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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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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了,随便你吧。
  至于荀崧,他如今跟裴该捆绑得非常紧密,因而虽然不肯轻易表态,却暗中提醒裴该:“文约,吾孙即将降世,君既当考虑国事,也不可疏忽家事……”那意思:怎么对你有利你怎么来,切勿太为国家着想!
  裴该第二组征询意见的人群,是他幕下众宾——也包括宾客出身,或者向来比较亲近的部分朝臣。韦鸿、游遐等关西人,当然希望朝廷长久滞留长安,殷峤、李矩等关东人,则倾向于返都洛阳,双方争执不下。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王卓却站到了关西人一边。
  王文宣道:“长安本是千年古邑,自周武王即定都于此,形胜超逾洛阳。周为西戎所逐,始迁洛邑;其后秦亦自关中而起,扫平六国,一统天下;汉高祖本居洛中,因娄敬之议,改都长安。可见国家在长安乃可振奋,入河南则渐颓靡。今胡势尚炽,归洛为困守之势,唯居长安,可西定秦、梁,北合凉州张氏,稍稍积聚,胜兵百万,旋以高屋建瓴之势东出,其谁能当啊?羯奴不足为虑也。”
  我跟你们想的正好相反,不觉得留在长安是怯懦畏避,反倒觉得回洛阳去,才是纯取守势,对国家不利呢。
  李矩反驳道:“王公误矣。昔汉光武定都于洛,居天下之中,遂能扫平割据,重光汉室——孰云后汉为弱啊?后董卓弃洛阳而迁长安,身死族灭,可见长安不可久居。自后汉以来,至曹魏,及我晋,皆都洛阳,难道河南就只成坐守之势么?”
  王卓与之辩驳,引经据典,但他的话却往往落不到重点上——也不知道是学识不足,还是不敢表述得太直白——让裴该听得很郁闷。一直要到裴该征询本族诸裴的意见,裴轸所言,才貌似可以彻底驳倒李矩李茂约。
  裴轸道:“光武定都洛阳,而不住长安,缘由有二:其一,经赤眉之乱,长安残破,关西亦多割据,则其形势不若洛阳为佳;其二,光武起自南阳,根据是在关东,岂可遽住关西?卿等不记‘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之语乎?”
  这个典故,是说刘秀想要整顿田亩,但是偶尔在陈留官吏上奏的简牍上见到一行小字,说:“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东海公刘阳(即后来的明帝刘庄)当时年纪还小,对此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在说度田问题——“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
  南阳、河南,紧密相邻,亲信显贵无数,这是刘秀起家的基本盘啊,他怎么肯跑到根基不牢的长安去呢?
  裴轸因此就说了:“若云兵燹残破,今河南不下于关中,则光武都洛之缘由,不可复议于当世。至于‘河南、南阳’之语……文约家乡何在?根基何在?关中、河南,孰者为重啊?”
  你……咱老家是在河东,目前尚且落在胡寇手里;你起家的根基是在徐州,后来一路杀来关中,积聚也达一岁。你在河南又有什么根基了?祖逖把司、兖、豫联成一片,经营既久,树大根深,倘若还都洛阳,你能够斗得过他吗?
  裴该笑笑,摆手道:“祖士稚非欲夺权之辈也,且……彼有与我东西更替之语。”
  裴轸说那更糟啊——“倘若东西更替,则是文约与祖公共弃根基。关西士人能服祖公否?彼须多少年始可底定秦、梁?河南士人能服文约否?设胡寇年内即来侵扰,又当如何抵御?”
  到了一个新地方,必然需要花费相当大的精力和相当长的时间,去熟悉山川地理,去笼络百姓、豪门,即便你再威名素著、天纵英才,也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那么换你去河南,祖逖来关中,双方都在磨合期的时候,突然间胡寇大举杀来,又该怎么办?这对国家而言,并非好事啊。
  裴丕也在旁边帮腔:“非止无益于国,且有害于家,还当谨慎从事。”
  国家怎么样先不提,祖逖能否在关中站稳脚跟,咱也不必搭理。但是你呢?你跑到河南去,实力必然因此而弱上一分,遇有缓急,如何应变啊?
