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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之风起长林-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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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白水是个警觉的人,外间嘈杂方起,他便已经俯身贴在了车板上。戚夫人一剑未中,顺势挥劈,挑飞车帘的同时,也砍裂了前方辕木,厢体随即前倾,他一个老人哪里能稳住身体,立时扑跌而出,翻滚了数圈,顶上绸帽脱落,花白的鬓发披散而下。
距离最近的几名亲卫拼命冲上前来,皆被其他刺客中途拦截,戚夫人毫不分心,一个纵身便追至目标身前,冷笑一声,刻意将声调提得极高,“东海国主,问候首辅大人。”
随着这一句嗓音清亮的宣告,她手中利剑举起,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荀白水的前胸,又回腕拔抽,带出一连串血珠。
从她最初现身到刺杀完毕,整个行动流畅如水,疾若闪电。荀樾不过是拍马向前多奔了几步,等到再转身时,留给他的就只有飞扬的尘土、漫流的鲜血和一双不甘心就此闭上的眼睛。
“大人!大人——”
在荀樾的嘶吼声中,掩护戚夫人逃脱的刺客们被一个个砍倒,前方街口马蹄声响,岳银川也在此时冲了过来。
由于心情激动,这位年轻的东境将领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早早便赶到大理寺的官衙门外,静立等候。随着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近,他频频踮足朝向长街末端极力远眺,心头渐渐有些发慌。
若按常理思考,他其实并没有任何理由着急。内阁首辅高高在上,自然是想迟到多久就能迟到多久,更何况算起时辰来,荀白水此刻也还没有迟到。
可不知为了什么,这种发慌的感觉一直莫名地持续着,就好像战场上突然滚过背脊的寒栗一样,根本解释不清缘故,却又让人不敢轻视,更不能忽略。
岳银川解下了拴马石边的坐骑,沿途向荀府方向迎了过去。由于首辅车驾由四马牵拉,只能在大道上通行,他不必在意分岔口,一路顺着最宽的街道奔行,不多时便听到了前方隐隐的呼喝之声,心头顿时一紧。
绝大多数刺客这个时候已被砍杀在地,现场极为混乱,唯独中央那小小一圈犹如风眼一般,宁寂如死。岳银川甩缰跳马,猛地冲到了荀白水的身边,俯身察看伤情。跪在另一边的荀樾满面是泪,双手按压着伤者胸前,心头还抱有万一的希望。
在战场上见过太多的外伤,岳银川不须多看也知无救,只能扶住荀白水的头颅微微抬起,想让他的肺血回流,走得不要太过痛苦。
荀白水仿佛对他的到来有所感觉,半掩的双眸突然睁开,手指痉挛般地抓住了他的小臂,猛地向下一拉,其力度之大,俨然就是濒死之人最后的爆发。
“……陛、陛下……长……长林王……”
岳银川完全不明白这些残碎零落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可也根本没有机会再多追问。自喉间挤出这模模糊糊的几个字后,荀白水的语音戛然消失,紧绷的身体在下一个瞬间极速松弛,眼帘未垂,视线已经凝住不动。
天子脚下,年节未完,内阁首辅被当街刺杀。
这个如同炸雷般的消息渐次传播开后,整个金陵城都被震动了起来,很快就变成一个充满各种嘈杂声波和混乱异响的巨大旋涡。
最先赶到现场的巡防营未敢近前,环绕于外围守护。不过统领何成的反应还算迅速,立即下令给各个城门领,在事发后的半个时辰内便牢牢地禁闭了四门,要求等待进一步的上峰指令。
廷尉府太尉、刑部尚书和京兆府尹三个人因职责相关,亲自赶来现场察看了尸首,命荀府的人小心装裹,先抬回府中停灵。其他阁臣们都在前殿值房里守着,等他们三人过来之后,关上门足足商议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决定由中书令赖杰与刑部吕尚书入宫,去向皇帝陛下禀报这个噩耗。
就在朝臣们想方设法商量善后的同时,荀飞盏和萧元启也终于辞别了长林王陵,一路快马赶回京城南越门外。
此时日头虽已西斜,但光线依旧明亮耀眼,显然还未到黄昏下闩的时辰。荀飞盏看着面前紧紧关闭的两扇城门,眸中不由浮起了疑惑之色,用力捶击呼喝了好几声,厚重的门板方才被缓缓地拉开了一线,等他们几个人纵马奔入之后,又立即再次合拢。
荀飞盏和萧元启都是极有身份的人,负责值守的校尉显然认得他们,迎上前行礼时目光闪躲,不敢抬头。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这么个阵仗?”
