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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山有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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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排?”她对答如流。
  “好。”
  我们穿过观看儿童文艺汇演的人群,躲过一群笑得合不拢嘴的家长的相机闪光灯,洛唯拉了拉我的胳膊,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
  “我想,我开始在意穿着了,”她轻声说,“我知道你喜欢看我穿裙子了。”
  第 19 章
  我牵着她去餐厅拿号排队,餐厅门口挨挨挤挤全是人。好不容易找了两张板凳坐下,我拿起号码纸一看,前面还有十八桌。
  “要等吗?”我问她,“看样子还要等上半小时。”
  “我无所谓,你要是不想等的话,我们可以出去吃麦当劳。”
  我四周望了望,左边的情侣在埋头打游戏,右边一对夫妻正在逗孩子玩——反正没人在注意我们。我凑近洛唯的耳朵,语重心长地教育她:“你知道吗,第一次和女朋友约会,不要总提麦当劳,会显得你很没档次的!”
  她愣了愣,随后用观察智障的表情打量我,皱起一边眉毛:“那你挑女朋友的眼光可真差。”
  “瞎说。”我悄悄掐了掐她的胳膊,以示警告。她轻哼一声,摆摆手说:“你决定吧,反正我还不饿。”
  “嗯。”我点点头,拿出号码牌给她看,“那我们接着等吧,你看,排队超过三十分钟打九折,还挺合算。”
  “第一次和女朋友约会就提打折,你好没档次。”她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眼光也挺差的。”被她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反将一军,我哭笑不得,“看来我们是绝配,双瞎组合。”
  “是呀。”她满意地点点头。
  “切。”我不乐意了,抬手捏住她的脸。她也不躲闪,歪着脑袋直视我的眼睛,突然楚楚可怜。
  这……好像我欺负她一样。
  这个动作异常暧昧,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女人含情脉脉地扯着另一个女人的漂亮脸蛋,事情一定不会简单。
  察觉到身旁的目光渐渐朝我们转过来,我连忙松开手,低头专心把玩手机,把微信打开又关上,把朋友圈上翻又下滑。
  我时不时用余光偷偷看洛唯。她无所事事地坐着,表情带着几分冷冽,恍惚之中我还以为她在学院上班。但凡接触到好奇或不怀好意的注视,她从不躲闪,眯着眼睛回看过去,冷冷的目光似刀如剑,那些人最后全都不自然地偏过头,或者假装着急地先行离开了。
  我总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错漏了某个细节。
  洛唯皱巴巴的蓝白校服,怯生生的眼神,以及被欺负后默不作声的瘦削背影……这些东西被我从记忆深处再次抓取出来,不带任何判断与犹豫,在此刻狠狠地摔成碎片,碾成泥土。
  随后,新的生命在泥土之中生根发芽,它茁壮地汲取养分,抽出枝条,最后长成睥睨众生的大树,成为她。
  我有些失落难堪,呆呆地盯着地板,许久没说话。
  终于排到我们了,我嘴角扯出一抹笑,主动牵过她的手。眼前晃过人群、台阶、走道、觥筹交错,服务生把我们领到空桌,洛唯在我手心挠了挠,示意我松开她。
  “抓这么紧,怕我跑了吗?”
  我窘迫地松开手,抓抓后颈:“才不怕,大不了回学校堵你。”
  她不置可否地笑笑,在我对面坐下。“秋渝,你平时经常来这里吗?”
  “也不是,我妈喜欢来这里吃饭。一个人吃怪寂寞的,她老叫我和大姨过来陪她吃。”
  “宋老师吗?”
  “嗯,两个都是你认识的宋老师。”
  我妈退休以前是语文老师,我和洛唯的小学班主任。那段时间我没少被她折磨。她胳膊肘习惯性往外拐,洛唯一哭,她就罚我留堂帮洛唯打扫卫生。
  洛唯讶异地睁大眼睛:“你说我们系的宋老师?”
