生灵免于涂炭,而请石公自蹈死地么?”
  张宾不禁语塞。石勒在旁边听了,似懂非懂,但大致明白是张宾邀请裴该决战,结果被对方给断然否决了。于是他一捋虬须,表情诚挚地问裴该:“文约,二位张先生乃我谋主,而卿身旁,一为甄将军,二者不识,想来也是心腹之人,有些话,不妨说得明白一些……我有一事请问。”
  裴该心说裴熊你不认得?当初不是你派他来我身边儿卧底的么?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就问:“大丈夫无不可对人明言之事,未知石公想问些什么?”你不可能要我背晋从赵吧?我跟晋朝一人之下,到了你赵家,难道还能开出更好的条件来?即便不考虑理念,纯任利益,你也不至于说出那么白痴的话来吧。
  石勒乃道:“昔日苦县宁平城之战,晋之将吏,我一概杀却,唯留文约,其待文约,不可谓不薄,则文约因何必要弃我而去啊?倘若有文约相辅,朕早定天下矣!是朕有何不德之处,乃使英才不肯久留?此事每常耿耿于怀,还望文约实言相告。”
  裴该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乃因石公为羯人也。”
  石勒就问了:“难道羯人便不是人么?我等入中国亦数世矣,习俗相近,言语相通,为何不可为中国之主?”
  裴该轻轻摇头:“倘若石公果能纯用中国之政,保爱黎庶,善辅百姓,晋之才士,必然望风景从。奈何羯人终是羯人,闻石公于襄国,禁官民言‘胡’字,且名羯为国人,而名故晋百姓为赵人,分别对待。则石公扪心自问,公纯然自命为中国人么?公之施治,纯所用中国之政么?
  “且自兴师以来,所过残破,杀戮甚惨,已失中国之人心,则舍一二鼠窃之辈,中国人谁肯归从于汝?!我实言相告,石公不如刘元海远矣,而刘元海尚不能为中国之主,且终究尸骨发掘,曝露荒野,遑论石公!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奔涌若潮,顺之则生,逆之必死。今中国复振,胡羯将绝,石公果有智慧者,昔日胡汉覆灭之际,便当自缚请降,或可逃于显戮。今既僭号,再无生理,若非看在昔日不杀之惠上,我又何必与一枯骨在此久谈啊?”
  石勒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不禁双眉一挑,怒喝道:“天意如何,人谁能知?且即便天心在晋,朕也要将之翻覆过来!文约且谨守垒,看我皇赵大军,十万之众,是否能逆天破晋吧!”说完话,也不等裴该回应,当即驳过马头来,转身就走。
  裴该便也返回自家营垒,路上只说了一句话:“张孟孙怎么还不肯死呢?”至于石勒,归营之后,不禁苦笑,说:“看起来裴文约固守之意甚坚,难以撼动,未知如何调动晋人,才使我能有隙可趁啊……”
  转过头去,就见张宾垂首沉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石勒就问了:“太傅有何妙计?”张孟孙双眉微蹙,回答道:“方才听得裴文约于阵前一语,甚是奇怪啊……”
  “是何言语?”
  “裴文约口出‘舌灿莲花’四字……”
  石勒就问了:“此言我亦不解,不知有何典故哪?”
