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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羁-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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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皇阿玛轻装简从,却带了敬事房太监和善刑司掌刑太监,小太监手里盒子拎着什么?毒酒还是白绫?
不用这些迹象,我也早该知道,这会是皇阿玛的解决之道……想起八哥高深莫测的“等着瞧”,我早该明白……
看看四哥木然僵硬的动作,勉力克制的神态,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要他肯把凌儿给我,一切原本都还有可能挽回的,我们都是罪人……手足都冰凉麻木了,什么都来不及细想,人已恍惚,让我上马,我便上马,要我走路,我就走路,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路被撮弄到四哥府的。
又见到她,人才重新活过来。布置简陋得不像话的房间内,她挽一把青丝如云,红颜已苍白,奇怪而平静的看看一身寻常打扮的皇阿玛,视线落向被皇阿玛拦在门外的我们兄弟两个,原来晶亮的眼眸仿佛蒙着一层迷雾,却瞬间清清灵灵认出了皇上身份。
门被关上,我直瞪瞪的目光无法移动,身边的四哥也如泥塑木雕,房间里有低低语声,凌儿的笑声却响起,她笑得轻灵、萧索、释然。
这笑声,是对我幻想的最彻底粉碎。她证实了我的罪衍,从此惶惶余生,将再无处可为我沉沦的灵魂,赎罪。
皇上又亲手拉开了门,他双眉皱得很紧很紧,神色哀伤。小太监托出了毒酒,凌儿目光扫过,却向我苍白的微笑,仿佛在安抚一个惶恐的孩子……
皇阿玛将我们关在畅春园一整天,身边的人说我在流泪,她最后那个苍白、厌倦的笑,却始终在我眼前挥之不去……对罪人,这笑,比怒骂、责罚、千刀万剐……更撕心裂肺。看到这笑容的那一刻,一腔魂魄再无可依,人仿佛也已随她去了。
赐过晚膳,皇上才放了我们走,胡乱拉过一匹马,疯跑向左家庄化人场。
游魂般游荡在左家庄化人场外的荒野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夜深,雨点先是稀稀落落,渐渐大雨滂沱。
仰面倒下,任由大雨洗刷,若那精灵的笑魇已经从此成灰,让我就此死去,化成一股灰,交给狂风,将我吹散,交给大雨,将我冲走。
……
八哥在几乎遮不住什么的伞下,低头看我,大雨淋湿了他的白衣,目光是洞穿我心的怜悯。
自从那个大雨的深宵,八哥带人将我从左家庄化人场弄回府后,我被额娘派来的亲族和侍卫严加看守起来——新娶的兆氏要进门了。
处处房舍物事点缀装饰着大红,在眼前鲜血般刺目。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记得她。就像有一把钝刀子在时时刻刻绞我的心,痛得木着脸绷着唇,整日呆滞的没有任何言语。
董鄂氏不知什么时候被我踢伤了手,强撑着还在打理府中事务,准备迎侧福晋进府,我木然看了不知正在说什么的她半晌,她却突然拿绢子捂着脸,扭头哭了。
兆氏虽为侧室,仍从正门进府,各项礼仪自有人打点热闹,用额娘的话说,不能委屈了她。
鼓乐喧天,笑语盈耳,这些愚蠢的人为何起哄鼓掌?精灵般的她,竟无声无息,死得如此卑微。
由得人摆弄到夜深,新房内,床沿坐着等我揭起红盖的新人,红烛摇曳,映得房中大红“喜”字如一个残酷嘲弄的狰恶表情,惊得木木的我一身冷汗,倒清醒了几分。
我只是不知该怎样疼爱她才好。怎样才能告诉她?而她最后那个笑,已是对我恨极无奈?
回头只见案上红灯,窗前皓月,我依然身处锦锈丛中,繁华世界。她呢?推开门,只才初夏,窗外的夜晚凉意沁人,竹梢风动,月影移墙,说不尽的凄凉冷漠。
走出新房,到马厩牵了我的菊花青,在侧门守卫家丁的惊呼声中冲进黑夜。
不知道要去哪里,胡乱扯掉身上的喜服,我只是想找她。风骨傲人的她,沉静狡黠的她,烂漫娇俏的她,才是今夜本该坐在我新房中的女子。
要到哪里才能找回她?