  咦,我居然没和她说过我和宋老师的关系。不过想想也是,高中没机会和她介绍,工作后我天天躲她,哪有空带她见家长。
  “是啊,不像吗?”我笑着说。
  “我之前没太在意……其实挺像的,”她思索片刻后说,“都很好看,也都很厉害。”
  我挺高兴的,每当有人夸起大姨,我都有种脸上有光的奇怪感觉。就这个话题接着聊下去,我仿佛说起了一段追星的往事:“从小大姨就是我的偶像,我物理成绩一直还可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她的鼓励。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希望吧。班主任说我物理不会好,我其实挺伤心的,加上那时年纪还小,很容易产生自我怀疑,我就默默给自己打气,大姨也是女人,她可以做到,我就可以做到。我们家的基因可不差呢。”
  “主要还是秋渝真的努力。”洛唯点点头,“不过这么看,秋渝的厉害也有大姨的功劳。”
  我笑了笑,突然又想到什么,脸顿时红红的,说话如嚅嗫:“也要谢谢你。你那时特别爱夸我,说别人都没我好,说我什么都好……这种鼓励还挺管用的。”
  我想她一定没猜到,我这种成绩一直挺不错的人居然需要鼓励。我想多半是因为父母很少表扬我——他们生怕一不留神把我捧杀了,把一个本来就被同学捧得高高的尖子生惯成一个傲慢讨厌的人。
  初衷是好的,但副作用也不小。得不到夸赞,一切努力都变了味,优秀成为理所应当。我读书时常常心情低落,患得患失。看见自己的名字贴在光荣榜的第一位,我骄傲自大,却又很快因害怕失去它而感到沮丧。
  两年前长大的乔嘉澍出现在我面前,傲慢又漠然。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过分地关注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洛唯说我和她很相似,其实我早已略窥一二,只是不肯去分析、不愿去承认罢了。
  越是相似,我越能在她身上找到早已丢失的自我——那些让我很不舒服的渴望。事实上,我在表面有多轻视她,在心里就有多妒忌她。
  抛开幼稚和自私不说,她起码很快乐啊。
  “我说的是事实啊。”洛唯拨了拨头发,有些羞赧,“秋渝也是我的榜样,我读大学的时候一直想,被岑秋渝这种大学霸看上的人,智商应该不会差。”
  哎呀,洛教授真会说话。我的虚荣心被迅速填满,心情好得快要上天了。
  “是洛教授自己厉害。”我故作矜持道。
  我们聊了一会儿天,几道菜上来后,洛唯问我:“所以,你想当大学老师,也是因为你大姨吗?”
  我想了想:“不完全是,还有别的原因。”
  “嗯?”
  “做老师可以延缓衰老呀。”我煞有其事地说。
  “是因为生活压力小吗?”洛唯笑了,“可是很多高校老师科研压力还挺大的。”
  我想她以为我的意思是,大学教授有寒暑假,一日三餐有食堂,回家有条件极好的宿舍,生活压力比在企业里工作的人要小。
  “不是,”我朝她眨眨眼,“你想想看,如果待在企业,等你到了四十岁,半条腿迈进中老年,再熬几年都可以和广场舞大妈打成一片了。四十岁的教授就不一样了,不仅还是青年教授,带学生出去开会说不定还会被人说,哇,你们导师好年轻!”
  洛唯唇角抽搐,一脸信了我的邪的表情。
  见她无语,我笑呵呵的,一瞬间又好像抓到了什么有趣的信息。“你出去开会,不会有人把你当学生对待吧?”