  张宾提醒道:“陛下可曾记得,郭黑略将军此前荐佛图澄大师于陛下,陛下试其道行,大师乃于钵中生青莲花……”
  佛图澄是西域高僧,于永嘉四年东行,来到洛阳讲学,士民信奉者颇多。但很快就撞上了“永嘉之乱”,被迫潜居草野,遭遇石勒部将郭黑略,郭黑略深敬爱之,执弟子礼,随即就把他推荐给了石勒。
  石勒这种粗人,当然是听不懂佛图澄深奥的释家道理的,按照当时的普遍认知,既识真理,必有道行,于是便于襄国召见佛图澄,试其本事——你要真能呼风唤雨啥的,那我自然肯耐心听你说法。于是佛图澄便命取来钵盂,盛满水,烧香持咒,不多时,钵中竟然生出了青莲花来,光彩耀日……
  石勒先大惊,复大喜,当即待为上宾,恭聆教诲。佛图澄趁机就以“莲花”为切入点,为石勒解说佛法——“我佛降生之时,御苑中生八种瑞相,其一即为莲花……”
  张宾提起这件往事来,对石勒说:“中国无‘舌灿莲花’之语,也无其它与莲花相关的典故,而裴文约脱口云莲,得非也敬慕释教么?倘真如此,可请佛图澄大师来,或能体察其心志……
  “陛下自知,裴文约善矫饰,其心深不可测,昔在营中,百般狡诡,即臣亦为其所惑。而今两军阵前,若不能知其所欲,明其勇怯,又如何设谋以摧破之?是故若使大师往觇其意,或者能出奇计而败之,亦未可知啊。”
  ……
  其实在裴该抵达河内之前,张宾就已经劝说过石勒,暂且退兵了。因为目前几乎是在别人家门口对阵,晋方的粮秣运输颇为便利,赵方则须千里赢粮,损耗必巨,则若不能尽快击破甄随所部晋垒,或者攻克野王,使形势有大的逆转,总体而言,拖得时间越长,则对赵方愈是不利。
  只是多番挑战,甄随、李矩都坚守不出,尝试别出以调动晋军,也都难以见效。故此张宾建议暂且退兵,继续积聚,再尝试从并州或者青徐方向,去发现晋方的破绽为好。
  然而他的建议却遭到了张敬的坚决反对,再加上石勒也觉得自己以天王之尊,御驾亲征,倘若仅仅胜了甄随一场就自退的话,或将有损威望,故而赵军才仍然逡巡不去。继而裴该抵达河内,石勒与二张便都希望能够靠着一场主力决战,彻底扭转战局——既然兵力相若,那对方就没必要枯守了吧——孰料裴该却仍无出战之意……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仅在河内方寸之地周旋,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连张宾都拿不出什么破局的良策来;他只能寄望长远,希望可以通过释教徒的试探,进一步了解裴该之为人,知己知彼,将来或有胜算。
  如张孟孙一般,但凡擅长战略布局之人,也必能把握人心,只看他肯花费多少精力去做调研罢了。张宾的目光,从来对外,否则也不会在与程遐的暗斗中,数次遇挫了;但其于敌方主要统帅裴该却是颇花心思的,只是始终如堕五里雾中,难明究竟。
  因为就裴该的出身和宁平城之战前的经历来看,他就不应该有这般宏才远志、运筹之能啊,甚至于就连性格都不会如此刚强,同时又不失弹性。倘若张宾是个唯物论者,认定唯有环境才会养育一个人的能力和性情,他必将一语道破:裴文约一定隐瞒了自己人生中的某一段重要经历!只可惜他虽然多智,终究只是公元四世纪的一个古人罢了,还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天才,甚至于不学而知的圣贤存在……
  既然张宾不能把握裴该之心胸,则其进行战略谋划之时,便常感束手缚脚,力不从心。故而此番阵前相会,张宾是当作一次重要调研活动来对待的,极其的重视,乃至于揪住了裴该话语中一个小小的漏洞——
  什么“舌灿莲花”,难道真与释教有关么?这小子啥时候又去信了佛教了?佛图澄慧眼如炬,能够洞彻人心,倘若请其往见裴文约,或许能够给自己提供更为详细、真实的情报吧……
  就此向石勒提出建言,石勒不禁蹙眉道:“大师远在襄国,且年已七十许,恐怕难耐跋涉之苦啊……”
  张敬便建议:“闻其弟子法雅在汲郡传教,建寺院,不如请法雅来?”
  石勒点头,便命人快马前去召唤法雅。
  法雅,全名竺法雅——因为释教是从天竺传来的,故而当时僧侣多以“竺”或“释”为出家后姓氏——河间人,本来就是佛教信徒,当佛图澄随石勒东行后,他便正式剃度,拜在门下,就目前而言,可以说是佛图澄最为看重的弟子了。
  竺法雅正在汲郡营建寺庙——根据后世记载,因为受到石勒、石虎两代的礼敬,佛图澄乃于赵国境内,各郡国修建佛寺达八百九十三所,佛教在北中国盛极一时——突然接诏,不敢怠慢,急忙策马来到河内,谒见石勒。
  而在竺法雅抵达之前,石虎也到了。石季龙于乐陵国内击败邵续之后,便即赶往河内——那是主战场,他堂堂国家太尉,岂能只将数千军在远方游走呢——本欲与甄随对阵,用那蛮子的失败来彰显自家的武勇,谁想到了河内一打听——
  裴先生竟然也来了!
