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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天下(寄奴)-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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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品及人品,没有人品的人,如何写得出那般词作。当日众人被你蒙蔽,老夫也在其中,但见你今日行事,此事应该是有蹊跷的。”
人群外围,两个衙差经过一段时间的拉扯,等到鲍明道被救出去之后,意见达成一致,开始动手将人群驱散。毕竟聚集的人太多,容易出事。
汪汝才见着二人,想了想随后走上去拉过二人小声地说这话。两个衙差皱着眉头将他的话听完,其中一人笑着点点头,他的同伴却皱着眉头朝许宣看了一眼,没有表态。汪汝才也朝许宣的方向看过来,随后又和二人说了什么。说着话的时候,他身子稍稍朝二人靠了靠,手伸在袖子里,随后掏出一些物事。他的动作虽然比较隐蔽,但是也有眼尖的人看见了,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叫破,只是“啧”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好了,两位官爷已经同意,待老夫揭穿你面目之后,便将你送官!”汪汝才说着,鼻腔中冷哼一声。
许宣朝那边两个衙役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有些羞愧地将头低下来,不敢与他对视,而另外一人望着他森然一笑,眼神露出一些危险的光芒。
拆穿我的真面目?许宣想了想,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头,这个如果真的要拆穿的话,估计会把你们吓死罢。
汪汝才这个时候并没有真的立即动作,他是做生意的,读书不多,仅仅是到了能断句的水准。要真让他来拆穿许宣可能的真面目,这个其实很难做到。想了想,他对左右说道:“去请东篱先生过来,用老夫的轿子,要快!”轿夫领命而去,汪如才转过身来,望着许宣道:“你等着!”
人群散开一些,待汪汝才的轿子出去了,随后又合拢。汪汝才朝许宣看了一眼:“那么我们还是先说说眼下的事情,明道那小子也算得老夫的子侄之辈,却被你伤成那样,这个事情你狡辩不了,大家都见到,你是不是该给老夫一个交代?如若你还沉默不语,两位官爷都在这里,到时上了公堂,可就由不得你了!”
“交代?”许宣朝汪汝才扬了扬眉毛:“好吧。”
从汪汝才见到眼前的场景到现在,许宣算是第一次正式开口说话。于是众人都打起了精神,想看看他有什么话说。当然,有些好事的人,难免会在心中恶意揣测一番,这个叫许宣的书生,会不会冲上去将汪汝才也揍上一顿,若是那样的话,就好看了。
倒也挺坏的。
墨绿色的轿子在人群外围停下来,轿夫小心翼翼地将轿子放下来,随后过来人群这边拉了围观地人问了几句话,随后回到轿边隔着帘子小声地回报着,这般过了片刻,轿中走出一个身形矍铄的青衣老者。老人家走到人群边,看了看里面的情况。
“先前鲍大少爷号称要将在下的腿打断,这些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在下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手为之……算是正当防卫。”人群围绕的中央,许宣怡然地将话说出来才看着汪汝才笑了笑:“现在你又要号称揭穿我的面目。”
“岂有此理,现如今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呃……你是在威胁老夫么?”
“哪里话,晚辈是最尊老爱幼的。”
汪汝才望这许宣,他虽然上了年纪,身形依旧粗犷,说话的嗓门也很大,但是居然被许宣这一句话噎住了。
“你!竖子!”他的指着许宣的手抖了抖:“等东篱先生到了,且看你的嘴脸!竖子!”
……
“汝才兄,好大的火气啊!”
汪汝才暴跳如雷的时候,人群中有声音响起来。
“方才远远见着你的轿子,过来看看你,倒是不曾想到,汝才兄如此怒火。是遇到什么事了?”
汪汝才声音的来源望过去,等人群让开一道,他看见来人的身影,脸色顿时一沉。
“邓万里!”
