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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2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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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瞻等人也陆续规劝,周访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卿等所言是也,斯为正理,我岂能不知啊?唯因恚怒李凤,几乎行错——难道我天寿将尽,是以智昏了么?”
于是亲自到南郑城外去迎接李凤,携手同归,署之为参军,旋即向其探问蜀中内情。李凤就说了:“李慕(李特之父,李雄之祖)子孙繁盛,于巴蜀各拥强兵,镇守要津,兼之李雄性情宽厚,简刑约法,颇得人望,实不易图。倘若裴大司马肯将关中军来助明公,乃可如昔日邓艾取蜀之计,偷过阴平,直下江油,威胁成都,明公则自大道应和,破贼必矣。
“而若关中军不能来合,则以汉中一郡之兵,恐怕难过剑阁。”
于是向周访详细介绍了剑阁附近地形是如何险要,末了说:“明公还当先定三巴,以弱贼势,然后或有机会。”
周访转过头去就问高乐:“大司马肯发兵自阴平而南否?”
高乐摇摇头,回答道:“武都方初定,遑论阴平?即大司马愿为明公发兵策应,也恐鞭长难及。况且国家之大敌,乃是羯虏,大司马须北御石虎,且发兵以应和祖公,则今岁实难图谋巴蜀啊。”
周访笑一笑:“我固知祖公将与羯贼战,且自身方定汉中,不过数月,岂敢奢望复得巴蜀啊?则期以明岁、后岁,大司马肯相助否?”
高乐说:“凡国家之敌,即大司马之敌,岂有不愿相助周公之意啊?唯因情势而定,末将不敢妄言。”
周访说好,便又转回去头,向李凤详细探询三巴的地理平险、驻军强弱……
第二十章 运筹帷幄
成主李雄得知李凤逃往汉中,颇感气恼,又略略有些懊悔。他问群臣道:“本欲自保疆土,以候中原平靖,孰料又出此事……李凤至汉中,必为周访谋我,而周士达有裴文约在后,缓急可应,我又不敢进讨汉中,奈何?”他敢来打我,我却不敢去打他,这滋味可不好受啊!
“如今石勒僭号襄国,与晋人必有大战,倘若羯势稍炽,裴文约必将发兵以救祖士稚,则周士达无后援矣。我若趁机全力以向汉中,卿等以为可乎?”
李班、李寿等人都说倘有良机出现,那是一定要去复夺汉中的。任回却连连摆手,说:“臣以为不可!”
随即解释道:“即便石勒于东方摧破晋师,裴文约发军往救,悬隔千里,消息难通,若我兵向汉中,而晋之关中军或已得胜,或不及救,返归长安,又如何处啊?倘若石勒果能侵削晋势,使小大反转,到那时,我再北出以谋汉中不迟也。
“如今与其向北,不若向南。曩昔诸葛亮五月渡泸,平定南中,始能足食,北出祁山;且南中多夷,颇善战,若能定宁州而料夷为兵,则我军必强,收复汉中,也更有成算了……”
李雄沉吟道:“自王邵伯(王逊)至宁州,诛豪右、伐诸夷,又因应地势,分牂柯为平夷,分朱提为南广,分建宁为夜郎,分永昌为梁水,十郡各命将镇守……兼之地远道狭,实不易定也。”
任回说再不易定也得去定啊——“则取宁州与向汉中,孰难?且朱提、牂柯,本为益州属郡,则陛下若连一州尚不能底定,何得称为天子?”氐人本无礼数,李雄又向来宽厚,所以任回说话也就没啥忌讳。
李雄点点头,说:“任卿所言是也,朕当再有劳太傅,率军南取宁州。”李骧赶紧拱手:“敢不从命?”随即李雄又问任回:“在卿看来,石勒果能摇动晋基否?”
任回摇头道:“相隔千里,消息难通,臣实在难以揣测。晋梁本朽,因此先帝才能于巴蜀建基,匈奴复能蹂躏两京;然而百足之虫,貌死而实不僵,春风化被,竟又复苏,则能否中兴,尚不可知也。唯我在西南,而石勒东北,势难呼应,陛下不可寄望于彼啊!”
