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唐谜-第3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PS:上一章一直处在“待高审”的状态,不知道我写了什么让读者老爷不舒服,不让过审。因为审核期间不给修改,所以有些虫子尚未捉,挺难受的。恐怕要等周一,审核员上班了,才能结束这样的状态。但愿审核员别锁了我的上一章。
PSS:明天唐谜不更新,我挪一天出来完结《利拜伦之刃》。
好烦,这一章原本所有的“长/枪”都被屏蔽了,导致我这章被锁了,现在全部修改成“钢枪”
第七十四章
袭囚之事事发突然; 护送囚车的府军队伍应变不及; 以至几乎全军覆没。钦差巡按官大理寺司直沈绥; 因推测出囚车队遇袭之可能; 提前赶去迎护,于歹徒手中抢下队伍幸存者。袭囚歹徒逃走; 沈绥雇用半途路过之商队车马,护囚车队幸存与伤亡者归江陵。幸存下来的府兵都受了重伤; 大多晕厥过去; 暂时无法言语。而囚犯五人; 一人死亡,其余四人均受不同程度之外伤。短时间内; 无法再度提审。
以上情况; 是沈绥带着千羽门大部队回程后,向江陵刺史箫仲飞以及张说、裴耀卿、刘玉成等主要官员的汇报。
对于沈绥每一次料事如神的本事,诸位官员已近乎麻木; 因而谁都不疑有他。只是囚犯遇袭,无疑又给了众人一个提醒:朱元茂案确实隐藏着幕后黑手。
沈绥知道; 这件案子; 同样与十七年前的大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像之前的慈恩案一般。慈恩案,她有本事瞒天过海,让所有人忽略了幕后黑手的存在。但朱元茂案,她却无能为力了。幕后黑手已然将事情做得非常露骨,她若继续强行隐瞒; 恐怕适得其反,不若放开。但沈绥相信,所谓的幕后黑手,对于这些官员们来说,反倒是避之不及、不愿触碰的存在。官员们不知道这幕后黑手是谁,也不想去知道,这来源于任何身在官场之中的官员都具备的政治敏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那句话,真相,对于官场中人,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于是意料之中的,江陵府刺史箫仲飞对此次袭囚事件的处理方式显得异常得保守,虽根据沈绥的描述画了主犯五人的人像,放出了袭囚歹徒的搜捕公告,并帖得满城都是。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见多少府兵出动搜捕。
至于目睹沈绥御使鸟类之惊人能力的幸存府兵与四个囚犯,沈绥自然也不会忽略。江陵千羽门分部的兄弟们,自有千般方法让他们闭上嘴,不吐出半个字。江陵分部的舵主——许志,其家族原来是则天太后时期的酷吏出身,后来酷吏大清洗遭了殃,逃难到了南方定居。许志对付人的方法千变万化,看透人心,此事交给他沈绥很放心。
此外,据许志的调查,那借宿在城内客栈的修女与其侍女,事发当日已经神秘消失,竟然躲过了千羽门排布的多方眼线,其变装隐匿的本事不可谓不可怕。既然敌人再度隐入暗中,沈绥等人未免夜长梦多,依旧按照原定计划,于事发当日晚间就匆匆出发,离开江陵城北上。此行有着张说与一位特殊的新人入伙——李白,而裴耀卿与刘玉成还会在江陵城继续逗留,直到江陵府完成案犯的审讯并画押定案,沈绥先行前往洛阳向圣人陈述此行的调查结果。
