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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骚(贼道)-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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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借重的就是焦竑状元、文宗的名声啊,应酬文字由学生代笔也是很平常的事——
张原回到织造署住处,连夜写了一篇七百多字的《宝石山钟氏养济院记》,次日呈给焦竑看,焦竑略作改动,用大幅陈款宣纸写了,并盖上钤印,焦竑虽不以书法名世,但楷书写来隽永老媚,有晋人笔意,焦竑说道:“这碑记要在养济院开建后才能刻立,你得督促那钟太监尽早开工。”
张原持焦竑手书的《宝石山钟氏养济院记》去见钟太监,钟太监喜不自胜,当即捐出八千两白银,在宝石山下选址建养济院,又去杭州城劝募,那些官僚和丝绸富商现在还是要奉承钟太监的,短短半月,募银一万八千两,由织造署和杭州府共同筹建养济院,派专人管理养济园,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
松江府华亭县龙门寺以西有一座宏丽豪宅,门宇宏敞,画栋雕梁,朱栏曲槛,美仑美奂,这就是大名士董其昌董翰林的府第,董氏宅第远不止这一处,在城西的长生桥畔、西北隅的马耆寺前、还有城郊的白龙潭,董氏宅第、园林十余处,楼台亭榭,丽比宫殿——
九月十五日午后,年近六十、宽袍缓带、容貌儒雅清癯的董其昌正在“画禅室”作画,画禅室是一座两层木楼,构筑精美,是董其昌作画之所,两个美婢拂纸研墨侍候,董其昌执笔点染,画的是一幅横云秋霁图,仿倪云林笔意,寒林山石,意韵清绝,正画得入神,却被急促上楼的脚步声打扰,董其昌很是恼怒,他作画是不许人来打扰的,这会坏了他酝酿许久的优雅心境,作画不是提起笔就能作的,要有作画的心境才行——
不等那急匆匆上楼来的婢女开口,董其昌就喝道:“先掌嘴二十再说话。”
那婢女脸色惨白,只好左一下右一下打了自己二十个嘴巴,打得脸蛋红扑扑的,这才委委屈屈禀道:“老爷,二公子回来了,说是在杭州让人给打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怒其不争
执画笔的手一颤,笔尖在尚未完成的画卷上轻点了一下,董其昌皱着眉头,厌恶地看着画作上的那个污点,画的是横云山,横云山乃松江名胜,有西晋陆云故居在焉,处士朱敬韬构草庐于山中,这幅画就是准备送给朱敬韬的,污点就在草庐下,像一堆牛屎——
这幅画即将画成,毁去可惜,董其昌不急着追问儿子董祖常在杭州挨打的事,而是耐着性子,在牛屎上略加点染,将牛屎画成一只卧犬,又添上一道竹篱,仿佛柴门犬吠,这才搁下画笔,问那个自己掌嘴掌得双颊通红的婢女:“二公子伤得重吗,人在哪里?”
那婢女小心翼翼答道:“回老爷的话,二公子是抬着回来的,现在双鹤堂歇着。”
“啊,抬着回来的!”
董其昌又惊又怒,他有五个儿子,次子董祖常虽然不学无术,却最得他宠爱,所以千方百计为董祖常谋得生员功名,这次派去杭州读书,也是想让董祖常养养名望,为后年的南京乡试做些准备,乡试防闲虽严,但也并非没有漏洞可钻,岂料今日受重伤抬着回来了,这让舐犊情深的董其昌如何不怒!
赶到双鹤堂,董其昌气喘声促,迭声唤道:“常儿,你怎样了?”
董祖常半躺半坐在一张高士椅上,几个姬妾围绕,见老父进来,董祖常欠身道:“孩儿不孝,不能给父亲大人磕头了,这次差点就客死他乡啊。”说着眼泪直流,他月初在杭州南屏净慈寺被张原踢了一脚还打了两耳光,伤虽然不重,但那口恶气实在咽不下啊,在回松江的客船上就病了,让仆人抬着回来虽然夸张,主要是为了博取老父的同情,好让老父下决心为他雪此奇耻大辱——
董其昌见儿子果然瘦了许多,脸色更是灰败,又是痛惜又是愤怒,命人赶紧去找华亭名医柳八郎来为董祖常诊治,一面在董祖常高士椅边上的三足鼎杌坐下,拉着儿子的手,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问:“到底出了何事,怎么这般模样,是谁打的你?”
