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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狱-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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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儿,放宽心在这里住着,等案子落定了,就没事了,若无处可去,便到杨大哥这里谋份差事。。。”
杨璟知道,似小六儿这等状况,最怕的就是孤苦无依,彭府是回不去了,虽然他强装坚强,但毕竟是个受过巨大伤害的孩子,会迷茫会害怕,所以要给他一条安全的前路。
果不其然,小六儿见得杨璟都替他打算好了今后的日子,眼泪再度无声地滚落,但眼中的惊怕却已然消散,将那夜在福临客栈的所见所闻都告知了杨璟,并把苏秀绩的腰带和令牌以及阎立春那条香帕的藏匿地点一并告诉了王斗。
杨璟并没有太过意外,毕竟阎立春已经狗急跳墙,既然能够为了杀死杜可丰而围攻县衙,那么杀掉苏秀绩灭口,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王斗却没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六儿,竟然掌握了如此有价值的情报,当即按照杨璟的吩咐,派人去将相关证物都挖掘出来,交给宋慈并将详情一并传递过去。
杨璟又宽慰了小六儿一番,这才离开了牢房,刚走出门口,便见得杨知县赶了过来,一直抱怨杨璟不知道将养身体,将杨璟“赶”回了住处。
杨璟再次回到住处,却如何都睡不着了。
他本以为案子到处总算告一段落,自有宋慈来收拾烂摊子,毕竟阎立春是皇亲国戚,地方上的作用已经很小,需要上报大理寺和刑部才能定夺,虽然辛苦,但也只有宋慈才能够去操作,而这也会给宋慈带来起复的资本。
但今日一连串的事情,却让杨璟有些放心不下,心里又涌起了工作的激情,此时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全都是案情。
辗转反侧一直到了迟暮,宋慈带着宋风雅和徐凤武过来探望,许是也被小六儿提供的证词和证物给好生震慑了一把。
苏秀绩作为阎立春的心腹,是个极其关键的人物,活着的价值自然要比死了更大,好在他死在阎立春的手里,多少能够间接证明一些东西。
杨璟本来就睡不着,心里又涌起了工作的激情,见得宋慈前来,便与宋慈谈论起案子的进展。
杨璟昏迷的这几天,朝堂上也是风雷涌动,清流言官和骨鲠忠臣借此上纲上线,不断将案子往阎贵妃身上牵扯,而阎贵妃在朝中的势力也不断发起反扑,认为这是宋慈眷恋权势,故而小题大做,借机重归庙堂核心。
宋慈也不想将杨璟牵入朝堂上的高层博弈,否则似杨璟这样的蝼蚁小官,根本就不够人家塞牙缝,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
宋慈不说,杨璟自然不会问,两人的重点都放在了案子上。
“阎立春可曾招供?”杨璟不由问道,毕竟阎立春才是最关键的主角。
宋慈闻言,不由轻叹:“身为江陵通判,杜可丰的证词分量很足,但阎立春毕竟是御封的淑仪夫人,她一天不松口,大理寺和刑部就不敢下断论,提刑司正在极力搜集证据,只要有足够的证据,即便她不开口,也由不得她顽抗,可问题是。。。提刑司精英全出,却收效甚微。。。”
杨璟听到此处,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已经确定了阎立春就是连环凶杀案的杀手,虽然指纹比对的结果不足以说服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但苏秀绩带走的那些箱子,以及杜可丰小妾交给杨璟的那口箱子,应该足以佐证了。
不过杨璟并没有将这些想法告诉宋慈,因为他知道在查案方面,宋慈绝对是宗师级别的人物,他杨璟能够想到的,宋慈自然能够想到,如果这样都没有效果,那只能说明证据还不够分量!
“那舞弊案呢?能不能在舞弊案上做文章?如果彭连成开口招供,能不能把阎立春给拉下水?”
眼下证据方面该搜查的都搜查得差不多了,提刑司的精英绝对要比巴陵和江陵府的人都要高效,他们挖地三尺都无法找到证据,杨璟也没有太好的法子,那么就只能往人证和证词方面增强火力了。
听得杨璟提起舞弊案,宋慈犹豫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可知道这大宋可是谁的天下?”
杨璟听到这个问题不由惊愕,在这样的封建社会背景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当然是当今官家的,宋慈身为人臣,竟然敢问这样的问题,即便是对杨璟的信任,也让杨璟不由得对这个老人更加的高看。
见得杨璟不敢回答,宋慈只是冷哼一声,嗤笑道:“你也觉得这大宋是官家的大宋吧?老夫却觉得,这天下已经变成了文官和奸佞的天下!”