  石虎不禁心惊,急忙亲往阵前,探查晋军状况,随即归报石勒,说:“裴先生实善用兵,晋人又向来善守,营垒布置周全,环环相扣,实在难破啊……”
  石勒道:“若季龙亦不能破敌,则久居无益……”方才有了退兵之心。恰在此时,传报竺法雅奉诏前来。


第五十一章 十八层地狱
  竺法雅不敢怠慢赵国天王之诏,但他实在想不明白,两军正在河内对阵,有什么必要召唤自己前往啊?
  天王想听讲法?不能。按照老师佛图澄的说法,天王实无慧根,加上学问很糟糕,基本上就理解不了佛家的要旨,对他讲法,一如对牛弹琴;同时石勒本身也没有浪费治军理国的宝贵时间和精力,三不五时往听和尚们讲法的兴趣。
  那么难道是军中死人太多,戾气太重,所以召自己前往诵经超度?就不能等班师后再说吗?有这么着急吗?
  于是满头雾水,来见石勒,石勒当即命他前往晋营,去对裴该宣讲佛法。竺法雅茫然道:“即便晋将好佛,两军对垒,乃国家大事,怕是也不会听从小僧之言,罢兵退去吧……”
  张宾在旁边儿解释道:“和尚此去,所为二事。其一,探查其人是否好佛,及通佛理;其二,觇看其人志向如何,性情如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能洞彻敌将之心胸,我军便有胜算了。”
  对于裴该曾经陷身羯营之事,当世知道的人很多;但具体当时是何等情状,他跟石勒、张宾有多少互动,竺法雅就不明晰了。否则一定会反问啊,你们跟他相处过那么长时间,都搞不明白其志向、性情,则我去跑这么一趟,怎可能会有新的收获啊?
  不敢抗旨,只得领命而行,前往晋营求见裴该。
  裴该正在营中规划阵势,打算把这道防线构筑得极为牢靠,即便自己离开了,而祖逖仍然不起,单凭祖家数军,亦能拮抗赵寇,不至于骤呈败相。突然得报,说有一个和尚从羯营来,求见自己,不禁茫然。
  竺法雅还怕裴该不肯接见自己,直接把老师佛图澄的名头也报出来了。裴该果然不知其人,但知道佛图澄,心说那老和尚的高足前来,难道是劝说我退兵的么?这么荒诞的计策究竟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啊?!
  本欲不见,却又难免好奇,于是斟酌过后,最终还是下令,请那和尚入帐一叙。竺法雅进帐施礼,裴该命其坐下,就问:“和尚西来见我,所为何事啊?难道是令师有书信与我么?”
  竺法雅双手合十,回答道:“小僧智拙能薄,于佛法亦不过略窥门径而已,唯天性好此,乃拜在家师门下,日求精进。今闻大司马所言,有‘舌灿莲花’之语,仿佛世尊故事,不禁心痒,故而冒昧前来求教。”
  裴该闻言,不禁莞尔,心说果然是我说错话了……
  他的灵魂既然来自于两千年后,则日常言谈,总会难免漏出一两句后世成语来——尤其某些成语因为文辞浅显,后人用得相当频繁,反倒不会刻意去探究其来历。
  从前倒也无事,一则明确来历的那些成语,他会注意用本时代的言辞去替换,漏出来的多半浅显且无特定典故,对方应该能明白其含意,不会追问;二则跟士人对谈,你出一言,而我不识其来由,那多丢脸啊……人家多半也就假装明白,主动含糊过去了。
  但是随着地位逐渐提升,身边儿跟上了一群文学侍从之士,比如郭璞、胡飞等,就经常忍不住会刨根问底。终究大司马英才天纵,所言必有深意,而我等既为其下属,那下属有啥不明白的,直接求教于长官,绝不丢脸啊。都是有志向学之人,学海无涯,谁能全知全能?不懂要问,乃是圣人之教。
  这就迫使裴该经常性地要给自己擦屁股,有些假装乡谈俗语,不知来源,有些干脆生造些来源,以便糊弄过关。其实前几天那句“舌灿莲花”一出口,他就觉出不对来了——貌似那是佛图澄的典故吧?张宾会不会因此意识到我有不少暗探伏于襄国,回去就搞大清查,大清洗呢?