董祖常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不顾自己是抬着回来的理应奄奄一息,大声道:“就是那山阴张原,张汝霖的族孙,就是他领着一群婢仆殴打儿子,父亲定要为儿作主啊,不然儿子死不瞑目。”
董祖常说话狗屁不通,好像他就快死了这是他临终遗言一般。
年初董祖常从山阴看灯景回来,说是被张肃之的族孙踢了一脚,腰胁一块乌青,董其昌看到了心疼无比,但问明情况,实是自己儿子有些无礼在先,当然,董其昌认为张原小子打人更是可恶,在他看来,自己儿子即便有错,那也是小错,完全可以原谅,而且他董其昌自己不会管教儿子吗,岂容外人管教,不过看在张肃之颜面上,只得忍了这口怨气,还写了信去致歉,原想这事也就算了,也没想着要刻意去报复,不料今日儿子又被那张原打了,还打成了重伤,董其昌的恼怒可想而知,暗悔自己当日软弱了,怎能向张汝霖致歉,当时就应该严究张原打人之过,现在他董氏退让一步,他张氏反而得寸进尺,竟把他儿子打成这样!
“常儿,莫要动怒伤了身体,慢慢说,为父定会为你作主,你且说张原为何会赶到杭州去行凶?”董其昌压抑着怒火问。
董祖常道:“本月初五,儿子刚从净慈寺出来准备去学堂听讲,正遇张原主仆数人,其中还有织造署的人,都是张原一伙的,儿子得父亲教诲,要息事宁人,本不想惹他,张原却认出陈明,要捉拿陈明,儿子据理力争,被他仗着人多势众殴打儿子,陈明也被抓去了,据说是押送去了杭州府衙——”
“且慢,”董其昌问:“张原认出陈明,这是何意?”
董祖常道:“父亲不知道吗,张原有个姐姐就嫁给了青浦陆氏,张原殴打儿子,抓走陈明,是为他姐夫出气啊。”
董其昌大怒,陆氏奴仆陈明叛逃到了他董氏门下他是知道的,陈明是因为妻子被陆氏子奸污,这才叛逃的,他董氏收留的叛奴也不止陈明一个,所以董其昌并不在意,这些俗事他平时也不怎么管,几个儿子处事都颇精明得当,无须他多操心,他并不知道青浦陆氏是山阴张氏的姻亲,儿子董祖常此前也没告诉他——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董其昌拍着高士椅的扶手怒叫,问董祖常:“那你就这样回来了?你是生员功名,他打了你,你不会去状告他吗,而且陈明又不是他张家的奴仆,张原如何能抓陈明,岂有此理,祖常,你怎么这般懦弱!”董其昌怒儿子不争啊,觉得儿子实在是太良善了。
董祖常道:“父亲大人有所不知啊,那张原有杭州织造署钟太监撑腰,连那黄汝亨都护着张原,指责孩儿,以势相压,孩儿如何敢争。”
董其昌气得双手直颤,说不出话来了,他董其昌的儿子在杭州被欺凌殴打,竟无人仗义相助吗?他在家赋闲几年,杭州官吏就都不把他董其昌放在眼里了吗?
