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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被恋爱挟持理智的常先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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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梁本就中心有愧,好容易抓住只替罪羊,岂能大方放开?再者,看这小兔崽子的衣着,非富即贵,他得替常周好好谋笔横财。刘梁愈想愈觉得常周真是晕得太是时候,否则以他那“临财不肯苟得,临难不肯苟免”的个性、面慈心软口善的作风,被这小子哭天抢地一折腾,怕是大有反过来向他道歉的可能!我们刘研究员自以为折抵了罪过,对半大小孩吹眉瞪眼教育一阵,屁颠屁颠跑去病房看人了。
老板要回国,归期不定!可惜老板遗传了一半江南士人的血统,温文是他的表,唠叨是他的里,要将“身后事”交代得事无巨细,没有一点身居高位的气度!何其青认为,俞先生缺乏自知之明——纵观整个CBD,还有比俞先生更具替代性的CEO吗?纵观整个垂虹资本,还有比CEO更具替代性的雇员吗?何其青这两日跟在俞先生背后,步履轻盈,晃得那身肥膘也跟着荡漾不已,俞先生看在眼里,恨在心底,颇有将权柄拱手让人的不甘,收拾行李时,还不忘打电话,试图远程操控下属的心情。
何其青一面包藏祸心,一面揭发同僚,“老板你不知道!董升升今天早上迟到了20分钟,Steven已经笑成金·凯瑞了。”俞先生正要出口嘲弄,听见那边咯吱作响,一把将睡裤拍回床上,横眉道:“何其青,容我问一句,你是不是坐在我的座位上。”何胖子咕噜滚落到地板上,下陵上替的美梦醒了。
俞扬勾着嘴角摇头,又打电话给贺吟川,嘱咐他千万不要将自己回国的事透露给其他人,尤其是贺平。
那孩子一派天真,压低声音悄悄问道:“小舅舅,你是不是也怕我爸爸?”
俞扬只好笑道:“是啊,我也怕你爸爸。”
大约预兆着主人的一去不返,床头的金属相框里,黑白照片被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夹进了行李箱的夹层内。照片背面苍遒的钢笔字铺陈在斑斑霉点间,那是——“往者不可扳援兮,徠者不可与期。”
作者有话要说: 都在银行账户里。
☆、第 2 章
中国素有的尊崇霸道总裁的传统,据考证可以上溯到三皇五帝时期,《史记》载,帝颛顼高阳,“静渊以有深谋”;帝喾高辛,“其色郁郁”;夏禹“亹亹穆穆,为纲为纪”,可见严肃话少是身居上位者的标配,大约上古时起,面瘫就衬得人比较厉害。偏偏俞先生热爱反其道而行之,逢人带笑,快言快语,和气、悦色、婉容贯之表里。不过这套文质彬彬全然不过是高门春风化雨营造的表象。那是早年举国媒体讳莫如深的话题——俞先生是流|亡|国外的古文字研究巨擘俞韫(易知)先生的老来子,俞大师人如其名,行暮人世,上凭一套“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的道理,下凭一套“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的手段,俞先生肖似其父,乍看是涓涓清流一眼见底,心里不知多少扮猪吃老虎的心思。
不过贺小朋友涉世尚浅,分不清表里,只当他舅是个捉摸不透的神经症患者,譬如现在,贺吟川避开父亲从家里遛了出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左顾右盼未看到熟悉的高级轿车,却看见俞先生穿件印着“NP=P”的土黄色宅男T恤,张着两条修长的腿,大喇喇跨坐在一辆自行车上,隔着人行横道冲他招手。
贺吟川想到要带他以这副模样见人,脸不由蒸得通红,埋头走过去,埋怨道:“小舅舅,你这是做什么呀?”
俞扬不悦地敲他额头,“一见面就嫌弃你舅?”
贺吟川看他绷紧了T恤的骇人肌肉,哭笑不得说:“感觉你下一秒就要问,‘瑜伽健身游泳了解一下吗?’”