即便再怎么不敢回答,也不能真的不答,这位校尉的整个身体弯成虾米一样,颤声道:“您、您还不知道吧?……城里出了大事,首辅大人在紫书街上……遇刺归天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仿若晴天霹雳,震得荀飞盏一连倒退了两步。悲痛、惊讶、愤怒和疑问同时涌上心头,最后翻搅成了一片茫然,令他瞪着那校尉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元启用力抿住想要上翘的唇角,也露出又惊又怒的表情,“大哥先别急,咱们赶紧回府里查证一下,也有可能是传错话了呢?”
荀飞盏回过神,知道从守城门的小官嘴里问不出什么,立即翻身上马,扬鞭重重挥下。跨下坐骑被他激得连声惊嘶,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萧元启在后头紧追慢赶,还是被拉下了好大一截。等他好不容易追进荀府的时候,荀飞盏已经披了麻衣,正红着眼睛站在叔父的棺木之前,听荀樾跪在一旁讲述事情的经过。
用以停灵的前厅早就悬满素幡黑纱,香烛火盆烟气萦绕。摆放在正中央的乌木棺椁并未加盖,逝者周身衣冠已换,不见半点血污,仿若他这一生的是是非非都已被洗去,唯一空留于世间的,就只有临终前那抹凝于眉间的痛苦与牵挂。
萧元启悄步走进前厅,安静地听荀樾讲完,插言问道:“你确认动手的是个女刺客?她提了东海的名号吗?”
荀樾咬牙点头,“是。这女人显然是个首领,现场的刺客皆为死士,拼命护了她一人逃走……”
“那眼下是谁在负责追捕?”
“巡防营和京兆府。”
萧元启皱眉略加思索,对荀飞盏道:“巡防营的何成是我的旧属,等我先回府看过安如,就去跟他会合,必定逐户严查。至于大哥你……最好还是留在府中陪伴婶娘吧……”
荀飞盏的手掌按在棺木的边缘,冷冷道:“叔父在天有知,当然也更想让我去追拿凶手,而不是在府中掉泪。你去照顾安儿吧,接下来的搜捕……谁都休想让我袖手旁观。”
萧元启知道这个时候的一言一行都必须特别小心,立时不敢接话更不敢多劝,语音模糊地答应了一声,低头退出灵堂,在庭院的阴影处默默站了一会儿,先让自己定下神来。
回到莱阳王府后天色已经黑透,他并没有直接前往自己的寝院,而是将心腹亲卫留在折廊下看守,静悄悄来到了久无人迹的太夫人旧院。
月影凄清,野草过膝,庭院中四方黑沉,唯有主屋内一灯如豆。本应正在城中搜查的何成站在阶前,向他躬身行礼。
萧元启独自一人推门而入,戚夫人在微黄的油灯下转过身来,嫣然一笑,“恭喜王爷,这化龙之路,又朝前多走了一步。”
这个房间显然已被简单地收拾整理过,清走了满地狼藉,蛛网沉灰,也搬走了原来的所有家具,另换上不同样式的桌椅,除了水磨石缝隙里还留有少许暗红殷色之外,那一日的痕迹已被尽力抹去。
“夫人进来的时候,确认没有人看见你吗?”