华亭名医柳八郎赶来了,为董祖常号脉诊治,说不碍事,只是要静心将息,莫要引动心火,煎服三帖药就能痊愈,当下写了一个药方,受了诊金,告辞而出。
董祖常道:“父亲,儿子心头这口恶气不出,这病也好不了,父亲——”
董其昌道:“你好生养伤便是,此事自有老父为你作主。”
董其昌的长子董祖源闻讯赶来了,董祖源之妻是前首辅申时行的外甥女,举人功名,听说二弟在杭州被殴成重伤,极是愤怒,对父亲董其昌道:“父亲,此事传扬出去对我董氏家族极为不利,长生桥那片地我董氏已买下,可那些刁民就是不肯迁居,致我宅第难建,若知道二弟被人打了,我董氏还奈何不得,那以后我董氏子弟还如何在华亭立足,抗租的佃户也会层出不穷,以前与我董氏有隙的人家也会以为我董氏失势可欺,将诉讼逼门了。”
董其昌冷着脸道:“决不会轻饶那个张原的,李廷机现在已不是阁臣了,张肃之还欺不到我头上。”
李廷机是福建人,万历十一年癸未科会元、殿试榜眼,是张汝霖的座师,又与张汝霖的岳父朱赓关系密切,万历三十五年入阁参政,被认为是同属朱赓的浙党,朱赓去世后,李廷机遭言官弹劾,愤而上疏乞休,皇帝下诏勉留,但东林一党的言官认为李廷机辞官是惺惺作态,数十人交章攻讦,李廷机是极好颜面的人,向皇帝辞官不成,干脆就从官署搬到荒庙去住,接连五年上了一百多道辞呈,去年初才得以致仕归乡,所谓的浙党也就一蹶不振了——
作画已没有心绪,董其昌不去画禅室,来到玄赏斋的菊园踱步散心,思谋如何为儿子伸冤,杭州知府殷廷枢与他有些交情,先派人持他书帖去杭州把陈明要回来,黄汝亨那边也要写信去问问,他让儿子拜在黄汝亨门下读书,却让人给打了,黄汝亨不为他儿子作主还帮着张原,是何道理?他知道黄汝亨与张汝霖交情极好,但这样明着欺负他董其昌的儿子,毋乃欺人太甚?
九月十六日,董其昌在玄赏斋写了十余封书信,像杭州三司长官这样的重要官员他都派专人送信去,他得知张原已经是童生,明年将参加道试,所以更特意给浙江提学王编写了一封信,诋毁张原人品,委婉地表示希望王提学明年道试时将张原黜落,美其名曰这是对张原的磨砺,年少有才、科举太顺利容易狂妄——
九月十七,去杭州送信的几个家仆出发了,董其昌坐等回复,他相信自己的声望不是张肃之能比的,此番定要严惩张原,至少要让张原明年补不了生员。
信使派出去的第四天,也就是九月二十一,董其昌收到焦竑和黄汝亨的来信,展信一看,目瞪口呆,急命婢女唤董祖常来玄赏斋,劈头就问:“宗翼善未与你一道回华亭吗?”
董祖常道:“儿子那日回来的仓促,没看到他,估计过些时日他自己就会回来的,宗翼善的父母还在我们董府,怕他逃到哪里去!”
董其昌沉着脸将焦竑和黄汝亨的信丢给儿子看,董祖常一看,大叫起来:“这定是张原的阴谋,这定是张原的阴谋!”
董其昌徐徐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祖常心知瞒不过去,低声道:“宗翼善也不知怎么就认识了张原,张原就利用宗翼善来羞辱孩儿——”
“这么说焦竑、黄汝亨都知道宗翼善为你代考秀才之事了!”董其昌气得手脚冰冷。
董祖常心虚道:“代考的事宗翼善不敢说出去吧,黄汝亨只知道我在草堂的习作是宗翼善代笔的。”
董其昌瘫坐在醉翁椅上,连连摇头,他原本还指望宗翼善为董祖常代考乡试,他会先安排宗翼善去南京贡院当差,到时董祖常去应考,宗翼善可暗中与董祖常来个移花接木,可现在这一闹,名声坏了,儿子董祖常的前程算是废了——
董祖常道:“父亲,那张原是处心积虑要害孩儿啊,焦太史收宗翼善为弟子也一定是张原怂恿——”
“赶紧派人去把那几个送信的奴仆给追回来!”
