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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蝉噤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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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娘家来的昱愔结识过不少年轻貌美的小姐,却没有一个像是赵月朗这样落落大方,赵月朗在赵姨娘的指引下,依次对大家行礼。赵月朗说话的声音小女儿家一般清脆,脸上老是挂着笑,看着就觉得喜庆,大约是在家受了嘱咐,尽管是貌美却不肯招摇,只是低眉顺眼的叫了一声老爷好,昱思惑对她点点头。又对昱愔低头:“姑奶奶好。”
    家中的人依次问候过了,她才走到黎漠面前,眼神亮了一下,那笑容也不再恭敬顺从,倒是带着几分嗔娇:“黎大哥好!”
    黎漠对她微微一笑。
    一旁的赵姨娘哈哈地笑了两声,打趣道:“怎么私下都叫起哥哥妹妹了?”
    赵月朗顿时羞红了脸颊,她泼辣起来不输她姑妈,此刻却只觉得害羞,只低了头转头想跑,被赵姨娘一把拉住:“哎呦哎呦!看我这张嘴,把月朗都说羞了!”
    大家都带着笑意,赵姨娘带着赵月朗去要去见太太,赵月朗回头冲着黎漠轻轻的一抿嘴,含笑留情一般,看得几个长辈越发觉得有趣。
    太太已经不太认识人,她听见动静,慌忙问李妈妈:“阿清,是不是昇昇回来了?”
    李妈妈说:“太太,咱们大少爷如今出息了,在打不裂国呢,这是赵月朗,赵老四的丫头,你还记得不记得?”
    太太把浑浊的目光移到赵月朗脸上,看了许久才问:“你是谁啊?”
    赵姨娘微微叹了口气,拉着太太的手:“我的姐姐啊,这可怎么是好。”
    吃过晚饭,黎漠敲了老爷书房的门,老爷正在写字,顺口问他:“生意怎么样?”
    黎漠恭敬地站在他前面:“最近又在闹什么辫子军,人心惶惶的,大家总要把钱财藏在家里,肯用得少。不过,店铺里虽然不如之前,但是也够咱们这一家子的开销。听说东三省那边闹军阀,票号都倒闭了,钱也打了水漂。我来问问您的意思,咱们是不是也把票号里的钱取出来?”
    昱思惑说:“这是对的,柜台有你我放心,家里面,太太身体好的时候也算是勤俭持家,如今换了两个姨太太,出的多存的少,到底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理财是不行的。幸好有赵管家帮衬。”
    他顿了顿又说:“爸爸真是老了,年轻时候总觉得日子长,如今却觉得昏昏沉沉就天黑天亮,既然票号的钱兑出来了,不如买了金条收在家里吧,如今世道乱,还是金条最保险一点。”
    黎漠说:“爸爸,还有一件事我要跟您商量,如今很多朱家富户落魄,家中不知道多少东西贱价卖了,如今我们一间铺子吃紧,我想不如用这笔钱开一家当铺,把那些富户的古董珠宝收罗起来,再贩卖到上海、南京那边。”
    昱思惑说:“外面不太平,买卖不好做。现在贸然开店铺不免打眼,还是把钱财留在家中安全些。”
    黎漠说:“若是存在国外的票号呢?”
    昱思惑说:“国外的票号?”
    黎漠说:“是的,我听顾家那公子说的,国外的票号叫银行,也是存钱用的,很多人家都存在外面,就算是打起仗来也不怕。”
    昱思惑摇摇头说:“还是留在家中吧,昱昇如今留洋在外面,还不知道要用多少钱,我如今老了,也没有大富大贵的心气儿了,只盼着昱昇在国外能长点本领,等学成回来,你们两个能挑大梁把家撑下去,这个兵荒马乱的世道,我这心里总是不能够踏实。”
    黎漠点头,昱思惑又问:“昱昇那边怎么样?”