他几乎一字一顿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第128章恶念(三)
时候已经过了中秋,再往后,白昼的时间便会越来越短。夏日的时候,眼下应该还是当头的日光,但到得此时,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暮色。远远近近,一些房屋开始飘起炊烟,随后被风吹带着过来,使人嗅到一股浓郁的生活气息。
离岩镇远一些的丘陵轮廓,在这种氛围里起起落落,柔和的线条给秋日黄昏平添了几许美感。有些树叶已经黄了,还有的依旧清脆,竹叶偶尔点缀在丛林里,更是绿得仿佛要滴出来。
近些的地方,瓦片间流泻着入暮时分的秋光,炊烟袅袅。秋日的晚风吹起来,拂过人的面庞,或者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人在这样的氛围里,大抵都会觉得有些惬意。
也便是在这样带着惬意的氛围里,发生的事情让众人久聚不散,这些事情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到得此时,不仅尾声远未到来,甚至****似乎还只是刚刚开始。更多的好事者,因为忙完了一天的事情之后,都过来看热闹了。
汪汝才看着一袭青衫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来,除了一口喊出对方的名字之外,便没有别的话说。这个人他太熟悉了,简直是化成灰都能认得出来的。邓万里。
他们二人都是徽州木业的大商贾,生意上的磕磕碰碰也不是一天两天。至于近些年,因为彼此积蓄了很久的实力都有再进一步扩张的需要,因此摩擦升温得很快,已经从暗里的磕碰转到了明面上交锋,在很多场合都进行着比较激烈的碰撞。也因为这样的碰撞,他们二人的见面从来就不曾愉快过。这个,是岩镇这边众人周知的事情。
“汝才兄,你好!”
邓万里笑着朝汪汝才拱拱手,不论生意场上怎样你死我活,但是对于比较注重个人修养的邓万里来说,明面上客气也都是一种习惯。
“好个屁,你不在家中吃药,来这里做何事?”汪汝才只是在最初的时候看了对方一眼,随后扭过头去,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知道看向何处。
邓万里笑容可掬的面色因为这话,也不由得窒了窒。他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虽然已经很注意保养了,但是同身形魁梧健硕的汪汝才还是不能比的。汪汝才私下里说起他的时候,都是“那个病鬼”之类的称呼。这个起初听闻的时候,邓万里自然被气的不轻,但好在他一贯注重修养,加上生意上同汪汝才的博弈中,很多时候都处在赢面,所以就将对方的话当成失败者的发泄,也不会太过在意。他知道,若真的与这些话较真,便落了下乘了。邓万里的面色缓了缓,随后笑着摇摇头:“这位不是许宣公子么?怎么,可还记得老夫?”
因为邓万里的到来,之前凝聚在许宣同汪汝才之间的某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得以缓解,许宣见他朝自己打招呼,便也笑着回应:“倒是不想邓老爷还记得在下。”
“哈,哪里话,那日钱府目睹了你的风采之后,老夫是时常想起啊。男儿身手和谁赌?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啧,写的真好!”邓万里吟出诗句,随口赞叹两句。
“呵,不过游戏之作。”
邓万里看了许宣一眼,随后笑道:“即便是游戏之作,也已经相当了得了。以老夫看来,我大明朝到得如今也只有杨升庵一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可与之比肩!”
邓万里拿杨慎的《临江仙》来同许宣所写的词作做比较,委实是极高的夸赞了。许宣自然“哪里、哪里”地推脱一番,但在众人眼中的谦虚,在许宣自己心里,大概心虚更多一些罢。
他们二人随意说着话,有些将汪汝才不放在眼中。而对于诗词之道,汪汝才读书很少,所能知道的也只是妇孺皆知的那几首而已,这个时候即便想要插进来说些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不是他写的,还是两说!”汪汝才在旁边冷哼一声,随后一拂衣袖朝邓万里说道:“你有事说事,没事的话,该去哪里,便滚去哪里罢。休在此唧唧歪歪,老夫今日是定要将这竖子的腌臜面目揭穿的,你若是有闲心,看看也无妨,只是,休得碍事!”
“这个……是在说汉文么?”邓万里装作疑惑地打量了许宣一眼,随后冲汪汝才皱了皱眉头:“汝才兄会不会搞错了?汉文的文采,当日我等是亲眼见过的,这种事情,可不能儿戏。”他这般说着话,虽然语气是疑惑的,但是对许宣的称呼却不动声色地换做了“汉文”,便也能看出他的某些立场来。
“眼见便是真的么?这竖子还写过‘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歪诗……”如果说开始汪汝才对许宣的质疑还只是刻意为之,但这些时间过去之后,他也回忆起来一些事情,心中对于自己的判断有些开始认真起来。
“这个……”邓万里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眼许宣,随后摇摇头:“老夫还是不信!汝才兄,定是你搞错了罢。”
“怎得,你是要拆台么?”
对话到得现在,已经带上了很明显的烟火气息,汪汝才本就是冲动火爆的性子,登时带着不愉喝问出来。
“呵呵。”邓万里笑了笑,随后脸色一沉:“便是,又如何?”
