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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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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王别无选择,开始思考如何传递消息,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语言就不通,需要三名通译接力合作,双方才能互相听懂。
出发之前,东海王问赵若素:“你有计划吗?”
赵若素重重叹了口气,“见机行事吧。”
这话跟没说一样,东海王只好自己想主意,刚坐上马背,崔腾匆匆跑出来,向东海王道:“陛下说他就不送行了,祝你们一路顺风,能不能回来不重要,关键是一定要完成陛下交待的任务。”
“这是陛下说的话?”东海王面露恼怒之色。
崔腾笑道:“陛下就说他不送行了,其他话是我说的,真羡慕你,有机会为陛下尽忠。”
“那你跟我一块去吧。”东海王冷冷地说。
崔腾连连摇头,“呵呵,我本事没你大、地位没你高、口才没你好、运气没你佳,就不跟去添乱了。记住,完成任务优先,就算不能吓敌军一跳,也要争取多拖延几天,好让这边征集到足够的兵力。”
东海王拍马离去,崔腾在身后大声道:“东海王,大楚就需要你这样的忠臣!”
一队十余人驰出函谷关,由各处将领接力护送,通过一道又一道壁垒,每过一处东海王都想,此关能坚持多久?守关将士现在还都是活生生的,过不了多久就将伏尸雪地,这些人心里知道吗?不害怕吗?
东海王差点开口问出来。
当天夜里,一行人入住一座小小的军营里,东海王邀赵若素共同用餐,喝了几杯热酒驱寒,东海王问:“今天早晨出发的时候,你因何长叹?”
赵若素不太爱说话,东海王笑道:“你是‘罪上加罪’,我是‘九死一生’,还有什么话不可说、不敢说?”
赵若素终于开口,“我叹陛下还是爱用奇招、虚招,指望用两条亦真亦假的消息惊吓敌军。”
东海王一拍大腿,“对啊,我也觉得此招难以奏效。”
赵若素斜睨东海王,“你不相信此招有用?”
“啊?你不也是这个意思?”
赵若素摇头,“我只说这是奇招、虚招,没说不会奏效,恰恰相反,我觉得这一招很可能激怒敌酋,楚军只要能挡住最初的怒意,这两条消息就会发生效力,令敌军士气大降,甚至发生分裂。”
“可你仍然叹息?”
“我叹息此招生效之后,陛下更爱用奇、用虚,这绝非帝王之术、大楚之福。”
东海王眨眨眼睛,他与赵若素正好相反,以为这种时候什么招数都可以用,只担心这一招没用。
“陛下为何派你跟来?”东海王疑惑地问,他是皇帝的弟弟、宿卫军大司马,起码表面上地位极其尊崇,赵若素却是一名连职务都没有的待罪闲人。
“使者当中总得有一位不怕死的人。”赵若素平淡地说。
东海王发了一会呆,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发现酒已经凉了,喃喃道:“陛下的手段真是越来越狠了,我总算明白陛下为何对得罪者时常宽容了,分明是要物尽其用,让咱们以死效忠啊。”
赵若素点头赞道:“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术,陛下若坚持以此治国,则天下太平。”
两人都认可同样的事实,态度却截然相反,东海王嘿嘿地笑,不想争论谁对谁错。
第二天早晨,使者一行加快了速度。天寒地冻,东海王冷得直流眼泪,可还是注意到一件事,“楚军在囤积冰块,这倒是冬天阻敌的一个办法。”
赵若素嗯了一声,半晌才道:“敌军迟迟不肯发起进攻,必是准备充分,冰块能挡多久?”