  洛唯撇撇嘴,低头认真切牛排。
  “看来是有。”我在桌子下抵着她的膝盖,笑得更开心了。
  “那天我和你出去吃饭,”她抬起头,望向我的眼神充满同情,“正好一个学长也在那里,回来后他问我是不是新招了一个博士生。”
  我:“……”
  “你看你长得多幼稚啊。”她抿唇笑了笑,在桌子下拧了我的腿。
  …
  回学校后,我去宿舍搬来生活必需品,和洛唯一起高高兴兴地收拾房间。
  一个多小时的清理,一切被安排得井井有条——除了她最后把我的宜家鲨鱼从床头柜移开,超偏心地把小绵羊舒舒服服地摆了上去。
  她说,鲨鱼的牙怪渗人的。
  “很可爱呀。”我抱着可怜的小鲨去了客厅,让它在墙角面壁思过。
  “我们晚上还做什么?”去浴室洗澡前,洛唯轻声问我。忙碌了一天,她那凌乱的长发垂在肩上,疲惫的神态别有一番风情。
  我舔舔唇,一手扶在她侧上方的门框上,身子凑近她说:“都行,看你。”
  声音沙哑到奇怪,对上她清澈的眼神,我有种被看穿的窘迫。
  “我也都行啊。”她说,“你说。”
  “嗯?”我摸了摸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听你的呀,”洛唯说,“一会儿要是不吃宵夜,我就先刷牙了。”
  我:“……”
  “行,你去刷牙吧。”我无地自容地跺了跺脚,双手插着裤兜晃了晃身子。
  嗐,我怎么这么怂呢。
  局促之中,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疑问。这种话一般都是怎么开口的?
  在我为数不多的阅读印象里,船到桥头自然直,感情到了某个阶段就会相互感应到信号。但开始之前总得说些什么吧?这种事情当然要征求双方同意啊。
  可怎么说都好像不太对。
  我能想到的所有例子,在我眼里无一例外透露着尴尬的流氓气息。
  不行,我得再去研究一下文献。
  趁洛唯洗漱的功夫,我在手机上买了几本高中读过的外国名著。凭印象快进到某些场景,我发现他们居然什么都没说。
  嗯……外国文化和我们的确实不太一样,比较直接。洛唯虽然留过学,但中国人吃的应该还是中国那一套。
  我小时候看过的中国名著比外国的多,但很不幸看的都是健康少年版,没有任何参考价值。长篇大论的内容没空重新翻,于是我又随手买了几本网站推荐的网文,结果想看的内容全都被锁上了。
  ???我都三十岁了也不能看吗?那我长大的意义是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找了几篇没锁的小说。快速翻页浏览,我的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
  这些没脸没皮的话也太羞耻了吧。
  或许真的有人敢这么说,但我绝对开不了口。
  “秋渝,你在看什么呢?眉毛皱的好厉害。”洛唯从浴室走出来,抬手抚平我的川字纹。
  我立马把手机插回裤兜,笑着说:“没什么,在研究一篇文章,一不小心看入神了。”
  “什么文章?凝聚态物理的吗?”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好奇地问。
  “……不是,”我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一篇公众号,主要讲……你是如何单身的。”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她的表情好奇极了,似乎下一秒就要让我转发给她看。
  “所以你是如何一直单身的?”她最后问。
  “可能……就是有天赋吧。”我扯了扯嘴角,无奈地说。
  第 20 章
  我抱了衣服去洗澡,拧开水龙头,哗哗流水裹着蒸气流淌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纷扰杂念渐渐褪去,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真正的纠结点在哪儿。
  我担心的其实不是如何提出要求,而是她对此事的看法,对我的看法。万一她觉得我急不可耐,像个流氓怎么办?