“我做事有多干净,您当然是知道的。”戚夫人自信地笑了笑,又细细觑看他的脸色,“王爷今日除掉了心头大患,我还以为您会更高兴一些呢?”
萧元启没有理会这句话,来到桌边坐下,“接下来城中必会大肆搜捕,局面相当敏感。我只能确保夫人在此处安全,至于其他人,我绝对不会沾手。”
戚夫人淡淡笑道:“东海在金陵的人手,每一个都甘愿为国主粉身碎骨。既然跟王爷您做了这个交易,那这些代价总是应该付的。王爷放心,你我的交易只在你我之间,我的人奉命行事,多余的枝节根本就不知道,即便失了手被人拷问,也问不出几句有用的话来。只不过为了等待国主想要的工部旧档,我这一躲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无论如何都会有些痕迹。王爷如今封了郡王,娶了王妃,府上的人越来越多,和那两年可大不一样了,不会觉得有什么麻烦吧?”
“人多确实眼杂,连我都不敢说这府里头会不会有人察觉。”萧元启将视线缓缓转向门外,冷笑了一声,“但我敢肯定的是,即便真有人发现了些什么,他也绝没这个胆子到外头去乱嚼舌头。”
“王爷的行事,还是像以前那般靠得住。”戚夫人适时恭维了一句,提壶斟茶,向对面递了一杯,笑生双颊,“可惜此处无酒,只能以清茶一盏,庆贺你我今日功成。”
萧元启抬手接了茶盅,与她轻轻相碰,仰首饮下,“不过我还有一句话,想要请夫人带给国主。”
戚夫人颇感意外,急忙还杯于桌,欠身道:“王爷请讲。”
“此次各履承诺,日后……再不相约。”
这句话出唇的音调甚是冷冽森寒,戚夫人虽面色未改,心中到底不悦,正想要再说什么,外间紧闭的门板上突然响起叩击之声,何成在廊下急切地叫道:“回禀王爷,荀府嬷嬷来了,消息瞒不住,王妃她……她……”
荀安如正在孕期,萧元启又深知她对叔父婶娘的感情,临走时曾下令向内院封闭消息。但他却忘了荀氏这样的门第,府中运转自有体系,并不是桩桩件件都需要主人直接安排。虽然荀夫人悲伤过度不能理事,但大管家和嬷嬷们仍然能够按部就班分派人手,一面料理后事,一面向亲朋报丧。萧元启早上的指令再怎么严厉,总不可能提前说荀白水死了都不许通报这样的话,内院的人一听这么大一个丧讯,谁也不敢硬拦,只能急匆匆派人向管家通报,管家再转报何成,兜了一圈下来,等萧元启闻讯赶过去时,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刚刚迈进寝院的外门,里头便传来乱糟糟的惊呼声,荀安如一身薄衣,满面是泪地冲了出来,被他一把抓住,搂进怀里。
“安如,安如你听我说,先别着急,小心身子。叔父虽然不幸……但刺客是肯定能抓到的……”
这句话并没有丝毫的安抚作用,“刺客”两个字反而更加激发了荀安如濒临崩溃的情绪。她仰首冷冷地盯住了丈夫的眼睛,咬牙道:“他们说,是东海的刺客……东海……是东海!”