至于李白,这位剑客诗人,倒是颇入了张说的眼。经沈绥引荐后,两人谈得很是投机,张说决定引他北上,推荐给朝中要人,最后是否能获得圣人青睐,就要看李白自己的本领了。
沈绥一行出来已近两月,此间长安发生了不少事。晋国公主堕马事件后,北方春旱,据太史局测算,去年冬日北方气候稍暖,降雪不足,今年开春又连续数旬未曾降雨,恐有蝗灾。太史令上书圣人提前前往洛阳就食【注】,圣人准允。二月中旬时,大批宫廷仪仗已然出发。至二月末,先头皇室成员已抵达洛阳。因此,眼下中央朝廷并不在长安,沈绥周转了一圈,时隔三个月,终究又要回洛阳了。
不过对于沈绥来说,这倒不是一件坏事,眼下洛阳也有一件头疼事等着她去处理,此番回去正好一并解决了。
沈绥一行离开得颇为匆忙,对于张说和李白来说,心中是存着疑惑的。张说老成持重,城府极深,虽看出古怪,却不诉诸于口。李白倒是私底下悄悄问了沈绥一句为何走得如此匆忙,沈绥的解释是:她抢下囚犯,阻挠了朱元茂一案的幕后黑手达成目的,因而恐怕对方会对他们不利,早日离去,避免留在江陵受制于人。
李白恍然,接受了沈绥的这个解释。只是,此番他离开江陵如此匆忙,自然是来不及和岳丈、妻子打招呼的,只能留下一封家书,由一个家人去报信,如此一来,他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个家人,也就是那日搀扶醉酒的李白的那个家人,李白呼他“阿岩”,后来沈绥才明白,他本来名字叫“安岩”,跟随李家从碎叶城来,有突厥血统,李白的蜀地口音使她听错了。
一行人一夜跋涉,出了江陵城,却不直接往东北方的洛阳城赶去,而是绕道西北,前往硖州境内。沈绥没有忘了,张若菡此行出来,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她要去拜谒硖州玉泉寺,替晋国公主李瑾月祈福。其实这件事,就连张若菡身边的无涯差点都要忘了,此番出来她们遭遇了诸多事,以至于最初出来的目的都模糊了。
虽然这不过是张若菡跟着沈绥出来的借口,但是却不能不完成。首先,张若菡本身是很想做这件事的,她是佛家弟子,这本是她多年前发愿修行之事;其二,她确实很想替李瑾月祈福,希望佛祖保佑她能安宁康乐一生,不受生命威胁、权力左右、情殇烦扰,也保佑她们仨能解开彼此纠缠的结;其三,她信誓旦旦地出了一趟远门,却不完成自己要做的事,反而与沈绥相伴同行两个月,这实在难免闲言碎语,她不在乎,但沈绥在乎,李瑾月在乎,很多人都在乎,因而她不得不去在乎。
大约五日后,沈绥一行抵达了玉泉寺所在的硖州当阳县玉泉山。这一路行来颇为辛苦,近乎日夜奔波不停歇,张若菡、沈缙、张说、李白等人就宿在各自马车中,沈绥、忽陀、蓝鸲、千鹤、无涯、安岩等人则轮番驾马驾车。等到赶到玉泉山下,一行人已然疲累不堪。
一直到上山入寺,沈绥接到当地千羽门分部白鸽传信,确认安全后,她才松了口气。
当日,乃开元十七年三月初一,沈绥忽的想起,距离张若菡的生辰三月初九,还有八天时间。于是她开始苦恼起来,今年,她该送张若菡怎样的生辰礼呢?