无法克制自己回想她的每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狠狠捶着自己的胸膛也无法缓解心口真实的疼痛,最后从马上翻落下来,向着郊野苍茫的黑夜痛嚎。
在一次又一次四处找寻烂醉在荒郊的我之后,八哥告诉我,四哥为她建了一座墓,就在四哥京郊的庄子上。
“……据说,那座碑文词儿也好、字儿也好,一首葬花吟,悼的是叫做凌、锦的两位姑娘……”
就像近于溺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我总算有了去处,八哥总能让十弟、十四弟在这里找到我。
我来向她告罪。
为我懦弱的爱,不敢承认,不愿懂得,只知粗暴占有。
若上天肯让我就像从前那样,一直远远的看着她,只要看着她就好,甚至永远不需要让她察觉我的注视。
只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代价来让我醒悟?
一次次醉倒在她的墓前,靠在碑上,便能盹着一夜,醒来发现,芳魂并不曾入梦,失望之下,别无他法,只得再次把自己灌倒罢了。
也有清醒的时候。因为八哥总是能及时找到我,他竟从未让我错过每件正事、每次朝会。
但同样一个天地,在我眼里已经完全不同。
越清醒、越悲哀、越沉默,这是之前的荒唐岁月里,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受,或许她去了,我才发现灵魂已被她左右——从前那个我曾经离不开的,人群中的热闹喧嚣,如今只让我遍体发寒。
尘世羁 番外 胤?番外23
八哥不但将这地方告诉了我,还令人四处传出消息,更示意几个官员请上名士文人前去她墓前会文,如此几次之后,京城那些无聊的附庸风雅之人竟纷纷看上了这新典故,“花冢”之名不径而走。
我以为,只是为了阻止我再流连于花冢,却要害得这里如此喧嚣,不是会烦扰她么?
八哥笑道:“九弟,你现在不通得很,祭奠一个人只在心意,哪里就非得到什么地方才行?你天天醉死在花冢,日子长了像什么话?莫非又要逼得皇阿玛连那花冢一并掘了干净?”
我噤声。
痛悔无地,并非只为爱而不得,而是她竟抱着对我的恨意无辜死去。愚蠢的我一向以为自己无所不有,如今,我欲以我的所有向她赎罪,却无处可赎,什么也换不回她……仿佛一场噩梦醒来,无迹可寻,只剩她清晰的音容笑魇,如同无形的刑具,时时刻刻摄魄追魂,折磨我心。
自今后,夜夜听三更鼓漏敲过,想起要握她的手,教她弹琴;要听她唱歌,让她把那些词儿中曲折委婉的心曲向我倾吐;要携她月下泛舟,细细品尝她的晶莹剔透;要……想起所有还来不及的一切,已经永远不会实现……灯烛下看飞蛾奋不顾身扑向火焰,不知我还能赖何熬过余生?从此饮酒,只求速醉。
****************
康熙四十八年。
一部分魂魄随她去后的我,不过行尸走肉了,不但时时只觉游离于尘世之外,一切与我再不相干,而且,常常身边人一时没看住,我已不由自主游荡去了花冢。
深秋叶落,时有朔风卷起,十四弟和十弟找到我,一把拉着我就要走。
“……八哥在府里等着你呢。”
“凌儿!凌儿!”糊涂醒来,抱住冰凉的石碑不肯松手。
“九哥!”十四弟蹲下身子搀住我,无奈轻声安慰道:“兄弟们什么时候不让你陪她了?只是你瞧这天儿,要下雪了,你要是冻坏在这里可怎么办?先回去吧,改日再来看她。”
“锦书姑娘。”十弟向这碑作了个揖,大大咧咧道:“我虽不能像九哥对凌儿姑娘这般,但哪怕为着寻九哥,也时常来看望你。锦书姑娘实在可怜可惜,但你也瞧见了我九哥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姑娘想必原本就是天上仙子谪凡,既已回归天上仙境,还请大人大量,原谅了我们兄弟无知唐突之罪。”
十弟自知道有花冢后,每逢清明年下,竟也从不忘命人送来佳酿香烛,祭奠美人,更不用说每次寻我而来时,都要顺便告祷一番。我忘了自己在做什么,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十弟也咧嘴一笑,对十四弟说:“九哥还知道笑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何等尊容。”
十四弟乘我大笑时,左右看看,忽然凑近我耳边低声道:“任伯安出事了,江夏镇被年羹尧烧了,七八百口人,一个活口没留。”
笑声顿止,酒也醒了一大半。
凌儿之死,如割心剜肺,痛入骨髓,但却并未迷我心智。相反,连八哥都赞我:“九弟经此心劫,竟一夜间长大成人了,相比从前,眼光锐利,处事周详有远虑,不但见地透彻,连心智都明敏非常,这才是我的好九弟呢!”