  裴嶷笑着点点头,说:“成方、盛功之言有理,文约不可不听。”旋即正色道:“我昔日即与文约言,唯关中可以摇撼天下……”
  裴通不失时机地插话:“我亦曾与阿兄说过哪。”
  裴嶷不去理他,继续自己的陈述:“河南之险,不若关中,田土之盛,亦相拮抗。若居长安,闭函谷而可退东兵,联氐、羌而可息北虏,但取梁州,蜀无足论,可成王霸之业,也是复国之基……”
  裴文冀终究是长辈,跟随裴该时日亦久,加上今天在座的都是同族,他说起话来就更直白一些,不必太多顾忌——
  “河南则不同,虽依山带河,却易三面受敌。倘若羯奴自顿丘南下,断兖、徐之道,刘粲复挥师渡河,则如成方(裴轸)所言,唯成坐守之势。守不可久,贼若徐徐侵剥,荆、扬又未必可恃,难免重蹈东海武王之覆辙。”
  裴该说我明白了,你们的意见,是说我居关中,方便积聚,一旦势成,关东无可抵御;我向河南,很可能身陷重围……但不是还有祖逖呢吗?他可以发兵出函谷关来救啊。
  裴嶷摇头:“文约,信人不可太过。且人心易变,焉知异日之祖士稚,即今日之祖士稚?且若文约蜷曲于河南,日受胡迫,捉襟见肘,而祖士稚却在关中,得暇积聚,即能救洛阳,天下之大功属谁?天下之权柄归谁?”
  这话就说得很赤裸裸啦。裴该不禁沉吟,良久之后才问:“今天下方乱,我等当戮力同心,始可消弭胡氛。若我不奉天子归洛,则祖士稚将如何看我?天下人又如何看我?若雍、司不合,得利者唯刘粲、石勒而已……”
  裴嶷道:“世事无两全者也,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文约当思,如今麾下,西人为多,东人为多?新募将兵,皆为关中子弟,若徙之河南,心必不安,若留在长安,难道都拱手让于祖士稚不成么?”
  就不提徐州老兵了,跟随既久,又有种种手段加以约束,忠心是基本上可以保证的。但你难道光领着这些徐州老兵到河南去?那咱们这一年多在关中不都白干了吗?
  裴该不禁苦笑,心道你们说了半天,倒是给出个主意,我要用什么理由来拒绝祖逖啊?
  ……
  诸裴开会的时候,裴诜一直坐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语。为此裴该会后特意秘密召见他,单独向他征询意见。
  裴诜拱手道:“于明公而言,居关中为宜,迁洛阳不便,文冀叔父与成方兄等,皆已详述其由,诜无以加言。而如明公所说,若不归洛,恐人心离散,则是对于国家而言,事无两全,必须有所取舍……”
  随即话锋一转:“臣自领命以来……”他如今在车骑大将军幕中担任军司(即军师,避司马师讳而改名),掌监察之权,列第五品——“即分命僚属,探查内外动静。今长安城内,百僚多云裴公必不还洛,乃有东士欲以此事死谏者……”
  裴该听了,双眼不禁一眯,心说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然而裴诜并不说是谁有这意思,估计品级都低,还无需裴该亲自过问——当他苍蝇嗡嗡叫,不理就是了。
  “……至于河南,唯祖公云,裴公必不以私意而害国事;荀太尉及骠骑僚属,则多云裴公必不允,且欲祖公勒兵西向,‘迎’驾归洛。”
  裴该闻听此言,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冷战。
  就听裴诜又说:“明公麾下,西人多不愿东,而祖公麾下,东人皆无西镇之意。不过在臣看来,若明公定计,游子远、韦深之、胡子琰等亦必追随——只要明公立朝,在东在西,其实无关紧要;但即便祖公执意镇西,料荀太尉、李世回等,未必愿从啊。”
  裴该不禁撇嘴一笑:“是我之军法,比祖士稚为严之故么?”


