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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_谦少-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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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好他就喜欢这么吊着我玩,看我心急如焚的样子。
“林先生,你的房间可以看到月光吗?”
我大半夜看你妈的月光。
我在心里大骂他家人,但还是鬼使神差爬起来,走到了阳台上,外面月光很好,满地银辉,显得更加冷,此刻楼下路灯下没有一个行人,光映在地面上,万籁俱寂,仿佛整座城市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还有电话里的这个人。
他喝着酒,然后轻声告诉我:“林睢,你看,我们看的是同一个月亮。”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还是我情绪使然,竟然胆怯起来。我的血全往脸上涌,手指却发起抖来。
我听见他在电话里问我:“林睢,你读诗吗?”
我不只读,而且此刻我脑中也只有一句诗。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纪先生也读诗?”
“英文诗多一点。”纪容辅轻声对我笑:“我的国学很差,词不达意,林先生想起什么诗了吗?”
这话换任何人来说我都嫌装逼,他一说我却轻易原谅。
“想起了,但是不想告诉你。”我在撒谎,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好的。”他仍然笑着,却仿佛远了,忽然问我:“林先生,你今晚唱的歌,还会给别人唱吗?”
我笑起来。
我以为只有我会入局。
“纪先生,”我用手指在阳台的玻璃上围着月亮画出形状,玻璃清澈冰凉:“不如你猜一猜,我是第几次特地给一个人唱这首歌呢?”
这样的问句,如果不是第一次,其实毫无意义,我猜纪容辅是聪明人。
但他比我想的更聪明。
他笑起来,笑声清朗,我可以想象他琥珀色眼睛弯起来的样子。
然后他问我:“林先生,那你也猜一猜,那天在叶宁家,我的司机到底有没有急事要离开呢?”
我脑中轰然一声,仿佛我的心忽然膨胀开来,越涨越大,我整个人都要轻飘飘地飞起来,脸上滚烫,烫得我觉得手机冰凉。我的耳朵烧得发疼,然而我却似乎感觉不到疼,我有整整几十秒脑子几乎是在放空的。
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楼道里了。
我就这样一路跑下了楼,凌晨的街道空旷而寂静,我的脚步声十分清晰,一路跑过一整条开着合欢花的街道,这才想起其实可以开车过来。我像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声音在脑中叫着“不要去,你会死得很惨!”,腿却不听指挥地朝着那个方向飞奔着。
到伊颂,直接开房,上楼,打纪容辅电话。
“你住哪一间。”
“顶楼。”纪容辅笑着报房间号:“150A套房。”
我直接上顶楼,找到他房间。
“开门。”
房门打开,纪容辅穿着浴袍,湿漉漉头发,仍然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惊艳,琥珀色眼睛笑得弯弯,并无一丝惊讶。
我狠狠揪住他浴袍衣领,开始亲他。
他毫不讶异,甚至带着笑,热烈地回应我,他刚洗过澡,皮肤微凉,像玉石,手指所触全是柔韧结实的肌肉,吻技高超,我气势汹汹而来,不到三秒就被吻得魂飞天外,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像雪日的森林,明明唇齿相依,却仍然觉得心中无比慌乱,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这个人,所以恨不得更加热切地一次次确认,几乎要把自己融化了和他揉在一起。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张开手臂站在稻田中,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无数叶尖争先恐后啄我手掌,此刻我掌心发痒,整个人都想蜷起来。
纪容辅关上门,把我压在门上吻我,我知道他温柔皮囊下是危险的肉食动物,就像他此刻的眼睛,带着深沉欲望,像豹子,漂亮得让人目眩神迷。
他处心积虑织出美妙陷阱,耐心等我入彀。
有一秒我还觉得危险,但下一秒他手掌伸入我T恤中,我就忘了自己上一秒在想什么。我们像两只躁动不安的兽,收起獠牙利爪,狂乱地拥吻着,明明已经纠缠在一起,心里却叫嚣着想要更多。
脑中响起第一段旋律的时候,我意识还是迷乱的。
然而更多的旋律响起来,很快凑成一个小节,无数和弦构造争先恐后往外涌,我脑中响起吉他弹着这段旋律的声音,然后是钢琴和声,只一小段旋律我就知道这是首惊艳作品……
我的意识艰难地从情欲的沼泽里挣扎出来,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楚遥远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牛皮靴子,但我的脑中终于出现一丝清明。
我手指抓着纪容辅的发根,他的头发像丝绸,我艰难地挣扎着,迫使他抬起头来,叫了一声:“纪容辅……”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呼吸灼热,他的眼睛带着欲望时原来是这种颜色,像豹子在凝视猎物。
“纪先生,”我知道自己是个混蛋,然而我还是喘着气告诉他:“我想写歌。”
更多的旋律涌出来,像一瓶被剧烈摇晃过的啤酒涌出的气泡,我手忙脚乱地接住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都流到了桌子上。我连跟他说话都提心吊胆怕错过什么,我的手胡乱往后摸,抓住了金属门把手,冰了我一下。
纪容辅眼中有困惑。
“真的抱歉,”我拉开门,敏捷地一闪身,已经逃离出他的魅力范围,清醒许多,拉着门把手心虚地告诉他:“我忽然想起一首歌,我得回去写歌……对不起写完了我会打你电话的,真的!”