但对于痛苦的人来说,越清醒,越难捱。
正因为要麻醉这清醒时无法忍受的疼痛,我才时时恨不得速速醉死,暂忘痛楚,或许,还能向梦中寻得她芳魂所归。
若江夏镇出事是我的疏忽,我就又成了罪人了,八哥的罪人。
一把拽住十四弟手腕:“任伯安人呢?”
“我也不清楚,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之前,八哥和你这江夏镇的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呢。咱们这是在四哥地界儿上,哪是说话地方?走吧。”
上马飞奔回八哥府中,八哥在那座凌儿曾经待过的压水玻璃书房等我们。
任伯安是我门下的人,原先做过吏部小官儿。在吏部十年间以小人心思四处钻营打听,私自收录了齐全的百官档案,其中有满朝文武不欲人知的把柄,连同种种隐秘人物关系和证据,记了整整几箱子的册子,称做“百官行述”。这简直是控制满朝大臣的法宝,被我和八哥知道后,自然奇货可居,命他将那书妥善存放好,自己辞官回山西重新做盐商,那江夏镇原本就富庶一方,任伯安回去之后用心经营,有我和八哥,当地官员也要畏他几分,据说建起的大庄子有近千口人,还练了一支乡兵,方圆百里都是他的天下,俨然已成了国中之国,四哥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把它端了?“百官行述”最是要紧,自不必说,山西票号天下闻名,任伯安的多处票号不但是我的本钱,更替我生财有道,平时里,调十几二十万银子一向随手就来,任伯安还拍着胸膛向我保证,一百万银子,只要事先吩咐下去,三五日内就能备妥。——如果江夏镇和任伯安完蛋了,对我和八哥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局面,无异于釜底抽薪。
“我们被人暗算了。”八哥脸上挂着一个惨白的笑。
天下还有谁比我清楚?苦心经营的事业被人重创,对八哥来说,伤心不啻于我之失去凌儿。
“八哥,是我对不住你。到底是怎么个始末?任伯安现在哪里?”