第八章 裴公不忠!
  裴该相信裴诜的判断。
  基于比旁人多两千年的见识,裴该对于麾下各部将兵,是想尽办法剥夺其独立性的,老徐州军不必说了,如“雷霆”、“骐骥”、“灞上”各营,同申一套军法,并以亲信为营司马,还多次打散重组,不让北宫纯、郭默、李义他们可以专断自为。
  说起来也只有苏峻的“公来营”,实在距离太远,独立性暂且还拦不住。
  祖逖就不同了,他的势力是由司、兖、豫三州很多小势力联合起来所组成的,也就祖士稚凭其个人魅力、军事才能和如日中天的声望才能够拢在一起,制压得住,换人执掌,必然崩散。
  而且关西士人比之关东,品位普遍为低,则只要抱着裴该的大腿,自然有望振兴家业——不管裴该是在关中还是在河南。所以裴该若奉天子还洛,这票人虽然觉得有些别扭,还是普遍愿意跟从的。
  关东士人就不同了,只有当朝廷和河南两者合一的时候,他们的心思才能大定。若朝廷迁播,或肯追随——如华恒——但亦无日不望东归;且还有不少是死都不肯进函谷关的——比如荀组——觉得如此一来,朝廷失天下之望,自己也如同被左迁一样。故此祖逖能带多少人来镇关中,还真不好说。
  那怎么办,真让他接收我在关西新募的将吏、兵卒不成么?
  就裴该本人而言,本也是倾向于留在关中的,除非关西已经粗定——司马保也干掉了,梁州也收复了,就连凉州张氏的独立性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那时候以关西为大后方,自己坐镇河南,才无后顾之忧,不至于如裴嶷所说的,遭到多方面压迫。
  所以他真不想急着到河南去,经常在心中暗骂:祖士稚你着的什么急啊!
  当然他也很清楚,着急的不仅仅是祖逖一人,而是泰半的晋人,大家伙儿全都引领仰望天子还都,以表重光河山的决心。尤其是关东士人,还想恢复他们在武帝朝和惠帝朝前期的烜赫荣光,希望把一切起码表面上先扳回正轨。祖逖受这些人所挟制,肯不厌其烦地跟自己反复商议,还到处宣扬裴公必不会因私心而害公事,这就已经很够朋友啦!
  洛阳居天下之中,自后汉以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国都,但是裴该不但清楚,秦以关中而得天下,前汉在关中而强,更比别人多知道一层——唐都长安,辉煌百载!
  一直要到唐朝中期以后,关中的水土流失日益严重,黄河水运量也逐渐减少,才无奈之下,复都河南,甚至连洛阳都不要了,只能迁去开封……就理论上而言,这年月关中地区尚且大有可为啊,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与隋,皆定都于此。而且桓温、刘裕先后北伐,争夺得最激烈的也是关中地区。
  真要我把这好地方扔下,跑洛阳去端居天下之中吗?
  然而裴该又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很难横跨河南、关中,把两地连成一片。所以若然返都河南,关中是一定要让出去的,否则必如今日的徐州一般,即便命亲信镇守,也只有守护之力,而不能对中原的战局产生太大助益。
  还是那句话,除非秦、梁、凉三州已定,关中无后顾之忧,到时候裴嶷就可以做自己的萧何,坐镇长安,兵马粮草源源不断地往河南运。如今么,为时尚早,自己若走,更以祖逖,真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底定关西——别人来呢,速度未必能比祖逖更快!
  再往深一层想,裴该不得不承认裴嶷所言有理。祖逖在河南独当其难,自己在关中积聚,必能制约祖家军;但若把祖逖换到关中来,假以时日,自己就未必还能控制得住了。固然自己深信祖逖不背,但问题祖士稚没多少年头可活啦,一旦去世,自己就那么容易把手插进关中去吗?换了祖约哪怕是祖济、祖涣上来,还值得信任吗?