以往每年,沈绥都会给张若菡准备一份生辰礼,但从未送出,已经积攒了十六年,今年是第十七个年头。
一行人在玉泉寺修整了两日,期间,寺内方丈与张若菡坐而论道,又领张若菡拜谒诸佛,并约定好再隔两日便于大雄宝殿给晋国公主举办法会。
而这两日,因着有张说和李白在,沈绥不好与张若菡过分亲密,表面上也和她并无交流。只是心中想念得紧,沈绥总会在夜间绕到张若菡所住的女客居所,翻墙入院,悄悄在她窗外看看她。或让白尾雨燕送信给张若菡,写些散碎的字句,看看她回的只言片语,以聊慰相思之苦。
许是心有灵犀,张若菡的窗总是开着的,能看到屋内片景。张若菡人并不总是会出现在窗口,有时,她还会来到屋外,披衣在院内石凳上坐一坐。沈绥并不靠近,哪怕两人之间只隔着几丈远的距离,彼此都能看得见对方。她们也只是目光胶着纠缠,能这样对视许久的光景,然后总是张若菡率先起身回屋或消失在窗畔,沈绥才会默默离去。
这样的相处方式,让知情的无涯、蓝鸲、千鹤等人很是不解。但这似乎成为了沈绥与张若菡之间的默契。她们从未用言语达成这样的默契,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无涯憋不住,曾询问过三娘。张若菡的回答却让她心酸不已:
“我与她,看似站得很近,但实际上却隔得很远。我们中间还有一道尚未抚平的沟壑,我们谁若是情不自禁再向前踏一步,就会落入沟壑之中,以致于受重伤。我不想她受伤,她亦不想我受伤,所以我们只能却步。”
无涯知道,三娘所说的“沟壑”,是指晋国公主李瑾月。伴随着归期将近,三娘与沈大郎,终究要面对这个令人惆怅又头疼的死结了。
抵达玉泉寺第五日,代晋国公主祈福法会在大雄宝殿举行。这场法事的主角是张若菡,那日她换上了自己的佛家居士服——那身洁白无瑕的广袖交领襦裙,取出了一直藏在箱底的那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持珠,一身的素净清冷,恍若慈恩初见。那模样只让人觉得她此生再无挂碍。随着法器奏乐,众僧唱经,张若菡一人独自面对高大的金身佛像,敛衽扶裙,数度礼拜,口中随着众僧一起无声念着佛经,一拜、再拜……足足九九八十一次,无比虔诚。
这是最高规格的祈福,这是张若菡的选择。
站在一旁的沈绥,双足都立到麻木了,可她却像是无所知觉一般,目光只是落在张若菡的背影上。看着她纤弱的身躯,不断地跪下、伏身、叩首、起立,沈绥的眼角涨得滚热,喉头像是翻滚着什么,却只是咬牙忍着。她的身边,还有很多人,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任何不妥。
法事进行到中段,张若菡已然汗透衣背,体力不支,但她依旧坚持着。沈绥紧紧攥着拳头克制着自己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以至于手竟是短时间内张不开了。
张说心疼得不行,数次想要阻止张若菡再拜,可却被张若菡用眼神制止。他心中酸涩不堪,张若菡为了晋国公主已经做到仁至义尽,若公主还是不肯放过她,他张说哪怕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张若菡此生再不被纠缠。
无涯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千鹤攥紧了自己的刀,默然立在无涯身旁。沈缙红了眼眶,蓝鸲和忽陀闭眼低头,不忍再看。
只有张若菡自己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磨折自身,去叩拜一个本就虚无的存在。因为她切肤彻骨地期盼佛祖能听到她的愿望,期盼佛祖能怜悯他的信徒,帮一帮他无助的信徒脱离苦海。每一拜,她都会重复一遍她的愿望,她重复了九九八十一次:
愿晋国公主此生安康喜乐、解除心结;愿尹子绩血仇得报、海阔天空;愿我与尹子绩此生可得双宿双栖、白头偕老。
以称名故,诸罪消灭,即是多善根福德因缘。南无阿弥佗佛。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沈绥原名终于出现:尹子绩。
沈绥:莲婢,佛祖负你,我也不会负你。
第二卷 收尾了。
【注】出现于隋唐时期的一种政治现象,统治者到有粮食的地方去,叫做就食。当时洛阳是一般会去的地方,因为洛阳水陆四通八达,比长安货运要方便多了。这也是隋唐两都制度的缘由之一。
第七十五章
法事之后; 一行人依旧留在寺中修整; 动身之日定在了三月初十。
张说这些日子靠下棋解闷; 遇着谁都逮着手谈一局。他第一个抓的人就是沈绥; 却没想到沈绥是个臭棋篓子,一手棋艺实在是不忍卒睹。不过; 张说找她下棋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多番试探之下; 沈绥明白了; 张说这是暗示她回洛阳后就上张府提亲去。沈绥内心苦涩; 她何尝不愿,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是只能支支吾吾; 语焉不详地应下了; 算是过了张说这一关。
棋局结束,沈绥数目,张说语重心长地看着她道:
“伯昭啊; 公主的事……你可知道?”
