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盛明贤王-第14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这时,三个拐子又转悠过来,在一名十岁左右的女孩身边停下,这次粗饼都不想给了,“驴脸”直接抓起女孩推给一旁的“虾球”,女孩的啼哭声令人闻之心酸。
不料女孩身边有个半大小子,看模样像女孩的亲哥,半大小子一把抓住驴脸,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可惜他终究是劲力不济,被驴脸使劲一推,便摔出丈远,起身时嘴上已挂着血丝。
女孩的哭声显得更加凄惨了。
朱祁铭本不便出头,但胸中热血直往上涌。
这边的四男一女有人厌恶地啐了一口,却也不想多事,浑然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无助的小孩,冷漠的大人,让朱祁铭心生悲凉。
“你们仗着自己是斯文人,便骂别人禽兽不如,背地里骂人算何本事?有种便站出来!”朱祁铭望着四名男子沉声道。
四人闻言后否认吧觉得掉价,承认吧又觉得冤屈,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便楞在了那里。
驴脸双眼一瞪,很是吓人,沉沉地逼近四人,鼻息愈来愈粗重。
“还有你,自恃美貌,便驴脸、虾球骂个不停,何人受得了你的辱骂!”朱祁铭又望着那个云娘道。
驴脸怒意渐盛,一只咸猪手已搭在云娘肩上,“小娘们,多管闲事,老子将你也······”
云娘忿然起身,“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那张驴脸上。
第四十四章 云娘
“驴脸”万万没料到蒙面女子如此刚烈,当即左手捂着脸腾腾后退数步,右手悄悄伸向腰间的刀柄。
争当护花使者的表现机会来了!四男中的两人率先拔剑,朝“驴脸”抢攻过去。一时间,两人的身形足够潇洒,而剑式也十分的华丽,一番惊艳的剑舞简直赛过京城舞姬的惊鸿一舞。
可奇怪的是,二人的剑总是在距“驴脸”尚有两尺远的时候突然回撤,当“驴脸”扬刀奋力劈砍时,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二人齐齐举剑遮挡,无奈吃不住对方强大的劲力,腿一软,双双屁股着地滑出丈远,身子停住时,下裳已然裂成了开裆裤。二人赶紧撩下长袍遮住裤裆,十分熟练地爬起身来,再也不敢贸然上前了。
朱祁铭不禁大感失望,这些绣花枕头不惯于真打实斗,花拳绣腿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转眼看向“虾球”手里的女孩,只觉得兄妹二人的处境堪忧。在鞑贼带给无数人家以深重苦难时,这些可恶的拐子又在给幸存者施加二次伤害,若把这等心思与精力用在共御外侮上,何至于让鞑贼如此肆无忌惮!
华夏大地似乎无处不在内耗,从庙堂之高到江湖之远。人力、物力再盛也是枉然,可供持续投出的国力往往小得令人沮丧!
放眼四望,百余名孩子的年龄大约在六岁至十三岁之间,六岁,到了能长途逃难的年龄底限了;十三岁,是得以侥幸躲过被屠被掳命运的年龄底限。在鞑贼入寇时,更小和更大的孩子会是什么下场,直叫人不忍细想。
劫后又要面对拐子,孩子们无处可逃,就像大海中的鱼群一样,离群肯定是死,呆在群里,纵有掠食者,生存下来的几率还是会高出许多。
就在朱祁铭茫然无措时,忽闻一声娇斥,云娘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剑,只见她莲步轻移,手腕一翻,剑上似有森然杀气。
“驴脸”身形一凛,双手握刀,蓄势待发。
云娘身后的两名仗剑男此时起了争执,其中一人将另一人一推,那人踉跄着朝“驴脸”奔去,一脸惊恐之色。
事发突然,“驴脸”举刀便砍,踉跄男慌乱中举剑遮挡,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过后,剑瞬间断成两截。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那半截断剑飞向“驴脸”的左肩,没肉入骨,“驴脸”顿时呲牙咧嘴,痛得脸都变了形。恰在这时,云娘的剑刺入了他的右肩,那柄精致的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落败男”、“观望男”、“踉跄男”立马抖擞精神,围上前来一顿拳打脚踢。
几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操棍猛攻“虾球”,而更小的孩子则抓起石头群攻健妇,现场形势急转直下。
片刻之后,三个拐子带着满身的伤痕,落荒而逃。
一帮小孩跑入林中,解下近二十个女孩身上的绳索,众人哭成一团。
“此村人已逃空,你们不必在此等人施舍。”云娘俨然成了救世主,小孩们无不以敬仰的目光注视着她,“南行二十里,有个岔路口,东行五里可见一个大庄,庄上有个富户,户主姓荀,人称荀大善人,你们投奔荀家,定会有碗饭吃。”
听口音云娘是京城人无疑,可是,为何她对这里的情形了如指掌?