  理智告诉我不该有这种想法,我们都这么熟了,感情更进一步只是合理诉求——答应了自然好,不答应也很正常嘛。
  可我太在意她的心情了,而且她也真的可爱到过分,任何有可能让她不适的念头都能让我纠结万分。
  我不知道要如何评价这种心情,也许我在保持单身方面确实天赋异禀。青少年爱情小说里应该不会有我这种性格的主角吧?不然书可能分分钟卖不出去哦。
  浴缸里的水放满了,我伸出手指试了试温度,将身子埋进水里。热腾腾的水汽在四周萦绕,每一块肌肉仿佛都舒展开了。我的注意力被迅速转移了去,放大的欲望在此刻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人世间的舒适不过如此嘛。
  我闭上眼睛,任由思绪无限发展。眼前闪过正在床上看书的洛唯,她手里拿着一本天文学,浩瀚的星空神秘似幻,转动的天体与尘埃如同微观世界里的原子电子。
  思维随后在量子力学世界里野蛮生长,拓扑绝缘体,马约拉纳费米子,许曦的新课题,一个崭新的研究方向……事实证明,学术就是一个无底洞,我的大脑总能不由自主的被它诱惑,由它支配。
  我入了神,不由自主地揉着下巴,直到某个瞬间茅塞顿开般睁开眼,猛地站起身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若不是门外有人,我估计连衣服都顾不上穿,裹上浴巾就能出去了。毛手毛脚地擦身子、吹头发,我一边套睡衣,一边又把新想法在脑海里再次梳理了一遍。
  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激动地咬了咬唇,令人期待的未知刺激着神经,大脑在疯狂分泌令人愉悦的多巴胺。
  战鼓倏然敲响,我打开浴室门,兴高采烈地说:“洛老师!”
  洛唯从书里抬起头看我,满脸茫然:“怎么了,秋……岑老师?”
  被她呆呆的可爱模样萌到,我急躁的动作慢了下来。上前揉了揉她的头发,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再去书桌拿过笔记本,一边查资料一边把自己的课题新想法和她讲了一遍。
  “这个方向前人的工作不多,如何选择合适的体系是一个问题。”我最后说。
  洛唯扶了扶眼镜,表情完成了从女朋友到洛教授的无缝衔接:“一步一步来吧。或者我们可以先通过计算机模拟筛选合适的体系,对效果比较好的几种,再做进一步的实验认证。”
  这是我从未尝试过的合作模式,理论主导的实验,而不是实验搭配理论验证。为了理顺这个思路,我沉吟片刻,最后迟缓地点了点头。
  “你等不及啦?”洛唯显然是误解了,以为我的犹豫是不情愿。她笑着从床头柜拿过笔记本电脑,低头打字飞快,“你如果着急的话,我现在可以开始做一些测试,建个模型……”
  “你不睡觉?”我惊诧道。
  “你不也不睡吗?”她指了指我的电脑。
  “我把灵感记录下来就睡。都快十二点了,你不许做测试。”
  她总是这样,因为我某次的灵光一闪,撇下自己的任务通宵达旦地加班。虽是合作,却远远超出了合作该有的界线。这是爱情的模样,却不是我希望她在爱情中的模样。
  “谁让你把灵感告诉我的,我一听见就睡不着啦。”她执着说道。在观察我的某个瞬间,她突然把电脑紧紧搂在怀里,好像我下一秒就会把它抢走似的。
  还真猜对了,我就是要抢电脑来着。
  不过,她是怎么看出我要抢电脑的?我疑惑数秒,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可能是小时候抢她玩具次数太多,她对我的某些眼神熟悉无比。
  “那也不行。”我赖皮地说。我不管,虽然工作是我先挑起的,但我可以耍赖。
  我使出多年未用的抢东西技巧,夺过她的笔记本放回床头柜。如同小时候数次抢玩具成功的过程,洛唯条件反射一般给我头顶来了一个暴栗。
  我顿时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的姐姐,你现在手劲变大了你不知道吗。
  洛唯也察觉到了我几欲落泪的神情,她愣了几秒,随后一脸愧疚地给我揉脑袋,有些心疼地说:“很疼吗?我没注意力度,以为你不会疼的……”