……
正如任回所言,一西南、一东北,两家僭主,夹晋而立,与昔日三国之吴、蜀不同,根本就没法配合,所以他才奉劝李雄,暂时不必关心襄国的情况。同理,石勒也根本没把成汉纳入自家谋夺天下的考量范围之内。
若灭晋,则蜀自可下;若不灭晋,我打得到巴蜀去吗?理他作甚。
本年度长江以北,普遍收成不错,尤以石赵所有的河北为最。
其实倒不是河北地区的农户数量最盛,或者农业技术最强,开垦田亩最多,而是石勒颇会收税,而且开销也少。
石勒在逐刘演、杀王浚后,即下令各州郡阅实人户,收取租赋,理论上每户出绢二匹、缴租二斛,比晋赋、汉赋都要轻,百姓乃稍稍安堵。相比之下,无论洛阳、长安还是建业,都还依照旧税率,户出绢三匹、绵三斤,缴租四斛——裴该依从游遐的建议,倒是在秦州暂时降低税率,只征其半。
西晋之时,国家土地、户口近乎半数,都捏在世家豪门手中,虽经丧乱,原本很多豪门破家,田土、人口都被析出了,但自从洛阳规复后,南渡世家乃陆续返回,手执田契,复其旧产。所以关中地区还好,裴该不准流民返乡,全都逼为屯户,且假租借之名,从很多家族手中征收了多余的土地;洛阳政权辖下,则难免复归旧貌,朝廷所得租税,仍旧半减。
石勒虽然也着力拉拢幽、冀的豪门,终究比司马邺等人板得起脸来,该打压的还是要打压,就此河北大户萎缩,中产多破,反倒使得很多土地、人口直接落到襄国政权手中,则虽然税率较低,赋税总额却逐渐逼近了西晋初期。
裴该在关西,通过军屯和民屯等手段,收获不比石勒为少,但若比开销,则几乎是石赵的两倍。
一则裴该把很多经费投入到了生产领域,比方说修路、造桥、开渠、挖矿,等等,乃至于资助商贾,给予一定数量的低息贷款,以期生产力不但得以恢复,且能有一定程度提升;且将来放屯民为编户的时候,农民也不至于快速贫穷下去,被迫再度丧失土地,被迫要依附于豪门大户。二则大司马三军的日常供应,甲于天下,仅军队日常开支就几乎占到赋税总额的将近三成。
对于前一点,石勒是根本不上心的,在他想来,我只要轻徭薄赋,使民以时,自然生产力可以恢复——这也是当时绝大多数人的想法。至于农田水利工程,那是地方官的事儿,有闲钱、有良心就搞一搞,没闲钱或没良心就不搞,你只要到时候征上的税赋数额能够让我满意,且百姓也无太大怨言,不起叛乱,那就足够啦。
而对于后一点,赵军中也只有将领部曲,和其他少数精锐,其日常供奉才可能比拟裴军正兵。按照这年月的习惯,普通大头兵吃不饱、穿不暖,本是很正常的事情,除非战时,谁肯让士卒饱餐啊,那得浪费多少粮食?而即便战时,粮饷也能够通过抢掠得到一定程度的补充嘛。
反正你扛枪当兵,再怎么饥疲,总不至于饿死,比回去当农民要稳妥得多了。再者说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在战场上立了功,自然能够从缴获中得到奖赏,当农民就不大可能有这般暴富的机会了。
所以石赵三州半之地,除了各城戍卒外,直接可以拉出来的机动兵力已然超过十万,几乎是裴该的两倍。而即便如此,军费也远远比不上关中,按照程遐等人的统计,全拉出去打三五个月没太大问题啊。
因此秋赋尚未全数入库,石勒便召集文臣武将,商议对晋用兵之事。
大家伙儿都知道,保安旧疆只能被动挨打,唯有进取,才可能彻底扭转小大之势,进而取得整个天下,因此对于秋后发兵攻晋,无人提出异议。那么周边那么多敌对势力,虽然旗号一致,其实互不统属,咱们应该先打谁呢?