  所以说,保持目前这种态势,对自己最为有利——对国家是否有利,暂且不论。
  那么,自己真能毫无私心,迎难而上吗?自己迎难而上了,臣从者是否会欣然追随呢?
  换个角度来考虑问题,自己想要维持目前的态势不变,祖逖肯答应么?自己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可以将归洛之事继续押后呢?这么继续敷衍着,在祖逖和关东士人眼中,自己跟索綝又有什么区别?倘若因此而与祖士稚离心背德,国家糟了,难道自己就能独得其利不成么?
  裴该越想越是头痛,裴诜告退后——他也找不出来敷衍祖逖的合适理由——便自背着双手返回内室。
  荀灌娘怀孕已半岁有余,肚子逐渐显出来了,并且日益的腰酸腿软,懒得动弹。如今即便事先有所通报,她绝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再起身来迎夫君,而只自顾自地斜倚在榻上,有时候还嚼巴点儿零食……
  裴该登榻与妻子并坐,伸手轻抚着荀灌娘隆起的腹部,不自禁地就把心中烦闷合盘托出——在老婆面前,他向来很少隐藏自己的真实心境。
  荀灌娘听罢,便即笑问:“夫君此言,莫非说与妾腹中孩儿听么?”
  裴该摇摇头:“本说与卿听……”手上轻拍——“这尚未降生的小孩子懂得什么?”我没必要拿政治来做胎教吧?就裴该以为,最好的胎教只有一种,那就是母亲心情愉悦。
  荀灌娘微微蹙眉,缓缓说道:“人莫不恋乡梓,则西人欲留,东人愿归,情理之常。正如叔父所言,若留关中,于夫君有利,而归洛阳,利弊参半……既然如此,夫君难道还无决断吗?”
  裴该苦笑道:“事无两全者也,且福兮祸之所伏。若国家丧败,难道我可独得其利不成么?则是留此,于个人而言,亦未必无弊啊。”
  荀灌娘也拿不定主意,就建议说:“夫君每日府中、朝上,政务倥偬,百事烦忧,难免灵机壅塞。何不出外游散一回,或能开悟?我未嫁之前,遇有烦闷,亦无人可倾诉,每每策马出游,心境即舒。”
  裴该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是应该放松一两天,把政事暂且拋诸脑后——政事之大,还有大过这还都之议的么?这事儿若解决不好,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于是翌日便即在数百部曲的护卫下,乘车出了西南的复盎门,登上龙首原。
  相传上古之世,曾有一条黑龙从樊川迤逦北行,赴渭饮水,其行迹化为山峰,状若龙首,故此得名。汉代的长安城即背龙首而面渭水,其形为关中地区之最佳——这是陪乘的郭璞所言,裴该本人自然是不信什么风水勘舆的。
  其实龙首原并不甚高,景致也很一般。本来以裴该的想法,出游散心嘛,就该找个风景更佳的所在,比方说东面的骊山,还能去那儿泡泡温泉,但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来去一天打不住,只得放弃。
  可是他在长安城内呆的时间久了,好不容易出城一回,得见山色葱茏,仍不禁心怀大畅,不由得对郭璞的神怪之言连连颔首,还说:“确实是家国兴旺之处。”随即跳下车来,说咱们步行登山,朝南面眺望一回吧。
  龙首原南面有啥呢?这年月还是纵横阡陌,大片的农田,但是裴该知道,几百年后,那里就将新建成一座宏伟大邑——乃是唐都长安城。
  他前世就知道,汉、唐两代长安,即以龙首原为界。
  才刚迈步准备上山,忽闻喧哗之声,裴该不禁微微一皱眉头,唤部曲过来询问。部曲道:“有数名官吏欲图冲犯车驾,臣已将他们擒下了。”
  裴该问:“是什么官吏?为何冲冒我行列?”