朱祁铭脑中方闪过这道疑问,便听得云娘又对几名妇人道:“年幼的小孩易落单,你们须小心看护。”
妇人们连忙点头应承。
活菩萨呀!朱祁铭激动得差点跑上前去对云娘拱手施礼。
就在这时,云娘冷冰冰的声音飘了过来,“你得留下!想要出头,就得付出代价。”
朱祁铭顿时从头凉到了脚。枪打出头鸟,无论何时何地,此言都是至理名言!
那名“踉跄男”自告奋勇地跑过来看押朱祁铭,另三名男子到林边牵来五匹马,六人五马进了村庄。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显然正如云娘所言,此地人已逃空。
择个宅院很深的大户人家,牵马的三人撞开侧门,绕到后院拴马去了。“踉跄男”撬开正门,云娘径直入内,左顾右盼一番,一头钻进了一间内室。“踉跄男”拴好门,老老实实呆在堂上,看守朱祁铭。
门窗紧闭,室内光线昏暗,恍如黑夜。
云娘如此从容,莫非在等人?
疑惑间,朱祁铭忽闻里面云娘叫道:“小子,进来。”
朱祁铭缓行数步,掀帘而入。这间内室疑似女子的闺房,此刻烛影摇红,香雾袅袅。云娘一头黑亮的青丝披散下来,恰好长发及腰。
徐徐回首,烛火映出一张艳若瑛华的脸,一对星目泛着波光,眼角眉梢的笑意透着几分妖冶,当真是融心蚀骨。
朱祁铭年方十岁,自然是不解风情,他只是觉得云娘似仙似妖,亦正亦邪,令人琢磨不透。
“你是京城人?”云娘扭腰动了一小步,佩玉的脆响如风铃声一般悦耳。
“我家在德胜门外,父亲以贩卖貂鼠皮为生,故常来北境。”朱祁铭蓦然想起了大小胖二人的营生,此刻信口道来,仍有几分难为情。如此下去,撒谎成性,岂非与坑蒙拐骗之徒无异?
“听说京中有个王子两年前失踪了,后来又有人说那王子未曾失踪,哼,真假莫辨。不过,似乎真有一个王子许久都无半点音讯传出,这倒奇了!”云娘闪动的目光终于定在了朱祁铭脸上。
朱祁铭心中骇然。这个云娘是何方神圣?似乎对皇室宗亲用意颇深,自己被掳后,皇祖母肯定会命人严密封锁消息,她竟然能做到略有耳闻,想必在京城也是一个门路极广的人物。且对北境如此熟悉,在龙门卫还有故人,故而她的身份很令人生疑。
此时出言婉转撇清自己实属不智!朱祁铭茫然地望着云娘,摆出一副恍然无知的模样。
云娘脸色微沉,随即嫣然一笑,“我看你生得不俗,与其他孩子迥然不同。”
朱祁铭嘿嘿傻笑起来,“街坊邻居都说我长得好看!”