“自打太宗朝开始,大宋便尊崇文教,崇文抑武,历经真宗仁宗神宗,文官的地位早已无人能及,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当今官家,也要权衡一下文官们的轻重,无法像历朝历代的帝皇那般乾纲独断。。。”
杨璟也不知宋慈为何没头没脑提起这茬,自然不敢插话打断他,宋慈顿了顿,继续说道。
“文官们的地位和权势已经到达了顶点,谁都想金榜题名,谁都想一步登天,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为此不惜十年甚至数十年寒窗,读书人早已初心不在,读书不过为了谋权谋利,为了光宗耀祖,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风流。。。”
“这种一步登天的诱惑太大,自然就挡不住有些人生出歪心邪念,科举舞弊也一直是朝廷头疼不已的一个大问题,只是文官们要脸皮,一直藏着掖着罢了。”
“文人们其实不怕舞弊,他们怕的是败露的舞弊,他们并不痛恨舞弊这件事本身,痛恨的是那些连舞弊都被抓到的废物,痛恨的是这些废物让他们蒙羞,败坏了这些清高文人的口碑,如果有万无一失的舞弊,这些个文人们恨不得削尖脑袋地去钻营。”
“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舞弊案之所以迟迟无法判决,除了阎贵妃和彭家的关系,朝堂上那些文官们也极力在遮羞,他们一面弹劾阎贵妃祸乱朝政,暗地里却又为了掩盖舞弊的家丑,而间接帮助彭家,想让舞弊案不了了之!”
“我宋某人不敢说嫉恶如仇,但这大半辈子都过来了,眼看着半截身子都入了土,难道我真的为了那顶官帽?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到大宋的江山,被这群伪君子彻底败坏罢了。。。”
“所以。。。即便彭连城开口,想要通过舞弊案来推倒阎立春,给阎贵妃敲山震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杨璟也没想到这里头会有这么多的黑幕,证据搜查陷入了瓶颈,又无法增强人证和供词的火力,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零九章 拜访
宋慈虽然是法医鼻祖、断案高手,但思维终究会被这个时代所局限,杨璟在经验方面确实不如宋慈,成就更无法与宋慈比肩,但杨璟却有着自己的优势。
他处理过很多案子,这是他宝贵的经验,但更加宝贵的是,他见过听过读过太多太多的经典案例,这些案子虽然作案手法之类的与古时不同,却能够借鉴破案的方向和思想。
在他担任法医期间,他处理的并非全都是命案,许多时候或许只是一些普通的犯案现场,甚至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平日里只能不断搜集一些案例来进行分析,增强自己的业务能力。
对于各种破案的方法他也有过不少研究,所以他很明白,当案子陷入僵局之时,必须要逃脱出来,脱离思维的束缚,寻找不同的方向,采用非常规的方式方法。
眼看着案子进入尾声,即将收割成果,却又变得困难重重,实在让人有些郁闷,就像千辛万苦抓住了一尾肥嫩鲜美的鱼,却发现没有柴火和铁锅来烹煮一般难受。
杨璟也终于明白,为何一个死了的苏秀绩都能够让宋慈兴奋起来,因为他实在太需要突破了!