再不关门,我大概会被纪容辅抓回去。
我又原路返回,在凌晨两点的街道上落荒而逃,有一段长街空无一人,只有来往车流,路边的合欢花树荫憧憧,我一个人飞跑着,心里仿佛打开了彩带喷筒,五颜六色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我整个人轻得像羽毛,那些旋律还在我脑中沸腾,我忍不住跟着哼,打开手机想录,手抖到相机上,这才发现自己嘴角一直控制不住地带着笑。
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高兴,灵感,还是别的。
希望纪容辅不要被我气得心脏病发作。
第20章 错觉
我到早晨才写完。
太过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常常要做完的那一刻才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一晚上从一个脑中闪过的旋律开始写起,确定和声进行,开始编曲,我并非专业科班出身,虽然在华天时学过两年乐理,但是极少空写,这首歌直到快写完我才拿起吉他,嘴里叼着拨片,开始确定乐器声音。
阳台上的窗户没关,外面下大雨,我的手在发抖,脸上却滚烫。脑中一遍遍回荡旋律,唯一担忧的是这只是一场梦,醒来之后一个音符都不记得了。
写完已经七点。
我的脖子疼得要断了,一动脚,麻得像一万只蚂蚁在里面爬,我这才发现我在地板上坐了一夜,浑身都冰凉,大概是受寒了,胃里隐隐觉得恶心,我抬头的时候脊椎都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全身酸痛。但我现在大脑中疯狂分泌多巴胺,快乐得要飞起。
我把扔了满地的乐谱和乐器都踢到一边,把最后确定下来的谱子拍了照,关掉了录音机,把音频存了备份。
我渴得快脱水了。
又饿,又困,身体疲倦到极限,大脑却兴奋得跟放烟花一样,我去厨房,一口气喝光一瓶水,拿出面包来吃了两口,把录音带和谱子放在枕头下,漱口睡觉。
我有预感,等我明天睡醒过来,一定会被自己通宵写的这首歌吓一大跳。
我他妈真是个天才!
…
可惜这世界并不懂得尊重天才,我睡下不到一个小时,电话就响了起来。
我潜意识想装作没听见,但还是被吵醒了,而且电话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我感觉自己就跟一只鸵鸟一样,拼命想把脑袋扎进沙堆里,但是沙堆却薄得可怜,什么都挡不住。
最终我伸手摸起了电话。
其实电话铃声一停的瞬间我就觉得意识又开始模糊了,如果不是那边纪容辅的声音让我后怕的话,我应该又睡过去了。
“你的歌写完了吗?”他在那边平静问我。
我困得意识涣散,颈后却仿佛有一根弦忽然绷紧了,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
“写,写完了。”
“下楼。”他简短道:“我在你楼下,带你去吃早餐。”
我的眼皮跳了起来,说实话,我上次眼皮这么跳还是小时候感觉自己要挨打的时候了。
“其实,我这个人没什么吃早餐的习惯,”我被他吓得睡意全无,但还是硬着头皮推脱:“我早上七点才睡着,要不等我睡醒之后,我们再……”
“这么巧?”他语气仍然平静:“我昨晚也没睡着。”
如果我是只猫的话,听了他这句话,我全身的毛现在都应该炸开了。
早就该知道的,这人的危险都藏在温柔皮囊之下,平时自然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一旦真的惹到他,就跟现在差不多。还好我聪明,听得出他平静语气后面的意味深长,不至于糊里糊涂就被算了总账。
“好了好了,我马上下来。”我实在有点怕他,何况昨晚确实是我理亏。但我真不是故意撩了跑的,欲擒故纵不是我风格。要不是真的文思如泉涌、灵感如尿崩,我也不会扔下箭在弦上的纪容辅逃之夭夭。