围观的人群稍稍骚动一下,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起来。今日的一场乱局,争锋的焦点一再转换。起初的鲍明道带人同临仙楼群殴,是占了上风的。随后不知道哪里跑来了许宣,将鲍明道一通乱拳打得不省人事,便成了胜利者。之后汪汝才的到来,指斥对方文才,将许宣拉入到不利的局面里。再到邓万里出现,交锋的中心又开始偏折,朝着二位平素就矛盾重重的大商贾而去。
这个,简直精彩。
临仙楼的石阶上,小儿们将店里的桌椅板凳搬出来,一众站累的人便坐下来,仿佛真的看戏一般。两个衙差见得这样的情形,神情变得很难看,但是在先前他们收了汪汝才的好处,也不好立刻就翻脸,于是紧张地关注着事态地发展。
“如何?呵、老夫拿人头担保,这家伙是个草包,那词也非他所做。”汪汝才说着话的时候,唾沫横飞,脸上憋得通红。
邓万里却是轻飘飘地说了句:“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用人头担保,那词确是汉文所做!”
“你的人头值几个鸟钱?”
“想来不会比你的更不值钱便是了。”
二人你来我往地骂战,看得众人直呼过瘾。有些肚子已经饿了的人,忍受着腹中“咕咕”的叫唤声,也舍不得离去。有小贩推了烧饼摊子,恰好打这边经过,今天的生意大概并不好,还有许多的烧饼剩余下来。眼尖的人瞧见了,兴奋地将其喊住。一些人离得近的人围过去,掏了零散的铜钱买上两只,弄得小贩一阵手忙脚乱。烤炉中的炉火,似乎都被众人的热情压得微微暗了暗。小贩原本还愁着烧饼不曾卖出去的事情,眼下简直是意外的惊喜,甚至有些懊恼为何不曾多准备一些。
烧饼数量毕竟有限,眼下人又聚了很多,自然是不够的,一些隔得远一些的人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烧饼摊子便已经被人抢空了。
临仙楼前,李笑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随后朝跑出来看热闹的厨子吩咐几句,厨子似乎有些不情愿,但是看了看聚集的人群,还是唤了人朝临仙楼里去了。临走时,看着争吵的邓万里几人,目光依依不舍。
“邓匹夫,你可敢打赌?”
“赌便赌,金陵那批木料……”
“就知道你个老匹夫盯着那批货,老夫赌了,若是这竖子真有才学,那批货便让与你!只是,若是没有,你又如何?”
“东山木场那边,邓家新近屯下来的木料也不少,若是老夫输了,你拿去便是。”
嘴仗打到现在,终于出现了一些实质性的东西,古往今来,但凡赌局总是很吸引人的。很多人啃着烧饼,又从临仙楼要了碗水就着吃下,心头这般奇怪的赌局都来了兴致。一些头脑活络,平日里对赌局也不陌生的人,便开始私底下串联起来,到得后来参与可很多人进去。
众人对许宣原本就没有直观的看法,对他的文才之类的既然不了解,报以怀疑的也有很多。因此,一个个小小的赌局开设起来,众人少者三五文,多则二三两,一时间有些不亦乐乎。
而对于眼下发生的一切,许宣的心情是很有些复杂的。他有着后世的一些资源做基础,写诗之类的事情自然不惧,但是,若要真的涉及到学问,却是没有多少。那边汪汝才要请来的东篱先生大概是个厉害人物,若是要诚心考较的话,并不需要花费特别多的气力便可以将他的斤两摸清了。
邓万里同汪汝才定下赌局,随后目光朝许宣看了一眼,眼神中的意味很明显:老夫都已经将身家压上去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许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街道已经全部被屋舍的阴影占据,西边铺开一些绚烂的云霞,黄昏已经开始降临下来。
今天刘记酒楼那边大概是去不成了罢。许宣拍拍额头,有些苦恼,如此一来倒是要耽误许多事情了。而眼下的一切,他确实已经失去参与的兴致,想了想,反正已经够不要脸的了,干脆……便离开罢。死猪不怕开水烫么。
众人见那书生歉意地摇摇头,居然转身要离开了,都微微愣了愣。
“你看、你看,他走了,他走了,定是心虚!心虚!”汪汝才朝着邓万里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呃……”
第129章恶念(四)
“汉文,你……”邓万里望着许宣,皱了皱眉头。他表面上力挺许宣,甚至押下了东山木场那边这一季所囤积的所有物资,其实内里的目的还是要和汪汝才做一番较量的,这个没有办法,既是对手,很多时候的对决都不分场合。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书生那般干脆地就要离开了。
许宣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个歉然的笑容,正准备要说些什么。陡然间一声怒吼响起来。
“许宣,来受死!”