萧元启当然明白她此时正在猜测些什么,急忙收紧手臂,试图去抚摸她的面颊,柔声解释。
可这个柔弱的女子早已被悲痛压倒,她抗拒地掩住了自己的耳朵,嘶声哭号着,在他臂间连踢带咬,拼命挣扎,直到寝衣丝裙上浸透了鲜血,也不肯停止,不愿平息。
熟识的太医被急速请了过来,一看就知道孩子肯定无法保住,只能扎针灌药,紧张忙碌到夜半时分,这才勉强稳住了病人的情况。
萧元启面容灰败,费尽最后一丝力气才没有迁怒于他人,挥手屏退周边侍女,拖着缓沉的步子走到床榻边。
荀安如平躺于枕上,眸色麻木呆滞,唯有眼尾泪痕深深,抹之不去。
萧元启凝视她片刻,蹲下身来轻轻抚顺了她垂满长枕的乱发,将自己的嘴唇温柔地压在她的额前。
“天命岂能轻得,终归要有代价……不过没关系,咱们还这么年轻,等你养好了身子,孩子总会有的。”
第三十五章 心字成灰
内阁首辅遇刺的噩耗由刑部尚书报到御前,再转报于内苑之后,沉寂如死的压抑感就弥漫在宫城的每个角落,经久难散。养居殿里大略还能过得去,但咸安宫中侍候太后的上下人等,那简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举一动都分外小心,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数日饮食难咽的荀太后面色枯黄,发髻散乱,腮边的泪水一直没有干过。萧元时坐在榻边,红肿着双眼劝道:“母后还是吃点东西吧……”
转头避过素莹喂到唇边的参汤,荀太后咬紧了牙根,“凶手还未伏法,你让哀家怎么吃得下去……”
既是首辅又为舅父,荀白水对萧元时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只是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更有担当,所以一直努力忍着眼泪,试图让母亲宽心,“朕已经下旨由莱阳王带队逐户搜查,还悬了重赏给举发线报的人,只要那个女刺客还在城里,就一定能够抓到她。”
“她当然还在城里!出事后首要就是封城,她能跑到哪里去?”
“据皇城守卫回报,出事当天还未及反应之前,曾有一小队商团紧急出城。后来查出他们所持的路引乃是伪造,明显十分可疑。”
荀太后一下子坐了起来,“可派人追上去了?”
“母后放心,朕特意拨出了一支禁军,明日出城追捕,他们一定逃不掉的。”
荀飞盏这些年与叔父政见不同,多有争执,可那毕竟是从小恩养他长大的亲人,情义岂能不深?出事后这几天他也是少眠少食,亲自督查城内搜捕,但到目前为止,只抓到了一些身份可疑的谍探,女刺客已经逃出金陵的可能性越来越大。在萧元启的建议下,他进宫请旨调拨出一支禁军,准备亲自带队出城追缉。荀樾因在现场牢牢记住了女刺客的眼睛,所以也随他一起同行方便随时指认。至于在城内继续逐户逐院搜查的重责,当然也就顺理成章地移交给了那位荀家的女婿。
“请大哥放心,咱们都是一家人,这种时候正该同心协力。”来到东城门下送行的萧元启一脸诚意,拍着胸脯向荀飞盏保证,“凶手一日不落网,我在城中的盘查便一日不会松懈。”
荀飞盏刚刚知道安如小产的事情,见他容颜憔悴难掩疲色,却还是这么尽心尽力,心中不禁有些感动,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作为帝都,金陵不能长久封禁,城门从昨日便已开启,只是仍设有高高的路障,由巡防营和京兆府兵一起,对出城的人流车马逐个严查。由于东门不是主城门,清早排候待检的队列并不长,只是被初升的朝阳拉出了一条斜斜的影子。岳银川带着他的副将从影子的另一侧悄无声息地出现,透过队列的缝隙观察那位正在整队待发的前禁军大统领。
自从荀白水遇刺身亡之后,岳银川又回到了原来那种孤掌难鸣的困境之中,情绪低落了好几天,连谭恒都不敢过来多问他一句。首辅之死必定会给朝堂带来巨大的混乱,在内阁不稳,六部松散的情况下,想要扳倒莱阳王这样地位的人,情形远比以前更加艰难。年轻的东境将领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在这偌大一座帝都城中,到底还有谁值得他再赌一次。
城楼下禁军队伍陈列严整,荀飞盏与萧元启彼此抱拳道别,看上去关系很是亲密,令岳银川极为失望。谭恒伸颈也看了一眼,拧着眉头问道:“我觉得荀大统领执掌禁军多年,肯定是被莱阳王给骗了,他的忠心应该不容置疑吧?”