太傅张宾首先提议,召还石虎,改以别将镇守并州。
他是这样说的:“我家之敌有六:一为辽,二为代,三为关中,四为河南,五为青徐,六为厌次。
“刘越石远遁,暂可不论,则东北唯段氏而已,才经丧败,不足为患——厌次亦然,邵续虽善战,终究势小力弱。而关中裴文约实为大敌,拓跋鲜卑也不可不虑,两者包夹太原,则并州唯能采守势,恃地利之便,坚壁以御晋狄。青徐之兵,可使曹嶷牵绊之,我军正面所当者,唯洛阳祖逖耳……”
石勒甫僭位,便即颁下诏书,招安北方各家势力,以及厌次的邵续和广固的曹嶷——不包括刘琨,因为明知道刘越石必不肯降,再者说了,其在晋朝已位至司空,则石赵还能拿出什么官职来引诱他哪?
诏下段氏鲜卑,以及平州刺史崔毖,尽皆不答。其实无论段匹磾还是崔毖,其心在晋,根本就没有依附石勒之意,只是念及羯势甚强,恐怕对方把主攻目标指向北方,所以含糊其辞,不敢彻底撕破脸皮罢了。
石勒也知道自己跟段氏虽然重申了和睦协议,其实仇深难解,故而用张敬之计,打算招揽宇文、慕容二家,以牵制甚至于联兵攻打段氏。正好此前宇文莫圭接受段末柸的邀请,发兵南下救援,慕容廆趁机进取宇文部,连战连胜,导致莫圭于败逃时负伤堕马,竟然伤重不治……
但旋即段末柸兵败,逃归宇文部,协助宇文莫圭的继承人逊昵延,生生阻住了慕容兵的前进之势。石勒趁机遣使北上,为两家解斗,并封宇文逊昵延为西单于、北平郡公,封慕容廆为东单于、昌黎郡公。
逊昵延大喜受命,而慕容廆在和谋士鲁昌、阳耽等人商议后,也答应就此退兵。其实慕容廆更担心的不是石赵,因为还有段氏可以帮忙牵制幽州兵力,害怕的乃是宇文部向拓跋郁律求援——二部时有通婚,向来关系不错啊。但对于石赵的册封,慕容廆却坚决推拒了,表态说:“我受晋封,岂敢背之?”
——慕容廆本职鲜卑都督(对内则自称鲜卑大单于),建兴初年,王浚承旨任其为散骑常侍、冠军将军、前锋大都督、大单于,他却拒不受命。不久后,司马邺加其镇军将军,并拜辽东、昌黎二郡公——公而能领两郡的,他这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慕容廆乃欣然接受。
既然段氏、慕容皆不受命,石勒乃又于宇文部内拜段末柸为护鲜卑校尉、辽西都督,封辽西公。
其诏下厌次,邵嗣祖二话不说,直接毁书斩使;诏下广固,曹嶷这个老对手却赶紧低下头来。
曹嶷本是晋人,虽怀割据之志,却无僭越之意,原本晋、汉对峙,他可能还更倾向胡汉一些,如今晋、赵对峙,他怎么可能瞧得起一个僭号的羯奴呢?然而形势所迫,他倒是想向晋称臣的,偏偏恶贯满盈,晋势又在复振之时,乃不肯轻纳——除非你亲自到洛阳来请罪。曹嶷困守广固,只怕出城一步就可能被人给宰了,哪敢前往洛阳去啊?则与晋为敌,势不可免了。
所以石勒一伸出橄榄枝,拜其为征东大将军、青州牧,封乐安郡公,曹嶷当场伏地,面朝西北方向而拜……
张宾故此才说,北方各势力暂不为大患,西面裴该和拓跋鲜卑若南北对攻,则并州只可固守,暂不能主动出击——“则太尉(石虎)本善攻而不善守,闻其在晋阳,安定百姓、招抚氐、羌亦不甚得力,则置之并州,非所宜也。”
至于石赵的南方,邵续力量小弱,还可以暂时让曹嶷牵制青州苏峻、郗鉴和徐州卞壸,当面大敌,唯有洛阳祖逖,必须先发制人,渡河往攻,这条战线上不可能再采取守势了,由此——“太尉勇略无双,自当命为先锋,往破晋师。”
所以还是召石虎还朝才好。
石勒对此表示赞同,但问:“若召还石虎,当以何人守备并州啊?”