呼啦啦的脚步声由远而进,棍棒在地上拖动发出一些嘈杂的声音,其间夹杂着的一些痛斥、狠语、暴力的气息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得到。
先前邓万里二人的争斗虽然也热闹,但是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人,烟火气息虽然也有,但总的来说,还比较温和。到得此时,“咚、咚、咚”的声音从街角处传过来,还不曾见到人,便有呐喊声、呼号声、斥骂声。引得众人纷纷转身过去……
“噫,好了!人来你了,你完了!”卢四在一旁观望了很久了,这个时候听到声音,便知道心中一直在等待着一些事情终于到来,他朝那边高声喊了一句:“二少爷,这边!”
脚步声轰隆隆地碾压而过,日暮的时候,混合着西天血色的残阳,街角那边露出一些汉子的身影,皆是一身短打,手中拿着棍棒之类的武器。有的横架在肩上,双手扒拉在上面。有的扛在肩头,夕阳下,直直地朝天空竖起来。还有的,就直接在地上脱着,先前的声音便是自这里而来。
一群人,自夕阳里走出来,起先只有一个轮廓,随后才清晰起来了。为首的是一个黑衣劲装打扮的青年人,孔武有力的样子,走得近了,才能看出眉眼间同鲍明道依稀的几分相似。
“滚开!”
“别挡道,老子告诉你!”
“嘿,女人家也来看戏么?”
一群人粗暴地将人推开,众人这个时候本就挤在一起,这一番动作之下,一些围观的妇人被推倒在地上,但是也没有人去管,随后爬起来,有些战战兢兢的。这个时候,大概都被那群人有些凶戾的气势骇住了。
黑衣劲装的年轻人手中捏了张纸页,走进人群里,见到汪汝才的时候,有些不情愿地撇撇嘴,随后道了声“世叔”。汪汝才朝他挥挥手,随后他看着邓万里,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邓万里负手站立,即便以他的修养,也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黑衣青年在场间略略扫了两眼,看清楚了一些事情。
“你是许宣?”他朝许宣指了指,随后将手中的纸页一抖:“虽然时间比较紧,但是这里有一些你的情况,你看看对不对……许宣,字汉文,男,年十九,未曾婚配。徽州岩镇城北人氏。出生于……父许存东,母季氏……嘉靖二十四年、以及嘉靖二十六年参加过院试,皆无所获。随后辗转一家书行抄写度日。其人性情惫懒,不学无术。曾与玉屏楼写歪诗两首,其一……其二……同徽州府黄家三子黄于升关系密切……同徽州府程家三子程子善有隙……另,疑与徽州墨商许氏二女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曾于钱家晚宴时写作‘醉落魄’词一首……”
劲装青年叽里呱啦地念了一通,因为他身形魁梧,念起这些来的时候,中气也比较足,周围的众人都听清楚了。纸页上所记载的东西并不多,都是关于许宣的一些生平事迹。这些东西查起来虽然不是特别困难,但是若非有心,要做到如此细致地步大概也不容易。
那边念了一阵,有些不耐烦了,随后拿纸的手微微一抖,纸页翩然地在青石路面上落下来,随后他一脚踩在上面,摇了摇头:“啧,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早就同大哥说过,要对付谁,直接碾压过去便可以了,搜集这些东西,顶什么事?乱七八糟的……今日,呵,今日倒是让他长教训了。”他说着走到许宣身边,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李笑颜在临仙楼前站着,有些紧张地朝这边张望。那个叫魁梧青年,李笑颜自然也是认识的,叫鲍明理,是鲍明道的胞弟,平素喜欢舞枪弄棒。和岩镇街上游荡的泼皮无赖们关系比较好,用后世的话说,都是道上混的。今天他带过来的人,仅仅是看他们凶悍的表面,便知道,都是些刀口舔血的人物。
鲍明道的事情,虽然经过一些波折,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再一次摊开在众人的面前,并且相较于之前,要更加犀利并且难以阻挡。而抵在这一切之前,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先前出手的书生。身边的小二提心吊胆地看着李笑颜,生怕她一时兴起,跑过去打架。只是过得片刻,这样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李笑颜素手在临仙楼前的柱子上拍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小小地响起来:“许宣啊……”
“你死了!”鲍明理朝许宣伸出手去,许宣先是想要躲避一下,但是这样的举动到得一半的时候,那边伸手的速度陡然间加快,他便没有躲过去。
鲍明理扯过许宣的衣领,将头朝自己身前拉了拉,随后笑着又说了声:“你死了!大哥说了,你不死他便死,而他肯定不会死……所以,你死了。”完全没有逻辑的话语,但是却透露出某种深入骨髓的威胁意味。
对方话语鼓震着耳膜,微微有些颤动的感觉。口齿之间泛着一丝酒肉气息令许宣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舒展开来,他朝地上的纸页指了指:“这些事情……有些我都不知道,谢谢你告诉我了!”