    黎漠说:“我给他写了信,还没有回。大约是在那边念书也不轻松。”
    昱思惑说:“好啊,知道念书就是好的。黎漠,咱们家我这支算不上人丁兴旺,孩子们又小又不懂事,家里家外全靠着你,真要谢谢你了。”
    黎漠说:“您不要这样说,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昱思惑说:“哎,都是造化啊。”
    最后,黎漠说:“爸爸,我想回天津去几天。”
    昱思惑问:“怎么?”
    黎漠说:“要到我爹的忌日了,我想回去祭拜。”
    昱思惑说:“这是应该的,你从账房支五十两银子,给你爹重新修修坟冢,当年你们都是小孩,想必也没有能力尽孝,也算我们昱家的一点心意。你去吧,把赵老六叫进来”
    赵管家跟昱思惑汇报了一下家中的支出开销,昱老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怎么这么多呢?”
    赵管家说:“老爷,今年用钱的地方多,远的不说,就凭着大少爷留洋那就生生掏空了家中一半的财产,加上大小姐出阁,”他压低声音:“王太医都来看过了,人家说了,太太也就个把月的工夫了,这笔钱我也要支出来。二小姐小少爷都到了念私塾的年纪,家中处处都要用钱。”
    昱思惑问:“黎漠那边的进项呢?”
    赵管家说:“生意也不如之前,如今革命党四处跑,有的说连大清国都要保不住,若不是用来吃喝,谁还有闲钱买杂货什儿。铺子入不敷出,倒是不如关闭了好。”
    昱思惑说:“我也考虑过,但是黎漠却想开个当铺收收物件。”
    赵管家说:“啊呀我的老爷,他嘴上没毛的一个孩子,想一出是一出,如今开店铺开一间就要亏一间,这可使不得啊!”
    昱思惑说:“可是银子如今只出不进,也不是办法,孩子们念书要钱,一家老小吃饭要钱,光靠着吃老本,总有一天要吃空的。”
    赵老六说:“老爷,我倒是有个好办法,不如放印子吧。”
    昱思惑说:“放印子?”
    赵老六说:“对,如今这个世道,来钱最快的就是这个,西直门那边的大烟馆,门口有的是借印子的人,他们瘾犯上了,五分利也借的。”
    昱思惑说:“这不行,放印子本是救急的,这样做不是害人性命么,再者那些吃鸦片的人有什么信誉可讲?”
    赵老六陪着笑:“老爷说的也是,不然就商量把店盘出去,遣散了伙计,咱们干吃些房租。这样既不用养闲人又不用操心营生。”
    昱思惑说:“这一向是黎漠管的,要他同意才行。”
    
    第25章
    
    黎漠走到长廊上,赵月朗正在跟昱琇、昱翱两个做游戏,家中自从减了下人,留下的几个整日都忙忙碌碌,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了。黎漠看着两个孩子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倒是想起他跟昱昇两个儿时的岁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碧玉。昱昇走了四个月有余,家中一切依然老样子,外面闹了义和团,闹了洋人,闹了辫子军,如今又闹起革命党来。他们生在这样多事之秋,太平的日子注定是过不得的。赵月朗瞧见了他,弯着眉眼笑起来,她小跑到黎漠身边:“黎大哥!”
    一双弟妹也跑过来,拉住黎漠的衣服,仰头叫大哥哥。黎漠伸手一下子抱起来两个,两个孩子咯咯咯地笑起来。赵月朗说:“这府里是多么大啊,我小时候来过一次,简直都要走丢了。”
    黎漠笑笑:“我刚来时候也总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他们正说着,赵老六和赵姨娘两个走过来,瞧见这一幕,赵姨娘打趣道:“哎呀呀呀,真是不得了,我远远的看了还以为谁家小媳妇串娘家,哎呀呀身边还跟着个高大的姑爷。”
    赵月朗脸一下子红起来,她转身就跑了,黎漠放下两个小孩,对他们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赵姨娘并不饶她,对赵管家说:“六哥,我看你这女儿进了我们昱家,怕是出不去了。”
    赵老六脸上也带着笑意:“姨奶奶莫要拿我们打趣。”
    赵姨娘对黎漠说:“黎漠啊,我同赵管家要出去给太太买补品,家里要是有事你就先盯着会儿。”
    黎漠点点头。
    赵姨娘和赵管家刚走没有多远,李妈妈又拦住他:“赵姨娘可是又跟赵老六出去了?”