云娘失望地撇撇嘴,冷道:“德胜门你是回不去了,我身边缺个茶童,回京后调教三月,是否有出息,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叫嚣声:“我史大龙在北境讨生活,你锦云阁富居京师,咱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为何断人财路,打伤我手下!”
云娘嘴角又浮起一抹浅笑,似乎正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她娴熟地绾发,以黑纱蒙面,然后从容地出了内室。
锦云阁?闻所未闻!
听着吱呀的开门声,朱祁铭忽然觉得云娘对那群孩子说的话并不真诚,似在演戏!
无妄之地,无妄之人,自己万不可困在她手上,遭受无妄之灾!
第四十五章 归属
宅前的争吵只维持了片刻的功夫,一阵低语声响过之后,渐有笑声传来。不消说,双方达成了某种交易。
云娘突然返回内室,淡淡瞟一眼朱祁铭,径直朝妆台走去。
朱祁铭这才发现,妆台上放着个极小的锦盒。
云娘拿起锦盒,又缓缓放下,坐在妆台前摘下面纱,打散云鬓,精心料理方才草草收场的梳妆。
朱祁铭盯着云娘的背影,仔细打量她的装束,似要读出她身上谜一般的信息。
明太祖开国后,禁穿胡服,衣制悉数恢复华夏传统,正所谓“上承周汉,下取唐宋”。
女子的衣制大有讲究,用料、颜色有等级之分,而样式倒是禁锢不严。
云娘此刻上穿淡紫色褙子,下着浅色六幅月华裙,只是褙子的长度偏短,六幅月华裙露出的部位较多,如此上衣下裳的搭配方式,再加上她已然成型的鹅胆心髻发式,装扮更趋向于唐制,正是“裙拖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
依制,庶民的衣料只能用绸、绢、素纱,而云娘的褙子用的却是纻丝。
瞧装扮她肯定尚未嫁做人妇,自然也称不上诰命夫人,为何她的衣料竟与母妃的下等衣料相似呢?
正疑惑间,云娘冷不丁道:“除家人外,见过我真容的男人无不去了阴曹地府。”
朱祁铭蓦然一惊,旋即暗中吐槽:不信你就终生不嫁人,他日嫁为人妇,岂不是要谋害亲夫!
云娘对镜观望一番,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色,“不过,你不是男人,你是男孩。”
朱祁铭心中一宽,不知为何,他觉得与这云娘呆在一起,总是提心吊胆来着。
云娘罩上面纱,捧起锦盒朝外走去,经过朱祁铭身边时,突然停下来,“你说你家以贩卖貂鼠皮为生,那你这身穿着岂非逾制?”
朱祁铭只觉得脊背上冷气直往上冒,自己显然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大明的衣制良贱有别,商贾属贱民之列,衣料只能用绢布,而自己身上的衣料赫然也是纻丝!
“当时客栈里乱作一团,大家都在沐浴,慌乱中······穿错了衣裳。”朱祁铭战战兢兢地道。
云娘略一蹙眉,她急着前去谈成交易,无暇细想,便掀帘出了内室。
朱祁铭的心砰砰跳个不停,暗道:不行,得赶紧走人,留在此地,非穿帮不可!
宅前争吵声大作,不用说,到了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时候了,声音越大表明越想成交。
“怎么也得抽三成,少了免谈!”这声音显然是史大龙的。
“一成够了!你们只是动动眼皮子,唾手而得一成的红利,这是飞来的横财。”相对而言,云娘的声音显得轻细多了。
“将箭镞运至境外,弄不好会掉脑袋的!”史大龙的音调又高了一度。
“小声点!只需你们看护到龙门卫一带,余下的事与你们无关。”
······
箭镞?将箭镞卖给鞑子,那不是资敌吗!
朱祁铭顿时感到心中隐隐作痛,北境不宁,竟然有人还在干这等勾当,而敢这么干的人,背后肯定有强大的势力支持!