对于许宣的回答,鲍明理应该是有些意外的,不过也并没有对他的镇定表露出惊讶之类的情绪,他先是静静地看了许宣一眼,随后咧嘴朝他森然地笑了笑:“来之前,碰巧有个朋友来访,听说你的事情之后,想见见你。”他说着,五指张开,将许宣往前一推。
“他在那里。”
匆忙间,许宣只来得及将凌乱的衣领稍稍整了整,随后人群中又走出一个人来。来人个子不高,皮肤是黑黝黝的那种,显得很精干。日落时分,黝黑的皮肤似乎能反射出余晖的光泽。许宣朝他望过去,见他满脸都是阴翳的神色,便也知道,对方是那种常年行走在黑暗世界中的人物。
“你可能不认识我。”那人朝许宣咧嘴笑笑,因为他的皮肤黑地有些过分了,衬得牙齿似乎要更洁白一些:“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于贲。如果你真是那个许宣的话,你应该知道我的。”
陡然间,话语落下,一些记忆里的东西被联想起来,他的心间,慢慢地升腾起一丝真实不虚的寒意。下意识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
岩镇北岸,一些人群正呼啦啦地奔跑,很快自桥上蜂拥而过。桥上的闲散的行人,被撞到东倒西歪,随即见着人群的姿态,才勉强抑制住喝骂的冲动……一些轻盈地流水自桥下而过,似乎都被染上了一些紧张的情绪。
“跑不动了……呼哧,呼哧……去的到底是不是鲍明理啊?”
“呼哧、呼哧……”
“要死了……”
第130章恶念(五)
无数人拥堵的街道,因为陡然出现的手持棍棒的人群,以及自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某些类似凶悍、无赖、蛮横的气势,显得比之前更加安静。但是场面毕竟精彩,暂时,作为围观者也还未曾被波及,倒是没有人离开。即便一些被推倒在地上的妇人,这个时候爬起来,拍去身上的尘土,随后也只是稍稍隐在人群深处的一些地方,待到确保安全之后,忐忑的心思过去了,便依旧期待地看着。
临仙楼后面厨房的方向,升起炊烟,眼前聚集的围观众人一时不会离去,也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了,李笑颜先前吩咐厨子去做准备,而眼下看着鲍明理的出现,她心中自是复杂难言的。事情若是过不去,眼下大概便是临仙楼最后的生意了。
先前鲍明道被赶走,也喊出了“明月初升”的话,这样暂时的解围,令得她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原本准备鱼死网破的举动便也打消了。但是到得此时,鲍明理的到来,又让她的心情纠结起来。这一次,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那个书生。
于贲这个名字,对许宣来说,自然是很熟悉的。多日以来,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对方便如同阴影中的毒蛇,隐在暗地里。他也知道,总会有同对方相见的时候,但是,未曾料到的是,这个黄昏的时候,对方便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坦然地介绍自己。竟是这般的……不期而遇。
“原来……你便是于贲了。”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来。
所能有的反应其实不多,最初的惊骇过后,许宣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先前的纷争中,无论是鲍明道的挑衅,或是汪汝才的质疑,并没有对他的心理造成太大的影响。虽然也会觉得麻烦,但是,也并非没有解决的法子。比如鲍明道,他直接就出手揍了人,看似简单的动作,先出手为强,其实也包含了方寸之间所能做出算计的极致。
对于鲍家可能会有的报复,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令狐楚还欠他一个人情,若是局面无法收拾,他不介意将这个可能在以后给自己带来巨大帮助的机会提前用掉。至于汪汝才的质疑,刘守义已经邀请他去参加某次高端的文会,这个理由已经是足够响亮的一巴掌了。