程遐忙不迭站起来说:“河间王(石生)亦陛下之侄,勇冠三军,足堪守护并州。且续孝宗(续咸)上党人也,可使为辅,必能凭险却敌,以待东方之变。”
石勒问张宾:“太傅以为如何?”
张孟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也可——然而,须更使一员大将镇守上党。”——上党守将原为蘷安,已被召回担任尚书左仆射之职。
石勒顾左右而指一人:“卿可能为朕护守上党否?”
所指之人,正乃护军将军支屈六,当即起身拱手:“臣愿为陛下镇守上党,必不使晋人匹马逾越太行!”
在决定了并州方面采取守势之后,石勒就问,既然咱们把主攻方向定为南方,那么应该先打邵续好,还是先攻兖、豫或者司州好啊?
张宾道:“邵续虽不为大患,终究横于河上,如骨在喉,不可不除。大军可陈于河岸,伪作渡河以袭兖州状,而实以精骑疾驱,以向厌次。先破邵续,复渡河与曹嶷合兵,压制青州,东方乃可无忧,可专事于司、兖矣。”
程遐不说话,却注目张敬。程子远于战略谋划之道,虽然比过去略有些进步,终究不能如张孟孙般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但却又雅不愿使石勒独听张宾之计,所以——张敬你有啥可以反驳的话么?赶紧说啊。
张敬会意,便即捧笏起身,对石勒说:“臣以为太傅之谋,未为良也。邵续固然如鲠在喉,但彼无远出之力,不必遽往征伐,而当以迅雷之势,直下兖州,捣晋寇之腹心。臣意大军伪向厌次,且有欲渡河与曹嶷相合之状,则苏峻等必向洛阳求救。待晋军东向,我乃可使河内诸将并出,威胁洛阳,则晋师必还,千里奔竞,疲于应命,大军趁时而渡,可保必胜。”
张宾摇头道:“卿言未妥。苏峻乃裴该旧将,未必肯向洛阳求援,即求援,洛阳未必肯应。且我军不破邵续,终不便于乐陵渡河,曹嶷困守之势,也无以威胁苏峻,何必请援啊?即便如卿所料,晋师东来,则我大军陈于河北,晋师岂敢遽归以救洛阳?且河内诸将,与李矩为对峙之势,不破李矩,终不能威胁洛阳,晋师又何必归?”
几句话说得张敬哑口无言。
第二十一章 英雄所见
朝堂群议,没能得出结果来,因而石勒在退朝之后,便独召张宾入宫问对。
张孟孙首先说了:“军争策略,不可谋之于众,且唯恐晋人有间者在朝野之间,预先窥知消息,使我进军不利啊。”
石勒点点头,说你所言有理——“是故朕命群僚商议,却不定计,要独与太傅密商。太傅仍意伪攻兖州,而实取厌次么?”
张宾微微一笑,说:“非也,臣请陛下采张令(张敬为中书令)之策,伪向厌次,而实谋兖州。”
石勒笑道:“我固知太傅会如此说。”但随即就一皱眉头,问你在朝堂上驳斥张敬的那些话,我听着也很有道理啊,该当如何解决才好?
张宾请石勒展开地图,置于案上,然后先说:“两国相争,动辄发兵数万,拥塞于道路,布阵于平野,围绕于城邑,对峙于山川,军强者胜,军弱者败,而若两相拮抗,则以能因应时机,率先制人者胜。是故形势瞬息万变,案上谈兵,难免疏漏,即便陈、张之智,孙、吴之谋,倘要指其错处,有何难哉?是故臣才能只言片语,即使张令缄口。
“且张令几视晋寇为草芥,以为必可调而动之,世事岂能尽如其意?陛下前与祖士稚战于河内,于其人之能,有所查知,试问祖某可是容易受制于我的么?