东海王不吱声了,心里纳闷,皇帝怎么会欣赏这样的怪人,处处作对,就没有一次肯顺着自己说话。
三天之后,楚军不能再护送了,从这里开始,东海王一行由敌军带领。
“距离这么短。”东海王自言自语,心里有点发慌。
第一批敌军是匈奴人,接下来不停更换,敌兵的装扮各式各样,越往后越华丽,有人的盔甲上镶满了宝石,阳光照耀,晃得人眼晕。
使者绕过京城,继续北上,东海王远远地望了一眼,京城尚还屹立,但是城墙破损,累累伤痕、烧痕,令人触目惊心。
“京城守不了多久。”东海王更小声地说,瞧了一眼赵若素。
自从进入敌军范围之内,赵若素更不爱说话,但是腰板越发挺得笔直,就算骑在马上跑一整天,也从不肯弯腰露出疲态。
东海王也挺起身子。
楚使被送到京北百余里外的一座庞大军营里,东海王心中震惊,敌军数量太多了,营地一座连着一座,纵马驰骋也要跑上几天几夜。
楚使没有立刻得到接见,而是被送到一顶帐篷里,来了几名奇装异服的贵人,借助通译向他们传达面见“正天子”的规矩:
下跪时双手着地,手心冲上,亲吻地面三次,然后以额头触地,未得允许不可抬头。
问什么答什么,不可擅自开口。
每次回答问题,都要口称“天下共主”,自称“惶恐之奴”。
先要沐浴更衣,一天之内只喝水不吃饭,待身上全无异味之后,才能面见“正天子”。
……
敌酋规矩繁多,说完之后,又拿出一卷纸,上面以三种语言将每一项规矩都清清楚楚地列出来,其中包括楚语。
贵人退出,东海王拿着纸对赵若素说:“咱们若是全数照做,也就没脸再回去见陛下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
赵若素被分配到另一顶帐篷里,转身要走,东海王上前拦住,“赵若素,你到底想怎么做,提前告诉我一声,都到这里了,我不可能再有别的想法,以死明志?可以,我能做到,让我有个准备就好。”
赵若素盯着东海王看了一会,吐出几个字:“那就准备吧。”
东海王真想狠狠一脚踹过去,勉强忍住,回道:“好吧,去见敌酋,但是不下跪?”
赵若素点头,“不下跪。”
赵若素离开,东海王心里空落落的,尽量什么都不想。
很快有几名仆人抬来一只大桶,让客人沐浴。
在寒冬里泡热水澡,本应是很舒服的一件事,可东海王总摆脱不掉一个念头:这不是沐浴,而是跟洗衣服差不多的清洁,换了好几次水,每次都要加入不同的香料,其中一些颇为刺鼻,逐渐变得清香。
沐浴持续了多半天,除了喝水之外,不给任何食物,东海王又累又饿,快要虚脱了,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翻来覆去,心想,自己和王妃还没有一男半女,实在是失败。
次日午时过后,东海王被叫出去,乘坐一顶样式古怪的软轿,前去面见神鬼大单于。
“其他人呢?”东海王问,只有他一人乘轿,赵若素等人都不见踪影。
通译没在,护送者低头前行,一个字也不说。
东海王脸色微变,不管怎样,赵若素都是一种监督、一种鞭策,他不在,东海王心里更加没底。
“以死明志。”东海王小声道。
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东海王已经被冻得全身颤抖不已,轿子终于停在一顶巨大帐篷前,几名奴仆上前,将客人从轿子上抬下来,送上另一顶小轿,这回行程比较短,直接抬进了帐篷里。
帐篷垫起一人多高,帷幔重重,皆由华服贵人掌管,东海王下轿,踩着松软的地毯,步步前行,肚子发空、双腿发软、心里发虚,可他仍然能做到挺身而立。
眼前豁然开朗,至少三十人同时扭头看向客人,有衣饰华丽的男子,还有戴着面纱但是并不羞怯的女子。
东海王做好了抗争的准备,目光扫过,很快落在一名中年男子身上,在一群高鼻深目的异族人中间,此人更像是楚人或匈奴人,身边没有人靠近,地位应该最高。
东海王正要开口,忽然警醒,这人不是神鬼大单于,这间屋子甚至不是正厅,而是等候召见的前室。
东海王发现自己紧张了,咳了一声,脸上挤出微笑,大声道:“有人会说楚语吗?”