岳银川闷闷摇头,“这不是忠不忠心的问题。你想想看,萧元启对荀大统领来说既是旧友,又是姻亲,而我们却是几个陌生人……换了你是荀飞盏,你天然就会偏向谁呢?再说他就要奉旨出城,萧元启又总是在他身边,咱们也没有能跟他好好说话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的心头突然一动,回首看向禁军远去踏出的烟尘,眼神慢慢凝住。
谭恒不解地推了他一下,“怎么了?”
“……那个女刺客还在京城。”
谭恒大吃一惊,“您怎么知道的?”
岳银川微微眯起双眼,“荀飞盏是琅琊榜上高手,带着精锐禁军出城追捕,萧元启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你说这是为什么?”
“也许他觉得城外天高地阔,荀飞盏不一定能够抓到……”
“对,只是不一定而已。金陵周边毕竟是大梁腹地,又有前任禁军大统领亲自追捕,东海刺客是否能成功逃脱,绝对是个未知之数。而在京城里,虽说是逐户搜查重金悬赏,但却是由萧元启本人带着巡防营负责的。你说说看,这城里和城外,哪边更安全?”
谭恒张大了嘴,渐渐明白过来。
“此刻风声正紧,我若是萧元启,也必定会把同谋的刺客留在安全的地方,留在他自己可以掌控的地方。”岳银川转过身来,眸中闪过一抹亮光,“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会把人留多久……”
有了这个新的想法之后,这位不畏挫败的年轻人重新振作了起来,回到小院后便叫来了佩儿,请她将莱阳王府的大致格局描画出来。佩儿原本就是个聪明善记的姑娘,身为侍女又经常描画花样,有些笔力,见岳银川当面亲自吩咐她,心知必定是件重要的事情,丝毫也不敢疏忽大意,边画边细细回想,废了两稿,这才绘出了一张自己比较满意的府邸平面图,怯生生地送到主屋。
岳银川将图样铺在桌面上,认真研究了片刻,逐项排除,“正院、书房、花园……日常起居和接待来客的地方当然不行,这边两处侧门,府中采买和下人们又要用,倒是这一片僻静之处的可能性最大……”
佩儿鼓足勇气插了一句话:“那里是原来莱阳太夫人的旧院,一直荒废着……”
岳银川凝神思索,指向距离旧院不远的一段院墙,问道:“此地废弃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以前怎么说也是太夫人的寝院,自然要考虑起居出入的方便。王府南侧明明有一条专用的小巷,外人不得进入,为何没有可供府内通行的角门?”
佩儿赶忙答道:“有、有的。只是旧院废弃后就被封住了,不再使用,小女便没有画出来……”
岳银川唇边挑起一抹微笑,轻轻点头,“很好,那咱们就盯住这个角门!”
谭恒有些拿不准地问道:“将军,萧元启真的会把刺客藏在自己府里吗?你能确认他们一定会选这个角门出入?”
“问的什么话,我当然不能确认!”岳银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咱们就这几个人手,也只能盯住一个最有可能的地方,希望可以碰碰运气了。”
谭恒呆了呆,视线不由飘向一旁低头忍笑的佩儿,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说的也是……”
岳银川全靠推测来碰运气的这个角门,倒还真是萧元启为了戚夫人暗中开启的一条秘密通道。只不过主君想要的工部旧档还未到手,这位女刺客安静无声地住在荒废的旧院中,一时并不急着离开。芡州七人组轮班在角门外的小巷墙头趴了四五天,也没能发现丝毫异动。若不是岳银川极有耐性和定力,这场盯梢恐怕已经黯然收场。
当初与东海订下第二次交易的时候,萧元启一直以为自己将要完成的部分更加简单。在他的想法中,工部库房又不是银库,向来不受人重视,书办这种职位相当容易安插,等过几日混成了熟脸,打扫整理皆是本职,找到想要的旧档再偷偷夹带出来,显然不是一件难办的事情。
“本王不明白,既然戚夫人手下的杭五已经找到了旧档,为什么不能拿出来?”萧元启面沉似水地瞪着眼前的何成,神色略显急躁,“工部那个破库房出入又不搜身,到底难办在哪里?今儿已是正月十九,再拖下去等荀飞盏回来,送人出城可就没有现在这么有把握了!”