  “哼。”我一个翻身坐上床,把她轻轻按在床头板上。洛唯坐着向后一靠,身子顿时比我矮上一截。她抬眼注视我,奇妙的角度给她意外添了几分柔弱和可爱。
  “既然你睡不着,我们就做点别的。”我装模作样地凶她。
  话音刚落,我有种气场两米八的错觉。至于为什么耍赖会耍出气场,原因成迷,正如我无法理解霸道流氓总裁为什么会有气场一样。
  谁知她根本不买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秋渝!”她伸手捏住我的双颊,想方设法让我破功,“别装了,你嘴角一直向上啊。”
  怎么回事,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看得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憋笑装面瘫,最后肺都要憋炸了。洛唯一直在乱动,我好几次都要笑出声了。
  “别闹。”我皱起眉,抓住她的两条胳膊,手腕相扣制约在怀里,“我要生气了啊。”
  洛唯挣扎了两下,在听见我说要生气后,她乖乖靠着床头板又坐了回去,两只漂亮的眼睛无辜得让人心虚。
  温柔的脸在我眼前,轮廓的每一笔都精致得让我心颤。心里甜丝丝的,好不容易摆上的脸色又撑不住了。我咬牙忍着笑,宛如一个含情脉脉的智障。
  “还生气啊?”她试探问我,小心翼翼的模样一点也不走心。
  “生气啊,你不好好睡觉我就生气。”我板着个脸,却还是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带着些许力气,这个吻里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念想。我的手又一次不受控制,她向后一退,想要从我怀里挣脱出来。
  “别动。”我低声说,轻轻抚着她的脸。
  她好像没听见,三下两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脸红得像番茄。“我不建模了,现在就睡。”
  突然的抽离让我无所适从。仿佛有一桶凉水泼在我头上,我蓦地清醒了,脸也开始火烧火燎地发烫。
  “……这还差不多。”我勉强笑了笑,隔着被子抱住她亲了两下。顺手关了台灯,我拉过自己的被子盖上,一股意犹未尽的心情浅浅浮动着,心里空空的。
  哎,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说的就是我哦。
  …
  虽然心愿未达成,周末还是过得非常愉快。
  我身旁躺着一个睡得很香的家伙,每时每刻都在镇定我的情绪。她睡着时喜欢乱动,好几次一个翻身把我踢醒,大大咧咧地抬腿挂我身上,仿佛把我当成了一只大型毛绒熊。清晨,她会在床上的各种地方醒来,床头、床尾、我腿上、我腰上……蜷成一个不明形状的球体,惊人的柔韧度让人叹为观止。
  为此,我半夜醒了好几次,没有生气没有恼,只是笑着低头亲亲她,在幸福中很快又神乎其技地睡死了过去。
  看来没有焦虑后,我的睡眠质量还是很值得表扬的嘛。
  爱情真是一个惊喜。
  周日去办公室加班,我把新的课题大纲整理成文档,打算周一找个时间和向岍讨论一下。又要开始新的一轮忙碌了。虽然我的组里有许曦一个研究生,比洛唯这个光杆司令强多了,可人手还是不够。亲历亲为去做各种各样的实验,在两三年内是避免不了的。
  周一清晨起来,我浑身都是劲,仿佛失眠与我再无联系。
  美中不足的是,焦虑的缺失间接导致我丢三落四,我斗志昂扬地走去教室上课,到了才发现自己忘带激光笔和鼠标了。
  不管了,戒尺和触摸板也挺好用的。我精神饱满地用公式填满了教室的四大块黑板,洋洋洒洒,字里行间充盈着热情与兴奋。教学任务提前完成,等我放下粉笔,此时离下课还有十五分钟。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无话可说的我在努力拖延时间。
  台下人声涌动,就是没人提问。我装模作样地扫视了一圈教室: “那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我们……”
  “岑老师等等!”坐在最后排的乔嘉澍举起手,“你忘记布置作业了!”