    黎漠说是,李妈妈冷笑一声:“纵然是表哥表妹,总是走这里去那里,未免有些招摇。他们去哪儿了?”
    黎漠说:“说去给妈妈买药了。”
    李妈妈哼了一声:“怕是又去逛琉璃厂了吧,也不知道避嫌。”
    他们正说着,昱愔从母亲的房子也走出来,她是出嫁的姑奶奶,纵然是回娘家也不好指手画脚,她没有接茬李妈妈的议论,反而问黎漠:“弟弟,昇昇那边过的好不好?”
    黎漠说:“他在那边有人照顾,应当是错不了。”
    昱愔叹了一口气,微微红了眼圈说:“妈妈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就是干耗着。家中又不太平。爸爸不问世事,赵管家又处处算计,弟弟,我真怕咱们昱家就这么垮了。”
    黎漠说:“姐姐,昇昇不是在念书么,等他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昱愔说:“我也这样想,我是嫁出去的人了,不能整日泡在娘家,可是我又实在不放心。”她压低声音:“李妈妈说的话,未必全是捕风捉影,可是家里现在这个光景,哎……”
    黎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昱愔又说:“一切就全指望你了。”
    家中的重担其实早就偏移在黎漠的身上,他既要去站柜台,又要兼顾家中的大情小事,还要周转于复杂的人际关系。他本就不擅长言辞,但是站柜偏要靠着说话不可,一天下来累得口干舌燥,他躺着床上,耳朵里似乎还有人嗡嗡的说话声,他要时刻清醒,脑子里随时有一笔账,他不是管家,但是比管家辛苦多了,赵管家自从管了帐,对于宅门别的事情就不大关心了。
    屋里点着檀香,黎漠深吸了一口让自己放松,因为做生意,他认识了不少达官贵人,有的东家知道他不是昱家的亲儿子,又欣赏他吃苦耐劳,很是想挖他过去,他只是一概推脱,不仅仅是为了要报答养育之恩,还是因为只有昱家才有昱昇。
    不止是太太和姑奶奶,他这些日子也十分想念昱昇,尤其是想念他小时候离不开自己的样子。可是他们终究会长大的,他想到那时候昱昇信誓旦旦地跟他打包票,说要他做自己的管家,要永远在一起,心口一热嘴角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笑过了,又陷入沉思,就算真的永远在一起又怎么样?他们到最后还是要娶妻生子的。
    黎漠终日周旋,知道他好处的人很多,总要热情地帮他做媒。黎漠却没有一点焦急,仿佛他一辈子不娶妻也是可以的。他伸手揉搓那块碧玉,那小玉蝉雕刻的栩栩如生,他瞧着瞧着,突然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竟然对着那个小玉蝉亲了一下,那玉石被他攥的久了,早就有了温度,饶是这样,贴在嘴唇上依然是冰凉的,黎漠被这凉意一下子激回理智,只觉得自己的举动可笑。他看着那小玉蝉,又想到离别那天昱昇靠在他胳膊上红软的嘴唇,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夏日里,太太油灯枯槁,已经不吃不喝了。天热虽然难熬,但是却一直吊着那一口气,一场大雨降温了别人的酷暑,也浇灭了她的人气儿,她只觉得天寒地冻,浑身打摆子,眼看就要撒手人寰了,黎漠拍了加急电报要昱昇赶回来,然而回来电报的内容却让他吓的不清,昱昇竟然没有跟随别人一齐去大不列颠。
    黎漠拿到后,手都克制不住地哆嗦起来,昱昇离开家已经快有大半年,这么长的时间他竟然都不知所踪,那边的朋友只告诉他昱昇要求留在上海,电报惜字如金,朋友只发来一个街道的名字。黎漠不敢告诉老爷,只说要去接昱昇,只身一人去了上海滩。
    上海这么大,黎漠找人犹如大海捞针,灯红酒绿让他花了眼睛,他找到那个街道,对人描述了半天昱昇的样子,终于有个叼着大烟的剪发先生嗤笑着问:“是不是从北京来的,家里出过娘娘的那个呢?”