“谢谢你夸赞我的身材。”俞扬示意小外甥坐上后座,脚下轻轻一踮,骑进梧桐的秾荫里,似真似假地说,“昨晚你舅我在老宅翻箱倒柜才翻出这件衣服。从前我还在某大读书时,有一回穿着它,居然一整天也没遇到人和我搭讪!我心想——人居于世,要过得顺遂,果然还是要在修饰外表上下点功夫,于是连夜订购了一打同样的T恤,慎终如始、坚贞不渝地穿了整整三年。知道它为我挡下了多少烂桃花吗?”
贺吟川听得云里雾里,昂着脸问:“你怕他惦记你的外貌,俞大老板?”
俞扬撤手将他的脑袋摁回去,笑道:“我怕他惦记你的钱财,贺小公子。”
贺吟川咯咯笑了阵,拍他的腰,“常周不是那种人。”
某大老校区对俞扬来说是再熟悉的不过的地方,俞扬熟门熟路地要去理学院找人,贺吟川固执地说不好打扰那位常先生工作,要在楼下等他,俞扬诧异,“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驯良的?”贺吟川正色道:“常周是体面人,你要认真对待他。”俞扬见小外甥收了笑面,一副成熟谨慎模样,憋着笑应道:“好,好。”
五点时太阳还没将影子拖长,先被一条毯子似的垂天黑云蔽去势头,气流霎时对冲起来,俞扬坐在花坛边上抬头望天,一派阵雨欲来的态势。这时贺吟川轻快地喊了声“常周!”,俞扬站起身来,循望去,一个年轻男人正涉阶下来,右臂打着石膏,左腿应是受了伤,微有些跛,额上贴了好大一块纱布,苍白的右颊上浮着伤痕脱落留下的淡粉,睁着一双明快的眼睛,淡笑着对这边说:“过来扶我啊。”
俞扬心驰神往地迈出半步,贺吟川飞似的奔了过去,他才恍然对方不是在叫自己。仅凭一面之缘认出了人,俞扬第一个念头是——“他居然是个老师”,他像狩猎的动物般本能地停下脚步窥伺,按捺心神,等他被搀扶着走近,正要问候,对方毫不生分地慊笑道:“久等!考场上抓住个作弊的,耽误了一点时间。”
贺吟川惊奇,“某大还有作弊的学生?”
“这——”
俞扬道:“某大还有作弊被发现的学生?”
常先生接过话题,“当然有!而且场面非同小可,16开的试卷,4开的小抄!展开有这么大——”常先生张不开手臂,只好拉着贺吟川的手代劳,“你说我能装作看不见吗?”
俞扬被他的动作逗笑,“如果小抄做小一点,常老师就视同不见?”
常周对隐晦意思的理解存在障碍,这位俞先生又是个笑面虎,他无从推断,竟丝毫听不出他对自己职业操守的怀疑,反而开玩笑说:“量子层面上,观测对于事实是有直接影响的。”
“所以你打算通过观测我从而对我造成影响?”