収起杂念,朱祁铭偷偷溜出内室。堂中无人,四名男子显然全在宅前凑热闹。
来到后院,见院墙足有一丈来高,正感无计可施,忽然瞥见一排大树之后似有亮光,绕到树后,发觉此处院墙有个缺口,用一块成人那么高的木排挡着。掀开木排,露出一个数尺宽的豁口来。
朱祁铭心中大喜,稍作迟疑,返回院中,在马厩中牵了一匹马,小心翼翼地自豁口出院,缓行半里远,这才借助一处高地垫脚,跨上马背,策马直奔官道而去。
心中尚有余悸,只知策马向南飞驰,不知不觉间,岔路口已然就在眼前,正当他在东行与南去之间摇摆不定时,前方的官道上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几点人影在雾霭中若隐若现。
朱祁铭当即策马钻入西边的密林中,沿林间小道潜行。
察觉到蹄声正向这边靠近,他无暇多想,赶紧下了马,折根树枝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马负痛扬蹄西去。
隐在一棵大树后,片刻后,六骑人马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六人戴面罩,着黑衣,身材魁梧,一瞧便知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蹄声渐远,朱祁铭起身回跑,快速穿过官道,隐入东边的密林中,沿林间小径向东狂奔。
这一刻,他深深意识到,自己无论往哪个方向行进,都会凶险万分。或许,那个孤儿群体才是他唯一的归属。
不到半个时辰,云娘所说的大庄就呈现在了朱祁铭眼前。
村边几个妇人正在兴奋地议论着方才的趣闻。
“荀家可是做了大善事了,收留的孩子得有百多个。”
“是啊,荀家说了,过个一年两载的,让大些的孩子做事,一生有个活路。”
“真是大善人啦!”
朱祁铭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民间的善举具有神奇的力量,能悄悄抚平无数苦难带来的残痛,它比官府的救助更有效,因为官府的救助是机械行为,而民间的善举透着温情。
问明去路后,朱祁铭来到了荀宅前。
荀家虽富,但房屋的建造依然要严守规制,间数、架数不可逾制,与寻常人家并无不同,而进数却有很大的弹性。
顺着院墙望去,荀家宅院极深,肯定是三进院落。
这时,一个仆妇模样的人出了荀宅,含笑朝朱祁铭走来,朱祁铭脑中蓦然浮现出云娘的身影,心中一惊,便冲仆妇点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抬眼望向天边,只见日暮西山,已是黄昏时分。
他此刻又饥又乏,咬牙奋起余力,再行十里开外,来到另一个村上。
一户人家的房子稍显破旧,但前院收拾的井井有条,打扫得干干净净。他的腿似被一根绳索牵着,下意识地朝那户人家走去。
穿过前院,来到门前,一个年轻的女人,还有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和一个比男孩大几岁的女孩,三人齐齐从饭桌上抬起头来望向朱祁铭。
那个年轻的母亲算不上漂亮,但即便此刻颇感诧异,她也是舒展着眉头,那丝笑意似乎永驻于嘴角,从不曾离去。
朱祁铭顿感欣慰,欣慰得有些心酸。自己的运气真好,遇上了一位善良的母亲!