    黎漠连连点头,那人笑的意味深长:“原来还真是他,要是找他,要么戏园子,要么在胭脂楼的德泰大饭店。”
    黎漠顾不上一路辛苦,又跑遍了上海的几家戏院,他描述了昱昇的样子,几个杂役挤眉弄眼的说“知道,前段日子总来。这几日倒是来的少了。”
    黎漠着急的问:“那么他住在哪里你们知道么?”
    一个杂役看着黎漠的样貌身材,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顺着胳膊滑下来说道:“哎呀呀,我们这些人怎么知道呢?这位哥哥也是吃这碗饭的么?是武生么?”
    他举止浮挑,说话轻薄,黎漠顾不上理睬,只又找去德泰大饭店。
    德泰大饭店里面多是洋人,黎漠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中国服务生,他又描述一遍昱昇的样子,那人客气的问:“请问您是什么人?”
    黎漠说自己是他的哥哥,家中有事来找他回去,那人打量了半天,让他等一会才走开了。
    黎漠格格不入地站在大厅中央,心中三分焦急三分喜悦三分怒火,焦急是因为半天不见人,喜悦是幸得有人见过他,怒火是他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偷偷在上海藏了这么久。
    正想着,一个男人突然走近他:“哈哈哈,我看着这么眼熟,原来是黎漠先生。”
    黎漠吓了一跳,他回过头,之间一个生的大岔嘴塌鼻梁的男人走过来,他只觉得眼熟,又看见那人右边脸上有凭大地一个疤痕,才突然回忆起李广德这号人物。
    李广德如同当日看见昱昇一样,全然不见小时候那副猥琐丑恶的嘴脸,反而笑意满满,黎漠没想到在上海会碰到他,只客气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李广德说:“一别数年,黎先生还是一点没变。”
    黎漠也不好继续不理睬,只得硬着头皮说:“儿时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李广德哈哈大笑:“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他乡遇故知,难得难得,今日我做东,请黎先生喝几杯怎么样?”
    黎漠看到李广德虽然其貌不扬,身上却西装革履,彬彬有礼,像一个摩登的先生,可见生活的很不错。他连忙推辞:“我还有事,就不麻烦李先生了。”
    李广德眼神一闪,笑眯眯地问:“黎先生说的事情,莫不是来找昱昇的?”
    黎漠急切地问:“正是,你知道他在哪儿?”
    李广德说:“不要着急,我也是偶尔碰到了阿昇,我叫一桌酒,咱们边吃边等着他吧。”
    黎漠这才发现李广德不仅衣冠楚楚,人也跟儿时有了很大区别。但是当年同他的积怨太深,黎漠还是很戒备:“不瞒您说,我真是找昱昇有急事,太太身子不成了,家中等着见他最后一面。若是您知道他人在哪,还请赶紧告诉我。”
    李广德闻言点了点头:“节哀节哀,不过他此刻想必正忙的很,黎先生你看你跑的满头大汗,嘴唇都干了皮。这样子真让人心酸,来喝被咖啡解解乏。”
    他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两杯咖啡,黎漠心里着急昱昇,食不知味,对李广德的问话也有一搭无一搭。过了一会,只见那远处走来一个人,不是昱昇又是谁。
    
    第26章
    
    昱昇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背着手从那楼梯口走下来,跟着刚刚的那个服务生走出来。
    黎漠小半年没有瞧见他,如今恍然瞧见,心中五味陈杂,最后站起身子,带着怒气地大喊一声:“昱昇!”