“军争当依山川之理,料强弱之势,谋其大略,然后可以随机应变,制人而不为人所制。今我与晋人隔河相峙,当先谋渡河,既深入贼境,则敌不敢不应,粮秣物资,亦可稍稍因之于敌,主动在我。若先欲使敌疲,然后再寻机渡河,则若晋人佯退,趁我半渡而击,恐怕难有胜算了。”
随即手指地图,详细对石勒解说道:“今河南之势,如臣所言,苏峻为裴文约旧将,青、徐之间,其实为裴某所有,闻其将徐徐归之晋廷,好在尚未实行,乃使我有可乘之机。
“苏峻倨傲、骄横,闻其与郗鉴不睦,且兖东诸守,与之亦不相得。则若兖州有事,苏峻因曹嶷横在其间,必不敢,也不愿往救;青州若被兵,兖东诸守必报洛阳,以待祖士稚之决,往来之间,动必迂缓……”
他并指入刀,作势在青、兖之间一划,说:“既如此,则其间正乃我可渡河攻敌之处也!陛下请看,去岁苏峻攻曹嶷,败之于营陵、平寿之间,旋即进迫广固,不能下而退。两相约和,以潍水为界。
“虽然,北海、剧县,其实两属,曹嶷之军不敢过巨洋水,唯齐国、济南尚在其掌控之中。则我不必于乐陵南渡,而当取道平原。
“先使一军,伪攻厌次,以觇苏峻动向。若苏峻往监曹嶷,而不救邵续,乃可趁机攻取之;然曹嶷已如惊弓之鸟,恐不敢出广固半步,苏峻亦甚轻之,多半是会北救邵续的。候其动,我即使一部自高唐渡河,直取历城!”
历城县也就是后世的济南市,在青州西部,属于济南郡,目前在曹嶷手中,则曹嶷既已归赵,要他献出历城来,应该不难。
“历城在河东南,我军既入历城,则东可相助曹嶷,西可直取济北,乃将青、兖两分。其地北依济水,南倚泰山,东西狭长,军斗唯勇者胜。洛阳方面,或尚不克来救,则济上诸郡——济北、东平、任城、泰山——必合兵御我,然彼等勇怯不齐,临时会聚,若使太尉将兵,破之易也。
“倘若祖士稚急来救,我可于历城、巫山之间,深沟高垒,与之久峙。自襄国而至历城,虽有大河中隔,河北俱平原,交通便利,不过六七百里而已;而自历城向洛阳,首尾多山陵,军行不便,且距离倍之,则久峙于我有利。倘若晋人自河上运粮,则我可陈兵北岸,不时骚扰、抢掠之。
“其后觇时窥势,乃可徐徐增兵河内,谋破李矩。李矩若破,河内尽得,则洛阳于我不过一水之隔罢了。晋师若退,我乃可趁机收取济上诸郡;晋师若不退,则可谋攻洛阳……”
石勒捻着虬须,沉吟道:“洛阳恐不易取,裴文约必将发关中之军来助守啊……”
张宾笑道:“此乃自然之理,非止裴文约,其四方兵马,亦将纷纷退保洛阳——晋人前失洛阳,社稷几覆,岂敢再失啊?然如此一来,各方守备必薄,我军便大有回旋余地了。”
石勒点点头:“太傅所言,深得我心。但要如何击破济上晋兵,及如何增兵河内,图谋摧破李矩呢?且恐祖士稚先发,渡河向我啊。尚须仔细筹谋……”
两个人一直商谈到很晚,程遐等候在宫外,急得来回转磨。他此来本是有密策要献与石勒的,希望凭此可以再压张宾一头,然而听闻张太傅已然先期受召入宫了,而且跟石皇帝两人谈个没完没了……宦者几次进去打探,都回禀说,程公您请再等等吧……
好不容易,才见一名宦者打着灯,引导张宾出来。程遐不欲与张宾相见,于是将身一侧,隐藏在暗影之中。张宾眼神略略一瞥,便即高声对那宦者说:“常侍将灯于我,我自出宫可也——但有光明烛照,魑魅魍魉,即便隐身黑暗处,也必无可遁形啦。”
程子远硬憋着就是不动,一直等到张宾走远,他才再请宦者通报,入宫谒见石勒。石勒问他此来何意啊?程遐拱手道:“为今日朝上军谋,臣亦赞同张令之策,当伪攻厌次,而实向兖北。”
随即解释说:“为兖北有泰山横亘,有济、汶、泗诸水注流,巨野大泽在其西南,地形复杂多变,我若使精锐涉渡而攻,颇有胜算。其济上诸郡,东平徐龛素与刺史蔡豹不睦;济北桓宣,书生耳;泰山羊鉴,几无统驭之能……
“尤其任城相周默,本乃沛国豪强,祖逖入豫州后率先往投,遂得重任。然其同族有名周坚者,昔在乡中,其势不下周默,唯投之迟,反为周默属吏,每常不平。臣此前已密遣人诱引周坚,许其大郡太守,彼云若我军南渡入兖,便杀周默相应……”
……
襄国君臣商议南犯之时,洛阳骠骑大将军府中,同样诸将云集,筹谋北进之策。
包括祖约、祖涣、祖济、祖智、祖衍、许柳、魏该、张平、樊雅、冯龙、卫策、韩潜、冯铁等等,五品以上将吏,数十人汇聚一堂。
众人入堂之时,祖逖尚未露面,就见正堂之上,用好几张广榻拼成了丈八见方,其上堆土成山,髹漆为河,竟然造成了一具前所未见的巨大的沙盘!