  谁想到某些成语,并非因其典故而遽生,往往要等后人见到记载,才归纳总结为具体的言辞。今天裴该一听竺法雅的问话,他就明白了——目前估计就连佛图澄自己,都还不知道会有这么一个词儿……
  于是笑道:“和尚误矣,此言与释教无关。难道普天之下,唯天竺才有莲花么?此花于我中国,也是遍地皆生——我看和尚是中国人,非天竺人,或西域人,必知此理。”
  他直接就把话给堵死了,竺法雅几乎无言以对。好在这些惯于传教的僧侣,多半口舌便给,于是顺势下坡,合什道:“原来如此。为世尊初生,即有莲花滋生,复于佛典中,多以莲花为譬喻,故而小僧一闻莲花,便以为与我佛有关。今大司马虽云无关,但既发此言,想来亦与我佛有缘了……”
  趁机就打算向裴该宣讲佛理。终究佛图澄东来,是想把释教遍传中国的,谁想遭逢中原大乱,自己莫名其妙地只好跟着羯人走,导致在赵地影响力大增,于晋土却数年而无寸功。竺法雅既是中国士人出身,又深知乃师之憾,心说我若能趁此机会,说动晋国大司马向佛,这也是一桩大功德啊!
  既然来了,岂可空手而归?再者说了,石天王和张太傅要我觇看裴大司马的为人,若不能与其多谈片刻,光照照面,我能瞧出什么来啊?我回去怎么复命哪?
  裴该倒是也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拨冗片刻,听听和尚讲经,权当是休息了,因而面带笑容,由得竺法雅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是听不移时,便不耐烦——这跟我所理解的佛学,貌似不是一码事儿啊。
  因为释教传入中土之后,有一大变,结合本土风俗和儒、道等理念,逐渐形成了与天竺本土,以及西域等处都迥然不同的单独流派。但这一变化是逐渐形成并且完善的,就目前而言,尚在变革之初,且竺法雅所宣都是佛图澄那一套,九成九还是西域货色。
  裴该于后世接触过的一些什么天台、净土,乃至律宗、禅宗,这年月全都没有——多数中土宗派,其根源都来自于鸠摩罗什的译经,而鸠摩罗什尚未出生——则听了竺法雅所言那些近乎原教旨的佛理,常有隔靴搔痒之叹。
  倘若自己不是身份贵重,一言一行为千万人所瞻望,裴该都忍不住要拿些后世的佛教理论去跟竺法雅抬杠了,但他终究不愿意自己脑袋上再顶什么“方外大德”,或者仅仅只是“好释道者”的帽子。只是愈不便开口,就愈是难受,最后终于忍耐不住,摆手打断了竺法雅的滔滔不绝,说:“和尚可矣。我方军务倥偬,实无暇聆听佛理。”
  随即问道:“和尚既自赵营来,则羯主遣汝,应非仅仅向我阐发佛理的吧?真实来意,不妨明言。”
  竺法雅听问,内心大有挫败感……他当然不能说我就是来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人的,略一斟酌,便道:“我释家讲求护生,家师此前即明谏赵天王,请少行杀戮,因而救下了数千万生命。则今两军交锋,难免涂炭生灵,即兵卒将吏,得非人乎?岂忍喋血疆场,尸骨不得返乡啊?赵天王亦有诚意,望能与大司马言和,各安疆界,以免杀戮。”
  裴该笑道:“此为诓言,和尚当面扯谎,便不怕身堕拔舌地狱么?”
  他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十八层地狱之说虽然始于佛经,这年月相关内容还没有翻译成中文,和尚们平素宣讲之时,全是用的梵语对音。故而竺法雅听到“拔舌地狱”的说法,不禁愕然,忙问:“大司马所言,不知出于何经啊?”