十四弟并不知道百官行述,十弟对此也是迷迷瞪瞪,八哥知道我问的什么,摇摇头,苦笑道:
“京里还好,任伯安在京里的当铺我都着要紧的人看住了,但我心里不安得紧,四哥这是对咱们痛下杀手了……”
十四弟听得神色一凝,八哥神色惨淡:
“你们知道江夏镇怎么没的?十三弟,两个月前,在刑部下了告票捉拿要犯;年羹尧,大约半月之前,自请进京述职,秘密放了五百兵丁回乡告假,却半道上在江夏镇外会合。如此这般,凭十三弟写的那张捉拿要犯的刑部告票,趁夜夺了江夏镇,近千条人命,老幼妇孺无一活口,临末了,还扔一把火,把个中原重镇烧得干干净净。一夜之间,江夏镇已经从我大清疆土上消失。”
八哥的声音低而清楚,一字一句迸出来,听得我们兄弟几个都坐得僵直——四哥用上了这等手段对付我们。
“这还不算完,你们看看桌上那张请柬,四哥府上高喜儿刚刚送来的,说四哥府上年氏前些日子刚诞下一个小格格,正好今儿就是四哥生日,四哥一高兴,打算请齐了我们兄弟,到他府上小聚寿宴。”
“这……这里头肯定有事!四哥这辈子,从来没请过客!”十弟脱口而出。
八哥没言语,只是看着我。
“我这就叫魏大回去查查,江夏镇最近一次清点的存银有多少。除了银子,江夏镇任伯安一家子囤积了多少金银珠宝?”我愧对八哥:“四哥养的好个魔王,吃人不吐骨头!年羹尧杀人灭口,放火焚了罪证,抢走我们几百万银子。”
十四弟显然没有想到我们的周转银子仅在江夏镇就有这个数目——如今大清国库也只得二三千万而已——不由得多看了我几眼。
“银子如今已经是最不要紧的了,十四弟,你还不知道……”
八哥长叹一声,把“百官行述”的事大约讲给了十四弟。
“这……这四哥要是拿到了百官行述,进,可以呈给皇阿玛作为私录官员档案的证物,咱们兄弟都脱不了干系;退,可以独自享用,操纵百官。——八哥,我府中有功夫极好的人,八哥要用得上,任由差遣!”
初次听说还有这么个厉害玩意儿,已经是在这紧要当口,十四弟急急说着,额上已见汗。
“若是咱们心急,又着了他的套了。”八哥把身子往后一靠,语气越发如外面的天一样阴沉:“弟弟们,想想这前前后后,四哥他们用了多少日子设计?这一层层连环局越想越叫人心惊……而咱们呢?刀都架脖子上了,咱们还睡大觉呢!”
“对,现在若突然紧张那一处,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摆明了告诉他们‘东西’就在这儿吗?——四哥此人,我们今天才算见了!”
这么说着,早已想到,为了凌儿,四哥必定已恨我入骨。若将我和他交换位置,我或许在娘娘寿筵那夜就已经扑上去掐死他了。——但最后死的却不是该死的我们,我们还活得这样好,所有的苦难都让可怜的凌儿受了……苍天无眼,苍天无眼。
“……呵,这样算来,大约从去年太子事发,他就盯上咱们了,更不要说,九弟还害死了他的美人儿。”八哥看看我的沉默,勉强笑道:“但有意思的是,太子复位后,他们虽明着仍是与太子亲睦,做的事儿却和太子不是一路。这件事儿,太子就不知情。今晚兄弟们齐聚一堂,才有好戏看呢——无论今晚还有没有什么,咱们这局已经败了,眼下只能静观其变,再图弥补。”
“四哥不但手段狠毒,还这样阴险狡猾,原来是个比太子还头痛的人物。这一局一局的套儿,想我头都痛,今晚我是只管喝酒的了。”十弟知道事态严重,说话也顺溜了。
“呵呵,十弟,你能多喝酒,少说话,哥哥我就该给列祖列宗烧高香了。都散了罢——这时候咱们兄弟聚上一天,多少双眼睛盯着?今晚四哥府上见。”
十四弟站到玻璃窗前,长长吐一口浊气道:“散散也好,咱们兄弟竟没一个人瞧见,外头下雪了。”
尘世羁 番外 胤?番外24
果然下雪了,不过半天时间,我到四哥府时地上已铺了厚厚一层雪,天也全黑了。
这一夜,四哥做到了我们最担心的事。十三弟带兵抢了当铺,百官行述被他们搬到了众目睽睽之下。八哥的脸先是比外头的雪地还惨白,当四哥提出并真的当众一把火烧掉了百官行述时,他已经全无表情——四哥得到了它,却既不“进”,也不“退”,他的招数,比我们能预想到的更高明:化解一切于无形,得了实惠、断绝了后顾之忧、又示天下以无私,而我们,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四哥的刀已逼上咽喉,我们才刚刚发现,他是暗处那个最可怕的对手——还带着对我们不共戴天的恨。
八哥书房内,十弟拉着十四弟在下象棋,十弟粗心,十四弟心不在焉,竟一时也没分出胜负。
八哥与我站在远远一端窗前,看着黑夜里雪片扯絮般簌簌飘落。事情坏到不能再坏时,八哥反而恢复了风神轩朗的镇定仪态,此时转着手中热气腾腾茶杯,低声道:
“如今要出手,便是白刃相见。九弟,只怪八哥无能,有负弟弟们信任,却连弟弟们都拖累了。”
“呵呵,笑话,八哥,咱们兄弟自幼就跟着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从去年废太子那时起,咱们兄弟都是过了河的卒子,没得后退了,何况,我那么早早儿的就安插了人在二哥、三哥、五哥、七哥、十三弟府中,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万一有这用的上的一日?还有什么好说的?干吧!”