——“沙盘”二字,还是大司马裴该“发明”的,众皆不解其意:明明用的是土,为何要以沙为名了?有人揣测道,想是大司马前在徐方之时,濒临大海,搓沙成形,乃有此想,所以后来就干脆这么起名字了。
其实沙盘本身不能算是裴该发明的,只能算他“改良”的,军中本有此物,只是多数都是临时制成,而且相当粗劣罢了。自从裴该专募匠人,制造相对精良的沙盘后,祖军中便也逐渐流行开来,只是从前谁都没下大工本,制造过这么大的一具。
祖约等当即凑近前去,仔细打量。其从侄祖智指着几乎横亘整张沙盘的一道绿漆,问道:“这应该是大河吧?”祖约笑言:“这是自然。”随即伸手沿着绿漆,虚虚抚过,然后指着漆旁一方白色木块,说:“此乃洛阳。”
沙盘上这种小木块还很多,多数漆成白色,也有漆成或黑或青等其它颜色的,木块尺寸不一,而唯以这方最大。
祖涣是预先见过这个沙盘的,于是揣着手笑道:“其上本有字,叔父又何必猜想。”
祖约细细一瞧,果见白色木块上用黑笔写了两个小字——“洛阳”,不禁笑着摇头:“太过简陋,何不插之以旗,则更能明示啊?”
忽听屏风后痰咳一声,众将赶紧敛声肃立。随即见祖逖峨冠博带,负手而出,先朝祖约微一颔首:“士少所言是,我这便命人做旗。”然后环视众将,说:“此乃我向大司马借来巧匠,花费半岁时光,方始制成。卿等可能看出,是哪一片地域啊?”
其妻弟许柳拱手道:“洛阳在西,而广固在东,北至博陵,南到谯县,此兖、豫、冀及司东之地也。”
祖逖点点头,即将双手从背后收至身前,右手执一铁如意,在沙盘上方虚划一圈,说:“我与羯奴争胜,即在此间!”
魏晋时期的士人,往往习惯手里拿点儿什么东西,指点比划,以辅助言辞,加重语气——好比说王衍就喜欢整天端着一支玉柄麈尾,信口雌黄,还据说其手与玉柄几乎同色……
祖士稚原本没这习惯,后来见裴该总执三尺竹仗,指指点点,貌似很倜傥风流的样子,这才加以仿效。不过他没端玉如意,或者玉麈尾,总觉得那玩意儿太过脆弱,非军中所宜用,而裴该的竹杖,又嫌寒酸了点儿……最终用铁铸一成如意,长两尺有余,不但可以点划,缓急时还能用来打人,觉得这才陪衬自家的身份嘛。
裴该前不久来到洛阳,与祖逖商谈今后的军事部署,得见此物,亦得见祖士稚挥舞铁如意之状,不禁脊背隐隐有些发凉……他心说,老兄我干脆制一柄铁锏送你,上打昏君,下打谗臣,打遍三十六家反王、七十二路烟尘,如何啊?