宋慈坦诚相告之后,杨璟也彻底进入了思考的状态,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体问题,全副精力都投入到了案子当中。
宋慈走了之后,他一夜都没有睡,直到东方亮起鱼肚白,他猛然起身,忍着疼痛起来洗漱。
因为他的伤势已经开始恢复,人也恢复了清醒,鹿白鱼也就没有继续留守在他的房里,转而住进了隔壁的厢房,由夏至住在杨璟房中,睡在外间,随时伺候杨璟。
夏至听得杨璟的动静,也醒了过来,赶忙过来搀扶,口中还抱怨道:“少爷你这是要干甚么,鹿姐姐说了,你必须要卧床歇息,这样才能好得快一些。。。”
杨璟朝她笑了笑,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便让她出去叫人提来温水,虽然鹿白鱼交代过,杨璟自己也清楚,伤口不能碰水,但他还是从勘察箱里取了保鲜膜,包住了伤口,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整个人就像复活了一般。
杨璟在洗澡之时,夏至已经吩咐下去,待得杨璟从浴室出来,桌上早就摆满了丰盛营养的早点,杨璟心里充满了斗志,美美地吃了个饱,便撑起风若尘早先留给他的手杖,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当他走出房间之时,鹿白鱼也适时地从隔壁厢房走出来,显然一直在关注着杨璟的动静。
杨璟见到鹿白鱼,也是讪讪一笑道:“有些事情要办,实在耽搁不得。。。事情办好才能安心修养。。。”
本以为鹿白鱼又会给自己脸色看,但杨璟却发现鹿白鱼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我陪你出去吧,伤口要是崩开了,好歹能处理一下。。。”鹿白鱼如此说着,便走进房间,不多时就挎了一口箱子出来,想来她也早有准备了。
杨璟见得鹿白鱼非但没有阻拦,反而主动要陪自己出去,自然是开心的,毕竟他也想修复与鹿白鱼之间的关系,当即便点了点头。
县衙的防备变得很森严,杨璟有伤在身,院子外头更是日夜有人看守着,今日却是吕廷安亲自值勤,唐冲也在外头守着,见得杨璟现身,刘汉超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杨璟见得这么大的阵仗,也有些哭笑不得,杨知县也太过谨小慎微了一些,至于刘汉超,应该是与风若尘轮流值守,也方便向宋慈传递消息。
杨璟与众人打了招呼,便与刘汉超耳语了一番,后者双眸顿时一亮,也不打话,当即离开了。
杨璟又让人支会杨知县一声,便与鹿白鱼出了县衙,坐着马车来到了彭府。
此时的彭府门庭冷清,那重重的牌楼在晨雾之中越发的低调,就像锦衣夜行的宰辅,即便刻意掩藏,都无法盖住那股贵气。
老门子见得将彭府闹得鸡犬不宁的杨推吏到来,也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敢怠慢,只好嘀嘀咕咕地进去通报,杨璟也不着急,只是在门房里头等着。
过了片刻,彭府的老总管诚惶诚恐地走进门房,领着杨璟去见彭老太公。
这是杨璟一夜思考之后的办法,证物是客观存在的,有着不可改变的性质,但人证却是不断变化的,在宋慈陷入僵局之时,杨璟找到了一个新的人证,那就是彭老太公!
这也就是杨璟前番所想的,要跳脱常规思维的束缚,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就是这个道理!
阎立春阎贵妃的妹妹,是彭府的少夫人,她与彭连城牵扯到两件足以轰动朝野的案子当中,作为一家之主,彭老太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彭老太公这样的老狐狸,见惯了风风雨雨,彭府就是他这个家主一辈子卖命保护的地方,府中哪个房间的门枢长了白蚁,他都一清二楚,更何况阎立春和彭连城的所作所为!
也正因为他知道彭连玉做尽了坏事,才没有责怪彭连城,想着替彭连城掩盖,想着将彭连城捞出来。
即便他知道阎立春的所作所为,想要让他作证,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阎立春的背后是阎贵妃,他彭家将阎立春纳为儿媳,就是为了搭上阎贵妃这条船。
眼下让他作证,等同于将阎立春推入火坑,等同于与阎贵妃反目,等同于毁掉一直以来与阎贵妃建立起来的香火情,更等同于将彭府至于危险的境地!
也正因此,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想让守护了彭府一辈子的彭老太公出面作证,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这种事情就像后世的一个现象,越是优秀的人便越容易单身,男神女神看似风光,其实很多人都不敢去追,最终反倒便宜了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人物。
所以很多人会觉得奇怪,为何如此让人瞩目的男神女神,最终会跟如此平庸的人走到了一起,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认为追求他们的难度实在太高,只好望而却步。
杨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必须要去尝试一番,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个最后抱得美人归的平庸之辈!
彭家与阎立春并无亲人的情谊,更多的只是利益的交换,想让彭老太公出面作证,让他与阎贵妃为敌,只能跟他谈利与害。
如果杨璟给出的利好比阎贵妃能给的还要重,他相信彭老太公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他这一边。
或者,如果他能够让彭老太公意识到与阎贵妃绑在一条绳上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或许彭老太公也能改变主意。
总之证物不可能无中生有,但人心却是会变的,陷入了僵局,杨璟只能尽力去争取这种人心的变化,尽量说服彭老太公。
如果说杜可丰的证词分量还显得不足,那么再加上彭老太公呢?
以彭家的百年荣耀以及彭家与阎立春的关系,彭老太公这样的污点证人,拥有着毋庸置疑的绝对说服力!
那么剩下的问题也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说服彭老太公!
而杨璟整整一夜的思考,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如今他也有十足的把握!