董其昌突然急叫起来,他在写给浙江三司使的信里还竭力给儿子美言,现在闹出功课代笔,就算宗翼善不敢说出代考生员之事,儿子董祖常名声已然败坏,从焦竑的来信就可得知,宗翼善那奴才是大肆卖弄才学了,不然焦竑也不会收其为弟子,此事想必已轰传杭州,他这时写信去岂不是自讨没趣,会大损清誉啊,必须立即把信追回——
董祖常道:“父亲,送信的家仆都已经去了四日了,临行前又是叮嘱他们要尽快送到,现在怕是都快到杭州了。”
董其昌瞪着董祖常,嘴唇哆嗦,招手示意董祖常近前,伸手给了董祖常一个耳光,怒道:“你这事为何不早说!”
董祖常“扑通”跪下道:“儿子哪里会知道宗翼善会叛逃到张原那里去,儿子都是被张原陷害的。”
董其昌舍不得再打儿子,只是叹气道:“为父的清誉都要让你给毁了。”
董祖常跪着不敢作声。
董其昌皱眉思索了半晌,说道:“张原那边得先缓一缓,目下情势于我董氏不利,不要惹他,让他骄妄一些才好,但宗翼善必须要他回来,绝不容他在外招摇。”
董祖常问:“要孩儿派人去抓宗翼善回来吗?”
松江打行的头领吴龙与董祖常是酒肉朋友,董祖常横行乡里,吴龙的打行青手是其帮凶,吴龙的打行也借董氏的势力不畏官府、欺凌百姓——
董其昌道:“宗翼善现在托庇焦太史门下,想要我放他出奴籍,休想!”又道:“先不要莽撞行事,我先给焦、黄二人回信,拒绝让宗翼善出籍,命宗翼善回华亭,容留叛主之奴本就理亏,谅焦太史也不会再收留他,若他敢抗命不归,那时我再处置。”董其昌倒没觉得他董氏收留陆氏叛奴陈明有什么不对——
董祖常道:“父亲说得是,宗翼善若敢不归,就把他父母关押起来。”
董其昌当即提笔给焦竑、黄汝亨复信,派人即日启程送去杭州。
临到月底,杭州知府殷廷枢的回信先到了,说陈明已解送青浦县,董其昌当即去拜会松江知府黄国鼎,黄国鼎是他门生,董其昌授意黄国鼎行文青浦县,让青浦县把陈明押解到松江府,由知府推官来审理此案——
……
在杭州南屏居然草堂求学的张原在明师的指点下,《春秋》学业大进,早晚闲时则遍游西湖南路诸景,柳洲亭、灵芝寺、小蓬莱、南高峰,法相寺,无处不游,九月二十九日傍晚,焦氏仆人来请张原、宗翼善去雷峰塔下南园见焦太史,张原便对宗翼善道:“定是董翰林的回信到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长袖善舞
与张原去包涵所南园的路上,宗翼善心下忐忑,这些日子宗翼善都有点提心吊胆,他是董其昌的抄誊书记,知道董府不少隐秘,此番董祖常在杭州狼狈而归,定会把他也恨上,虽有焦状元、黄进士为他说情,但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的家仆,曾为董其昌书法代笔、又为董祖常代考了生员,只怕董氏很难容他出籍——
南园大厅,黑脸阔口的黄汝亨和须发皆白的焦竑端坐其上,焦竑白眉微皱,对宗翼善道:“董公已有回复,说家中僮仆众多,不严家法无以御下,不肯让你出籍,奈何!”
虽然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现在听到确切答复,宗翼善还是心一沉,刹那间有浑身无力之感,同时,心中的不屈、愤懑、不平之气汹涌激荡,直欲仰天悲啸,他的父母是董家奴仆,他就注定也只能是董家奴仆吗,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没法改变吗?