第四十六章 农家
“你该不会是逃难来的孩子吧?瞧你这模样,也不像啊?”年轻的母亲迎上前来,上下打量着朱祁铭,目光与语气都十分的柔和。
“我······”朱祁铭本想再提贩卖貂鼠皮之事,碰见那女人满是善意的目光,当即改了口,“我与父母离散了。”
“不消说,肯定是鞑子造的孽,可怜的孩子!”女人牵着朱祁铭的衣袖往里引,“快进来吧。”
朱祁铭想称呼女人一声,几番张嘴,几番欲言又止。
“我本家姓方,你叫我方姨吧。”女人言毕,掸了掸朱祁铭身上的尘土、草屑。
“多谢方姨!”朱祁铭躬身施礼,姿态甚是端雅。
“快进来。”方姨眼睛一亮,脸笑得更开了,“真有礼数!”端张杌凳让朱祁铭入座,嘴里在轻声抱怨:“北边闹鞑贼,今早消息传遍了全村,大家都提心吊胆的,唉,这年头,安逸日子恐怕要到头喽!”随即冲朱祁铭笑了笑,转身往堂后走去。
对面那个三岁的男孩人小饭量却不小,肚皮圆滚滚的,嘴上喝着黄米粥,一口下去,哧溜作响,再抓起一块饼,几口下去就啃了个精光。偶尔看一眼朱祁铭,目光淡淡的,显然他的心思全在吃上。
旁边的女孩该有七岁了,吃相倒是斯文,冲朱祁铭一笑,眼缝拉得很长。只是她可没有吃饼的份,手上拿着色泽极暗的团子,不知是什么食物。
大明的女子真是不易,忠实地践行着程朱理学的道德规范不说,若生在了寻常百姓家,还得自幼就懂得苦着自己,让家里的男孩尽量过得好一点。
方姨端来一碗黄米粥,又递给朱祁铭三张饼,自己拿起与女孩手里一样的团子小口吃着,时不时冲朱祁铭笑笑。
农家守着几亩田地,只要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一年下来倒也衣食无忧。但田亩收入微薄,经不住穷奢极欲,只能省吃俭用,细水长流。所以,这顿农家晚餐与昔日王府的膳食一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不过,朱祁铭漂泊两载,于他而言,王府中的富贵日子早已成了遥远的记忆,如今有个安身之所,已经相当奢侈了。
端起破旧的碗,轻啜一口黄米粥,真心觉得十分的美味可口,而久违的闲逸体验又悄然浮上心头。
朱祁铭拿起一张饼递向女孩,女孩笑着摇摇头,却极目盯了饼一眼。
“我食量小,妹妹吃吧。”朱祁铭很真诚地道。
女孩犹犹豫豫接过饼,撕下一大半递给男孩,那小子倒不客气,接住就往嘴里塞。
朱祁铭又拿起一张饼递给方姨,“方姨,我吃不了,您吃吧。”
方姨接在手上,瞟一眼胡吃海塞的小男孩,再看朱祁铭时,眼眶有些湿润。指着男孩道:“他叫小驹,不太懂事。”又指着女孩道:“她叫晴儿。”将饼偷偷收好,续道:“若有幸打听到你家人的消息,你就回去,若是一时半会得不到消息,你就安心住在方姨家里,只当是自己的家。你叫······”
朱祁铭赶紧道:“方姨叫我小明好了。”
吃罢晚饭,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农家节省灯油,晚上一般不燃灯,所以,当方姨收拾完毕后,村中已是漆黑一片。
朱祁铭十分困乏,早早在方姨为他整理好的房里就寝,迷迷糊糊中,见门缝里有灯光透射进来······
次日醒来,天已大亮,方姨让朱祁铭换上棉衣棉裤,外罩粗布长衫,一副北方农家小孩的装扮,却比寻常人家略显体面。
待朱祁铭简单洗漱之后,方姨已出了门,他在晴儿的招呼下吃罢早饭,来到后院中习拳。虽然还是入门拳法,但如今施展起来虎虎有生气,直让小驹看得手舞足蹈,跟着有样学样地比划个不停。
过了大半个时辰,朱祁铭收了手,来到堂上,向晴儿打听家里的事,得知这个村子名叫卢家村,有二十多户人家,晴儿的父亲姓卢,去年秋天进山狩猎一去不回,至今生死不明。晴儿还有一个大伯和一个叔叔,去年伯叔二人助她家播下了冬小麦,今年夏收、秋播时,若晴儿的父亲还不回来,少不得还要伯叔二人帮忙。
朱祁铭接收着点点滴滴的民生信息,思绪蓦然回到了紫禁城那个风云际会的地方。
这世上不单有王公勋贵和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还有天底下的亿兆生灵。
堂堂王子,若非落难,绝无机会与底层百姓如此亲密接触,这样的际遇可以成为他一生的财富,让他把这个纷纭繁复的世界看得更加真切;也可能成为他一生的包袱,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日后当他需要明哲保身时,只怕许多情怀难以断然割舍。
当朱祁铭回过神来后,突然瞥见前院的柴堆旁蜷缩着三个女孩,年龄大约在九至十二岁之间,而院外的草堆旁,赫然躺着两个半大小子。