中年男子走过来,其他人纷纷让路。
“我会说几句。”男子生硬地说。
“阁下怎么称呼?”
“我乃正天子堂兄,你该称我‘殿下’。”
“我是大楚天子的亲弟弟,你也该称我‘殿下’。”
男子笑了,“果然是来送死的。”
男子的轻视反而让东海王丢掉了恐惧,正色道:“我是来送信谈判的,大楚天子有话要对神鬼大单于说。”
男子脸色一变,“注意你的用词,送死者,死法有许多,你想挨个尝试一遍吗?”
有些话本应等见到神鬼大单于再说,可东海王忍不住了,担心再过一会自己心中的斗志与锐气将要消息,于是大声道:“我只知道一种死法,就是不屈而死,请你转告神鬼大单于,大楚天子开出条件:如果你们立即撤出楚地,大楚就会召回已经攻入你国的两支楚军。”
“两支?”
“一支由西域虎踞城出发,另一支一年前由海路进攻,此时已经登岸了。”东海王尽量表现得自信。
男子大笑,用别种语言说了几句,帐篷里的人全都发出笑声。
东海王心中一紧,这两个消息对敌人来说显然不是意外。
第五百二十八章 再攻京城
中年男子大笑着转身离开,其他人也都走出前室,东海王一个人愣在当场,不明所以,帐篷里到处都是帷幔,稍一走神,他甚至分不清门在哪里。
很快,另一名男子走进来,身穿窄袖长袍,头戴尖帽,唇上留着一撇胡子,看相貌像是楚人,一进来先掐灭几根蜡烛,只剩三根维持照明。
“帐篷里到处都是易燃之物,必须小心些。”男子走近东海王,抬头看他。
“你是楚人?”东海王皱眉道。
“什么是楚人?”那人反问道,笑了一声,“楚国治下、受皇帝统治的才是楚人,我出生在西域,在更西方的国度长大,会多种语言,与王公贵族做生意,谁也不能说是我的主人。只有正天子例外,他让我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强大,于是我自愿为奴,为正天子奔走效力。对了,我有一个楚国名字,丘洪。”
东海王笑道:“你不需要向我解释当奴才的理由,你的模样与装扮已经说明一切。”
丘洪并不气恼,“追随正天子这些年来,我见识过无数人的狂妄,也见识过同样多的惨败与乞求。”
“我是来与神鬼大单于谈判的。”东海王冷冷地说。
“你说的名称是匈奴人乱叫的,最好不要再说。”
“‘最好’常是奢望,比如你国,自以为攻入了大楚之境,却不知后方危在旦夕,连回家的路都没了。”东海王急切地想要弄清那些贵族在笑什么。
丘洪哦了一声,“怪不得大家发笑,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走到一张榻前,坐在上面,却没有邀请东海王坐下。
“神鬼大单于让一个奴才替他谈判?”
“我不是来谈判的。”丘洪平淡地说,停顿片刻,“我是来看看楚国使者究竟有几分诚意,然后向正天子提出建议。”
“大楚很有诚意,可以不计较你国的无礼入侵,只要你们退出楚境,大楚也会召回你国境内的所有楚军。”
丘洪再次大笑,“你还真是不忘这件事,看来你们并不知道,也难怪,由此往西,一切路径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消息传不到楚国。”
“不知道什么?”东海王心中惴惴,脸上却不动声色。
“你们有一个叫邓粹的将军,带着很少的人进入我国,一开始打了几场小小的胜仗,可是在神叶城全军覆没。”
东少王脸色微变。
丘洪继续道:“你国曾派出一名使者,名叫韩息,自称是皇亲国戚。”
“他的确是宗室子弟。”东海王隐约记得几年前皇帝曾派出一名使者,应该就叫韩息。
“他在神叶城待了很久,这次也一块被杀了,正天子已经传令,楚人西行者,一律格杀勿论,所以你瞧,我不是楚人,只是从祖先那里继承了一张楚人的面孔。”
“你的确不是楚人,真正的楚人不会数典忘祖。”
“哈哈。你们还有一路军队,从海上出发,将军也自称是皇亲国戚,说是皇帝的叔叔。”
东海王一愣,“你说的是谁?”