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爬了起来,随便摸了两件衣服套上,连头发也没梳。说实话,我真是困得眼前都发黑了,能起得来,纯粹是出于纪容辅的威慑力。站在镜子前刷牙的时候,有几秒钟我甚至已经睡着了。
我带上手机,摸了一把钥匙就出门了。
我没摔死在楼道里真是万幸。
走出楼道,这才发现外面阳光耀眼得很,我眼睛险些被亮瞎,好在纪容辅不知道从哪里走过来,抓住我手臂。
他在电话里挺吓人,见面其实还好,至少唇角仍然带笑,人比人确实气死人,我一夜没睡跟毒瘾犯了差不多,十秒钟有八秒钟在打呵欠流眼泪,他却挺拔得像一棵树,深色衬衫西裤,挽起袖口,戴机械表,手臂胸膛都结实,我想起昨晚他衣服下那窄而结实的腰,顿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早。”我打着呵欠跟他打招呼,一眼瞄见停在路口的那辆车,吹了个口哨:“车不错。”
这人果然习惯扮猪吃老虎,第一次见他衣服都不穿,第二次俨然富家公子,戴的表不到百万,第三次是九位数的四合院,第四次才真正开出适合他身份的幻影。
纪容泽房间有个条幅写了两个字“而立”,纪容泽年纪在三十岁左右,那纪容辅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七,娱乐圈里这个年纪男星有些还在留刘海,就陆宴仗着轮廓好,常常是狼奔头。
相比陆宴,我个人偏爱纪容辅的轮廓,因为骨骼实在太漂亮,而且他深琥珀色眼睛在阳光下实在太好看,想必他母亲也是个大美人。
我连他年纪都不清楚,就差点跟他上床,实在是色胆包天。
“想吃什么?”他见我能自己站稳,收回了手,其实我已经猜到他应该是从小在国外读书,多半是英伦,或者法国,饮食习惯和风格都很西式。
“可以不吃吗?”我说了一句,见他眼睛眯起来,连忙改口:“你决定吧。”
“意面可以吗?”司机下来开了车门,他让我先进去,问我:“长安有个厨师,以前在安缦做过,海鲜意面很不错……”
其实我现在只想睡觉。
还好后座宽,我本来是想靠在车厢后,坐着坐着就渐渐溜了下来,车里打了冷气,真皮座椅冰凉,我感觉自己胃里发酸。
“有别的选择吗?”
“Risotto?”
“劳驾翻译一下。”
“意式烩饭。”他跟我解释:“比西班牙烩饭黏稠一些,你可以当它是粥。”
我翻身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纪容辅,你在意大利留学回来的吗?”
“不是,我在英国,中学在Eton,大学在Oxon。”他认真回答我。
“好玩吗?”
他笑起来。
“不好玩。东西还很难吃。”他伸手摸我头发,像摸一只驯服的猫:“我七岁去Eton读预校,寄宿,一年回一次家,学校里只有两个中国人,还有一个是夏淮安,你认识叶宁,应该也认识他。Eton现在不如以前了,阶层僵化,固守传统,像个被遗忘的小世界,常常有游客进来拍照,像参观博物馆。”
这样看来,天之骄子童年也颇惨。
“你父母为什么把你送那么远?”
他的手指插进我发根里,慢慢往下移,渐渐移到颈椎,捏弄着我的后颈,像在逗一只猫,他的手指修长却有力,我被捏得筋酥骨软,简直要瘫在座位上,但这感觉有点危险,像七寸被捏在别人手里纪容辅睫毛垂下来,唇角带着一点笑意。
“现代经济体系和政治体系都是基于西方的理论,迟早要学,晚去不如早去。”他语气仍然慵懒:“何况我叫纪容辅。”
我脑中瞬间明白过来。
其实听到纪容泽名字时我就隐隐有感觉,这两兄弟名字的意味有点明显,而且看纪容泽心态不像从小残疾,搞不好真的跟我的猜想差不多。
他七八岁就被送出国,纪家最开始没准备让他做继承人?也是,书上很多这之类的故事,大都是父辈态度犹豫引起的兄弟争斗,纪家从起名字就表明态度,不可谓不英明。只是世事难料,现在发展到这地步,两人心里应该都会有芥蒂。
其实这真不是多不幸的事,不管他叫什么,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纪容泽算惨了吧,仍然在二环内住着二进的四合院,吃个饭旁边摆着翡翠白玉做的水仙花,这种人让人怎么同情?