    他声音太大,引起咖啡厅里其他人的注目。
    在此处,昱昇已经习惯别人恭维他为昇爷,比那一句大少爷还有派头,颇有些能当家做主的味道。
    这一句昱昇仿佛直接把他打回原形,让他不免有点尴尬,发怒似得抿了抿嘴唇,等他瞧清楚来人,心也跟着一跳,他虽然想念黎漠,但是暂时也没有看见他的打算,黎漠若是发现他没有去大不列颠,他的天堂一般的日子恐怕就到尽头了。
    俩人这样对视着,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找不到昱昇的惊恐已经如潮水一般的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波涛汹涌的愤怒,前急后怕和寒心一齐督促黎漠扬起手,昱昇知道黎漠要生气,但是没想到敢对他动手,他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嘴里说:“你要干什么!”
    黎漠举起巴掌却不能落下,他不是他亲哥哥,甚至连管他的资格也没有。他颓废地放下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咖啡厅里的人都在偷看他们,昇爷的面子给踩到了地下,甚至觉得连服务生看他的表情都带了几分嘲笑。不由得恼羞成怒,对着黎漠低吼一声:“好大的胆子!你还要打我是不是?
    在一旁观望的李广德,连忙做起了和事佬,硬是插入两人对峙的紧张中:“阿昇,黎先生找了你好久了,你也是的,怎么不给家里传一个口信呢?”
    他叫昱昇的口气未免过于亲热,黎漠微微皱了皱眉。李广德自小行为举止就不检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黎漠不希望昱昇跟此人搭上关系。
    他瞧着这个打扮摩登的新派少爷,不由得想到老爷的希冀,想到太太的挂念,想到自己在家中没日没夜的操劳,他们都全心全意期盼昱昇能在国外学好,却换来这个混账偷留在上海醉生梦死。”
    黎漠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心里的悸动压下去,嘴唇煽动几下:“你怎么在这里?”
    昱昇见他泄了气,又看见李广德在一边立着,想找补回来面子,趾高气扬地说:“你管我在哪里!好好的你怎么来了?”他边说也边反应过来,黎漠是不是知道什么才来的,那么家里呢?是不是爸爸也知道他没有去大不列颠的事情?他有些害怕了,讪讪地又不知道怎么问,正在犹豫的时候,黎漠叹息道:“妈妈不好了,家里等着你回去。”
    昱昇吃了一惊,虽然太太的身子一向拖拖拉拉的不见好,但病情总归是平稳的,如今黎漠亲自跑来找他,怕是真的已经耗到油干灯枯了,他想了想说:“那我们明后天动身回去吧。”
    黎漠闻言皱起眉头:“胡闹!你现在马上就收拾东西跟我走!”
    昱昇心下还惦记着睡着楼上被窝里面的阿满,他想至少要道别一次,这次回去还不一定能不能在回来上海,他还想再跟阿满温存一次。故而没有言语。李广德凑过来说:“也不急于一时,黎先生风尘仆仆地赶来,怎么也要休息一下。今日我做东,咱们……”
    饶是黎漠这样的性子,也被拱起火气,忍不住打断李广德的话:“李先生,这是我们家事。”
    他满腹怒火,只觉得昱昇越来越不懂事,儿时便任性妄为,如今简直无理取闹。昱昇从未瞧见黎漠发火,他心中本来有点不安,这会儿又羞愧又气愤,扭过脸说:“好了。就算是要走,也要等我收拾一下东西。”
    李广德被黎漠噎了一句似乎并不在意,他说:“是呀是呀,回去的车票也要去买的,黎先生的心情能理解,但是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黎漠不愿理睬李广德,他对昱昇说:“我现在去买票,买到票过来找你,你马上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说罢,他也不顾李广德的劝阻,转身就走。
    这次黎漠真的生气了,昱昇想,不然他怎么会想打他呢?黎漠每次都是护着他的人。
    昱昇本来瞒着家里在上海鬼混就心里就有点不踏实,被黎漠这样一搅合,自己也乱了套,他转身就要上楼收拾,李广德叫住他:“阿昇,你就这样走了?”