常周这才发现自己过久地注视了对方,俞先生狡黠的深棕色眼眸暖意融融。
常周别开视线,臊红了脖子,垂着头抱歉道:“我有共情缺陷。为了获取信息,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我会不由自主地观察他们的表情。”
俞先生喉头一哽,却不是为什么“共情缺陷”,而是为那截细嫩的脖子,他感到急需自己的助理来帮忙掩饰这社交失态,无奈急病难仗缓医,远水不浇近火。好在贺小朋友一泡童子尿,不疾不徐将火扑灭,“常周,你别理我小舅舅,他在国外生活,‘夏夷有别’,久而久之,中文能力下降,人就变得有点傻,你多担待……”
别指望常先生能弄明白自己有共情缺陷和贺吟川的解释之间的逻辑关系,常先生伪装出颇为同情的笑容,投向“有点傻”的俞先生,表示自己对此深有体会,“我在美国某物理实验室时,整个实验室的人都叫我‘punchline idiot’(笑点傻蛋),因为我理解不了他们的任何笑话——黑人、女权、宗教——全部无法领会。”
常周顿了顿,随即缓缓道:“不过,我对此进行了深入研究,结果发现,无论什么文明,对于幽默,总有一点是共通的……”
“什么?”贺吟川问。
“那就是——极尽所能的夸张!在这一领悟的指导下,我兢兢业业编出了一百个笑话样本,两个星期以后,我的外号变成了‘punchline machine’——事实上,那本笑话书的电子版至今仍在实验室流行。”
俞扬促狭道:“你的动作再夸张一点,恐怕石膏就要白打了,笑点机先生。”
两人经贺吟川介绍过后,俞扬提议一起吃晚饭,地点由常周定。常周预计对方早做好了付账打算,于是领人往学校附近的小吃街走。
俞扬旁敲侧击问贺吟川这几日有没有请护工照料常先生。常周摸了摸贺吟川的小平头,说,岂止请人照顾?简直是尽心竭诚、伏低做小!前几天日日陪在医院,出院以后还经常过来帮忙。你说我能不原谅他吗?俞扬道他能帮什么忙?贺吟川连忙抢白:“我能帮忙写代码!”
“不过,”常周严肃起来,“他才十三岁,你们能容忍他开车?”
躲过讹人的家属,面对宽容的伤者,终究还是难逃其咎,俞先生忝脸笑道:“是我是失职。”
贺吟川又悔又恼,回想着家里那位兄长的大人气象,镇定地揽过责任:“是我的错。我不该对自己的驾驶技术过分自信,就不遵守社会的规章制度。小舅舅远隔重洋,鞭长莫及,我责无旁贷。”
俞扬和常周对视一眼,又不忍笑出声来,心想这孩子这一套一套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天色还没有断黑,雨欲落不落,低压将道路挤得逼侧,贺吟川扶着常周走在前面,俞扬错开跟在在后头,听小外甥又是请教又是恭维,总算明白那句“常周是体面人”是怎么回事,这天上地下的,无一样不能用理论解释得深入浅出,又想起自家家风,作文史学问的人多了,训诂、词章、考据一类知识,反倒显得轻贱,以至于继承家学,在小辈看来已经算不得正经职业了。俞先生暗自摇头,庆幸自己在小外甥眼里也算是个“体面人”。
常先生驻步,“到了。”
俞扬抬头一瞧,笑了,“鸭血粉丝?常老师这么没有追求?”
常先生“哦”了一声,作势要走,“吟川,替你舅舅订机票,他觉得钓鱼台国宾馆比较符合他的预期。”
俞扬拖住他,开怀笑道:“你果然很夸张。不过,你是伤者,既然鸭血粉丝更符合你的预期,我应该迁就你。”
其实俞先生那身宅男装扮,和常先生的衣冠楚楚一比,谁迁就谁还真不好说。三人坐下,贺吟川要辣子鸭丁面,俞先生询问常先生要什么,常先生翻着菜单,脸被店内攒动的人气带出薄红,片刻后仰头道:“我要全套。”俞扬心下一悸,瞬而明白他说的是“全套鸭血粉丝汤”,点了点头,向柜台去点餐。
舅甥俩吃饭时不言语,常周被柔光下俞先生熠熠的眼睫吸引去注意力,这才注意到他非比寻常的五官轮廓,又想起方才贺惜安说“夏夷有别”时,他也不以为忤,心想他对这外甥,估计不知有多宽容。
两个大人吃完,不约而同对贺吟川道了声“慢吃”。小餐馆墙壁上那台油腻腻的电视正插播一条即时新闻,顾客纷纷抬头——
“俄罗斯联邦议|会已于今日以231票赞成、195票反对、24票弃权正式通过《平等婚姻法》,使俄罗斯成为世界上第二百二十二个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和地区。俄罗斯总统普京表示,这是俄罗斯民族历史上的又一伟大进步……据悉,南苏丹共和国将于明年三月份举行全民公|投,有望成为世界上第二百二十三个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和地区……著名社会学家汪湖溪先生正在接受我台采访,让我们连线汪先生……”
贺吟川砸吧着嘴,大约是想到了俞柳逼迫他读的柏拉图,漫不经心问道:“那反对的人怎么办?少数人的利益不就牺牲了吗?”