沈绥未动声色。
张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于是只得道:
“晋国公主与莲婢的事; 都是误会; 你不要想太多。”
沈绥却故意问道:
“晋国公主与张三娘子有何事?是这次张三娘子代晋国公主拜谒天下佛寺的事吗?”
张说神情尴尬; 顿了顿,才解释道:
“伯昭,你是我张说看重的侄女婿,有些事,我不想瞒你; 也希望你能早日知晓。你不在长安,可能未曾听说过,晋国公主迷情于莲婢的事。”
沈绥的眉端微微跳了一下,没有说话。
张说见她神情,愈发担忧了,连忙继续解释道:
“这不过是公主一时糊涂,莲婢一直把握着分寸,她二人之间并无任何越界的行为。伯昭,你可千万要相信莲婢呀。”
“张公放心,某不曾怀疑张三娘子。只是这件事,让某颇有些吃惊。”沈绥缓缓道。
“唉……”这件事对张说来说实在有些难以启齿,“莲婢,与公主一直是同窗密友。那段时日,公主失了丈夫和母亲,悲痛欲绝,莲婢便入了公主府照料。却不曾想,竟是让公主酿出了不该有的情愫。好在,莲婢素来端谨,为人又清寡,及时终止了公主府的照料之事。只是,伯昭,我只怕回了洛阳,一旦你提起亲事,恐难以避免与公主产生冲突。”
沈绥沉默不语。
“伯昭,是我对你不起。”张说叹息。
沈绥惶恐,忙道:“张公何出此言?”
“我瞒下这件事,强将你与莲婢牵线,是我不对。我不愿你卷入事端,公主并非好相与之辈,你身份不高,又无靠山,恐斗不过公主。不若,此事便作罢。”
“张公,我怎会出尔反尔,既已许了婚约,便是再苦再难,我沈伯昭也要将三娘堂堂正正迎娶入门。”沈绥表态道。
“好好好,伯昭,我没看错人。你放心,只要你不离不弃,我张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助你和莲婢办成婚事。”张说欣慰地笑了。
沈绥心中却幽幽叹息,这一番对话,不过是她与张说彼此间的试探。张说是在试探她对莲婢的决心,而她则是在试探张说的态度。她对莲婢的态度,自然是不会转移的,这件事也不必瞒着张说。不过张说的态度却让沈绥有些忧心,他显然是不可能接受两个女子结合之事的。自己目前是男装打扮,他不疑有他,自然是全力支持。可一旦自己的身份不小心暴露,他还会这般支持自己吗?
沈绥只觉,自己走的这一条路真是如履薄冰。天地浩荡,竟是少有真心相助之人。
张说心中却留存了一些疑惑,沈伯昭,与莲婢相识不久,当真是如此用情至深吗?竟是能为了莲婢与堂堂掌兵公主晋国作对,丝毫不惧。沈绥虽掩饰得极好,政治嗅觉极其敏感的张说却依旧觉察了出了一些此人的野心,沈伯昭不简单,他当是想往上爬的。不论沈伯昭目的为何,目前却可为他所用。此人心并不坏,莲婢交与他当可放心。有野心不怕,男儿总该有些抱负。沈伯昭是个谨慎持重的,知道分寸。张说身体每况愈下,想要重回朝堂,怕是要在此一搏了。
九龄啊九龄,你我结义兄弟之前途命运,王朝之前途命运,竟悉数系于一个柔弱女子与一个六品司法小官的身上,不可谓不悲哀啊。
一生宦海沉浮的张说,在罢官后,逐渐觉察出了这个王朝盛世长歌中出现的一些不和谐的音律,他似有所觉,大唐皇朝暗中竟然潜伏着诸多危机,储嗣问题、边患侵扰、奸佞当道、地方节度使逐渐脱离掌控,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盛世天下,让他这一代老臣,难以放心啊。
***
三月初九,天阴云罩,日头并不明朗。冷暖尚算舒适,山风吹拂,寺间风景愈发怡人。