“看来楚国的消息不灵通啊,或许那个人是在撒谎,但他的确自称皇叔,在爪哇国抢占了一座岛屿,自立为皇帝,不打算再走了。海上诸国没向楚国通报消息吗?真是奇怪,我们很早就接到了。”
丘洪笑吟吟地看着东海王。
东海王越发困惑,若说黄普公带着一群海盗自立为王,他是相信的,可是自称皇叔,并且自立为皇帝,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相信,这都无所谓,我只是告诉你,不能再用这两路楚军跟我们谈判。”
东海王半晌无语,不管消息真假,皇帝想用这两条消息惊吓敌军的目的看来是达不到了。
可他没有死心,突然也大笑起来,悄悄观察对方的反应,见丘洪略不耐烦,他说:“你也可以选择相信,我只是来告诉神鬼大单于,这是他最后一次平安返家的机会。”
丘洪收起笑容,起身离开。
很快从另一个方向走进来两名奴仆,示意东海王跟随他们出去。
东海王很想冲进帐篷深处,或者站在这里大喊几声,但他没敢,老老实实地跟随奴仆回原来的住处,心慌意乱,如果丘洪所言都是真的……
“陛下肯定不会像我这么惊慌。”东海王自语道,稍稍安慰一下自己,“我不是来争论消息真假的,是让敌人犹疑不定。”
东海王对刚才的反应很不满意,下定决心,再有机会见到丘洪,一定要表现得胸有成竹。
仆人送来了酒肉,东海王真是饿了,却没有胃口,“怎么?不用我空腹见神鬼大单于了?”
仆人大概听不懂楚语,连头都没抬,放下食物转身走了。
东海王狼吞虎咽吃了半顿,突然想到这或许是断头饭,自己要死在这里了,胃口再失。
仆人进来收走残肴,东海王坐在床上呆呆发愣,想找赵若素说话,门口却有卫兵把守,不许他出去。
东海王不停给自己鼓劲,可是只要一停下来细想,又觉得完全不可能,神鬼大单于与极西方必定保持联系,消息比大楚顺畅得多,怎么可能轻易受骗?
第二天一早,东海王又被叫出去,这回没有软轿,四名卫兵像押送一样带他到了一块空地上,在这里,他见到了赵若素等人,心中一惊,以为楚使都要被处决了。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看来神鬼大单于不懂这个道理啊。”东海王向赵若素大声道。
赵若素没吱声,双手拢在袖子里,像是在观赏风景。
东海王敬佩不已,也闭上嘴,四处观察了一会,发现不对,这里不是刑场,周围的士兵一批批调动,像是在奔赴战场。
没过多久,有人牵来楚使的坐骑。
东海王稍松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趁着上马的工夫,向身边的赵若素道:“这就要开战了?咱们怎么办?”
“见机行事。”赵若素还是这四个字。
“见什么机啊?”东海王有些恼羞成怒,“我根本见不到神鬼大单于,只见到一个堂兄和一个奴才。”
赵若素点点头,跳上马,什么也没说,仍然挺得笔直。
东海王也上马,心想还是得自己拿主意。
楚使随着大军南下,敌军前后望不到头,东海王想找人说话,周围士兵不少,却没有一个人会说楚语,他只好又向并驾齐驱的赵若素道:“这是要攻打京城,还是函谷关?”
“京城。”
“咦,你听说消息了?”
赵若素摇头,“神鬼大单于为人刚强不屈、有进无退,上次敌军没能攻下京城,还被陛下带着数千将士所惊吓,他肯定非常不满,所以要强攻京城,以定军心。”
东海王觉得有道理,“你再猜猜,神鬼大单于最后会见我吗?”