  部曲说我不清楚,但看服色,最多六品,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官,嘴里嚷着,说有军国大事,要向主公进谏。
  裴该心说别问啊,肯定是为了还都之事——这里面,会不会如裴诜所言,有这么一两个打算死谏的呢?搁平常他甩甩袖子就不理了,难得今天心情不错,便道:“不得无礼——且唤一人前来相问。”
  部曲听令而去,时候不大,果然推搡着一名小吏过来,裴该恍惚认得:“汝非颍川钟声乎?”
  钟声那张团团圆圆的大脸很有特色,所以裴该才能有所记忆——否则这路小货色,他即便见过一回,也未必能留下什么印象来。
  钟声拱手步近,屈膝拜倒,说:“臣是钟声,特来进谏,还望裴公采纳我等的忠言。”
  裴该说我还有印象,是派你前去屯田的,如何返回长安来了?钟声苦笑道:“年前秦州兵乱,臣之屯所正当其道,屯兵星散,众皆为掳,无奈之下,只得返回长安来待选……”我前一份工作黄了,新工作还没分下来呢,只好跟长安城里呆着,有如太原王家的食客一般。
  裴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秦州兵乱,非汝之过,我当致意尚书,另委职司。”随即就问:“卿有何忠言欲谏啊?可简单言之。”我没那么多空,你就简洁明了地说吧。
  钟声脸上先是现出感激之情,随即听问,赶紧将面容一肃,就此直截了当地说:“闻祖骠骑请归大驾洛阳,而裴公不许,不识何故啊?”
  裴该回答道:“我非不许,尚与群臣商议耳。”
  钟声昂起头来,提高声音说道:“如此,裴公是不忠也!”
  裴该怫然不悦道:“我如何不忠?!”难道说同意还都就是忠诚,不赞成还都就是不忠吗?你这一杆子掀翻一船人,打击面未免太宽了吧?再者说我还并没有明确表态呢不是吗?本打算听听你们这些低级官吏的想法,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想到你就会狂言犯上啊。
  一拂衣袖,便打算命人将钟声轰走,只听钟声高叫道:“公但与群臣商议,而不请命于天子,何得谓忠?!”
  裴该听了这话,倒不由得愣住了。
  ……
  裴该不是曹操,起码不是半有天下,志得意满,当丞相时代的曹操。他觉得曹操得意而骄,有些事情未免做得过分了,白白招致没必要的矛盾冲突。以曹孟德的智商,再加上麾下谋臣若云,想架空几名旧臣,想把年轻的汉献帝玩弄于股掌之上,那还不是玩儿一样吗?有必要搞到双方都下不来台吗?
  董承还则罢了,那家伙本来就是关西军阀出身,不可能真跟曹操长期和睦相处,董承之乱后面有没有献帝的指使,亦是千古谜团,尚在未知之数——“衣带诏”之事,史载不详,而且前后矛盾。但后来伏完、伏寿又有何能了?一颟顸老朽加一弱质女流,能掀起多大风浪来?你曹操有必要指使华歆,直接从献帝面前把他老婆给拖了走吗?
  只要是个男人,这口气谁能忍得下去?
  所以裴该是力求不使君、相之间产生龃龉,即便因为形势的发展难以彻底避免,也要想办法弱化矛盾,以免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阻力。他每逢大事,必在司马邺驾前与群臣相商,给足了天子面子,就是基于这种考量。
  只是,偏偏这回还都之议,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去听司马邺的意见。
  因为不管司马邺倾向于哪一方,对于裴该而言,都没有积极意义。倘若司马邺坚持还都,则他裴大将军又当如何答复啊?倘若司马邺主张暂留,恐怕更糟,裴该若以此为藉口回绝祖逖,关东人必视其为挟持天子,欲谋不轨。
  ——天子不打算回来?不能!这一定是裴该矫诏,或者是他勒逼天子这么说的!