    昱昇说:“不然还怎么样?我妈妈正等着我回去。”
    李广德说:“阿昇你这样回去,老爷知道你没有去大不列颠可怎么办?”
    昱昇说:“就跟他说我一直在大不列颠算了,黎漠不敢多跟我爸爸说什么的。”
    李广德说:“照道理说是这样,但是黎漠就算不敢告诉你爸爸实情,他还会再让你回上海来么?那么阿满怎么办呢?”
    昱昇跟阿满这几日出双入对,又夜夜笙歌,正是在兴头上,心里也有一点舍不得,他支支吾吾地说:“我也没有办法的,回家之后,怕是再也不能这么自在了。我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他?”
    李广德说:“阿昇,不然你把他赎了带走吧。”
    昱昇连想都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他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能性,又觉得恍然大悟的惊喜起来,略带着兴奋问李广德:“那要多少钱呢?”
    李广德冲他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价格好说,你对他好,他也喜欢你,算起来也是好事一桩,只是你日后在北京当了老爷,不要忘记我这个老朋友才好。”
    黎漠赶回火车站买了车票,只是最快的也是一天后了,他拿着票,浑浑噩噩地往昱昇住的饭店走。之前他担惊受怕唯恐昱昇又找不到了,如今找到了又觉得心凉,黎漠不知道自己回去要怎么交代,昱昇自小就同旁人不一样,一天到晚闯不完的祸事,他想想家中老爷那日同他说的话,想想已然神志不清的太太,只觉得疲惫不已。
    
    第27章
    
    昱昇对钱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他来到上海之后,一直住在德泰饭店里。李广德见白花花的银子让饭店挣走了一半,颇有些不甘心,倒是建议昱昇去租一间房子住,昱昇看了看,便宜一些的环境太差,他住不惯,好一些的要一年起租,还不如饭店合算,便也罢了,黎漠来找他,昱昇叫他一起住德泰饭店,黎漠是个仔细的人,一问房价,心里咯噔一下,老爷太太给昱昇的钱估计早就让他挥霍的所剩无几,若不是黎漠来寻他。照着李广德的主意,昱昇还打算发电报去再讨一些来。
    黎漠瞧着这个败家子,气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是他到底偏爱昱昇,又觉得都是因为遇人不淑,人的模样举止再变化本性也是难移的,李广德少年时代就不是东西,如今能改多少?八成就是他做了扣儿让昱昇往里钻,这次把昱昇带回去,黎漠绝对不会让他再踏上上海一步。
    吃过晚饭,昱昇把黎漠带去自己的房间,没有外人在,他不再端着架子。甚至带了些看见亲人后的嗔娇,他牵着黎漠的袖子问:“哥哥,妈妈的病真的熬不过去了么?”
    黎漠最受不得他这副样子,听他肯又叫哥哥,心里的气消了大半,只剩下几分无奈:“你还知道妈妈的病?昇昇,你怎么跟李广德这种人混在一起?你知道家里为了让你去留洋费了多少力气?你说不去就不去,你让我怎么跟爸爸交代?”
    昱昇瞧着黎漠的脸色,知道他不再生气,于是抿了抿嘴唇冲他撒娇道:“哥哥,我听说去大不列颠可辛苦了,他们是吃生肉的。再说我这一走,三五年都见不到你,你一点都不上心么?”
    黎漠半年不见昱昇,愤慨和思念此消彼长,难道话多起来:“你不要跟我嬉皮笑脸,如今家里的状况,你知道供你出来多么艰难?姐姐嫁人就是一大笔,妈妈眼看又要花钱……”
    昱昇打断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早就跟熟人打听清楚了,去大不列颠读书不就是为了讲洋文么,我这些日子已经跟着一个神父学习了很多,你就放心吧?”