常周对社会科学没有分文了解,俞扬侃侃道:“投反对票有时只是意味着他们‘认为’自己的利益将减损,而不能表明他们的利益实际上会有所减损。”
常周好奇问:“那岂不是更加论证了民|主的弊病?”
俞扬道:“是的。不过在我看来,少数服从多数并非是民|主的弊病所在,人群的短视和决策能力低下才是。”
贺吟川插嘴道:“所以柏拉图要把决策权交给能作出正确决策的智者?”
“对,”俞扬对小外甥赞许地笑,“而民|主的必要性就在于大众认为这个智者不存在。”
我们常先生的升学经历充斥着跳级和破格录取,以至于知识的偏颇,使他完全无法弄清这逻辑究竟是怎么回到初始点的,他情不自禁地表露疑惑,“我不明白。”
俞先生且以己之昏昏启人之昭昭,“你可以想象对于同|性婚姻这个具体的问题,有一个智者存在,他看到了这个问题的最优解就是‘合法化’,于是他会怎么做?很显然,他会引导社会以最低成本和最低的偏离可能性来使它合法化,那就是——”
“一场不需要做多少前期研究和后期舆论安抚的公|投?”
俞扬正要夸赞他聪明,贺吟川制止道:“小舅舅,你能不能别再散播你那套美国人的阴谋论了?”俞先生耸肩。
常周问:“所以你是学政治哲学的?”
俞扬否认,“我只是一个普通投资者。你知道,做投资需要对社会运行有基础的了解……”
贺吟川纠正道:“他是一个专业投机者!常周,别被我小舅舅骗了。”
“给小舅舅留点情面行不行?”
贺吟川将碗往他怀里一推,抹了嘴巴,畅快地说:“没有情,还有点剩面。”
推门出去,外面早下起了好大的雨,常周说家就在对面小区,要步行回去,俞先生眼疾手快,抽出贺吟川书包侧面的折叠伞,将小外甥推回店里,体贴道:“站在里面,别淋湿了,我把常老师送回去,再过来接你。”
贺吟川见雨势太大,也不执拗,叮嘱俞先生要小心,“常周人挺重的,你扶稳了。”
俞扬一手持伞,一手顾忌他打了石膏的右臂,从他腰后虚虚托住,堪堪把人半抱在怀里,一时心如悬旆摇摇。常周对着贺吟川,肢体接触障碍好几日没有发作,几乎要忘了,此时忽地被宽大的手掌隔着一层薄薄衣物贴上,几如芒刺在背。可是伞外大雨滂沱,总不能将人推出去,常周汗湿了鬓角,试图通过交谈转移注意力,“你这身衣服,走在某大里,准会被当成学生。”
俞扬道:“我看上去这样年轻?”
“这……倒也不是……我是说上面的印花。也许我该说,你会被当做计算机系的学生?”
俞扬挑眉道:“我从前还真的在某大计算机系上过课。这件T恤是某大计算机系一次学生活动的赠品。”
“原来是校友!”常周如释重负,就T恤上的NP完全问题延展开去,将千禧年大奖难题逐个聊了一遍,不适感忘了干净,兴致勃勃道,“你的思路非常专业,你是学数学的?——哦!我忘了,你是做投资的,数学也是……”
“我以前的确是学数学的,”俞扬扶着他踏着水花慢悠悠地走,低缓说:“想不到你对数学这么有兴趣。我记得费曼说,对于物理学家,‘物理像做|爱,数学像自|慰。’我以为你不会喜欢数学。”
常周不假思索说:“费曼至少忽略了一种情形,对于没做过爱的物理学家来说,由于他不知道做|爱是什么样的,所以物理和数学对他来说,都是自|慰。”
俞先生顿足,“你没有做过爱?”
常先生对自己感到绝望,分明是填补逻辑漏洞,为什么又打开了另一个?