沈缙坐在客房院子里,正在擦拭自己的焦尾琴,这些日子日日抚琴,再好的琴也会磨损。蓝鸲在她身旁侍候,上好的山泉水冲开碧绿的茶叶,这是寺庙给的最好的山茶,清泡风味最佳。
“二郎,饮茶。”蓝鸲端着茶盏,递到了沈缙手边。
沈缙伸手取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眼角余光忽的一晃,就看不远处院墙边那颗樱花树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樱花正烂漫的时节,那人仿若躺入了一片粉色的软云中,樱瓣朵朵衬着她俊俏的面容,她抱着刀,侧身坐在枝桠上,一条腿垂下,微晃。
清风拂过,樱雨飘落,美景如画。
“二郎,那不是……千鹤吗?”蓝鸲疑惑道。
沈缙眼神闪烁了一下,拉住蓝鸲,向她说了一句话。蓝鸲点头,对着樱树上那人喊道:
“千鹤君,何不进院内饮盏清茶。”
千鹤笑道:“多谢二郎相邀,千鹤方才饮了一肚子水,实在喝不下茶。”
蓝鸲问:“何故饮了许多水?”
千鹤回答:“因我方才刚练完刀,一身汗,口渴至极,便至寺中井边饮了个饱。”
蓝鸲又问:“因何这一大早的便要这般苦练刀法?”
“因沈大郎一大早便去寻三娘,我与无涯不好留下,只得避开。我无事可做,便习练刀法。”千鹤笑着回答。
“那又因何来此处?”
“寻樱香而来,在我家乡,樱花每春开得极美,千鹤甚是怀念。”
蓝鸲不再问了,但千鹤知道,是沈缙不再问了。方才一连串问答,不过是沈缙借着蓝鸲的口问出的。多日来的疏远与怀疑,已经让沈缙不愿靠近自己了,所以她亦不靠近她,就这般,恰好。千鹤嘴角看似洒脱的笑容,略有苦涩。
她从腰带中抽出尺八,用袖子擦了擦吹口,放在唇边,吹了起来。这是一首咏樱之曲,平城京的宫廷中时常得闻。吹着吹着,千鹤忽的想起,那年她八岁,站在藤原家的廊下阴影里,偷偷看着远处院中的那株樱花树下的筵席间,她的生身父亲,怀中搂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亲热。她的养母就站在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道:
“看见了吗?看见了,就记住,你和他没有关系。”
尺八曲调急转直下,抽噎难续,她喉头哽咽,竟是罕见地吹不下去了。
忽而闻得一声悠远的拨弦,是沈缙抚琴接了她断了的音,咏樱曲的调子简单,她只听了一遍,便记住了,眼下便流畅地弹奏了出来。
沈缙重复地弹奏了两遍,千鹤心绪转好,调整情绪,接续而上,久违了的琴箫合奏,终于再现。悠悠乐声,回荡在寺院之中,隐隐地透着股悲戚怀远之情。
***
沈绥攥着那个物件,手缩在袖子里,心情莫名得紧张。就在她的斜前方,张若菡正手持两部经书,准备送回书架上。
她们正身处玉泉寺的藏经阁。今早她去寻张若菡时,恰逢张若菡正打算去藏经阁。张若菡对她有些爱理不睬的,沈绥只能跟着她,于是两人径直就来了这里。张若菡这些日子借了不少经书来看,看不完的就手抄下来,现下是来还经的。
见书架过高,张若菡踮着脚尖将书卷放上去很是费劲,沈绥连忙上前,站定在她身侧,接过她手中书,放了上去。
“莲婢……”忽然拉近距离,让沈绥的紧张变得更甚。
“不过是个小生辰,也不是整岁,何必来找我?”张若菡垂了眉眼不看她,淡淡问。
她知道自己是为了生辰而来,并且很直接地点了出来。沈绥心中发紧,她似有些生气,是在气这些日子自己的故意疏远吗?