鲍明理初来的时候,他心中虽然有些紧张,但是毕竟是公共场合,这些事情都在考虑之中,也不至于乱了方寸。直到于贲的出现,那一丝在心中埋藏了很多个日子的忌惮才被彻底撕开,随后喷涌而出的,便是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于贲慢慢走到许宣的身边,偏头看了眼人群,伸手将许宣肩头的一些尘埃拍去,随后脑袋靠近许宣耳边,小声地说:“我很高兴,真的!有些事情,原本我也没想着会这么快的……世事难料……我今天我是替鲍家出头,即便罗长生有话要说,也算不到我头上。这样的场合,大概不好弄死你,倒是有些可惜……所以先让你付点利息好了……”他说完这些,上身朝后仰了仰,眯着眼睛又打量了许宣一眼,笑着摇摇头:“啧,真是标志,有点下不了手了,怎么办?嘿嘿嘿……”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很阴翳的那种,话语平静,但是有些深层的寒意从字里行间透出来,让人听了心头冷冷的。
鲍明理在一旁抠着指尖,轻轻吹着口哨,待到某个时候,他停下动作……
……
在离长街远一些的一间阁楼上,也有人远远地朝这边望着。因为是三层的阁楼,视线比较开阔,左左右右,城里的很多东西都能看清楚。暮色时分,闲暇的人们无事可干了,在街上走动,来来往往的穿行在一条条阡陌的街道上,也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那个好像是于贲吧?那个老大……”黑衣男子正在啃一根甘蔗,说着话的同时,“噗”地一声,渣滓从三楼屋顶上飘落下来。而地面上,已经铺满了类似的东西。因此也可以知道,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了。
“怎么又惹到于贲了?这个家伙挺行的嘛……”疑惑的声音落下之后,没有得到回答,他又嚼了几口甘蔗随后偏偏头朝身边的人道:“我就比较奇怪,你当初怎么不杀他呢?他耍了你,你却不杀他,啧啧……”黑衣男子要了摇头,仿佛遇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随后又是一阵“吭哧、吭哧”的咀嚼声。过得片刻,咀嚼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把握住什么。
“呵,难不成是因为他唱的那首‘明月几时有’啊……这个……”摇摇头,他先是想做否定,随后动作定格:“居然真是这个?不会吧?”
“那曲子古怪,也算不得好听罢?你居然因为一首曲子饶了他性命……这个太没有道理了,太令人伤心了。裴青衣,你在我心中高大的形象瞬间倒塌了……”
暮色里,黑衣男子抱怨着说些话,看了看手中的甘蔗,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信手自楼下扔去,砸着一直路过的流浪狗,“呜呜”叫着跑开了,声音凄惨。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厉害!”黑衣男子说着这些的时候,身边青衣女子偏头看了他一眼,他注意到对方的面色,连忙慌张摆摆手。随后递过去一个甘蔗:“喂,要不要吃甘蔗?”“不吃就不吃嘛……吭哧、吭哧。”男子一番琐碎的举动之后,又朝临仙楼的方向看了看:“他被打了。啧……”
风吹过去,带着一些暮时的寒凉,将人青衣女子的衣角轻轻撩动起来。她站起身来,随后又重新坐了回去。
因为站得比较高的缘故,有些事发之处众人见不到的场面,在这里也能看到。
“咦?那边……”他伸手指了指,视线落在临仙楼以北的地方,看清楚了一些事情的发生,有些意外,随后声音小小地响起来:“真他娘的……精彩啊。”
……
许宣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受了对方一记重拳,虽然他尽力做了格挡,但是效果并好。于贲平素做惯了这些事情,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对方被打翻在地上。他将口中因为剧烈撞击而被牙齿嚼烂的血肉吐出来……至于唇角还在不断溢出来的鲜血,也不去管了。
月亮在西天的地方露出一个轮廓,时间推移,这个时候已经缺了一大块。夕阳还在,一些归巢的鸟儿自天际飞过。鱼鳞般的云霞铺满天空,在视线的西方被染成红色。
为了防止许宣逃走,鲍家来人在他周围紧致地围了一圈。邓万里在一旁见着眼下的一切,起初是想说些什么,但随后见着于贲的眼神,又看了看在不远处只是张望却不曾过来的两个衙差。眼下的一切,处理起来比较麻烦,于贲是这边流氓头子,平素腌臜勾当干得多不胜数,邓万里虽然不至于怕了他,但许宣还没有到让他真的愿意撕下脸,不顾一切去保的一步。因此,到得最后,他只是眉头皱了皱,将一些话咽下去。
“于兄,你先稍歇,让兄弟过把瘾。”鲍明理将指甲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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