彭家接二连三地出事,彭老太公也是操碎了心,本就白发苍苍的他,显得更加的苍老,脸上的老人斑就像他的勋章,见证着他一生所经历过的风波和起落。
他能够出来接见杨璟,已经着实不易,毕竟彭家正值多事之秋,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像千年老鬼一样缩着头,避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杨璟站起身来行礼,彭老太公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不等杨璟开口,便率先定下了底限。
“老朽知道杨大人所为何来,早先宋阁老已经来过,如果杨大人与宋阁老一般的想法,那么杨大人还是请回吧。”
杨璟也知道彭老太公出来见他只不过是碍于礼节,一开口就下逐客令才是他的本意,杨璟也并不感到意外。
“老太公怎么知道杨某的来意?宋阁老的来意又是哪般?”反正杨璟今次心意已决,不走寻常路,自然不会跟彭老太公客气,若太过低声下气,反而落了下乘,根本就无法震慑这个老妖怪。
彭老太公见得杨璟如此不识趣,果然面色不悦,他是何等的身份地位,杨璟却不过是个小小的推吏,虽然在彭家的两桩丑事之中,杨璟都是当之无愧的“罪魁祸首”,但彭老太公并没有将杨璟放在眼里,因为两人身份的悬殊差距分明摆在那里。
他出来见杨璟本就只是为了保持彭家的风度,既然杨璟不开窍,他也就无须客气,当即朝杨璟愤然道。
“我彭家乃是百年望族,有神宗皇帝御赐的匾额,宋慈竟然想要挖掘我彭家的牌楼,简直就是痴心妄想,难道杨推吏不是宋慈的说客?”
杨璟闻言也是恍然,难怪彭老太公脸色这般难看,原来宋慈早早就想挖掘牌楼,难怪在物证上没有更多的进展了。
杨璟早先从阎立春的农家小院衣柜的神龛里头搜到了那枚铆钉,通过李准和风若尘等人,确定了那枚铆钉出自于迎娶阎立春时所立的那座牌楼。
而阎立春就是连环杀手,杨璟也知道阎立春对彭府很是痛恨,因为她是被逼着嫁入彭府的,所以为了泄愤,她极有可能将一些受害者的尸体,藏在牌楼的地下!
这也是她一贯的作案模式,从蛇神庙、城楼、王府,这些地方都证实了阎立春的这种模式。
所以根据杨璟的心理分析和推测,在牌楼地下掩埋尸体,借此获得她的满足,借此羞辱彭氏宗族,可能性其实相当的大。
不过阎立春嫁入彭府之时,杜可丰还没有成为她的心腹,并没有建造那座牌楼,也不知道详情,所以宋慈才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强迫彭老太公,自然无法挖掘牌楼。
杨璟沉默不语,彭老太公还以为杨璟怕了,冷笑一声便要拂袖而去,却听得杨璟不紧不慢地说道。
“老太公说得没,我确实是说客,但此番前来却不是为了挖掘牌楼。。。”
彭老太公不由停下了脚步,不过杨璟的下一句话一出口,他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
“杨某想要挖的,是彭府的正门!”
第一百一十章 留客
彭老太公本以为杨璟是宋慈的说客,想来说服他拆牌楼查案子,谁能想到杨璟语不惊人死不休,竟然比宋慈还要过分,要拆彭府的正门!
在华夏的民俗文化中,门一直有着非凡的寓意,那可不仅仅是简单的出入口,里面蕴含着数千年来沉淀下来的文化精髓,老外们刚学会穿裤子,华夏老祖宗已经给宅子配上保安室兼传达室,也就是门房了。
诸如彭氏这样的大族,也称之为名门,豪门,门阀等等,幕僚和客卿又叫门客,延伸出来跟门有关的寓意实在太多太多,古人在门上大做文章,因为那是对外的第一道展示,是对内的第一重保护。
彭氏作为巴陵名门望族,经过这么多代人的经营,已经积累了深厚的底蕴,并非暴发户,而是拥有着真正内涵的望族。
彭府的大门作为彭氏的门面,在彭家的地位,比那一重又一重的牌楼更加的尊崇,更加让人敬畏!
而且自打北宋神宗朝以后,彭氏的正门就极少打开,特别是得到了神宗皇帝御赐匾额之后,更是如此。
彭府的牌楼可以让人瞻仰,可以彰显彭氏一族的尊贵和荣耀,如果说牌楼是彭府的门面,那么正门就是彭府的尊严!
如果说宋慈想要拆牌楼查案子是对彭氏的不敬,那么杨璟要求拆正门则是在挑战彭氏的底限,是在践踏彭氏的尊严!