这一夜,十弟和十四弟走后,我和八哥彻夜未眠,至清晨时传来消息:十三弟府中,一个深得他信任的大丫头半夜欲行刺于他,却不知为何败露了,惊醒了十三弟,行刺未遂,这丫头当场自尽。
——“八哥,紫姑竟失手了。”
——“不怪你,一个女孩子家,伺候十三弟这几年,谁料得到有什么心思?或者,她原本就没这个利落手脚,一时胆怯,办砸了。天下这些事儿,谁说得准?”
——“但……”
——“九弟,不必说了。瞧着罢,这才刚刚开始呢。”
尘世羁 番外 胤?番外25
康熙五十一年。
五六月间,额娘古古怪怪的,忽然要我帮她做点儿小手脚,听说是十七弟的额娘,勤嫔娘娘不知道什么场合惹着了她。女人家就是小心思难缠,我也懒得多管,叫人按她的吩咐去做,要人手、要银子直接管魏大要就是了,那时,我自己正忙着调查八哥——种种迹象表明,他有事瞒着我,而从小到大,他还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我去呢。
自从三年前被四哥釜底抽薪,元气大伤,八哥着实沉寂了几年,安静中,他只是更加精细、周密、耐心,心思和动作却从未有过丝毫懈怠。三年时间,在外人看来,我们似乎和三哥一样,彻底消沉了,只留心于玩乐而已,其实时时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重新布下了一局。这一局,八哥很留意的杜绝了我们兄弟可能担的风险,但也可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特别是在宫中,哪怕四哥管着内务府,势头也明显已被八哥压了下来,眼看到了收网的时候,八哥正要我沉住气等待合适时机,怎么自己倒像是坐不住了?
这三年里,我自认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我,回头看看,简直不敢相信,更不想承认,在遇见凌儿之前,那个荒唐愚蠢轻狂的少年,居然就是曾经的自己。
八哥也非常认同这一点,甚至对阿灵阿,张德明等人说,肱股心腹尚不足以论,我们兄弟二人根本就是一体。既如此,他近日隐隐约约的神秘行踪,我就更无法视而不见。
表面的原因,自然是良妃娘娘渐渐病重。我也与十弟、十四弟去请过几次安,良妃娘娘病已沉了,神智恍惚,却偏偏记起了锦书和凌儿,八哥要我替他圆谎,说锦书在我府中,有了身孕,不便进宫,良妃果然信了,竟十分欣慰。但五六月间,八哥渐渐流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别人不清楚就罢了,怎么瞒得了我?他只说是在良妃娘娘宫中请安探视,我却越瞧越觉得有些问题,特别是张德明和他手下训练的那批人手,来去诡秘,显然执行着什么秘密任务。
真正让我抓实了线索的,是那一次,八哥将特意为良妃娘娘延请的几位名医和两位太医一起请到他在白云观附近的庄院上,又很快失望的让他们出来了,这是看的谁?我没有贸然惊动他们,而是盯紧了这条线索,直到……
这一天,京城上空渐渐黑云压顶,虽然皇阿玛去热河了,但八哥进宫次数的频繁,和行踪的诡秘也太不符合他这几年一贯的低调做派了。特别是当魏大最后一次总结了各处眼线的消息,来向我报告说,八哥这几天的确都是去了良妃宫里探视相陪,但一个小宫女说漏了嘴,八哥还带去了一个女子。
“……那小宫女无意中说,良妃娘娘一直想要听她弹琴唱歌、看样子很喜欢的那女子,原来是个哑巴,很年轻,说不出的美貌,一看就不是寻常女子……”
良妃娘娘一直要听她弹琴?良妃娘娘最近只说过想听一个人弹琴!!