俞扬见他耳根通红,适可而止,闷笑着收了伞,扶他往里走,正欲安慰,听见他煞有介事地开脱道,“我这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俞扬忍俊不禁,为他摁了电梯,在他耳边沉声说:“加油,有道是‘大器晚成’,你有这样的觉悟,我觉得很好,很好。”
刘梁后脚到家,常周正撩起半边衬衫,刘梁反常地没起色|欲,定在门口,对常先生说,“我刚才在楼下看见了我小说主人公的原型。”
常周努力转身要看后背,刘梁走上前一把拍了他的手,“别看了,没起疹子。我刚才在楼下看见了我小说主人公的原型!”常周问:“是谁?”
“俞扬!”刘梁急匆匆去开电视,嘟囔着,“奇怪!他和汪湖溪搞到了一块,回国了新闻居然不见报导!”
常周木然道:“俞先生?你是说刚刚离开的,穿黄T恤的那个?”
刘梁道:“你也看见他了?果然,我没有看错!我拍了照片,快去帮我看看哪个娱乐账号的粉丝比较多,我——”
“我当然看见他,他是贺吟川的舅舅。”
“什么?”刘梁难以置信,“那小鼻涕虫的舅舅?啊!他是来——”
“他送我回来。怎么回事?”常周问道,“他声称自己是一个普通的投资者。”
刘梁嗤了声,“普通投资者?他是个Quant!虽然现在不是了……”
常周舒了口气,“原来如此。你这么一惊一乍,还要联系媒体,我还以为他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
刘梁蹲在电视面前,调到新闻频道,“我当然一惊一乍!他是垂虹资本的老板!你知道他的消息值多少钱吗?”片刻,又自言自语道,“我是个傻子。他是垂虹资本的老板,谁敢买他的消息?”
仿佛瞬间一贫如洗,刘梁萎坐到地板上,想起下午和萧宋去看的那场戏中所唱,“但看我忧贫虑贱的心如捣,试问你造物生才的意可安?”,再看向不明所以的常先生,又哀其不争,施施然说:“几十亿美元把你送到家门口,你居然就这么让他走了。”
常周笑道:“话不是这样说,他是资本家,我是物理研究者;他的对手是人,我的对手是上帝。应该是他把离上帝最近的人送到家门口,居然就这么走了!”
常先生不知道,资本家回到家中,站在那一架子积了灰的旧数学书前,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心潮涌动,仿佛面前不是数学著作,而是伯牙子期相知的琴音、约拿单脱给大卫的战衣、帕特洛克罗斯与阿喀琉斯同穿过的铠甲,他被多巴胺分泌带来的心流蒙蔽,等他的理智苏醒,他发现自己竟捧着一本《无穷小分析引论》读了一小时,俞扬暗道不妙,将书放回原处,疾步走出书房,贺吟川正要回自己家,俞扬喊住他,叫他跟家里说声,后天出发去美国,让董升升为他订机票,又强调不要告诉家里他回国了。
贺吟川却很为难,问他可不可以再延宕一周,等常周的腿稍恢复了再离开。俞扬正为他心烦,问:“不可以给他请个护工?”
“不行。常周有肢体接触障碍,被陌生人碰会过敏。啊——我倒是忘了,今天你扶他回家,他没怎么样吧?”
俞扬蓦地想起他当时的情状,懊恼自己竟有片刻觉得那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原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涨红了脸,摆手道:“没怎么样。随你吧。我可以一个人先回美国,也免得你要对你爸妈扯谎。”
当晚俞先生和何助理电话连线,工作到凌晨,熬油费火一夜,翌日又起了大早,在健身房里慢跑了十公里,淋浴过后,在冰箱里找到家政顺路带来的生煎,加热充当早饭。出门时车已候在门口,俞扬道了声早。
俞扬向来不喜欢身边的人太拘谨,这次的司机挑的是一个口音很重的本地人,他乐呵呵道:“俞先生早!你那个东西我去拍卖行取来了,重得不得了!也不晓得是什么,我怕弄坏了,不敢放后备箱,放在后座。”
“你做的对。那东西比我宝贵多了,要是没有它,我一会儿进了门,都不见得坐得热屁股。”
车穿过闹市区,驶上一眼望不到头的桥面,春日了无踪迹,江流颓靡绵软,江心疲乏地蒸着水汽,江渚视线累不能及处,料是一片残花乱落如红雨。
到了一处颇幽静的中式别墅区,俞扬下车,瘦高的中年男人迎上来,俞扬恭敬地叫“方大哥”,男人调侃说:“怎么这样生疏?难不成是他乡发迹,再见到旧交便难为情了?”