但这世界就是这样,命好的人偶尔露出软肋才特别动人,何况我本来就偏爱纪容辅。
“其实,”我踌躇一下,可惜毒舌太久,还是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最终想出一句:“你不会说完这些就把我灭口了吧?”
纪容辅笑起来,他收回手,手臂搭在靠背上,姿态潇洒得很。
“你怕我把你灭口?”
“还好。”毕竟我们还没睡过,现在要灭口我有点太早:“那你要灭口司机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说出这句话之后司机的肩膀抖了一抖。
纪容辅这次大笑了起来,他的眼睛笑起来简直太好看,像藏着星光一样。我看得出神,他忽然叫我:“林睢。”
“啊?”我扶着靠背想坐起来。眼前却忽然一暗,纪容辅整个人压了上来,擒住我侧脸,把我压在了座椅上,温柔而强势地吻我。
他的吻和他的性格完全不同,有点像攻城略地,我闻见他领口清新的木香调,像树叶被碾碎,但此刻被碾碎的应该是我,我总算明白纪录片里被豹子扑倒的羚羊是什么感觉,明明看起来这么漂亮,却又如此危险。
我完全被逼在角落,整个人目眩神迷,不知道是缺氧还是缺觉,感觉下一秒就要晕过去,眼前金星直冒。
我在百忙之中抓住他手腕,免得他把手伸进我衬衫里。
“等等。”我推住他肩膀:“我有话要说。”
他看着我,琥珀色眼睛里满是困惑,真难得,他竟然也有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但是很快眼中神色就清明许多。
“嗯?”他声音低沉地问我。
如果我现在再说一次要去写歌,他大概会把我掐死在这里。
我在他的注视下吞了吞口水,很不怕死地说了出来。
“要不我们去喝粥把?”
…
好消息是我发现纪容辅对菜系并无偏见,而且对食材也并不介意,在我竭力推荐下,从善如流地选了田鸡粥。
坏消息是我来的路上忽然想到个问题:我未必打得过纪容辅。
尤其是在床上。
我应该先想明白这个问题,再去招惹他的。现在骑虎难下,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好在我很擅长装死。
其实吃了干蒸排骨和虾饺之后我就差不多满血复活了,不过我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海鲜粥,我个人偏爱艇仔粥,录节目时在广东住过一个月,对艇仔粥里放鱼片、肚丝、油条一大堆东西印象比较深刻。北京的艇仔粥都一般,不然下次可以带纪容辅去吃。
吃完早餐,上了车我就装睡觉,发现方向不对才开始慌起来,但慌也要装得演技爆表,睡眼朦胧地问:“去哪啊?”
“没事,你睡吧。”
纪容辅今天对我特别好,还让我把头靠在他腿上睡,拿了车里的外套盖在我身上,简直有种把我好好养肥了然后杀掉吃肉的感觉。我本来是心惊胆战的,不过我向来意志不坚定,躺了一会儿,觉得这人肉靠枕还不错,也就没多想了。
纪容辅的身体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漂亮的,因为天生的骨骼修长,每一寸肌肉都在该在的地方,我头枕着他大腿,薄薄的西装裤下,肌肉柔韧结实,又不过分坚硬,简直美到极致。
可惜可口的东西往往代表危险。
我这种人,胆小如鼠,连河豚都不敢吃,何况是纪容辅。
我以前怎么会觉得他会乖乖被我睡的……别说我弹了首街灯,就算我是约翰列侬,也只有被他睡的份。
车过朝阳门,换了个方向,许多树荫从车窗上掠过,我听见纪容辅均匀的呼吸声,抬头一看,他靠在一边睡着了。我第一次见他睡觉样子,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已经胆怯到这地步,我竟然还没想过放手。
真是要命。
…
我猜到纪容辅不会跟他哥一样像个民国遗老一样住四合院,也许住别墅区,七十七号或者缘溪堂都有可能,没想到他会住在核心商圈的大厦顶楼。
单独电梯,一层楼都是他的,书房,起居室,健身房,正中间是一个原型的露天花园,竟然还有个小喷泉,上面雕着胖乎乎的小天使。
大概是我看那小天使的眼神太过诡异,连纪容辅这种内心强大的人都忍不住解释了一句:“我上个月才回国,这里是上任房主留下的。”
卧室倒是纪容辅的风格,黑白灰,色调很高端,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床就在窗前不远,落地窗一侧摆着张很漂亮的椅子,地上有地毯,桌上有咖啡杯和报纸,还有一堆书。他床头有一副很大的画,画的是一棵没有叶子的树,树枝散开来,枝桠全部朝天空伸展。他看画眼光不错,这副画我都想要。
他房间的照明很巧妙,落地台灯、镂空的金属灯、黑色的金属风台灯……整个房间没有顶灯,最要命的是站在落地窗边就直接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没有阳台,落地窗就等于大厦外墙。我在窗边往下望了一望,顿时觉得脚底发麻。
“好了,参观完了。”我转头问他:“客卧在哪?”