  作业?对哦,瞧我这脑袋,乔嘉澍不说我都忘了。
  想到学生们一整周都不会想起我,我顿时心里发毛。他们若是一个不小心清除了有关超导物理的所有记忆,那我的辛苦真是一场空。
  教室里此时嘘声一片,前排好几个学生一脸便秘,看向乔嘉澍的神情生无可恋。
  谁知乔嘉澍面不改色心不跳,大大咧咧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朝大家做了一个毫无顾虑的耸肩动作。
  看上去欠揍极了。
  我没忍住勾起唇角。想不到这小鬼恢复得挺好嘛——一如既往地讨人厌,还潇洒得让人妒忌。
  “安静一下,”我重新打开麦克风,“大家翻开168页,第四章课后作业一到八题。”
  第 21 章
  下课后,乔嘉澍跑上讲台,乐呵呵地问我:“秋渝姐姐,你一会儿去哪儿呢?”她把手里的鸭舌帽转得飞快,拽兮兮的稚嫩模样开朗阳光。
  “回办公室,怎么了?”我心中疑惑,下意识地多看了她几眼。
  神采奕奕,朝气蓬勃,像极了一个逃课成瘾的快乐大学生。奇怪了,这才几天,她就从阴影里走出来了?
  倒不是希望她还惦记我,只是她快活过头的神态动作反而让我更加忧虑——该不会是伤心傻了吧?
  “吃午饭了吗?”容易踩雷的话我不敢说,话到嘴边我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说法。吃饭问题既表达了对她的关心,又能引导她在回答的字里行间透露内心的情绪状态。
  谁知乔嘉澍没给我分析判断的余地。她意味深长地歪头看我,最后坏笑着叹了口气:“秋渝姐姐,我刚上完你的两节课,哪有时间吃午饭啊。”
  我:“……”好吧,话随便一出口,通常都是废话。
  “你别怕我呀,我力气又没你大。”乔嘉澍眨眨眼,完全无视我突然冷下来的表情,“我也没别的事,就是纪孔嘉今天不是没来上课嘛,她早上一起来就在哭,我和室友都没办法,最后只好叫向师姐去劝她了。她们现在估计还在学院大堂那儿聊天,你要去看看她吗?”
  我愣了愣,全然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纪孔嘉。我们因为纪孔嘉生病的话题爆发争吵,现在突然谈起这件事无异于自揭伤疤。
  她这是想开了?我不由自主地往好的一面去想,顿时觉得这孩子虽然没什么同理心,本质还是挺善良的。
  我有点感动,脸色渐渐温和了下来:“谢谢你,我这就过去。”
  我本来也有找她聊天的打算,可是由于短时间内顾虑太多,这件事便拖延了几天。
  “我跟你去。”乔嘉澍把包单肩挂在背上,蹦蹦跳跳地跟上我的步伐。我们并排往学院的方向走去,校园大道人声鼎沸,舒缓了我们之间稍有拘束的气氛。吵闹的欢笑声里,兀然的沉默也不至于太尴尬。
  我快步往目的地进发,心里思索着要和纪孔嘉说些什么。抑郁症是一种疾病,而不是单纯的心理压力大,不合理的安慰可能会演变成说教,甚至会加重极端情绪。我琢磨着自己心思不够细腻,担心说多错多,一时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去。
  作为任课老师,我是不是会给她徒增压力啊?