“属下明白……可我跟着进去看过,东海想要的图纸不是一卷两卷,整整两大书柜呢,顶梁那么高,实在没有办法夹带……”何成苦着脸解释,“属下顺手带了一匣子出来,王爷您先看看……”
萧元启的确没有想到是这么个情形,飞快地接过书匣打开一看,里面卷放的都是些看不太懂的机关图样,纸张发黄,明显已经有些年头。
“整整两大柜?存档的签子上写的什么?”
“按签子上的标注,应该是建造船舶的图样。”
东海水域广袤,别的倒也罢了,造船之术绝对领先各国。虞天来派出心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要的竟是大梁压库未用的船样旧档,怎么想都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萧元启原本便多疑,转头看窗外天色已黑,立即卷了书匣,起身前往旧院,准备当面询问戚夫人。
一听说杭五已经找到图纸,戚夫人甚是欢喜,对萧元启的疑问也早有准备,笑着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我们国主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出海垂钓,总想着要造一艘又小巧又平稳开得又快的好船。无奈国中的匠人卡在某些关节上,怎么做都做不好,让国主很是失望。后来辗转得知大梁几十年前有位卫老将军,在这上头极有天分,留下了许多手稿。贵国对于造船之术似乎并不感兴趣,这图样多年束之高阁无人问津,国主借来一用,岂不是两无关碍?”
萧元启静静听她说完,眉间微露恍然之色,“哦,原来如此,国主想要更小巧更快捷的船?”
“正是。”
“那我就不懂了,难道不是更大、更抗风浪、更有动力的巨舰,才配得上深水船坞吗?”
他居然会知道深水船坞,戚夫人大感意外,素来灵活的舌头竟然僵结了一阵,好半天才勉强笑道:“王爷切莫误会,国主并不是想要隐瞒您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事情您可能不太会感兴趣。我东海临水建国,即便想要建造巨舰和可容巨舰的深水船坞,为的也是远跨外海,去前人未去之境,并非针对大梁。王爷您想,贵国是一片中原沃土,陆上水道浅窄。纵然我国中造出巨舰,对王爷将来执掌江山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这话说得倒还符合情理,萧元启的面色略转舒缓,思忖片刻,点了点头,“说来也是,凭你有什么巨舰,总不可能开到我们岸上来……好吧,你我定下交易,夫人既已履约,我也不能食言。只不过这么多旧档想要全部偷运出来并不容易,即便是我也得安排两天。等一切准备好了,我亲自送夫人出城。至于杭五……他的身份无人怀疑,突然消失反而奇怪,等夫人走后,他最好在工部多留些时日,以后再找机会离开吧。”
戚夫人柔声恭维道:“荀白水已死,王爷在朝堂上深受信任,办这么件小事自当不在话下。一切听从王爷吩咐便是。”
这番话听上去甚是让人受用,连萧元启都不禁笑了笑,脸色更加和悦,为表亲善,正要问她此处起居是否舒适,院中突然传来何成的一声惊呼:“王妃怎么来了?”
失去胎儿之后,荀安如卧床数日,形如槁木,太医说她悲伤过度,绝不能再受刺激,萧元启便下了严令,要求院中上下人等小心服侍,谁也不许违逆触怒。这日掌灯时分,敏儿出来说王妃心烦,将新添的侍女们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关上门,回到荀安如身边,低声对她道:“王妃可知……太夫人旧院的主屋里头,不久前住进一位女客?”