回想起所有无法联系的蛛丝马迹,我无法抑制自己立刻冲了出去。
下雨了,雨点沉重而密集的打在轿顶,如千万只手抓着我的心,八哥究竟找到了什么?宫女说的哑巴又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答案。
殿中黑暗得让我不耐烦,而大雨也盖不住的,是那泠泠的拨弦声,不顾一切撕开所有阻碍,空荡荡的殿中,琴前背对大门坐着一个女子。
当我把那张早已刻入灵魂的脸庞高高举到眼前时,第一个本能的情绪是愤怒,对八哥的愤怒,对所有知道她还活着、却放任我沉沦在悔恨深渊受尽折磨的人的愤怒。
尘世羁 番外 胤?番外26
八哥的解释居然有些艰难,其实就算气头上的我,也不得不说他的考虑是周密的。我们兄弟两人这些日子不知多少次反复计算每一个细节,他还能瞒住我这一节直到现在而不至于破坏计划,用心何等良苦?看在大事即将有成,还有我急于去陪凌儿的份上,我原谅了八哥。
计议得太久,当我来到她藏身的配殿房间时,她已安稳睡熟了。不让宫女把灯打进房间,
黑暗中小心翼翼的走近她,却站在床前手足无措起来。
不敢碰她,跪到床前,侧耳细细听她均匀的呼吸,兴奋得像孩子,却不敢笑出声来,怕吵醒了她。
她还活着!无论如何她还活着,一切都还有可能,哪怕只能让我赎罪。
怕她又会消失,我不敢离开,也不敢动,在窗外哗哗雨声中,趴在她床沿,笑着睡着了。
那段日子,京城整个被黑云笼罩着,大雨时时滂沱,白昼如夜,京畿和直隶山东等黄泛区又有泛洪之忧。这一向是四哥的差使,这次他看似照常很忙,我和八哥却发现他很小心的不那么爱去毓庆宫了,实在有事理论,也是十三弟过去,正是因为十三弟的频繁出入,他们“太子党”的形迹在外人看来,尚属正常。
到这个时候,四哥的警觉也作用不大了,顶多,只能保住他自己而已。八哥每天进宫给娘娘请安时,都来催我回府,而我一步也离不开这里,离不开凌儿。皇上不在京,我们在这紫禁城里还有什么可忌讳?唯一要小心四哥的耳目,但就算他有怀疑,难道还能进母妃宫中搜人?八哥催得无法,少不得有事只得在宫里与我计议,倒也十分秘密。
太子调防的事儿久磨不下,据说脾气已十分乖戾,给热河驻军凌普的密信来往也密切起来……这一局结束,兄弟中还有谁能比八哥更有资格做太子?只要立太子,皇上就没有别的选择。那,凌儿会怎样?想起所有前因后果,就算……她也不会愿意跟我。心头一时热得像要沸腾,一时又冷得如结了冰,[小说下载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只好这样,守得她一天是一天罢了。
不能说话的她,每一举一动一个回眸,更多了一种楚楚的神情,有时候忡然在窗前发呆看雨,惹人无限怜爱。这才知道,从这繁华外的角落静静投来的目光,最是撼人心弦。
我依然不敢碰她,甚至不敢凝视她的眼睛,特别是她用忧戚的目光看我,但哪怕如此,我也只觉无限餍足,几乎不敢再奢望更多。
当初如何,至今仍然不可知,但现在的她,背后确实有四哥的秘密——她就是四哥的秘密。亲眼见到她,我才真正明白四哥与我一样深陷不可自拔,竟敢违抗皇阿玛圣旨,硬生生抢过她的性命!那时的我被绝望和痛悔淹没,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过还有这个可能!他不会不知道,这会成为他的把柄和软肋,他甚至将一生为此所制。
但是,她值得起这一切。
所以当已经身为哑女四年的她,就在我眼前颤栗般挣扎许久,石破天惊的叫出四哥的名字时,我几乎立刻凝固成了一块石头。