“你想睡觉?”
“这么跟你说吧,”我把他手腕上的表抓起来看:“我的意识还能支持三分钟左右……嗯,现在只剩两分半钟了。”
“在这睡吧。”他替我铺床:“要睡衣吗?”
“一分半钟。”我指门的方向:“转过去。”
他转身,我脱下牛仔裤和衬衫,钻进被子里。
困到极致的时候,躺下的一瞬间会有一种人都要陷到枕头里去了的感觉,好在纪容辅的床很舒服,枕头是羽绒,床垫比我的贵,床单大概是提花丝光面料,太滑了。这世上没有什么人的床能比失眠症患者的床更舒服,比如我。
我失眠很严重,大概跟作息有关系,翻来覆去几个小时都是常事,最要命的是累极了的时候失眠,睡不着,但是意识又不清醒,那感觉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年白毓写情歌给叶桑青,写失眠:“但周围空气里只要有你在,我拳头就放开,睡得像小孩”,粤语歌真适合讲情话,怎么肉麻都不显尴尬。
我不知道纪容辅对我还有催眠的作用。床上是干净的木香调,这是纪容辅的领地,我不应该在这里的。但这里的被子蓬松柔软,连空气都似乎可爱许多,我胃里的粥温暖无比,我竟然懒得警惕什么。
床垫太软,我感觉整个人像陷在泥沼之中,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最后被缓缓包围,睡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纪容辅不要跟我一样有裸睡习惯。
第21章 醒来
醒来时神清气爽。
我许多年没有睡这么好,为了这个也不能轻易放弃纪容辅。房间里很暗,像深夜,只有窗帘下透出一丝光,不知道是灯光还是夕阳,我腰上搭着纪容辅手臂,沉甸甸的。他安静地睡在我身边,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俨然和我已经熟识多年。
看来他比我困,到现在还没醒。
我伸手想按亮台灯,手伸到一半改变主意,小心翼翼转了个身,在黑暗中仔细观察纪容辅。
这人长得真好看。
其实我有生之年极少跟人亲近,连父母也没有。我对肌肤接触的阈值很低,同时又有点反感,这大概是我写不出好摇滚的原因。摇滚唱的是渴求,脆弱皮囊下炽热的渴望、爱、愤怒、被压抑后的爆发和自由奔跑的感受,我一样也没有。
我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会这样亲近另一个人,真是个奇迹。
我现在大概处于喜欢上一个人初期的肌肤渴求期,很多情侣跟连体婴一样腻在一起多半是这原因,人类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动物,一切情绪最终都寄托于肉体。
我向来自认理智,竟然也忍不住伸手摸他鼻梁。
他的眉毛浓密修长,眼窝很深,睫毛轻轻地扎我的手掌,脸颊窄,鼻尖有很舒服的弧度,我摸到他唇角,他却忽然笑了起来。
“纪先生,装睡不是好习惯。”
“我知道。”他笑着亲我嘴角:“但是林睢先生,趁人之危也不是。”
我睡到脱力,根本不想动,任由他有一下没一下亲我脸颊,猫科动物睡醒后都很慵懒,现在的纪容辅很安全,就是有点多动症,把我当做大型玩偶,里里外外摸了一通,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我懒洋洋躺着,脊背贴着他胸膛,可以感觉到他清晰的心跳声。我们都不想打破此刻的氛围。
房间里很安静,他的被子确实很舒服,蓬松暖和得像云,当然也可能是我心理作用,爱屋及乌。外面大概下了雨,又或者是空调打得太低,我有种风雪天躲在家里喝热咖啡的感觉,这种天气最适合听爵士,慵懒舒适,“你在想什么?”纪容辅忽然轻声问道。
“我在想晚上吃什么。”我向来没什么情调。
纪容辅笑起来。
他常因为我的话笑起来,有时候是我说的话真的有趣,更多的时候像成年人宠溺任性的小孩,有种了然于心的宽容。
他站得太高了,看我如同俯视,一切都清清楚楚。换了别人,这也许是好故事,可惜我脑有反骨,就算明知自己并非他对手,也要试试能不能翻出他手掌心。
“纪先生,那你现在又在想什么?”