“莲婢,这些天我很想你,对不起……”沈绥低声道。
“你又与我道歉……”张若菡的语气中透出了怨怼与嗔怪。
沈绥抿紧双唇,不敢说话。
“好了,我不曾怪你。”张若菡怎硬得下心肠去真的怪她?她从来都明白沈绥的心,也明白她自己该做些什么才是对两人最好的。
但,终究还是有些难过。
沈绥忍不住伸手拉住她手,张若菡意识到这里是藏经阁,手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随了她。
好在沈绥知道分寸,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里的确不比江陵城郊,也不比刺史府私房,今次她来寻张若菡,已经很是出格了。
“莲婢,生辰喜乐。这几天我闲来无事,做了个小玩意儿送你。”说着,沈绥从袖中取出了那个什物,献宝般捧在了张若菡的面前。
张若菡定睛一看,那是一朵漂亮的木莲——木头雕刻出的莲花。巴掌大,含苞待放的模样,花心还有莲蓬莲子。雕刻极其细腻,打磨精致,色泽美妙,木纹刻理都十分清晰有味。
“这里可以打开的。”沈绥按了一下其中一颗活动莲子的机关,木块雕刻出的层层莲瓣竟然就这样缓缓绽放开来,张若菡看到最内圈的那四片莲花瓣上,用漂亮的小篆刻着心经的经文,笔画细如蚊足,实难想象沈绥是怎么做到如此细致的篆刻的。
“莲婢,这个可以用来存放你的持珠,你那串十四颗菩提子的腕珠,正好可以放进来。我用的木是上好的紫檀木,恰好可以养菩提子。这个莲蓬小柱,也是可以打开的,里面我嵌了铜底,可以熏香,拿在手里把玩,冬日可暖身,夏日可驱蚊虫。”
这人……怎得如此贴心……张若菡的眼眶有些湿润。
十四颗菩提子的腕珠,她时常戴在腕上,念诵佛经、日常修佛时用。因那串一百零八颗的菩提子持珠实在太过贵重,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如非十分必要,她并不经常拿出来。慈恩寺初遇那日,恰逢她在自己屋内替去世的妙普方丈与善因诵经超度,所以取出了那一百零八颗的菩提子持珠,因诵经时心有所感,临时中断,未着外袍就提着持珠出到外院梅园之中,立在梅树下发怔,之后便如命定一般见到了沈绥。
十四颗,代表着观音十四无畏。观音的象征便是莲,所以沈绥做了一朵木莲,并在其间刻上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而恰好,自己的名、字就是“莲”。此物处处精巧切合于她,制作之用心至深,可见一斑。
张若菡默默接过那朵木莲,看到沈绥那一直藏着的左手,拇指绑了一处绷带。她捉住了她的手腕,沈绥未能及时收回,一时忐忑起来。
“你的手……”
“无事,小伤,不小心刻刀划了一下。”沈绥假装漫不经心地道。
张若菡喉头哽咽,泪水滚落,打湿了眼角面颊。沈绥忙慌张地为她拭泪,口中道:
“莫哭,莫哭,大好的日子,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哭才送你礼物的呀。”
她说得轻巧,可张若菡却知道这样一朵精巧的机关木莲,在短短几天内做出来有多么的不容易。沈绥雕刻与制作机关的手艺精巧纯熟,运刻刀的功夫已臻化境,分明是大师风范,寻常雕刻又岂会伤到自己。若不是为自己雕刻,太过用心而适得其反,她定不会受伤。
想到自己还怨怼她,心中不由万分自责,泪水便更汹涌了。
沈绥心疼至极,本想送个小玩意儿让她高兴,哪知道竟弄哭了她,让她不知所措。也顾不得这是佛门重地了,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后背,口中呢喃着“莫哭莫哭”,好似哄孩子般。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将那木莲翻过来,张若菡透过朦胧的泪眼,便看到了底部中央的四个篆字:
心莲极乐
“你瞧,心莲极乐,收了这份礼,你可得笑得开心,不然我得改成‘心莲极苦’了。”沈绥道。
张若菡“噗嗤”一声,成功被沈绥逗得笑了出来。