  我和洛唯聊起过师生之间相处的话题。不同于我年少时喜欢怼天怼地,洛唯很怕老师,高中教师办公室的金属防盗门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地狱之门。就算是现在,她在走廊里见到老教授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瑟缩,独自去个教师食堂都要犹豫再三。
  “教师食堂老师太多,我容易食欲不振。”她原话是这么说的。至于如今的洛大教授居然还怕老师,一开始我觉得挺好笑的,后来想想又觉得可以理解。
  洛唯中学时因为成绩太差,没少被老师罚站和骂过,估计是被整出心理阴影了。
  正如我印象深刻的初中第一次来姨妈,为了缓解肚子揪心的疼,我随手拿起一本《挪威的森林》转移注意力,结果现在一听到什么挪威啊森林啊,大脑便是一阵心有余悸的姨妈疼。
  所以倘若纪孔嘉特别怕老师,我应该不去才好。
  “纪孔嘉现在情绪怎么样,你向师姐有跟你说吗?”我问乔嘉澍。
  “噢,她说纪孔嘉学习压力大,她不是罪魁祸首劝起来没有说服力,还是你去比较好。”
  什么鬼,让我去认罪吗?我唇角抽搐,强烈怀疑向岍想整我。
  “哼,要不是我喜欢你,你又关心她,我才懒得理她。”乔嘉澍突然转移话题,欢快活泼又带点小埋怨的语气像是在平铺直叙一件小事,让人捉摸不透。
  我脚步一滞,心中警铃大作。“乔嘉澍,”我定定地看着她,“我是你的任课老师,有些话,你不应该和我说。”
  乔嘉澍和我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随后她皱了皱眉,好像漫不经心地说:“切,老古板。我说两句又不会怎么样。”
  “这是原则问题。”我强调道,“我们是师生,在关系上是不平等的。凡是涉及感情问题,最容易受伤害的是你。”
  “好吧好吧。”她双手插兜,低头踢着路上的鹅卵石,“我也不是真的非得缠着你,只是上周还说喜欢,这周就跟你翻脸,那我也太没品了吧。”
  我一时语塞,这个观点还真是让人无法反驳。
  “你放心吧,我对你不抱希望了。我生活里也不是只有恋爱啊,”她耸耸肩,语气诙谐地说,“我接下来准备专心跟洛老师做科研,做她的忠心小粉丝,向大神靠齐。”
  “好吧……那你加油啊。”我苦笑不得。
  “你别酸。洛老师这种大神是我心中最理想的学霸状态,没有任何短板,年纪轻轻就很神,以后只会更神。”
  “好的,我懂。”我幽幽地说,在心里默默给洛唯记上一笔。
  居然背着我吸引小粉丝,我也要记仇。
  我们走到学院,学院楼大厅里有一处较为私密的休息区,向岍此时坐在纪孔嘉身旁耐心地安慰她。小茶几上摆了奶茶和薯片,向岍一边说话一边狂吃,气氛看上去还挺不错,起码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纪孔嘉早上为什么哭?”我拉了拉乔嘉澍的衣袖,小声问道。
  “嗯……好像是她表姐早上给她打电话,让她想开点,别太自私。那么多单亲家庭的孩子活得那么惨,纪孔嘉有爸爸妈妈还不知道珍惜,为了学习那点事求生求死的,很不孝顺……”乔嘉澍无奈地撇撇嘴。
  我当场朝天翻了个白眼。我表姐要是敢这么跟我说话,我立马把她从电话里揪出来打一顿。反正我也不要面子了,她也别想好过。
  估计是向岍的劝说特别起作用,纪孔嘉现在看上去还挺平静。虽然眼睛依旧红肿,但起码正常的交谈已经没有问题了。
  于是我走上前去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向岍,孔嘉,最近过得怎么样?”
  纪孔嘉刚才还算镇定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恐,刚放进嘴里的薯片差点又吐了出来。她在裤腿上揉了揉掌心,随后将手指握成拳头。“岑老师,我今天有点事耽误了,没有去上您的课……”
  呃,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我立马解释,笑容有点尴尬:“翘一两次课没关系,老师可以理解,不会扣你分的。”
  “是啊,我就老翘课。岑老师从来都不在意这些。”乔嘉澍突然插嘴说。
  “对。”我正想顺着乔嘉澍的话接着往下说,向岍脸上的笑突然僵硬,平日里笑嘻嘻的神情冷淡了好几分。我很少看见她这副模样,她总是吊儿郎当的,脾气也相当好,我这么作的人和她在一起玩了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和她闹过红脸。
  正因如此,这突然的情绪让我顿时摸不着头脑。
  “你自己玩儿去,帮屁的忙哦。”她对乔嘉澍说。用词依旧不正经,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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