“家里剩下的粮食不多了,娘早上劝他们投奔别的人家,可他们不走。”晴儿大概看出了朱祁铭心中的疑惑,小声道。
朱祁铭看那两个半大小子皮糙肉厚的,一时半会倒也不用担心,只是三个女孩可怜兮兮的,瞧着令人心酸。
若是在王府,莫说五个小孩,即便是千人万人,父王、母妃也会大发善心的,可是眼下方姨自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而他这个王子只是避难之人,除了不敢宣之于口的身份之外,一无所有。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朱祁铭进入房中拿起那本随身携带的《战国策》,让自己快快进入书乡。
读完《秦策》后,朱祁铭悠悠抬起头,一眼瞧见门外的方姨正冲自己笑,手里鼓捣着一袋什么东西。
“你读书像个书痴!”
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评语,朱祁铭心中蓦然想到的人竟是母妃,而不是皇祖母!不知是因为思念母妃而伤怀,还是因为方姨的一个表情、一句暖语而感动,他的鼻子直泛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明,来搭把手,把谷子倒入缸里。”
朱祁铭赶紧放下书,控制住泣意,小跑到方姨身边,与她合力抬起那袋谷子,倒入一个圆鼓鼓的器皿中。从此,他记住了那个器皿叫缸,而入缸的细粒叫谷子,只是这谷子似曾相识,在王府好像叫粟来着。
“你去读书吧。”方姨说这话时,表情显得很是兴奋,这让朱祁铭想到了母妃看见自己苦读时的神色。
方姨去了厨房,朱祁铭却失了看书的兴致,默然坐于堂上,思绪凌乱。
“娘方才去大伯家借谷子了。”晴儿挨着朱祁铭坐下,低声道。
“家里缺粮?”朱祁铭诧异道。
晴儿摇摇头,旋即望向门外,“还不是为了他们。”
这时,小驹小跑过来,叫道:“饭熟喽!”然后扭扭屁股就坐上了饭桌旁的杌凳。
方姨跟在小驹身后,径直走到院中,对三个女孩道:“你们进屋吧。”
三个女孩赶紧起身鞠躬,茫然的脸上有了些许生气。“婶婶!”
“你们的父母不在了,从今日起,就管我叫娘吧。”
“娘!”女孩们抱着方姨哭得稀里哗啦。
两个半大小子投来羡慕的目光,却也只是羡慕而已,仍老老实实坐在草堆旁,不敢擅动。
第四十七章 善举之难
方姨带三个女孩进里屋梳洗一番,出来时,三人已经很是有模有样了。
女孩毕竟比男孩好养,三人坐在饭桌旁,虽然饥肠辘辘,却也只是细嚼慢咽,并不贪食。
方姨扫一眼院外的两个男孩,她脸上笑容依旧,但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无奈。
俗言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一个半大小子若放开肚皮吃,足可抵屋内一桌人的饭量,耕田种地又帮不上多大的忙,得养至少两年才能渐渐养成壮劳力,一下子收养两个半大小子,这可不是一般人家承受得起的。
方姨反复看门外的二人,偶尔叹口气,一顿饭没顾得上吃几口,最后匆匆放下碗筷,给二人每人送去了一碗粥、一张饼,之后便一人独自出了门。
新收留的三个女孩像小女人一样,一番收收捡捡,家里立马变得整整洁洁了。不用说,方姨添了三个好帮手。
“娘肯定是到小叔家借粮去了,可小叔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呀。”晴儿的小脸上透着大人一般的忧郁。
“晴儿妹妹,家里除种地之外,便无别的活路么?”过去在王府,朱祁铭何曾为衣食住行发过愁?父王身为亲王,金册金宝,年俸万石,手指缝里稍稍漏一点,便足够升斗小民百辈子的用度了!眼前这个农家想要行善,却不得不为几斗米折腰。求人不如求己,他在想:能不能为方姨做点什么。
“庄户人家,哪有别的路可走,要是爹回来,或许还能靠狩猎多条生路。”在晴儿的印象中,爹娘一年到头只为种田、狩猎忙碌着,除此之外,她真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营生能管人穿衣吃饭。
小驹见二人说得热闹,便叽叽咕咕自言自语凑过来,靠在朱祁铭肩上,头却往外歪,一副想要套近乎又要端架子的模样。
“小驹,你方才吃了五个麦饼,还饿不饿?”朱祁铭决定逗逗这个吃货玩玩。
“那是······高粱饼。”小驹的笑中带有一丝鄙视的味道。
“麦饼!”