沈绥见她笑了,连忙再接再厉:“我还为你做了好多好多好玩的小玩意儿,每年你的生辰我都会做,已经积攒了十六个了,这是第十七个。只可惜今次没带出来,都留在我在洛阳的宅邸之中了。等回了洛阳,我一并拿来给你。事先说好啊,你可别笑我,最开始那几个我做得可糟糕了,手艺太差,后来才慢慢好了。”
“因何……没带去长安?”张若菡拭去泪水,平息了情绪,略带着鼻音喃喃问,语气中透着罕见的娇憨。
“嘿嘿…”沈绥不好意思地傻笑一声,“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在长安与你相认的。我本是想等事情都结束了,就将你接去洛阳小住,认识认识我的兄弟姐妹们,然后我们再去金陵定居。我在洛阳六年时间,那里也是目前千羽门的总部所在,算是我第二个家了。所以,很多家当,我都没带出来。”
张若菡默然,缓缓攥紧了她胸口的衣襟。
沈绥见她半晌不说话,刚想开口,就听张若菡道:
“赤糸,你是何时……对我……”后面的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她是问沈绥何时对她起了情爱之思。
沈绥脸有些烧得慌,磨磨蹭蹭道:“就是……我十六岁赴长安赶考那年,偷偷去看你,不知道怎么的,就……我本来不懂这些的,在那之前就只是觉得很想你,也想卯卯,但好像比不了对你的想念。后来,才隐约明白。”
张若菡笑了,甜蜜微酸,心口暖溢。
她说:“赤糸,不必害怕,等回去了,一切有我。若她不能接受你,我便与她谈。”
“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闭上眼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二卷 的最后一章,下一章进入第三卷。第三卷开头会比较不一样,因为会开始进入倒叙的外传部分,从三人的小时候写起。沈绥的身世,三个人的羁绊,都会在第三卷徐徐展开。
第七十六章 【外传·青云篇】
景龙二年春; 大唐长安。
距离那场血腥的政变【注1】; 已过去三年。则天大圣皇后大行已满两年半; 长安城依旧在服丧期中。身为则天皇后最疼爱的小女儿; 镇国太平公主府服得是最重的斩缞【注2】。全府上下人人都穿着胡拼乱凑的粗布麻服,每年要服满九个月。
不过恰好; 到这一年三月,已然全部服满。
太平向来是个不着调的主; 即便敬爱的母皇去世了; 也不见她有多么悲伤。驸马尹域尹长衡去年年末出使去了西域至今未归; 他不在的日子里,太平就爱逗自己的两个小女儿玩。
不过今日刚出丧; 太平却没来看两个女儿。外府传来闻讯; 是驸马归长安了,怪不得公主这般神思不属,早早出府去迎。
“哎呦; 我的小祖宗,你慢点跑!”镇国太平公主府; 麟凤院内响起了一声中年妇女焦急的呼唤。
“哈哈哈; 奶娘你太胖了; 快点!”随即一个娇俏可爱的声音响起,调皮地大喊。
麟凤院院门开启,一个火红的小小身影跑了出来,穿过院前的百花苑,入了游廊; 一双小腿捯饬得飞快,好似一只灵动的火凤凰,飞速穿越廊道,向前府跑去。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上,一双美丽的凤眸闪亮,俊眉飞扬,圆嘟嘟的小脸透着健康的粉红,可爱非常。微黄的长发编成一条条小辫儿,一并束在脑后,显得格外精神。
胖胖的奶娘怀里抱着个只有三四岁,还在呼呼大睡、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追,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在奶娘的身后,还有四五个婢女,护着那怀中的小主子,避免她掉下来。
“阿爹!阿爹!”火红的小身影窜出了游廊,已经来到了前院花厅的后门处,还没进门她就大喊着。
结果她就被一只粗壮手臂一揽,抱了起来。
“谁啊,大胆,快放我下来!”火红的小家伙挣扎着喊道。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