“京城若被攻破,他挟余威,可能会见东海王,京城若是不破——那就难说了,他这种人一怒之下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东海王想不到自己的命运竟然与京城的存亡联系在一起,“那……京城会被攻破吗?”
“我只猜人,不猜事。”
东海王患得患失,既希望京城能保住,又希望自己能活着离开,传递消息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军队走了一天,在一座山后扎营,看不到京城,敌军士兵更显众多,一眼望去,像是无边无际的海洋。
楚使又被分散到各个帐篷里,东海王仍然独占一顶,但是没有了木炭等取暖之物,入夜之后,外面寒风呼啸,帐内冷得人睡不着觉,东海王哆嗦了一晚上,心里诅咒敌军能被冻死。
次日一早,楚使又被带出来,这回骑马只走了一个时辰,停在一处高地上,远远地能够望见京城。
高地上还搭建了一座巨大的高台,装饰得极其华丽,大量士兵环绕周围,楚使站在高台之下,有士兵监视,不准任何人抬头,事实上即便抬头也看不到什么。
“神鬼大单于在上面。”东海王小声说。
赵若素嗯了一声,望着京城,如雕像一般。
丘洪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楚使身后,突然开口,“今天你们就能回家了。”
赵若素没动,东海王回头,冷冷地看着丘洪,“你们却在放弃回家的机会。”
“四海为家,正天子所到之处皆为家,运气好的话,今天晚上你就能在皇宫里见到正天子。据说楚国皇宫非常华丽,我一直想亲眼看看。”
东海王转回身,心中愤怒,却无话可说。
一队士兵押着一个人转到高台前方,东海王惊讶地看到被押者竟然是神鬼大单于的堂兄。
堂兄软软地跪在地上,颤抖不已,似乎在哭泣。
丘洪小声解释道:“他之前指挥攻城,胆子太小,面对几千名楚军,竟然不敢进攻,围城一个月,毫无进展,这种人正天子是不会留下的。”
高台之上一声锣响,士兵退后,只剩堂兄一人跪在那里,他用奇怪的语言叫喊,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向神灵祷告。
高台之上射下来一支箭,正中堂兄头顶,随后是更多箭矢,堂兄倒地时成了一只刺猬。
锣声再响,敌军发出呼喝之声,一层一层向外传递,越来越远,加入者越来越多,声响不见减弱。
远处,样式奇怪的攻城器开始发射巨大的石弹,一队队士兵像蚂蚁一样抬着云梯朝城墙行进。
“要么爬上城头,要么死在城下,这是他们接到的命令。”丘洪轻叹一声,“我更可惜这座传说中的楚国京城,今天之后就要面目全非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京城之火
对京城的围攻持续了整整一天,无数将士前仆后继,坐在高台之上的神鬼大单于,就跟当众杀死自己的堂兄一样,对此无动于衷,偶尔有几声锣响,总是意味着投入更多兵力。
这支军队擅用火攻,抛出的巨石、射出的箭矢,甚至连撞门的铁头槌,都带着火焰,东海王等人没见过这种打法,看得胆战心惊。
午时前后,曾有一批敌军士兵将要攻上城头,丘洪很得意,对东海王说:“楚国美女不少,你有妻子吧?也住在城里吗?”
东海王怒不可遏,恶狠狠地扭头看过去,丘洪大悦,笑道:“你得知道一件事,只要是我开口索取的人,正天子没有不同意的。”
东海王气得浑身发抖,明知这样会令对方更加高兴,他还是很难控制住,最后僵硬地扭头,冷冰冰地说:“楚人尚在,京城不破。”
丘洪大笑,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那支好不容易接近城头的士兵,都被长枪挑落。
东海王很想反唇相讥,看了一眼赵若素,还是忍住了。
守城一方仍处于不利状态,在看到最终结果之前,说大话毫无意义。
攻城继续,冬日天短,将近天黑,敌军撞破了一座城门。
前线敌军齐声欢呼,很快汇成一股整齐的声音,像是楚人的山呼万岁,待呼声停歇,高台之上锣声连响,呼声再度响起。
丘洪也跟着呼喊,甚至跪在地上,亲吻台基,等他站起身面对楚使的时候,又换上那副得意洋洋的面孔,“今晚,我们将进楚人的城池、住楚人的房屋、吃楚人的美食、拥楚人的美女,人生之快,莫过于此!”