“高粱饼!”
僵持中,朱祁铭扭头望向晴儿,晴儿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不无遗憾地道:“真的是高粱饼。”
朱祁铭立马陷入了深深的尴尬之中。自己已经十岁了,见识居然不及一个拖着鼻涕路都走不稳的三岁小屁孩!
好在方姨的三个新女儿围了过来,一席闲话后,朱祁铭便把方才的尴尬当作童趣收藏了。
闲谈中,朱祁铭得知那个最大的女孩叫念青,今年十二岁;次大的女孩叫翠儿,今年十一岁;最小的女孩叫小红,年方九岁。三人的家都是于宣德年间“移民实边”时从山东迁移过来的。
他还得知卢家村位于保安州最北边,已经属于虏患难以波及的安全地带了。
这时,方姨回来了,脸色有些落寞,显然借粮未能如愿。门外两个小子只远远望了方姨一眼,便神色黯然地垂下了头。
附近各村许多人家都收留了逃难来的小孩,负责管理户口的里长自然要出面看看情形,顺便劝人行善。当年近五旬的里长出现在方姨家中时,朱祁铭深深看了那人一眼。
基层治理是古代中国的千古难题,大明尤其如此。十户一甲首,一百一十户一里长,里甲并非以选贤任能的方式产生,而是由纳粮最多的人直接出任。里甲不在官与吏之列,不属于官府编制,却承担着官府的延伸职责,有权亦有牟利空间,很容易形成被朝廷忽略的灰色地带,加上里甲本来就属于豪户,只要稍生邪念,就会渐渐演化成鱼肉乡里的地方豪强。
当然,任何事情都不可一概而论,保安州这边民风淳朴,多数里甲还是能深孚众望的。
“卢二娘,你收留了四个孩子,实属不易,我与村中耆老商议过了,村东那片荒地得有三、四亩之多,就划给你家去种。”里长扫了四张陌生面孔一眼,目光最后停在了朱祁铭身上。
朱祁铭顿时感到一阵阵的不自在。
“我只认了三个女儿,那男孩是我家亲戚。”方姨心中根本就没把朱祁铭与其他逃难的孩子混在一起。 “哦,原来如此。”里长转身看向门外,“外面还有两个小子,一并也收了吧。”
“我家是小户人家,那养得起那么多人?”方姨显然急了,只是语气柔柔的毫无辩驳力。
“那两个小子也快成年了,正好给你家垦荒,再想想,再想想。”里长看来不想逼人太甚,满面含笑地劝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门外二人死活不肯走,里长又丢下这么一番话,方姨脸上的笑意十分罕见地消失了,她快步走进房里,多半是偷偷抹眼泪去了。
眼缘真的挺神奇的,两个半大小子看来认定方姨是娘了,走不想走,留又难留,一时间郁闷不已,竟躲在草堆旁呜呜哭了起来。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