你还别说,祖逖本身人量并不高挑,相貌也不出众,裴该初见之时,就觉得此公徒享万世之名,长得却好象一个老农……但当祖士稚挥舞起铁如意来的时候,却似乎风采陡增,竟隐有气吞海内之相了。
当下祖逖挥舞铁如意,说这具沙盘所展示的地域,就是我跟石勒决胜的场所,随即冷笑一声,道:“前日与太尉、司徒,以及荀令等商议,彼等竟云司、兖之间,当恃大河而取守势,徐徐积聚,以待大司马先定并州,再分道破羯——何等的怯懦啊!”
祖约插嘴道:“恐怕不是怯懦,而是不信我等,而欲大司马再立新功。却不想大司马已位极人臣,河桥之战,朝廷几无可赏,则若再立功……”
祖逖抬起铁如意来,一指祖约,那意思:“你先闭嘴!”随即撇嘴道:“大司马于河桥以寡击众,破刘粲二十万军;而我前取河内,其兵未必少于羯贼,却不得不与石勒划界两分而治。则于彼等不识兵者看来,我自然不如大司马,中军亦不如关中之兵……”
说到这里,双眉猛然一挑,厉声道:“我故必出而与羯奴战,灭此朝食,以使社稷得全!”
众将全都躬身拱手,高声道:“愿为大将军效死!”
祖逖停顿了一下,这才缓缓放松面部肌肉,微露笑容,问众人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则以卿等看来,羯奴又会如何做啊?是先发攻我,还是采守势。若彼来攻,会取何道?”
于是众将指点沙盘,纷纷发表意见,大多数人都认为石勒三面皆敌,只有东方是大海,所以肯定是会采取攻势的——起码也要以攻代守。没人看好并州方面,认为有关中兵和拓跋鲜卑的夹击,太原、上党,多半只能固守待援;但有人认为石勒将会北进,攻伐段部和刘琨、崔毖,先解除后顾之忧;也有人认为石勒将会先攻厌次,击破邵续……
祖约摇头道:“我以为,羯奴必攻司、兖。段匹磾、邵嗣祖等,于羯奴都不过癣疥之祸,命一上将率部压逼之,寻机攻取可也,而欲破当下之局,羯奴必直向我。
“我若是羯奴,必将大军来侵我腹心之地——洛阳!”说着话,伸手在最大的那个白方块上虚虚一点,“则彼或增兵河内,以破李世回,或自汲郡涉渡,而谋取荥阳。”
祖逖点点头:“士少所言,不为无理,然而……”铁如意在沙盘一侧凭空划过,“我以为,羯奴或先将一部于平原、安德间涉渡,直取历城!”
第二十二章 管窥
祖逖认为石勒第一步将会渡河去占据历城。
随即他以铁如意指点沙盘,对诸将解释说:
“我与羯贼,隔河相望,攻者必渡河,而渡河实非易事。则羯奴必不敢于乐陵涉渡,为有邵嗣祖固守厌次;恐亦不敢于汲郡、魏郡间渡,直下我兖州。
“倘若我军孱弱,羯贼必取近道,或河南或河北,大举而向洛阳。然我此前与羯奴悍战于河内,则王师强弱,羯奴自知,料彼不敢如此轻我——如若不然,是自取死路也!同理,我亦不便仓促于荥阳涉渡,取道汲、魏而直取襄国……
“唯此历城,乃曹嶷所有——苏子高去岁才败曹嶷,逼阵广固,惜乎未能一举殄灭之——今闻曹嶷已降于赵,则羯贼由此渡河,即能于河南站稳脚步。
“卿等来看,历城南有泰山,北有济水,东西狭长,一如甬道。据此则西可应援曹嶷,制约苏子高,东可谋我兖东诸郡。倘若为羯贼突破而西,凭济水、大泽而阻洛阳之援,则兖东四郡,旦夕可下。彼既入兖,复自高平南向,可以威胁豫州……”
从沙盘上指点地势地貌,非常直观,于是诸将俱都注目于历城方向——那个小木块是漆成了红色的——默然沉吟。隔了一小会儿,魏该开口道:“大将军此言,如开我等眼前之翳。倘若任由羯贼突破,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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