宗翼善双拳紧握,身子微微颤抖,躬身道:“两位老师提携的恩德,学生铭记,只是学生命该卑贱,虽有奋发之心,也——”宗翼善哽咽难言。
焦竑与黄汝亨对视一眼,都觉恻然,宗翼善的好学敏悟他们心里有数,的确是难得的人才,这样的人才屈为奴仆、执贱役,真让人扼腕痛惜。
宗翼善道:“学生明日便归松江,在此先拜别两位先生。”就要下跪——
张原扶住他道:“翼善兄若回松江,必遭董祖常辱骂甚至殴打,董祖常不学无术的名声已传遍杭州,其怨气会发泄到你头上——”对焦竑道:“老师,那董翰林虽不肯给宗翼善脱籍,也就是阻了宗翼善参加科举之路,但并不妨碍宗翼善求学问道,请老师留下宗翼善,莫让他回去遭受屈辱。”
焦竑沉吟不答,张原心知焦竑虽然爱惜宗翼善人才,但却不会为了宗翼善而得罪董其昌,学问再高也在人间,种种人际关系必须权衡利弊,焦竑可以帮助宗翼善,那是他的高人雅量,但若是代价太大,焦竑是没有理由也没有义务非要帮助宗翼善不可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张原心思急转,又道:“老师,学生有个变通之计,老师在南京的澹园藏书楼号称江南第一藏书楼,不妨让宗翼善帮助老师整理书目,这算是向董翰林商借,并非容留叛主之人,老师以为可行否?”
黄汝亨微笑,心道:“张原心智周密敏捷,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焦太史爱书如命,早年家境清贫,焦太史就爱抄书、集书,中状元为翰林院修撰,更是以搜罗善本书籍为务,对澹园收藏的珍稀古本,焦太史都是亲自校勘,并盖上‘澹园焦氏珍藏’、‘子子孙孙永保’、‘弱侯读书记’这三枚印章,张原提出让宗翼善帮助整理澹园藏书楼的书目,正是投焦太史所好,焦太史藏书十万卷,有意在有生之年编一本书目,宗生学识修养堪当此任。”
果然,焦竑捻着白须点头道:“此言甚是,那老夫就腆颜再求董公一回,宗生暂留我处助我整理书籍,也免得这时回去遭受折辱。”
这应该是目下最好的对策了,宗翼善对张原甚是感激难以言表,良朋佳惠,无以为报——
张原呢,他起先并不知道宗翼善是董氏家仆,两次晤谈,佩服宗翼善之才,净慈寺山门痛殴董祖常之后,他决心助宗翼善脱籍,一是出于友情和惜才,二是为了打击董氏,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要借此事试探晚明江南缙绅蓄奴恶习是否难解,江南士绅多收容卖身投靠的民户为家奴,以至于国家无纳税之民,就连富民,为了躲避徭役,也把田产寄存于大官绅之家,那些大官绅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做好事,也要从中收取一定份额的田租,但比官府征的赋税要轻得多,这样,国家的赋税大量流失,肥了一部分江南缙绅——
张原既有匡扶乱世之志,这一重大弊端他当然要考虑到,现在,他只是小小的试探。
……
焦竑在杭州已经待了近两个月,十月十六这日带着儿子焦润生和弟子宗翼善回南京澹园,杭州知名士绅都来送行,钟太监自然也要来相送,知道焦状元清廉,没敢送钱物,只送了十册宋版书,其中有苏东坡《论语解》钞本四卷,焦竑笑纳了,钟太监心道:“咱家为购得这十册宋版书也花费了几百两银子,若送白花花的银子焦状元肯定板着脸拒绝,说不定还要呵责咱家,可送书就收了,同样值那么多银子,一件大俗事变成了风雅之举。”
张原在运河码头看着焦竑的座船驶远,心想:“翼善兄的事情显然不会就这么善了,董其昌碍于焦状元的面子或许会暂时答应让宗翼善帮助焦状元整理书籍,但绝对长不了,必另起风波,拭目以待吧。”
提学王编也来给焦太史送行,见到张原,说道:“张原,你为何不专心读书,惹那董翰林的儿子做甚!”王提学收到了董其昌的信,同时也听说了董祖常的笑柄,心想董玄宰才学傲世,怎么生的儿子如此不堪?
张原恭恭敬敬道:“禀大宗师,学生就是在黄寓庸先生门下求学,与董翰林之子有些不快也是事出有因,学生不敢惹是生非。”
王提学道:“凡事谦恭忍让为先,不然于你前程不利。”
张原表面唯唯,心里当然不以为然,一团和气混日子谁不会呢,乱世将临,怎可没有敢为天下先的锐气,如果连董祖常这种人我都要忍让的话那我还能做得了什么事?