  所以在自己拿定主意之前,裴该就怕听司马邺的表态,所以本能地就没去朝堂上商议此事。如今钟声倒是一语道破:你究竟有没有把天子放在眼中哪?是否还都,就光你们几个商量,有没有去聆听过天子的意见?
  裴该闻此,先是一愣,随即就觉得脑海中若有灵光一现。
  钟声跪在那里,见裴该不回复,只是捻须沉吟,心说难道我的话真对他有所触动不成么?赶紧放缓语气,补充道……可是他后面的滔滔不绝一大篇,裴该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第九章 我宁先死!
  两日之后,朝会之期,群臣毕集,裴该捧笏启奏司马邺:“骠骑大将军、领司州刺史祖逖昨日又有上奏,云洛阳宫室粗完,城壁亦经修缮,恳请天子大驾还洛,统驭天下。臣请旨,该当如何答复啊?”
  群臣闻言,莫不精神一振:裴公主动提出此事来了,这说明不管是留是走,他都已经拿定主意了吧。
  司马邺也不禁小小吃了一惊。要说祖逖的建议,他即便居于宫中,少管国事,终究这事儿闹得纷纷扰扰,尽人皆知,裴该也没有特意封锁宫禁,小皇帝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啊?但他也知道兹事体大,就算裴该不总执国柄,换了别的什么人,或者没有权臣,群相共治,也都得商量好了,才会禀奏自己,在此之前,自己发话是作用不大的。
  皇帝虽为天子,人中之龙,那也只是理论上的国家元首罢了,历朝历代以来,君权和相权始终争斗不休,抢夺朝政的主导权;即便权力再稳固的天子,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专断自为,不听群僚意见的——除非他想做桀、纣,而群臣若以桀、纣目之,这天子也就差不多当到头啦。
  秦之君权最重——理论上,而非实质,二世就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上——那是因为官僚体系尚不完善。汉代君权相对较轻,唯武帝刘彻的权力可追步秦始,而后汉则因为世家政治开始形成,光武之后,君权远非前汉可比。晋代君权更轻,至于司马邺,乃是轻中之轻,所以不必权臣架空,他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发言权。
  若说司马邺对此毫无芥蒂,当然是不可能的,没有过与群臣赤膊大战过三百回合的经历,任何一名天子都会以为自己理论上应当独掌大权。但好在年纪轻,明白自己没啥威望,司马邺又非曹髦那种混不吝的熊孩子,加上裴该平常也给足了他面子,故而小皇帝只能安下心来,踏实等着。
  倒不想今日朝堂之上,裴该主动提起了此事。司马邺对此,心情非常复杂:首先,他多少有点儿感动,裴卿果然与索綝等辈不同,是真把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呀;其次,我该怎么表态才好呢?平常都是你们拿定了主意,形式上请我批准,如今你心里怎么想的,一句都不透露,上来就要我表态?我该怎么表态才好?
  我的表态若是合乎了你的心意,那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君臣和乐融融,说不定你们还会赞颂几句“尧舜之资”。可倘若我的表态不合你的心意呢?你肯听吗?群臣会不会认为我还是小孩子,所以考虑事情不周到?那我想插手政事就更是遥遥无期了吧?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特么的我也还没有准主意哪!
  无奈之下,只得把皮球原样踢回去:“裴卿之意若何?”
  裴该心说我早应该想到的,就算请问天子,天子也未必肯明确表态,结果好些天不问,白白使某些人——尤其是河南那票关东人——疑心我欲架空天子。话说这路天子,还用得着架空吗?
  倒是钟声一句话,惊醒梦中人。
  可是他也不先表态,却转过身去,向众人道:“还当百僚共议。”
  朝堂上一片安静,就连呼吸声都可听闻。大家伙儿的想法跟司马邺相同:裴公你该先表态啊,你自己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一个字都不肯露,那我们岂敢置喙?