俞扬连忙惶恐道没有,又说“货离乡贵,人离乡贱”,信口雌黄捏造自己在国外受了委屈,惹得方笠前仰后合。两人寒暄一阵,俞扬吩咐司机将后座的箱子搬进屋,方笠一边拉着俞扬进门,一边对一楼的卧室大喊:“爸!扬扬来了!”
卧室里不见应和,倒传来急促的咳嗽声,方笠慌忙跑进卧室,俞扬跟着进去,老人摘了雾化器靠在床头,方笠正帮他拍背顺气,房间里还有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和俞扬一般年纪,正拉开抽屉找药。方笠为他介绍:“这是钱谦,你们小时候见过的。”那男人并未多言,将药和水杯递给俞扬,示意他送过去。
俞扬低头一看,竟是一盒阿片类药物,手不禁一颤抖,看向方笠,方笠又一味低着头。强自镇定,掰开一粒递到老人嘴边,柔声问道:“方伯伯,我来看你了,认得出我吗?”
老人咧嘴,也不知是痛的还是高兴的,气息竟还矍铄,“怎么认不出?你是扬扬!”又招呼他坐近些,“你们不要欺我老矣,我这脑袋,还灵光着呢……”
方笠连连称是,说父亲昨日还校对了一小时《饮澧集》,某诗作于某年某月,用的是什么韵,和的是哪个人,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俞扬愕然道:“那是先父的——”
“是易知先生的遗作。”方笠说道,“家父在《食竹集》、《栖梧集》付梓后,整理旧物时,又找出一些与易知先生的往来书信,便念想着可以再成一集,可惜为病痛之躯所绊,一直未能……”
“说这些做什么。”方老先生打断他,拉着俞扬,一会儿捏他的手,一会儿细细看他的眉眼,半晌过去,竟恍而入梦般,不知不觉泪眼婆娑,三个小辈未敢发声刺破,一时静默似在旧梦中。
直到老人抹了抹眼,俞扬才说:“方伯伯,我给你带了件好东西。”起身拉开门,叫司机把那箱书搬进来,方笠小心翼翼取出古籍,呈到老人面前,老人以手指轻轻抚摸线孔,缓缓道:“费心了。只是这书到了我手里,恐怕只有陪我作古的命了,倒不如送给旁人去研究。”
俞扬道:“我心意已致,方伯伯如何处置都好。”
老人看了一眼儿子,方笠随即说:“那就以易知先生和家父的名义捐赠给文史研究所吧。”
方老先生点头赞许,又对方笠道:“书房一层正中间书架,竹箧最底下有封信,你去拿来给扬扬。”
俞扬料想应该是父亲是旧物,拆开信封,果然是熟悉的墨迹,读了几行,发现竟是封用近文写的肉麻无比的情信,狐疑地看向床头,老人显是早看过了,也乐不可支,呛了口气,道:“不用怀疑,是你父亲写给你母亲的。你父亲风流一世,到底是个面薄人,好容易写了点风月之想,居然到死也没寄出去。”
俞扬实在难以想象父亲写得出这样俗气又直白的东西,忍不住要笑,口中答应道:“我一定转交给雷妮。”
方笠送俞扬出门,俞扬问了些方老的近况,得知病情已是大厦将倾,不由怅惘。方笠说:“家父于生死上早已看开,常常是他反过来安慰我们这些小辈。只是,偶尔会看见他翻出小淮的照片……他嘴里不说,心里一定还在为小淮的死痛悔。”
俞扬僵住脊背,方笠忽然握住他的手说:“扬扬,小淮在美国时与你最亲密,要是能找回些小淮的遗物,也算是了了家父一桩牵挂。”
俞扬避开他的眼睛,沉声道:“我竭力而为。”
心事重重地穿过庭院,看见刚才卧室里的年轻男人正伫在自己的车旁默然地抽烟,俞扬问:“你是方老的医生?”