那分明是她的心发出的声音,依赖、信任,和眷恋。
而我呢?我只拥有她的痛恨、轻蔑,和她眼中慈悲的怜悯。
空旷凄冷的殿室,我独自站在这个黑暗的角落,看着她和四哥不顾一切的急急走向对方,彼此凝视……
刚才还拥着她的双臂,直到现在才能缓缓放下,把双手藏到身后,痛苦的绞在一起。
八哥面无表情的看看我,不必他提醒我也明白,这还是在良妃宫里,要闹起来,四哥占不到便宜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竟奇怪的扯扯嘴角,这大约是世上最凄凉的笑。去吧去吧,若这是我的愚蠢亲手将她推进的怀抱,若她的幸福能让她忘记我的罪……
她值得一切,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为她付出。我只是充当了一个可鄙的小丑、一个可悲的罪人,或许连赎罪的机会,今生都不会再有。
不过两个字而已,从她说出这两个字的一刻,终于将我与她彻底分隔在两个世界如幽冥与人间。
踏出门去的那一刻,她犹豫了一步,竟回头看我,她眼中清澈的迷惑让我稍有安慰——她仍然是那个灵慧剔透的凌儿,或许她无法不恨我,但只要她能明白我……
这是她第一次为我犹豫回头。
尘世羁 番外 胤禟番外27
那一天,良妃薨了,八哥似乎再也不打算理睬整个世界。我也不。
大雨倾盆,独行回府,魏大追着给我打伞,哪里挡得住什么?回府倒在床上,昏昏的发热起来,我大病了一场。
病中惦记着的,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一定要去做。太子一反前段时间的躁动,突然异常安静下来,而皇阿玛“明发”消息说已经离开行宫,启驾回京,却没有了路程中的消息。
太子竟真的动手了?或者皇阿玛已经秘密有了处置?无论何种局势出现,时间都已经不多了。
听说是要见四哥,还是秘密的,魏大和董鄂氏都没言语。傍晚,打听明白了四哥的行踪,在神武门下侍卫房外等他。
这个气候,傍晚天色已是晦暗得一片漆黑,细雨淅沥从檐角滴下,只见几个太监和家丁举着玻璃灯,四哥披着油衣踏着鹿皮油靴淌着水走来,似乎打算如往常见到我一般无视而过。及至走过我面前,他才顿了顿脚步,微微侧头,似乎想了想,也走到檐下来,站定了看看天不说话。
他身边的人一见这场景,早已在我们脚边放下灯,知趣的躲到远远一角去了。这才发现从小到大,我和四哥几乎从未单独在一起说过话。
“趁早把凌儿带走吧,越远越好,这一局你们已无翻身可能,如果你还认为自己是太子党的话。”
我很直接,他身上凛了一凛,没有说话。
“这次不比上次,天下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得住她?皇阿玛只怕会盯紧你和十三弟一阵子了。”
身上烧得滚烫,四肢酸痛懒怠,脑中更像有火在烤,我有些负气的笑着,一口气说道:“难道你就放她一个人离开?若是我,不如和她一起离开。”
说完,拔脚欲走,我的家丁和侍卫在门外一见,立刻迎了上来。四哥却突然转身看住了我。
这倒是几年来他第一次拿正眼看我。神色变幻半晌,他最后只说了一句:
“我也走了,还有谁来保护她?”
话音未落,已举步走了,油靴淌着水的沉重步子渐渐远去,太监和家丁也举着灯慌忙追去。
是啊,如果失去了手中权力,还有什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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