    黎漠说:“什么叫神父?你在这边哪里有熟人?难道是李广德?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
    昱昇说:“就是在教堂里面的神父,就好比少林的和尚、白云观的道士。都是讲经的,就是他们不供奉菩萨,供奉上帝。”
    北京也有这样的洋教堂,只是黎漠没有进去过罢了。若是学洋文就跟留洋一样了,那么谁还花大价钱把孩子送出去,怕是早就把那个教堂当成私塾了。黎漠瞧着昱昇那不谙世事的脸,心里头愁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吗,又不忍拂去他的兴致,只能不动声色的替他想别的出路。
    昱昇顿了顿,又有点胆怯地问:“哥哥,爸爸知道我在上海吗?”
    黎漠瞧着他那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又有点心疼,叹气道:“爸爸还不知道。”
    昱昇这才松了一口气:“哥哥,你千万不要同爸爸讲,爸爸老顽固,必定是说不通这些道理的,到时候不打死我才怪呢。”
    黎漠说:“你知道爸爸要生气,还要这么做?你实在不愿意去,就回家说清楚,竟然藏在这里不声不响。你知道我找不到你多着急?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一家子老小怎么活?”
    昱昇知道黎漠是答应了,心里松快了许多,他伸手抱着黎漠胳膊说:“我知道错了,我本来也想早早回去的,结果在上海病了一场,多亏了李广德照拂。怕家里担心才没有说的。”
    黎漠被昱昇抱住的手臂蓦然一烫,他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这种感觉,就听到昱昇说自己病了,连忙问:“怎么病了?什么地方不舒服?就算怕家里担心,你也至少告诉我,我好过来照顾你。”
    昱昇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闹了个风寒,早已经好了。哥哥,我要同你商量一件事。”
    他这几年一向嚣张跋扈,竟然跟黎漠说起要商量。黎漠不用想就知道是昱昇有求于他,果然,这少爷大大咧咧地说:“我在上海病的时候,多亏了李广德家的一个小伙计照顾我,病好得才快些,这小厮倒是挺有眼力价,又会伺候人。我们把他赎了带回北京去好不好?”
    黎漠没想到他是这个打算,他想了想说:“如今家里日子不如从前,下人们能裁的人都裁了。李广德对你有恩,小厮照顾你照顾的好,我们留下点酬谢就是了,这时候赎个人回去不合算,除了赎钱以后还要给月钱,添碗筷……”
    昱昇打断他嚷道:“你整日在柜上,家中除了女人就是老头小孩,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我也是这个年纪了,难道整日还让丫头给洗澡穿衣服吗?家中哪里就差这么一个人了?”
    他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只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黎漠还是有点犹豫:“现在世道太乱,说不准哪天就要打仗,家里能节省还是要节省。这几年全家都靠着柜上这一个进项,你弟弟妹妹又小……”
    昱昇有求于人,又知道黎漠吃软不吃硬,干脆小时候那样抱住黎漠的胳膊摇晃:“好哥哥,求求你了。这孩子也是可怜人,你也晓得李广德那是个什么东西,他跟我咱们也算是出了火坑,你救救他吧!一个人小厮而已,还能在家卖卖力气呢。”
    黎漠瞧着他眼神一闪一闪,像极了小时候的赖皮模样,只得叹了口气:“那你把他叫过来,给我看看。”
    昱昇眼睛一亮,赶忙点头答应,欢快地跑出去。没一会儿就领着阿满回来了,阿满对黎漠作了一个揖,低眉顺目地看着倒是老实听话。黎漠瞧他身子瘦小,模样周正,一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阿满又会察言观色,黎漠问了几个问题,他都对答如流,昱昇当着阿满的面,倒是又恢复了他少爷的一面,只坐在椅子上耷拉着眼皮不说话。
    晚上,昱昇做东,邀请了李广德等人一齐聚会,黎漠对李广德表示了谢意,李广德虽然十分舍不得昱昇这位财神爷,也知道当家做主的并不是他,心中盘算着等他做了昱家的主人再联系也不迟,故而在酒桌上也劝昱昇在北京好好住下。
    末了,昱昇谈起阿满的赎身钱,李广德说了一个数,颇有点狮子大开口的意思。这一是因为如今世道乱,谁也不能把宝押在以后,能赚一笔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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