以荀安如此时的心境,根本不在乎萧元启想养什么样的女客,仍是低头半靠在枕上,没有说话。
“高门大户收房纳妾是常有的事,若只是这样,奴婢绝不会多嘴……”敏儿倾身向前,紧紧握住了荀安如的手,“但姑娘应该还记得,在外头刺杀咱们家老爷的……是个女刺客。”
荀安如悚然一惊,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你想说什么?”
“敏儿一向不聪明,什么事都不知道。但是沉香楼游湖之后,佩儿不见了,姑娘又病了那么久,我再傻也能猜出来……咱们这个姑爷,恐怕不是以前我们所想的那个姑爷……”敏儿抬手抹了抹泪,咬紧了牙根,“……姑娘,外头大张旗鼓地搜捕女刺客,王爷却在府里藏了个女人,您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荀安如抓住榻侧的扶手站了起来,搭在膝上的毛毯滑落在地,双腿虚软,从头到脚都在发抖。
敏儿问她怎么办,她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办。这一生所受的教养,聆习的准则,没有一条能够告诉她应该怎么办。此时唯一鲜明的感觉,就只有周身上下入骨的寒凉,太疼太冷,无法忍耐更多。
荀安如推开房门,奔下石阶,冬夜朔风冷利如刀,瞬间扑面而来。
在无星无月的深夜中没有灯烛的指引,前方的每一步仿佛都会踏空,会跌入吞噬万物的深渊。但她的脚步却没有因此而犹豫停顿,院中娘子和侍女们全然追赶不及,只能遥遥看着那单薄的寝衣在夜色中飞舞飘扬,如同扑火的羽蝶一般冲进了太夫人那所阴森荒凉的旧院。
何成迎上前只说了一句话,脸上便挨了重重一记耳光,又不敢伸手拉扯,只能高声叫道:“王爷!王妃进来了!”
话音未落,虚掩的房门已被猛然撞开,萧元启急步上前还未及开口,荀安如已经甩开他的手,冲到了戚夫人的前方,发红的眼眸死死盯住她,问道:“是她吗?就是她刺杀了我叔父?”
向来柔弱的她这般一针见血,令萧元启甚是意外,怔了怔方道:“安如,你又在胡说什么?”
“你不用再骗我了。虽然我长在深闺,但我不是傻子……”荀安如将视线从戚夫人的身上移开,怔怔地看向桌案上散放的图纸,“这又是什么?你又给了东海什么?你到底还能做多少可怕的事情?你到底还要出卖多少良心?”
“住口!”萧元启恼羞成怒地握住荀安如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过来,“这都是男人的事情,你不懂。”
夜风从开敞的门外灌入,荀安如身体上的颤抖反而停了下来,眸中满是决绝之意,“男人的事情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但我会告诉大哥他们……只要你不杀我,只要你敢让我活着,我下次见到他们就会说的………”
这个几乎从未反抗过的温顺女子,原来自始至终都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萧元启突然感到了一种被看透的羞恼,猛地抬手掐住了她的喉间,指尖微微用力。
不过须臾之间,荀安如的呼吸就已完全停顿,脸色渐转紫红。在濒死的极度痛苦中,她的双手依然轻轻垂落在身体两侧,没有试图抬起,更没有丝毫挣扎,细长柔软的脖颈在男子的手掌中显得那般脆弱,脆弱得就像是已经跌落在半空的琉璃,下一个瞬间便会撞击地面,传来碎裂的声响。
一直审时度势默然未语的戚夫人皱了皱眉,提前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萧元启发出怒兽般的嘶吼,手指在最后一刻猛地松开,用力将她掼在了地面上,眸中竟然也浮起了泪意。
“我不会杀你。……但你既然这样说了,那么以后……你再也别想见到你大哥、你婶娘,也绝不可能……再进宫去见你姑母……”
那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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