  最终还是尚书右仆射华恒站了起来——华敬则心说我的意见,私下里也已经跟裴公明确表示过了,即便不合他的心意,想必跟朝堂上多说一句,也不会招致更大的恶感吧——先朝天子一揖,再面向裴该,微微躬身,道:
  “臣以为,自当还都洛阳——洛阳居天下之中,唯守洛始为天下之主。昔胡骑纵横,河南残破,苟晞、周馥等每请迁都,而先帝皆不允,欲与国家共存亡,即此意也。”
  可是华敬则随即就为自己留了退步:“然,当以何时还洛为好,尚须公议。”
  侍中梁浚接口道:“华仆射所言是也,大驾当还都洛。然而,今羯贼西侵,并州方失,河南唯倚黄河之险,未知能保全否?天子本自关中立基,长安践祚,即便仍居长安,于理亦合;而若先还洛阳,复因胡扰而再迁,则必动摇民心士气——实非所宜。”
  司马邺趁机含糊表态,说:“卿等之言,俱有道理。则以还都为宜,但时日尚须斟酌。”因为梁浚所言,正好触动他的心事,他本人当然想要返回洛阳去,做名正言顺的晋朝天子,但同时也颇有些担心,那地方究竟安全不安全啊?我如今在长安呆得好好的,若是回洛阳反倒陷入当初惠帝、怀帝的窘境,又该如何是好啊?
  有了天子这句话,群臣便即陆续发表意见,但从他们的口中,基本上听不出太明确的倾向性来。大家伙儿都是两段论:一,正牌国都是在洛阳,那是一定要回去的;二,至于啥时候回去,咱们不妨再好好商议商议。
  在关西士人心中,最好从此永留长安,哪怕长安一直做陪都,不能正名,也最好别回东边儿去——但如此言辞,自然不便宣之于口;在关东士人看来,只要形势允可,自当还都洛阳——但究竟啥时候回去呢?我不做出头鸟,不发表意见。
  其实半个多月以前,关东士人还是普遍希望尽快还洛的,只是最近天下大势不是有所改变嘛,刘琨不是丢了并州嘛,则还都的危险系数比较高,那就另当别论了……
  等到除梁芬、荀崧外绝大多数够资格的朝臣都发了言,理论上该轮到裴该一锤定音,然后上报天子准奏啦——众人就此把目光全都移向了裴该。大家伙儿心里都说,朝议既然如此,想必裴公会就坡下驴,提出暂寝还都之议吧?华恒等人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裴该缓缓地环视众人,看得大家伙儿心里都略略发毛——要说人因势而变,裴该执政数月,已非昔日初入长安时的威势,亦颇有重臣甚至于权臣之相了。
  随即裴该转向司马邺,高举笏版,启奏道:“百僚之言,不为无理,然臣以为:车驾当尽速还洛才是!”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再次陷入无言的静谧。唯听裴该义正辞严地解释道:“正如华仆射所言,昔先帝困守于洛,唯恐人心失望,故坚持不肯迁都……”其实这话是粉饰,司马炽早就想逃了,却被司马越等人硬生生按在长安城内,不肯放这宝货去别家地盘儿——“臣不恭,陛下非先帝钦册的太子,乃百僚拥戴,始得践祚。则欲正名分、定人心,必绍续先帝之业,还都居洛!”
  你这正统性本来就有瑕疵,倘若不能身还故都,还怎么可能名正言顺地统驭臣民呢?说不定日后史书会把你标成“西晋”,而把洛阳的前朝标成“东晋”咧……
  裴该说完这几句话,又略略偏身,以向群臣:“百僚皆恐羯贼入并,与胡寇合,使河南之势悬危。然而臣以为,唯有陛下居洛,始可定人心、振士气,即贼众百万,不难制也;若仍留居长安,如弃中原,气既先夺,势难复振。且臣忝掌戎事,知今黄河以南粗定,各路勤王兵马汇聚,众亦不下于贼,足可拮抗,可保陛下还都无虞。”
  实话说如今天下的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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