钱谦未料到他是真的对自己全无印象,掐灭了烟,上前同他握手,“不是,家父钱慎思与杭之先生是旧识。说来,我和俞先生还是同行。”
俞扬不动声色地打量,终于,认出人来,“我记得你。中学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做过同桌?”
“是。”钱谦放下心来,递给他一只香烟,“有空聊一聊?”
两人在一处水榭停下,俞先生点燃了烟,云雾缭绕中听着,心想果不其然,自己这是被守株待兔了。钱谦恳切劝说,“汪湖溪这个人自我过甚,好大喜功,如果听凭他折腾,真正实现婚姻平等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不是一个真诚的平|权活动者,他渴求的东西太多了。俞先生,你如果能答应我的请求,对于社会就是一件不小的功绩。”
俞扬微有不耐,“你和汪湖溪是什么关系?”
钱谦闭眼轻笑,摇头道:“实不相瞒,我和汪湖溪是恋人。”钱谦见对方果然露出轻蔑神情,泰然自若地继续说,“但是我们有各自的事业,而且,对于LGBTQ问题,我们之间存在一些的分歧。”
俞扬对此毫无兴趣,只是有些玩味,夫夫向背如此,为何还要勉强躺在一张床上?漫不经心说:“汪湖溪提出的条件颇为丰厚,你能用什么换我的支持?”
钱谦早有准备,转身看向湖面,低声道:“我知道汪湖溪手里有一张照片,是关于你和方淮的……我可以替你拿回来。
“并且,我可以保证他所知道的一切,绝无一字会传到杭之先生耳朵里。”
钱谦指腹摩擦着汗湿的拳心,眼神锁在碧色的涟漪间,安静地等待着。男人静默地抽了一分钟烟,忽然,爽快地说:“好,成交。”
钱谦为他的举重若轻所惊诧,不由地怀疑这个筹码是否果真有汪湖溪深信的价值。不过他已经被十足的喜悦所围绕,欣然道:“我这就让人准备新闻稿。”
俞扬揽过新合作伙伴的肩膀,走得大步流星,笑得十足虚伪,“不,我会让我的助理联系你。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一位助理,以生花妙笔闻名,垂虹资本的通稿,无一不是出自他手……”
俞先生那位有生花妙笔的助理,不能是学了十年生物工程的董升升,不能是只懂得公司治理的何其青,更无法是汉语学习还处于拼音阶段Steven,于是——便只好是俞先生本人了。当晚,俞先生援纸握管——不,是援电脑、握键盘,会性神通,假以蕴秀之肠,撰为倒峡之词,千言不过倚马之间。俞扬将文档传输给助理,并告诉他自己现下必须在国内逗留,大约一周后回美国。何其青拜读过后,为自己先前对老板作出的草率评价忏悔;董升升拜读过后,溜须拍马称老板这个中文水平,真堪傲视华尔街群雄;Steven——Steven不读也罢。总而言之,不日,举国上下关心时事者,人人尽知,俞先生作为一个“非同性恋者”,鼎力支持钱谦先生的事业,是因为有感于“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
刘梁听见这则新闻,喷了常周一身的扬州炒饭,连连感叹:“有钱人果然不一样,脸皮厚,胆还肥。”
常先生借小餐馆的卫生间清理衣服,出来时,电视里还在播放新闻——俞先生身穿中规中矩的灰色商务西装,在保镖和媒体的簇拥下,从邻市的某公馆出来,走向停车场。常周恍惚不已,刘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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