众楚使面如死灰,就连赵若素也没法保持镇定,神情骤变。
为攻破京城,敌军付出了巨大代价,但是他们承受得起,剩下的兵力仍然庞大,足够用来进攻函谷关。
前方的士兵正挪开攻城槌,向城内蜂拥而入。
东海王第一次有国破家亡的强烈感觉,喃喃道:“大楚……大楚……”
赵若素第一个恢复平静,开口向丘洪问道:“你们驱使被占之国的士兵死战,可大楚以东已无大国,假如你们攻占大楚,还能驱兵去哪呢?”
丘洪轻蔑地瞥了赵若素一眼,没有回答,显然是看不起此人的地位。
东海王稍稍回过神来,“是啊,你们还能去哪呢?一旦无处可以征服,你们还能控制这支军队吗?”
丘洪哼了一声,“现在求饶已经晚了,正天子只奖赏那些最早醒悟的人。至于攻占楚国之后去哪——正天子不会停下来,要继续前行,直到大地尽头、日升之出,然后调转方向,再去日落之地,阳光普照之下,都将有正天子的足迹。”
东海王瞧了一眼赵若素,不明白他问这句话有何用意。
前方的敌军似乎受到了阻滞,大批士兵拥堵在城门口,城头仍在往下射箭,高台上锣声再响,对此声敬若神明、畏如鬼怪的将士,努力向城里前进,效果却不明显。
“怎么回事?难道楚兵比城墙还要坚固?”丘洪有些困惑。
“京城未破。”东海王小声道,精神振奋,恍若春暖花开时第一次出城郊游,甚至感觉不到寒风的冷意,“京城未破!”他提高声音。
“闭嘴,楚城未破,你就危险了。”丘洪发出威胁,匆匆走开,拾级登上高台。
周围的士兵上前一步,将楚使看得更紧。
东海王不在意,既兴奋又惴惴不安,向所有人发问:“京城没有被攻破,对不对?”
赵若素踮脚遥望,不像其他楚使那么高兴,但是关切之意显露无遗,“城门肯定是破了,楚军在城内将敌军拦住,不知能坚持多久。”
“一定能坚持下来,一定。”东海王握紧拳头,指甲陷入肉中也不觉得疼。
天黑了,敌军仍在进攻,大批士兵仍向城内推进,另一批士兵则开始攻打别的城门。
第二座城门也被攻破了,接着是第三座、第四座。
夜色越来越深,火焰照亮了地面,东海王的心又在陷落,“卓如鹤怎么守的城?竟然这么快就失去了城门,把城门堵死啊。”
从前方回来通报消息的士兵络绎不绝,他们只能来至台下,然后由其他人将消息向上传递,这些人的话东海王一句也听不懂,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偏偏丘洪不再现身,连个能问的人都找不到。
他突然想起自己带着两名通译,转身向一人喝问:“他们在说什么?城里究竟怎么回事?”
通译抖了一下,急忙摇头,“我只会匈奴语,他们说的不是……”
东海王又向另一名通译道:“你呢?”
第二名通译回道:“我学的是西域通用语……”
“西域与神鬼大单于接近,你总能听懂几句吧?”