王提学又询问了张原的学业,王提学也是治《春秋》的名家,问了张原关于《春秋》的经义,对张原的回答很满意,说道:“好生读书,明年四月我来考你,莫要懈怠。”
……
张原在南屏山居然草堂求学直至十月二十五,钟太监派去松江买米的两艘官船也回来了,张原便向黄汝亨先生辞行,说了母亲寿诞必须赶回去,黄汝亨道:“汝母寿诞你当然要回去,这是你的孝道,若觉得此间读书还有进益,明年再来。”
张原道:“明年学生与大兄张宗子一起来听先生教诲。”
拜别了寓庸先生,张原又与居然草堂的同学一一道别,邀请同学有暇去山阴作客,黄汝亨门下的诸生对张原印象极佳,张原才华过人,却又毫无骄气,待人热情,从宗翼善之事来看张原也很乐于助人,这样的人值得一交。
次日一早,张原、穆真真、武陵主仆三人乘那两艘运米的织造署官船回山阴,秦民屏带着两个土兵一齐跟去,秦民屏是特意留在这里等着为张原母亲祝寿的,钟太监也送了一份寿礼让张原带回去,钟太监在杭州织造署前后五年,还从没给哪位官员的父母祝过寿,可见张原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张原对上了他心思,他是真把张原当作信得过的朋友了——
十月二十七日午后,两艘船四千石米运到山阴县西兴运河码头,在码头雇了二十辆大车、五十个挑夫将米运到县城北边的阳和义仓,阳和义仓分甲、乙二仓,甲仓已于上月底建成,可储粮七千石,在张原去杭州之前,阳和义仓已经募到了近五千石粮,但已借贷一空,现在有钟太监捐助的四千石粮充实其中,阳和义仓算是能维持下去了,希望明年收成好一些,借出去的米粮能够收回,义仓借出去的米粮不计息,只收本,初步估计义仓每年得新增三千两银子才能维持正常运作,因为借出去的米粮肯定会有一部分由于种种原因收不回来,还有两个社副柳秀才和鲁云鹏以及看管义仓的仓丁要支付一定的钱粮,不然的话也不可能长年无偿为义仓做事——
张原一回山阴,先领着秦民屏拜见了母亲,便去西张北院见族叔祖张汝霖,有些事必须向族叔祖禀明,张汝霖对张原在杭州的事基本上都知晓,张原能得焦竑赏识当然是一件大好事,但与董玄宰结怨似不可化解了,张汝霖倒也没责怪张原什么,只是叮嘱张原好好准备明年的道试,这段时间莫再外出,在家闭门读书——
说起义仓之事,张汝霖对张原能向钟太监劝募四千石粮很惊奇,细问经过,喜道:“我原担心你与钟太监交往不利于你日后仕进,但你能引导钟太监做善事,还让焦状元写碑记,将不利影响暗暗化解,颇显手段,这实在让叔祖欣慰。”
张原在北院陪族叔祖用了晚饭,辞出时正遇大兄张岱,张岱脸有病容,时闻微咳,一问才知张岱上月痰疾复发,近日才好了一些,张岱自幼多病,十二岁以前都在外祖母家寄养。
听张原说起焦竑在南屏山讲学之事,张岱大呼可惜,对张原成了状元门生极是羡慕。
张萼听说张原回来了,赶来相见,听张岱和张原说明年要一道去杭州、去南京求学,张萼便道:“你们都去了,我岂不闷死,我也纳个监与你们一起去吧。”
张岱笑道:“纳粟入监易遭人歧视讥讽,三弟不怕吗?”