  裴该心说我哪知道出于哪部佛经……当即含糊其辞,只说:“今我护守河内,是羯寇来扰,非我往攻也。则欲罢兵言和,赵军可自退去,又何必遣和尚来说我?”为免再露破绽,干脆三言两语之后,他就把竺法雅给轰出去了。
  竺法雅无奈而返归赵营,把前后言谈向石勒、张宾等人复述一遍,完了说:“闻裴大司马语,实于我佛有缘,似亦稍通佛理,奈何不肯承认。或者身居尊位,日诵儒圣之教,不欲使人知其好佛也。”
  张宾反复咀嚼裴该与竺法雅对谈时之语,随即问道:“则和尚见其人,如何啊?”
  竺法雅返回时已有腹稿,便即答道:“翩翩然君子也,待人有礼,无倨傲之态,全不似手握重兵之将帅。然既居尊位,自有其威,一旦逐客,我亦不敢久留……”
  张敬在旁边冷笑道:“裴某大奸似忠,大谲似贤,心深难测,最善伪饰。和尚此去,终究无用!”意思是张孟孙你就多此一举,根本是无谋破敌,只好搞些莫名所以的花样来蛊惑人君。
  张宾懒得理他,只是转身对石勒说:“臣探查裴文约言辞之意,实无决战之欲望,我军唯有先退,免伤士卒锐气,并徒自消耗粮秣。还望陛下允准。”
  石勒也无奈,说那好吧,咱们只有先退兵再说——“若裴该追来,则以谁人断后为宜啊?”
  张宾说裴该必然不追,他若胆敢追来,咱们正好在沁水岸边,与之决战——“自然以太尉断后,最为稳妥。”
  即命石虎断后,赵军拔营而归。消息传到晋营,裴该不禁“哈哈”大笑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竺法雅才刚离去的时候,他就已经作出过断言了:“张孟孙无计破我,乃使僧侣前来,以为羯奴之去寻理由也。”其实他也没搞明白竺法雅究竟为啥来的,还以为是石勒面子上下不去,所以张宾才找个和尚来诡言为全士卒性命,免于杀戮,给石勒一个台阶下——“则最多五日,羯寇必退。”
  等到赵军真的撤营而去,诸将皆服裴该先见之明。甄随、冯铁等将当即请命追击,裴该斜睨着甄随道:“汝前此追击,便中敌圈套,还不悔悟么?羯奴尚无败相,便即退兵,则必留重将断后,甚至于还有埋伏,我若往追,多半挫败,岂非画蛇添足?”
  甄随努着嘴道:“即有断后,有埋伏,我等谨慎前行便是了。若贼去不追,任由其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岂非大挫我军……大都督的威风?”
  裴该冷笑道:“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哪有这般容易!”当即下令,命甄随继续守垒,他则率卫策、冯铁二军,入野王城去与李矩会合,随即北向太行隘口,作势去攻上党。
  石勒未出河内,听闻此报,不禁大吃一惊。他不久前刚得到消息,上党支屈六率兵去增援西河,如今郡内空虚,倘若真被裴该突破重重关隘,直入上党,到时候整个并州都会不稳啊!
  关键是裴军尚有一支正在介休城下,这分明是两道并进,全图并州的战略部署……
  张敬建议说:“若晋师向上党,我当急回军横于野王、太行之间,以断其归路,则裴该必为我所擒也!”
  张宾说这道理你懂,裴该难道不懂得吗?他劝石勒:“裴文约是欲以此牵绊于我,使进不敢进,而退不敢退,继续于河内逡巡,以消耗我军粮秣、物资。臣料此为虚兵也,彼必不敢遽入上党,陛下勿为所惑啊。”
  张敬瞪眼道:“太傅可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晋人必不入上党么?我若仍留河内,彼自不敢全师北向,我若退归襄国,则彼必召甄随,甚至李矩,数万大军,北逾太行,到那时难以救援,又该如何是好啊?!”
  张宾道:“太行险塞,岂容易破?且河间王前虽遇挫,固守介休,应不为难,我料晋人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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