西域以西是高山与荒漠,与神鬼大单于的地盘相隔甚远,绝非“接近”,通译呃呃几声,被逼不过,只好道:“他们好像在说……在说墙的事情,我只能听懂几个词。”
“墙?他们已经攻破城门,还在乎城墙?”东海王不明所以,觉得通译肯定听错了。
敌军移动了几架攻城器,离城墙更近一些,巨大的火石越过高耸的城头,落入城内,也不管是否会砸中己方的士兵。
东海王无人可问,只能自己猜测,如果是他守城,面对如此众多的敌军该怎么办?
突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
“墙,城墙!我明白了,京城又建了一道墙,不对,是许多道墙!”
连赵若素也看过来,东海王哈哈大笑,“肯定是这样,城里面对城门又建了几道墙,敌军士兵进去之后就被拦住了,他们的攻城器械个头儿太大,进不去!”
楚使全都点头,觉得东海王猜得没错。
“这是谁的主意?肯定不是卓如鹤。”东海王兴奋至极,没过多久,又开始担心,“京城被围月余,匆匆建城的墙肯定不高,也不牢固,真能挡住这么多敌军吗?”
没人能给他答案。
丘洪回来了,脸色不是很好,一开口就证实了东海王的猜测,“楚人很狡猾,竟然在城墙以内又建成几道墙,不过没关系,里墙脆弱,我军将士用双手也能推倒,天亮之前,京城必将为我所有。”
“可惜,今天晚上你只能抱着别人睡觉了。”东海王知道不该激怒此人,还是忍不住开口讥讽。
“嘿,城里的人惹怒了正天子,连当奴隶的运气也没了,城破之后,所有人都会被杀死,无论男女老幼,京城就是你们的坟墓。”
东海王心中一颤,可是却没有太害怕,反而多了几分信心,“楚人比你们聪明多了,难道会只有墙内建墙这一招?你们还是小心些吧。”
丘洪哼了几声,似乎要开口反驳,突然转身,又上高台去了。
东海王后悔不迭,“真是的,我怎么能提醒敌人?闭嘴,你这个……”
东海王将嘴紧紧闭住。
丘洪很快回来,什么也没说,但是脸色铁青,似乎受到了训斥。
再没人开口,所有人都静静地望着京城,黑夜毕竟不比白昼,虽有火光照耀,还是很难看清具体情况,骑马回来禀报的士兵更加频繁,东海王还是一句听不懂,却宁死也不向丘洪打听,只是偶尔瞄一眼,从丘洪的脸色上猜测动向。
丘洪渐渐露出喜色,东海王的心随之一点点沉下去,默默祈祷守城将士们还有奇招御敌。
轰的一声,京城东南方向火光冲天,远远高出城墙。
东海王的心沉到了底。
丘洪一跃而起,落地之后大笑三声,“破了,京城终于……”
又有火光冲起,并且迅速向城西漫延,很快整个南城都在燃烧。
“火烧京城!火烧京城!”丘洪大声道,像是终于达成梦寐以求的愿望,“我要记住这一夜,记住这个场景,楚国京城,天下第一繁华之地,今夜毁于火海!”
东海王险些站立不稳,在他身边,几名楚使瘫倒在地上,看到他们的样子,东海王反而站稳了,向同样站稳的赵若素道:“陛下会为咱们报仇吧?”
赵若素嗯了一声,没说话。
东海王抬头向高台之上望去,几名士兵的长枪立刻抵过来,东海王不在意,仰头道:“你以为能吓住天下所有人吗?等大家被吓到不怕死的时候,你又能怎么办呢?”
士兵上前,强迫众楚使跪下,刀枪架在脖子上。
丘洪笑道:“我见过众多狂妄,也见过同样数量的惨败与乞求,大楚不过是其中之一。”
东海王跪在地上,但是努力抬起头,望向京城。
火光不熄,隐约有惨叫声传来,慢慢地,叫声越来越响,城外的黑暗里,大军像麦浪一样起伏。
东海王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样放火,不是连你们的人也烧死了?”
“嗯?”丘洪面带微笑,没有在意这句话。
敌军的波动越来越明显,东海王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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