张萼道:“怕什么,作得两篇歪八股就敢歧视我,我定教训得他服服帖帖。”
(卷二《如今却忆江南乐》终)
卷三 未游沧海早知名
旧院与贡院、名妓与名士、秀才到举人的故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 洛阳纸贵
后园临投醪河的三楹木楼已漆过两道桐油,一应日用器物基本置办齐全,小楼朴素,不事雕饰,其中的床、几、桌、椅、屏帏、灯具等器物也都以素朴实用为上,楼前河畔,植有绯桃、白桃、碧桃、绿萼、腊梅,阶前檐下,栽种秋海棠、虞美人、剪红罗、玉簪花、虎耳草,这样一年四季都能看到青枝绿叶和绽放的花朵——
张原从三拱石桥上走过来,看着小楼靠左一楹有灯光,有人影映在窗棂上,便快步走到楼下,大声问:“楼上是谁?”秦民屏并没有住在他家,而是住在十字街酒楼,说是带来的土兵粗蛮,不敢打扰。
一个高挑硕美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楼廊上,那堕民少女探头下望,应道:“少爷,是婢子在整理房间。”
张原“哦”的一声,在回山阴的船上,张原说要搬到后园小楼来住,这样会客见友也方便,现在他已不是童子,十六岁应当算是成年人了——
“吱呀”一声后园木门开了,兔亭跳出来说:“少爷,太太和大小姐让少爷一回来就去见她们,有话要问少爷呢。”
张原跟着兔亭走过后园,经穿堂至内院见母亲和姐姐,先前匆匆,又有秦民屏在边上,没来得及与母亲和姐姐多说话就去见族叔祖了——
张若曦蹙眉道:“小原,今日都二十七了,你姐夫怎么还没到啊?”
张原上月中旬写信回家说了抓到陈明押解回青浦的事,当时张若曦很高兴,对母亲说小原真有本事,这下子帮了青浦陆氏的大忙了,但直至今日也未见夫君陆韬到来,又开始担心了,陆韬是说好了要来山阴给岳母祝寿的——
张原安慰道:“姐姐不用担心,姐夫估计也就是这两天要到了。”
事情就是这么巧,张原话音刚落,就听到小石头在楼下天井边叫:“太太,大小姐,履纯少爷、履洁少爷的爹爹来了。”
张若曦大喜,一下子站起身来,就听到隔室的履纯、履洁大呼小叫道:“爹爹来了吗,我要见爹爹,我不睡觉。”
“我更不睡,我更要见爹爹。”
已经是戌末时分,天冷就睡得早,周妈和两个婢女已经给小兄弟二人脱了衣服在哄他们睡觉,这时都爬起来了,哪还肯睡,迭声叫着:“爹爹,爹爹。”
张若曦过来让婢女给履纯、履洁穿衣服,她和弟弟张原先下楼去,来到前厅,就见陆韬在院中指挥脚夫将几只大箱子抬至厅堂上,夫妇相见,欣喜自不待言,跟着陆韬来山阴的陆大有、陆大川两个仆人上前向少奶奶和介子少爷见礼,张母吕氏和履纯、履洁也出来了,小兄弟二人半年多没见到爹爹了,欢叫着亲热无比——
翠姑和两个仆妇赶紧为陆韬主仆三人准备晚饭,一阵忙碌之后,前厅安静下来,陆韬随妻子张若曦进到内院,上南楼说话,说是本月十二从青浦启程的,路上半个月,一路都还顺利——
张若曦在灯下仔细端详夫君陆韬气色,见是消瘦了一些,心知这些日子夫君没少操心,问:“陆郎,那陈明的事如何处置了?”
陆韬迟疑了一下,笑道:“没事了,一切都好,这次多亏了介子,我爹爹也甚是感激,托我向介子道谢。”
张母吕氏欢喜道:“那就好,那就好,若曦一直牵挂着呢,自家人谢什么谢。”
又闲谈了一会,张母吕氏回房歇息,十月末的天气,尤其是夜里,已经很冷了,上了年纪的人不能久坐。
待母亲走后,张若曦这才问陆韬道:“陆郎,是不是还有麻烦的事?”
陆韬看着妻子张若曦和内弟张原,说了实话:“恶奴陈明是上月十六解送回青浦的,十八日开审,那恶奴挨了几十杖却就是不肯承认偷去了银两和田契,把过错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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