而杨璟之所以敢如此恣意妄为,甚至信心满满,也并非他痴心妄想,而是经过了他详实的调查和严谨的推理之后得出的结论。
当他发现那枚铆钉之后,杨璟心里就已经有了既定的推测,这枚铆钉是在农家小院里发现的,而且还被阎立春藏在秘密的神龛里,足以说明这是阎立春的私人之物,更何况还进行过指纹的比对。
而且杨璟将铆钉交给李准之时,已经嘱咐过,让宋慈将铆钉与最早发现的白骨进行痕迹对比,确认这铆钉就是凿死那些女人的凶器!
也就是说这是阎立春最初开始犯案的工具,能够被她收藏在神龛里,足以证明这铆钉对阎立春的重大意义,是阎立春的一种精神寄托,像这样的东西,阎立春绝不可能让别人染指。
所以通过这个铆钉,就能够确认阎立春就是那个连环杀手!
而杨璟也从小六儿那里了解到了足够的信息,在阎立春加入彭府之后,曾经借口邀请阎贵妃南下游玩,下榻彭府,而对正门进行过修葺!
正门对于彭府的意义毋庸赘述,若非搬出阎贵妃来,怕是彭老太公也不可能让她动大门的主意。
再者,杨璟也了解了详情,阎立春找了借口对大门进行改造,但阎贵妃最终却没有来,彭老太公为此还气恼了很长一段时间,认为阎立春在欺骗他,也正因此,他对阎立春也就越发的不客气了。
阎立春刚嫁来彭府的时候,与彭家的冲突其实并没有那么剧烈,即便自己是被逼婚,也没到死仇的地步,不可能在建造牌楼的时候搞小动作,而提议修葺正门,却是彭老太公默许彭连玉**阎立春之后发生的事情!
对于厌恶男人,不惜将身边的仆从都阉割掉的阎立春而言,**这个事情,就是引爆她对彭家仇恨的爆点。
彭老太公自以为阎立春邀请阎贵妃过来,是为了给她出气,生怕阎贵妃发怒,自然不敢拒绝,乖乖让阎立春负责修缮正门的事宜。
所以杨璟基本可以确定,阎立春一定会按照以往的模式,在彭家的地下埋葬大量的被害人尸体,但地点不是牌楼,而是真正代表着彭氏荣耀的正门!
这也就意味着,要么阎立春在修葺正门期间疯狂犯案,要么就将其他抛尸点的尸骨全都挖掘出来,安置在大门地下,否则她凑不足太多的尸体!
如果是后者,那么除了蛇神庙旧址、巴陵城楼和废弃的王府,彭家正门,应该就是最大的一个藏尸点!
即便可能是前者,也足以激起彭老太公的怒火,让他对阎立春倒戈相向!
因为那是彭府的底限所在,容不得任何人来亵渎!
杨璟自信满满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鹿白鱼就跟在场所有人一样,认为杨璟绝对是失心疯,否则不会提出这般无礼和荒唐的想法来,试问整个巴陵甚至是江陵府,谁敢挖彭氏的大门!
果不其然,杨璟话音刚落,彭老太公便猛然拍击了桌子,桌上的茶盏都跳了起来,而后摔落在地,瓷片和茶水四处溅射!
“好胆!你好歹也是县衙推吏,怎敢对我彭家如此无礼!莫不是觉着老朽和彭氏一族软弱可欺么!”
虽然这个老者是彭氏之主,在巴陵是土皇帝,是跺一跺脚都要抖三下的大人物,但杨璟并没有被彭老太公的气势所震慑,他哼地笑了一声,而后朝彭老太公说道。
“彭家确实软弱可欺,但欺辱彭家的却不是我杨某人,而是你彭家的长房孙媳妇阎立春!”
“杨某相信老太公不是浑人,这其中的隐情,难道老太公就从来没想过?”
“据我说知,当初可是阎立春提议要修缮彭家大门…老太公应该知道宋阁老为何要挖掘牌楼…”
“住口!这是老夫的家事,岂容你个小小的胥吏品头论足指手画脚,还不给我滚出去!”
彭老太公本来还保持着名门的大度和礼节,出于礼貌才接见杨璟,没想到杨璟竟然如此的无礼,他也原形毕露,破口大骂,甚至要将杨璟扫地出门!
杨璟轻蔑地笑容让彭老太公更加的怒不可遏!