他听懂我话里挑衅意味,仍然笑,弯弯眼睛,琥珀色瞳仁漂亮得像宝石,太聪明的人常常给人错觉,仿佛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原谅。
他说:“其实我两个小时前就醒了。”
“那这两个小时里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空调是不是有点低,你什么时候会醒,”他的手指修长,弹钢琴一样数我肋骨:“我在想,你的睡相真好看。你讨不讨厌杜宾?后天开始忙并购案,也许每晚都要加班,后来我想,等你醒过来,就带你去吃惠灵顿牛排吧……”
真是好情话。
现在娱乐圈演员越来越偶像化是有道理的,长得好看的人就有这点好,报流水账都像无比深情。
我很喜欢纪容辅的聪明,也喜欢他的进退有据,他永远不会狼狈,哪怕是我出言不逊,他也能笑着轻松化解。
但他有点太聪明了,也有点太进退有据了。
人在想取悦一个人的时候,是会很有魅力的,像鸟类炫耀羽毛,然而当你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却总会变得无比笨拙。
那天在喷泉边我弹错三个音,贡献我毕生最差的吉他live之一。
所以我怕纪容辅。
我怕他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温柔看着我的眼神,怕他此刻瞳仁里的光,这眼睛后面的人远比我聪明也远比我从容。我伸出手就能碰到他脸颊。然而就算他离我如此近,我们之间却像隔着银河。人类就是这样,就算此刻离得再近,两个人终究是各怀心思的灵魂。
我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我不会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
我不会知道他有多喜欢我。
这游戏规则如此,问出来就输了。
尽管我深知,就算我不问,也依然输了。
因为纪容辅永远不会想这个问题,他不需要想这个问题,他有着这么好看的面孔,这么优越的出身,他穿西装的时候干净利落得像一棵树,他这么聪明,永远能看穿我的情绪。他永远淡定,永远宠溺地笑着。因为他永远不会像我一样狼狈,像我一样惶恐。
他永远也不会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
我心底涌起神秘而巨大的悲哀,像海潮一样淹没过来。我忽然抬起手来,捂住了他眼睛。
纪容辅有瞬间的惊讶,但他很聪明,他很快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此刻我脸上的表情。
暖和的木香调围绕在周围,他仍然像太阳一样浑身散发着温暖,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的话,我多想回到那天的泳池边,我会从容一点,我会再优秀一点,也许他会先喜欢我。
那样也许我们会有更好一点的结局。
纪容辅的皮肤很好,像暖玉,我手指碰到他的眉毛,他的眉骨很好,眼窝和鼻梁构成很好的明暗对比。然而我的心脏在发抖。
“纪先生,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要交换吗?”他笑着打断我的话。
“交换什么?”
“你告诉我一个秘密,作为回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真是幼稚的游戏。
“那你先说。”
纪容辅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划过我手掌心,这感觉像心脏被触碰,我几乎本能地缩回手。
他说:“那天在喷泉边,我其实没有在听歌,我一直在看着你。当时我在想,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这样狼狈,却仍然像一只落入陷阱的鹤。”
我的心脏狂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的脸颊滚烫,一直烧到后耳根,像是点了一把燎原火,几乎要连心中壁垒都烧塌。
纪容辅拿下我的手,按在他胸口,然后他抬起手指,点在了我心口上。
他说:“林睢,你看,你以为我比你强大,所以你总想刺伤我试试看。然而此刻你手掌下的这个,和我手下的这个,是完全相同的灵魂。”
真是好情话。
我手掌下,薄薄的皮肤和血肉肋骨之后,纪容辅的心脏在清晰地跳动着。他看着我的眼睛,琥珀色瞳仁澄澈如晴空,如此坦诚,如此诚恳。
然后我说:“纪先生,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我说:“其实那天在清樽,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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