若是朝中的封疆大吏,或者像宋慈这种名满天下的大人物,他彭家或许还会有所顾忌,但杨璟分明只是一个县衙的小推吏,却要如此羞辱彭家,彭老太公又岂能忍受!
杨璟仍旧不紧不慢,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袖,而后朝彭老太公告辞道。
“既然如此,那便算杨某多有得罪,杨某不过一个小小推吏,老太公让我滚我自然会滚,但我这个人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比较固执,今番也是为了彭家的声誉着想,既然老太公不领情,那么杨某只有下次再来了。”
彭老太公正在气头上,哪里会听得出杨璟的话外之音,当即怒道:“你这狗才还指望有下次?我彭家永远不欢迎你!胆敢靠近我彭府半步,休怪老夫不客气!”
杨璟呵了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彭老太公也是一把年纪了,何必把话说得那么死,杨某非但要来,还要请宋阁老和王公公一道来,既然老太公不领情,那么杨某只好如实相告,让王公公来措置这件事了!”
杨璟把这话丢下,转身就走出了客厅,鹿白鱼也没想到杨璟竟然会如此的硬气,被彭老太公下了逐客令,既然还敢反过来威胁彭氏之主!
她可以说是看着云狗儿长大的,打小到大,云狗儿都是逆来顺受的文弱样子,何曾见过他如此霸气!
杨璟感受到了鹿白鱼的惊愕,便朝她笑了笑,鹿白鱼不知为何却转过头去,不敢直视杨璟。
待得出了客厅,鹿白鱼才回过神来,因为震惊于杨璟的改变,她有些心不在焉,竟然把随身的小药箱忘在了客厅里!
“等等…我…我忘拿药箱了…”鹿白鱼也是窘迫不已,因为鹿月娘的关系,她与彭府的过节和仇怨颇深,杨璟已经昂然走出来,难道要自己畏畏缩缩再回去拿药箱?
“我知道的…姐姐无需着急那个药箱。”杨璟的笑容充满了一种高深莫测,鹿白鱼莫名生出一股安全感来。
“为什么?”
“因为那老儿舍不得我走。”
鹿白鱼听闻此言,心里也是不信,彭老太公都气成这般样子,不过豪门礼节,让杨璟扫地出门,又怎会舍不得杨璟?
然而杨璟却慢悠悠地走着,口中低声数着:“一、二、三…”
鹿白鱼见得杨璟如此自信,更是惊愕,越发觉得看不透这个曾经的云狗儿,这段时间来杨璟给她的震惊实在太多了些。
可正当杨璟数到“九”之时,鹿白鱼却惊奇地发现,彭老太公竟然快步追了出来!
“慢着!”彭老太公的声音既愤怒又有些忌惮,便是鹿白鱼都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可杨璟却像没听见一般,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着,又走了几步,杨璟便听到彭老太公沉声喊着:“杨大人且留步!”
听到杨大人三个字,杨璟的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而后转头道:“老太公还有何吩咐?杨某区区一个胥吏,这彭府是不敢多留了,还是抓紧着滚出去罢了…”
彭老太公知晓杨璟在故意拿捏他,脸色气得铁青,但又不得不强忍怒气,板着脸道:“杨大人,跟我这么个老头子较劲可就没意思了,还是谈谈正事吧…”
杨璟也知道彭老太公到底是顾及脸面的,既然他能开口喊他一声杨大人,已经是极其不容易的了,再摆架子除了出一口恶气,也没太多的实惠,当即站定了回问道。
“彭老太公想谈什么样的正事?”
在一旁看着的鹿白鱼早已满心惊骇,她实在不明白彭老太公为何会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再看杨璟的时候,越发觉得他是那么的神秘而强大了!
而彭老太公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鹿白鱼目瞪口呆!
“老朽想跟杨大人谈一谈挖正门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协议
杨璟带着鹿白鱼又重新回到了彭府的客厅,地上的碎茶盏和污迹早已扫除干净,房间里弥散着一股上等云雾的清新幽香,桌上摆满了各种时鲜瓜果和精美糕点。
杨璟知道这就是彭老太公如今的态度,他也不得不佩服彭老太公,这个老人能够一直把持和拉扯着偌大的彭氏一族,并非没有道理的。
身为彭氏家主,身为荆湖北路最低调却最具格调和底蕴的百年望族的首领,他却能够为了顾及家族声誉而向杨璟低头,单是这份气度和魄力,就足以证明他的智慧!
其实他也很清楚,即便杨璟搬动宋慈和王公公,对彭府用强,蛮横地要挖掘大门,大不了也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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